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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魂-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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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金氏和铁磊做了最大的努力,喂水喂药地伺候,饭食上颇费了一番脑筋,比如豆腐浆豆腐脑米汤,全是易于消化的流食。对于半身不遂的病症来说,大小便失禁才是最可怕的,铁磊一个人照料不得,金氏特意打发赵玫瑰过来帮忙,外甥女在场使富连声更加难堪,想到家贫如洗,暗暗下了决心。赵三子去养生堂药房抓药,程先生的方子是平肝息风活血祛瘀,用补阳还五汤,无非是引血下行散风通络之药,即黄芪丹参桃仁当归川芎地龙牛犀勾腾天麻夏枯草之类。赵三子对草药和丹散膏丸很感兴趣,忍不住要问上几句。为医者讨厌旁人盘问,程先生不愿多言,就说诸药相合,理气宽中疏散风邪,使血气正行。接连几天,富家简陋的房子里弥漫着汤药的味道,给人些许期盼。补阳还五汤没有一丁点儿的效果,程先生的解释是病去如抽丝。最早丧失信心的是金首志本人,服药至第五天,他挥臂扫落了儿子手中汤碗,叮叮当当的碎碗声响过之后,拒绝用药且粒米不粘。没有什么可留给儿女的东西,他决意不再拖累儿女。金首志不再打翻碗筷,而是紧咬牙关,铁了心肠绝食,任凭饥肠辘辘,云里雾里地飘浮。赵金氏来劝,荆容翔父子和连老板也来劝,大家都口口声声说你不吃饭怎么行?饿到七八天的时候,人瘦得皮包骨,从此不再有屎尿出现。
恍惚间,金首志感觉一瓣一瓣的花瓣飘零,落到脸上,像细腻的手指在触摸肌肤,那么轻柔那么曼妙。昏迷中,他想起来了苗兰,还有严秀姑、胡秋月,她们是那样的爱他啊,可他呢?意念里,五彩缤纷的花朵自天而降,是透彻骨髓的美好,晶亮亮的闪亮,这是烂漫的花雨啊。到了这个时候,最惦记的还是孩子。铁媛去赵家大院住,金氏不想叫孩子担惊受怕,而金首志一睁开眼就努力寻找,想见到宝贝女儿。铁媛天天都来,站在身边或坐在炕上和他说话,摸他的面颊他的鬓发,金首志的神情会轻松些。这天儿子喂饭,他照旧闭口不吃,正好铁媛回家,就接过碗喂父亲,自己吃一口喂爹一口,金首志僵硬的面容有了笑意,居然张口吃了几下。但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此后铁媛再来喂饭,他不再开口,就连水也不喝了。
荆子端也颤巍巍地来看他,立在炕前沉思。金首志心里清楚,用眼神向老先生投去谢意。老先生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来作永久的告别。事已至此,程先生束手无策,对金氏摇头道:“这人忒刚强。”
金首志隐约听见屋檐上的风声,他在想象着柳津河水,夹杂着冰凌涌起涓涓细波,腾起了清冽的寒意。金首志抬手指指窗外,大家赶紧说:啊,下雪了,春天的雪啊。清亮的雪光透过玻璃,在他脸上叠印成淡淡的光晕,使他的表情异常沉稳,看上去整个就是一场梦:一个无可奈何的梦,无法金戈铁马的旧梦,无力指点江山的残梦。他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翘,现出催人心魄的宁静。赵金氏用湿手巾擦拭他的脸,他睁开眼,目光空空地向上望去,似有无限的凉意。
农历二月二十五这天,金首志彻底不行了。赵前和荆容翔等人给穿好了装老衣服,可金首志却久久不咽气。死别之际,赵前也哽咽了,大声地说:“兄弟,你有话就交代吧!”回应的惟有微弱的出气声。铁媛立在父亲身旁,除了痛哭还是痛哭。赵前郑重向濒死者表态:“你放心好了,两个孩子我管,铁媛就是我的老姑娘!”铁磊到底是男孩子,他伸手握住父亲冰凉的手臂,做出了毕生的承诺:“爹,我就是喝凉水,也不能亏了老妹!”
赵金氏说,她弟弟死得太好了,死得恰倒好处,他的身世太复杂了,不然的话定要牵连别人。她开导铁磊兄妹道:“死了就死了吧,省得拖累你们!”赵前十分赞同女人的说法,认为舞枪弄棒的人终老于床,绝对是善终,是天赐的福分。
赵金氏并不悲痛,亲手入殓了弟弟,一滴眼泪也没掉。当铁钉砸进棺材盖时,她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赵前也跟着长长地出了口气,轻轻地,大有解脱了的意味。女人听得清楚,心里明白,这同样的一呼一吸是什么含义。赵前最怕的人走了,但是害怕的感觉没走,他感觉到有双不瞑的眼睛在紧紧地盯住他。人生有许多后悔的事情,堂堂的赵财东后悔也不说,悔意变成了积极的态度和实际操办,所以金首志的丧事并不难看,请阴阳先生扎纸马送灯报庙一样不少,场面完全说得过去。场面归场面,为金首志哭灵的女人只有一个。乔小脚闻讯而来,还是一身蓝士林衣裳,依旧浆烫得有棱有角。乔小脚拍着棺材富大哥啊富大哥地叫着,哭得悲悲切切,顷刻间铁磊对乔小脚的态度有了改变,一切为时已晚。金首志葬在父母的墓地里了,背靠着那株无语的青松。儿子流浪了一生之后,最终与父母长久厮守了。
天底下,最想念金首志的还是女儿,铁媛天天夜里哭醒,人也病恹恹的,发烧咳嗽不止。没爹没妈的孩子太悲惨了,不由人不动隐恻之心,赵金氏整天陪着她,哄啊劝啊讲故事啊,拍着她哽咽入睡。铁媛的身体糟透了,三天两头去养生堂抓药。金氏愁得没缝,就对丈夫说:“这丫头,这身子。谁知道葫芦架上的花,将来结的是成葫芦还是瘪葫芦?”
赵前说:“别管成葫芦瘪葫芦,当自己闺女养吧。”金首志的去世,赵前对铁磊、铁媛一下子亲近了许多,一则看他们可怜,二者他有推不掉的责任。赵家的确今不如昔了,烦心事仍层出不穷,男主人老是认为吃闲饭的人太多。一见到未出阁的赵金菊就心慌,又不知说什么好。
第三十四章(3)
金首志之死对赵家大院的影响很大,首当其冲的便属赵玫瑰。照料舅舅回来,赵玫瑰更觉得自己在娘家是多么的多余。娘家的饭不好下咽,赵玫瑰的地位低得连佣人都不如,几乎人人都可以支配她,她只有拼命地干活来换取尊严。对待赵玫瑰的去留,一开始金氏和赵前还是存在分歧的,金氏还是那句话:“赵前,你的心真狼①!”
借着铁媛来住的机会,赵前终于开口了,他说:“猪往前拱,鸡往后刨。都为了一张嘴。”用意再明显不过了,你赵玫瑰人总得自己打食吧?赵玫瑰对于这一天早有准备,事到临头她反而镇静了。这些年来,她一直没有改嫁的念头,好在金锁银锁也都大了,细想想确实需要另立门户,再说霉暗不堪的赵家大院也没啥值得留恋的,与其窝窝囊囊地度日,还不如自己过,有干吃干有稀喝稀,起码自主自在。
爹说:“别记恨我就成,话丑理端哩,我也坐吃山空不起。”
妈再次和爹保持了一致,说:“饿不死的女人冻不死的葱儿!”
赵玫瑰领着两个儿子搬出了赵家大院,赵金氏借给她们五十元钱,算做安家费。原来的毕家烧锅破产了,房子都空着,就租了两间半房子,简单收拾收拾就住下了。住的地方是有了,可生计仍无着落。女人便上街做“缝穷的”,老虎窝乡下有些光棍,衣服袜子破了,没人给缝补,就上街来雇“缝穷的”女人补补。赵玫瑰的手艺还不错,她会把补丁恰倒好处地缝在衣肘或者膝盖处,针脚儿整整齐齐,看上去挺匀称。缝穷的活不算低贱,起码比鞋匠强,可是在老虎窝光棍汉不多,因此活源有限。赵玫瑰很快发现,来缝补的光棍们似乎别有企图。光棍都穷的可以,一件棉袄要穿好几年,衣服脱不下来,只好将头凑近了缝。她会感到陌生人的眼珠子都要掉到她脖子上了,粗重的鼻息更是恐怖。女人不想靠人,只好打退堂鼓了,不再上街缝穷。好在儿子们很顾家,王金锁在给徐家大车店赶车,弟弟银锁天天去捡破烂。
捡破烂也是一种行当。王银锁左手挽筐,右手拿一根小竹竿儿,前面做成了夹子,一路走一路看。如果看见别人丢弃的菜叶、废纸、破布、木条以及破鞋烂袜等物,就用竹夹夹起,把它们放进筐里去。捡破烂的时常走财运,最直截了当的方式是“碰巧”捡到别人遗失的钱物。王银锁的第一笔横财是在火车站捡到的怀表,挂在家中的墙壁上,嘀嗒嘀嗒地走得挺欢实。火车站是个天堂,那里有煤还有吃的东西。火车站养活了为数众多的捡破烂的孩子,警察见了最多吼几句驱散他们,转过身来他们会再来。火车拖起狂风,不怀好意地掀起了褴褛的衣衫,露出他们衣下一根根隆起的肋骨。捡破烂的孩子也分帮分派,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有一阵日子王银锁天天挨打,身上处处是伤,破烂的衣服常被血痂粘住了。赵玫瑰见了只是落泪,孤儿寡母的日子实在是难。王银锁照旧挎着筐,沿着铁道巡视,捡车上掉下来的东西,捡的最多的东西要属煤块煤渣,有时候路基铁轨间还会洒落些许大豆粒苞米粒。儿子去车站捡煤,赵玫瑰蹲在街边卖煤。一筐煤卖价一角二分钱,苞米面四分八厘一斤,王银锁每天的产量不低于两筐,一家人才吃得饱。只肖张望一下赵玫瑰家的烟筒情况,金氏就能料定她们是否吃上了大饼子。银锁捡破烂水平的日臻熟练,一家三口能填饱肚子了,有时尚有节余。
家里有粮才叫个日子,这是赵玫瑰对生活本质的理解。她每天起早贴上大饼子,不多不少天天固定都是七个,三人吃罢,老大老二各揣走两个出门。晚餐可以从简,熬一锅高粱米稀饭,佐餐的菜肴惟有咸菜疙瘩。瘦瘦小小的王银锁肩抗养家糊口的重任,母亲常鼓励金锁银锁,说咱们使点劲儿,攒钱开买卖,再给你们说房媳妇。赵玫瑰说这番话时,眼睛里透出了异样的光彩。火车站锅炉房后院也是一个好去处,锅炉工一天四次倾倒煤渣。一阵灼热呛人的灰尘飞扬,捡破烂的孩子蜂拥而上,扒抢未燃烧净的煤焦。煤焦滚烫滚烫的,可银锁的手指早就结成了厚厚的茧子,不怕烫。哄抢之中难免溅起火星,蹦到脸上就是水泡,痛得不能洗脸。王银锁浑身脏的厉害,整个灰头土脸的,除了眼睛嘴巴鼻孔外,其余部位的泥垢一派混沌。王银锁干净的时候也有,那是在夏天。王银锁热切期盼暴风雨的到来,他会看着激流汹涌的河水纵情欢呼,冒死捕捞水上的漂浮物。洪水是送宝的财神爷,波涛里翻滚的全是好东西,大到树木梁柁,小到死鸡死狗。王银锁拿根一头带铁钩的长木竿,去水里拉钩,钩木头钩瓶子钩一切值得钩的东西,最骄人的成绩是拖出来一头死猪,足有二百斤重。于是,赵玫瑰家的屋檐下炫耀似的挂满了猪下水,坛坛罐罐里满满当当,他们上顿下顿吃咸猪肉,王金锁王银锁的嘴巴闪耀着灿烂的油光。
臭烘烘的王银锁进不得赵家大院,他永远别指望姥爷的垂青。再说王银锁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自然否决了拜师学艺的可能性。王银锁还是羡慕读书,由衷地羡慕。有几回躲在小学的后窗偷听,直听得心里酸溜溜的。教书的佳代子发现了,喊住他,他撒腿就跑,忽然想起忘了拿筐,只好硬着头皮回来。日本女老师没有传闻中的那样凶,问他多大了,王银锁答十四了。日本老师还听得懂,说你要是想来还来得及。王银锁为此感动了好几天,不过读书的想法太不现实了,假使他三天不去捡破烂,家里准会揭不开锅,母亲开买卖娶儿媳的一系列理想就要泡汤。比之肮脏委琐的王银锁,同岁的金铁磊是幸运的。父亲死后,赵前立即禁止他修鞋,说鞋匠这行当做不得,你丢得起人,我还丢不起人呢。金铁磊识字,说话办事有条不紊,这使得赵前很是器重,和金氏反复核计了许久,终于有了个主意,担保他去养生堂学徒。赵前夫妇几年前曾打算送赵成永拜程瑞鹤为师,程先生执意不收,逼急了就说:“医者,智术亦仁术。”其意是赵成永不宜为医,或者说不是这块材料,赵前惹了一肚子气,对此耿耿于怀了多日。赵金氏却同意程瑞鹤的看法,说三子太浮草,为人八面见光做不得医生的,为医者既要聪明更要专注。而这一次去找程先生,没想到竟一口应允,赵前回头叮嘱铁磊道:当个郎中一辈子不愁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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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4)
破烂不堪的洋铁棚子兑给别人了,铁磊搬进养生堂里去住。他是个有心人,知道好职业来之不易,晚睡早起,勤快刻苦。程瑞鹤不担忧别的,只怕这孩子看坏了眼睛,经常霸道地拉灭电灯。按规矩从学徒五年方能出徒,从医一般需三年后才可学药,金铁磊却是例外。这里面既有赵前的面子,也有他个人努力的因素,他很快认识了许多草药,简直可以说是过目不忘。也许金铁磊天生是做医生的材料,在满屋子的药香里,他沉浸于厚厚的药书里头,读《本草纲目》、《药草便览》,每帖每方都潜心揣摩,师傅所嘱无不铭记在心。清人任昂所著《汤头歌》是厚厚一大本,他看得八九不离十,对所谓补益发表、和解消补、理气理血、祛风祛寒祛暑、利湿润燥泻火、经产幼科等二十剂大体知晓,十二经脉歌、奇经八脉歌背得滚瓜烂熟。短短两年多的时间,他竟能独自采买药材、炮制蜜丸了。程瑞鹤总是惊讶得不得了,想不到孩子的天赋如此,他对赵东家说这孩子脑子够用,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啊,假以时日必定在我之上。赵前听了欢喜,不免得意,自卖自夸地说俺的眼神历来不差。赵前主动提出叫铁媛读书,女人金氏惊愕不已,他解释说铁媛这丫头也不简单,没准出息成女先生呢。铁媛是穿着绿花衣去上学了,这衣服原先是金菊姐姐的,袖口磨秃了,金氏就将下摆和袖子剪下一圈,再重新改制。衣服料子是草绿色斜纹布,上面点缀着粉白而细碎的梅花,看上去雅致漂亮。铁媛进了学堂,脸色红润了,人整个地变精神了,身体也硬实了许多。赵前的判断没错,铁媛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异乎寻常的聪颖,金氏欣慰不已,说:“闺女,不蒸馒头争口气,好生念着!”
赵玫瑰一家逐渐有了积蓄,她的理想始现端倪。赵三子挺支持大姐的,悄悄地借钱给她。红火一时毕家烧锅早已破落,巴不得把房子买掉,赵玫瑰低价购得了临街的房子,房权易手,赵玫瑰立即以主人的姿态指挥儿子扒掉了后窗户,改成了临街的门。王金锁不再赶车了,王银锁也告别了捡破烂生涯,娘仨开了一爿小饭馆,店名就叫王寡妇煎饼铺。开饭店得有开饭店的样子,起码得干净利落,娘三个都拾缀得神清气爽,上下焕然一新。王寡妇的招牌把赵前气得够戗,这不是羞辱人是啥?哪有拿寡妇的名头当招牌吆喝的?真是太不要脸了。赵金氏却不以为然,说银锁捡破烂你咋不嫌寒碜呢?不管怎么说,王寡妇煎饼铺确实诱惑人,来老虎窝办事的乡巴佬都忍不住走进门来。大儿子人老实,就负责拉磨劈柴挑水,干些傻出力的活;小儿子精明,负责外出采买和招呼客人。寡妇铺里共有两个用于摊煎饼的铁鏊子,娘仨轮换着摊,累得腰酸腿痛,可越累心里越欣喜。刚开张时本钱紧,王银锁一天要跑米店三四趟,挑最便宜的碎米买,买回以后赶紧和大哥拉磨筛面。手头的活钱多起来,王银锁去米店的频次随之减少,而购买量却不断增加,最多的一次居然买了三麻袋,以至于米行老板老远就冲他咧嘴笑。王寡妇铺毗邻菜市场,夏天农民进街卖瓜果蔬菜,来吃饭的人渐渐多起来。门前的菜筐排成了一大溜儿,气势蔚为壮观。最初生意爆棚很具偶然性,那天突降暴雨,许多人家的柴禾被打湿了,于是人们纷纷来买煎饼,其他人家的煎饼铺全歇业了,只有王寡妇铺营业,一时间门都推不开了。入冬时,赵玫瑰还清了欠款,顿感一身轻松。交冬月是交荷粮的日子,十里八村的庄户人都来送粮,大车小辆排满了老虎窝小街,赵玫瑰的买卖空前繁忙,小店几乎要挤爆了。交荷粮的农民早晨出门,赶车到老虎窝时往往晌午过后,早已饿得两眼发蓝。高潮几天,农民们彻夜排队,而王寡妇铺则挑灯夜战。赵前惊奇,说:煎饼大豆腐的能火隆成这样?想想自己的儿女,叹曰:“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一套啊。”
都说生意经难念,赵玫瑰的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其他煎饼铺门庭冷落,难免嫉妒眼红,就说捡破烂如何如何恶心,寡妇开店不是骚性是啥?诋毁的副作用常常是绝妙的广告,越是刻意中伤,寡妇铺的生意就越兴隆。店里的人手不够,金氏和韩氏还有赵金菊不时来帮忙。寡妇铺的饭菜很有一套,娘仨越卖越精,单单炒豆腐就很有风味,嫩黄嫩黄的,乍一看像炒鸡蛋似的;赵玫瑰闷酥鲫鱼的手艺独到,将鲫鱼置于菜叶上,加少许水并佐以葱姜蒜食醋,用文火闷蒸一夜,酥鲫鱼的色形香味俱佳,食之难忘。乡下人喜欢大路饭菜,最便宜的是豆腐汤配大煎饼,一大海碗的豆腐汤卖八分钱,高粱米面煎饼一角二分钱一斤,花上两角钱就可以吃饱。说起豆腐汤是有些讲究的,先烧开一大锅水,加入葱花等佐料,煮至沸腾添一勺猪油,然后把切好的豆腐块放入水中。赵玫瑰切豆腐最在行了,一板豆腐正好要切七十二块。盛豆腐汤也大有学问,是先舀半碗汤,再去捞豆腐,这样碗里豆腐块漂起来,中间满四周空却显得冒尖。总之,王寡妇煎饼铺生意红火了,除了豆腐汤以外,兼营炒干豆腐、炒豆芽、炸丸子、拌凉菜。每至饭时,赵玫瑰春风满面地往门前一站,脆声声的亮一嗓子:“哎——煎饼豆芽菜,不吃屋里拽!”
①真狼:当地俚语,意为狠毒。
第三十五章(1)
夏天让人清洁勤快,没有女人和水过不去的,赵家的女人也常去河边洗衣裳。到河边先要找两块石头,岸上的石头坐人,水里的石头就成了洗衣板。娘们儿满不在乎,绾起裤脚就下,白花花的小腿伸进水中,搅碎了粼粼波光。大闺女就有些害羞,对赤腿露脚很难为情,常常踌躇半晌,实在禁不住清凉的诱惑才下水。不三不四的男子往河边跑,不怀好意地在对岸观看女人,看得津津有味,久而久之,他们对姑娘媳妇的脚大脚小一清二楚。三个女人一台戏,河边少不了家长里短,说不清的是是非非,道不明的好好赖赖。水鸟贴着水面倏地掠过,温柔的微风将河水皱成细密的波纹,阳光在上面播洒了片片金光。洗过的衣服都搭在柳树毛子上晾晒,黑的、蓝的、白的、红的,极像是破破烂烂的旗帜。胰子①是精贵的东西,女人不大舍得用。她们更情愿使用棒槌,将衣物放在石头上,手拿棒槌,有韵律地捶打着。棒槌声声像温情的呼唤,让人感慨岁月的流逝。女人们或坐或躺于松软的沙滩上,等待衣服晒干,随手用什么东西遮挡光线,有的干脆用手挡住脸,让阳光穿透手指显出鲜嫩的肉红色,满眼红彤彤的。小孩子在河的下游嬉戏,洗澡捉鱼扒沙子,你赶我追,搞不好就哇哇大哭。再蠢笨的娘们儿也听得清崽子的哭嚎,翻身坐起。斯文的女人就麻溜喊自己的孩子快回来,哄一哄再给洗把脸就结了,不晓事的娘们儿会生气:“小鳖犊子,窝囊废,你不会打他?”
这边的女人一听不乐意了,问:“哪有这么管教孩子的?”
那边的娘们儿指桑骂槐:“呦呦,俺孩子该揍?俺孩子又不是大姑娘养的!”
这边的听了,怒火填膺:“养汉卖炕的,你不吃人的盐精咋的?……”
“看我不扯碎了你的嘴。”两下子撕打起来,揪衣裳拽头发,拉扯间露出了胸脯,乳房就像白兔样蹦蹦跳跳。岸边乱成一窝蜂,打做一团的女人被拉开了,她们蹦着高儿地对骂。不正经的男子见了,大加喝彩。火上浇油,她们会越骂越凶。浪荡汉子围拢过来怪叫:“打呀打呀,打死一个少俩!”
傻娘们儿骂得披头散发口吐白沫,而那边的小孩子和好如初了,又玩到一起去了,扑腾起缤纷的浪花。
赵马兰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甘暄。
马兰身穿藕荷色的短褂,配条鲜艳的绿裤子,肩儿腰儿腿儿都像柳丝儿,不经意间飘荡起似水的柔情,那条垂过肩膀的细辫儿在身后摆动,上头扎着红头绳,火苗样跳跃。马兰的胳膊窝夹着一叠衣服,夕阳的余晖将她的侧影剪裁得凸凹有致,俨然天仙般流光溢彩。甘暄立在街口看呆了,从此隔三差五往赵家大院跑。甘署长的马刀晃晃皮靴锃亮,咔咔咔地走过老虎窝小街,径直去赵家大院。甘暄的举动太过明显,再加上众警士前呼后拥,邻居很快都知道甘署长要做赵家的女婿了。赵前气炸了肺,警察署长有意不假,但人家只是来串门,又没明挑着求亲,碍着人家一身的狗皮,烦也没办法。赵前从不给甘暄好脸色,见了他来哼了声转身就走,甘暄并不在乎,见了金氏更加毕恭毕敬,弯腰鞠躬大婶长大婶短的。赵金氏很担心,她对于甘暄的了解仅限于他是老虎窝的警长,至于他三十大几的年纪很忧虑。后来打听到甘暄原来是有家室的,先房的老婆死了,赵金氏就越发地惶恐,她觉得警察里好人不多,再说抓这个杀那个的哪能过安生日子?有人犯愁也有人欢喜,韩氏嘴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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