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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魂-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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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貌若天仙,公子惊为天人,嘿嘿就好比我刚见到你的时候。”
第四十章(5)
“可是你并不是公子呀。”罗鹃一本正经地纠正他。
赵成国呵呵一笑,绘声绘色道:“对呀。这位公子跟着小姐后面,甩也甩不掉,他还没话找话套近乎,可人家小姐紧走慢走就不搭理他。后来丫鬟说:喂!公子你别跟了。可是公子还是跟个不休,嘴里头嘟嘟囔囔的念念有词。这可咋办呢?小姐就和丫鬟耳语嘀咕了几句。丫鬟心神领会拦住了公子,说你要是真的看上了小姐,就大大方方上门求亲。公子高兴得一蹦八个高:请问你家小姐贵姓?丫鬟答:姓西北风。公子问:小姐贵庚几何?丫鬟说:小姐能耕田。公子不甘心又问:家住何方?丫鬟说:早晨面向太阳走,晌午顶着太阳走,下晌背着太阳走。公子想了想又问:家有多远?丫鬟回答:门楼外有个磕米虫。分别以后不几天,公子顺顺当当地找到了小姐家求亲,最后娶了个俊俏媳妇。嘿嘿。”
赵成国的故事说完了,他用肘部碰碰罗鹃:“哎,咋样?你说这个公子是咋找到小姐家的?”
“你是瞎编的吧?”罗鹃对故事的真实性表示质疑。
“不是,小时候听姥姥讲的。”赵成国据实回答。
罗鹃说:“我觉得那个丫鬟挺聪明的。”脚下是江水的波动,她静静地想了好半天,而后摇晃着赵成国的胳膊撒娇:“不知道嘛,还是你告诉我吧。”
“小姐她是韩员外家的,属牛的。”
“我属猪。”罗鹃认真起来,“哎,那个小姐家到底在哪儿呀?”
“家住在东边,还有她家大门楼外有盘石碾子。”赵成国道开了谜底。
停滞了片刻,罗鹃笑出了声,咯咯的娇声简直要把他淹没掉。他感到热血一股脑地涌上头顶,扑猎般拥她在怀,听她奇异的喘息。胸腔里巨大的幸福感完全可以稀释掉所有的焦虑,他将鼻子插入她发间,贪婪地嗅着馥郁的发香。峡谷长风阵阵,狭窄的天幕上星光点点,桅杆给人以特别的眩晕感。他们彼此用手掌温存着,相依相偎乃至狠狠摩蹭。当赵成国的手探进她怀里时,彼此都有了飘悠悠的感觉。爱情的力量无与伦比,一切都不值得深究,包括这个东北人的一无所有。赵成国发誓:“等收复了东北失地,我就领你回家。”
罗鹃问:“老虎窝,真的有老虎?”
赵成国说:“有啊,过去有。”
罗鹃又问:“家里有好吃的么?”
赵成国说:“正月初八,吃火锅啊。”
民国军政府迁渝,重庆人满为患,赵成国夫妻生计无着,甚为艰难。一年以后孩子出生了,生活愈发拮据。靠着东北同乡会的介绍,赵成国谋得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内地迁川的兵工厂做质检工。赵成国毕竟有工科的基础,渐露头角,一年后被聘为总装车间工长。薪水多了,家居也就安顿下来。
岁月哼着歌儿远去了,不觉中赵成国喜欢上重庆的老街了。老街是城市残留的回忆,记载着曾经的芳华,宛如一堵青幽幽的照壁,任光阴在墙角的青苔上潜移。拥挤而破烂的码头、集市,沉静石板路以及阁楼,处处显现出脉脉温情。孩子们在青石板路上玩耍,童年如同烂漫的春花;垂暮的老人,在椅榻上安详地享受静谧的黄昏;房客们在忙碌一天之后,从屋子里搬出板凳一溜儿坐在屋檐下,在昏暗的光里、在缠人臭豆腐的气味里说话,大摆龙门阵,说当今世界格局,说苏德战争,他们谈资大抵来自报纸。
但是陪都重庆无法宁静,在呼啸的炸弹之下,许多房屋变成了废墟,积淀着数百年乃至更长历史的古街巷消失了,灰尘遮蔽了天空,可新的灰色的砖楼和水泥房子仍在崛起。日军的空袭愈演愈烈,轰炸旷日持久,也漫无目标,高潮时不分昼夜,叫人毫无喘息之机,陪都简直要成了人间地狱。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真难想象炸弹与空气摩擦出来的凄厉声响,那份恐惧直透灵魂深处,一刹那间思考已无意义,只有闭眼等待,也许下一个瞬间就是自己的生命消逝。惊天动地一声巨响,玻璃破碎屋倒墙塌,石砾泥土和火药气冲天而起,这瞬间有人像蝼蚁一样的消失。重庆的繁华地段几乎全变成瓦砾堆了,房屋焚毁甚重,校场口等地到处是残墙垣壁,随处可见炸成碎片的肢体和紫黑的血。在猛烈的轰炸下,赵成国往往会出奇的镇静,在决定生命或断或续的瞬间,内心竟有种听天由命的安然。有几次来不及进防空洞,就匍匐在地,鼻子尖触地,近距离地凝视从前从未留意过的小虫,比如蚂蚁,它们依旧忙忙碌碌,对人间的惨景视而不见。同大多数百姓一样,在家带孩子的罗鹃在惊恐中度日,时间久了,对血肉横飞的场景有些麻痹,对日复一日的空袭安之若泰。城市里随处可见悬挂于木杆上的警球,当警球提示敌机来袭时,人们蜂拥躲进防空洞。两只红色的休息球升起,即为告之警报解除,人们纷纷走出洞穴,一切照常。赵成国一家也不例外。
这年的六月五日夜晚,赵成国在厂未归,天亮时得知发生了大隧道惨剧,近万人窒息于地下工事之中,赵成国的妻小也在其中。敌机惯常白日轰炸,不料这天夜里来袭,分三批盘桓市区上空。大隧道防护人员将洞口门关闭,通风不畅且历时过久,导致惨祸发生。那时,罗鹃正怀着第二胎,同时也满怀对胜利那天的憧憬和子孙绕膝的渴望,她曾和丈夫开玩笑说,等到战争结束,她也要像婆母那样,一气生十个儿女。在赤裸枕籍的尸堆中找到僵硬的妻儿之前,赵成国不相信他会家破人忘,他欲哭无泪,几次想到了投江自尽。战争让人失去理智,战争更让人冷酷无情,兵工厂的定单源源不断,厂方对员工约束得紧,赵成国只有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把满腔的痛苦都化做了金灿灿黄澄澄的炮弹。两年过去了,赵成国始终在怀念中度日,痛苦得无力自拔。好几次想仰天长啸,但是他又不知道该喊什么是好,心头闪过两句古诗:“此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第四十章(6)
赵成国最后一次走进总装车间,一本正经地告诉门卫,说他要回东北老家了。见门卫诧异,他说现在想爹妈想得厉害,这番话无论是语气还是神色都不像是玩笑,颇有毅然决然的意味。门卫感到莫名其妙,呆呆地看他消失于厂区。总装车间是要命的地方,要求工人要小心谨慎,所有的动作都要按规范操作,丝毫大意不得。但是,被认为万无一失的兵工厂遭到了猛烈的轰炸。翌日,重庆的主要报纸刊发消息,说某兵工厂遇灭顶之灾,工长赵某等三十人不幸殉国。
冥冥中似有某种安排。时空阻隔不断亲情,赵成国化做一缕烟霞消遁,在遥远的天国与家小团聚了,他在静候父亲的到来。
①电道:系三合土修筑的公路。
第四十一章(1)
佳木斯第七军管区下辖的富锦驻军忙乱起来,靖安军军官频繁开会。秦营长回来讲,上面的大官要来基地视察,可能是要去武顶山要塞。马大吉知道营长的话的份量,他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师长山崎积了,这次新京来人,级别必定高于师长。
军营内外气氛紧张起来,各部队在搞卫生大扫除,平整道路,翻修厕所,油饰门窗,营区所有的树木被修剪一新,就连装饰花池的鹅卵石也被涂上了白灰。安全部门一遍遍核查枪支弹药,按枪弹分离的原则,军官一律不得佩带手枪,士兵不许携带子弹。连排班层层加紧训练,兵们泥猴样地操演,马大吉紧跟在营长屁股后面,去各训练场巡视。警务兵需要有眼力,必须手脚勤快,马大吉的工作做得很到位,给营长洗衣服洗袜子洗裤头洗脚丫,叠被子挤牙膏打水端饭,刷马遛马牵马坠蹬,里里外外伺候个周全。随着原来的秦连长的荣升为副营长、营长,大吉和顶头上司的感情越来越铁。当警务兵的好处多着呢,最大的好处是免去了训练站岗,马大吉不免暗自庆幸,他如今很从容了,完全敢和侯副排长之流做目光接触,不经意间,嘴角还露出揶揄的微笑。这天上头来通知,叫马大吉带营长的马一起参加集训。
考虑到长官去武顶山要塞视察,其间有好长一段山路,司令部特地从各团队抽调了十二匹战马。挑选战马和牵马兵的条件都很苛刻,马匹的自然状况要好,健壮而俊朗;而牵马士兵要五官端正,身材匀称。秦营长的坐骑系是纯白色的东洋马,起名叫“皓月”,此马身材魁伟,毛发雪亮,两目有神,四蹄轻盈,慢走平稳,快跑如飞。皓月的各方面都是受训马匹中最好的,川上教官特别喜欢皓月,他认为皓月有种贵族气质,年轻力壮,性情温顺,适宜于官长骑乘,报请司令部同意将皓月指定为一号坐骑。川上教官是师长亲自选派的,可见川上的受宠的程度。川上教官是赛马爱好者,他从来不打马匹,不论好马劣马,可川上教官却喜欢打牵马的士兵,十二名满洲士兵个个相貌英俊,仍不妨碍他使用皮鞭皮靴训导。川上教官的要求极为苛刻,牵马兵必须做到鞍具整洁,动作要敏捷,举止要端庄,姿态要优雅,最好能有点儿骑士风度。士兵完成动作要领并不难,难就难在体现风度上了,无论怎样调教也达不到气定神闲的效果。川上教官很是气愤,非打即骂,受训的士兵无一幸免。训练全用日本口令,这是马大吉最发怵的,再加上皓月是一号,所以挨打的次数最多。马大吉记得有一天,川上一共打了他七次,其中一回用铁锹把砸他的脑袋,打得满头是包。马大吉向秦营长哭诉:“营长你看,把我脑袋打坏了。”
秦营长揉了揉他头上的包,没说什么。
马大吉道:“我要杀了他!”
“谁?你说什么?”秦营长大吃一惊。
“小日本鬼子!”
秦营长的目光里满是惊愕,端详了他良久,说:“忍忍吧,再将就几天就挺过去了。”
“川上要打死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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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国兵就这样啊。”秦营长安慰他。
马大吉问:“日本人咋老打我呢?”
秦营长不好回答,想了想劝他:“有年把儿地你就退伍了,快熬出头了。不像我,还得干下去。”
“退伍就不挨打了?‘满洲国’就这个令,到哪块儿不受熊?!”
秦营长警觉了,扳起面孔训斥:“别胡说八道!”
在忐忑不安中,高级将领终于来了,按计划第二天要视察武顶山。整个基地紧张得无以复加,川上带领马队进行了最后的合练,他一改平时的严厉,和颜悦色地嘱咐了一番又一番。秦营长躺在床上一直没睡,他在等马大吉。很晚了,马大吉才回来了。营长有些放心不下,叮咛道:“大吉,可别出差啊。”
“营长你放心吧,”马大吉努力笑了笑:“没事。”
由于是逆光,马大吉的面孔黑黢黢的,秦营长只望见闪亮的眼睛和牙齿。马大吉的笑容叫他很不踏实,却又不知道那里不对头,他有些心神恍惚,想着想着倦意袭来,就迷糊着了。在秦营长的酣睡里,马大吉悄然打开了保险柜,拿出营长的手枪和一联子弹。保险柜门打开时,发出了细微的咿呀声,吓得他心怦怦直跳,马大吉紧紧咬住了嘴唇。大牌撸子握手中,沉甸甸的,马大吉确信石破天惊的事情即将发生,而且这一刻不可逆转。幽暗之中,枪管泛出淡淡的寒光,他迟疑了一下,就把撸子贴胸放在怀里。枪身冰凉冰凉的,反而让他感到安稳贴熨,不觉咧嘴笑了笑,自己感觉笑容有些僵硬。最后的夜晚是如此的漫长,浓重的石灰味在空中漂浮,听得见上下岗的口令声,营区的路灯斜斜地照进窗户,照在马大吉的脸上。马大吉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在极力克制自己,一动也不动,他担心辗转反侧的声响惊动里屋的营长。黑夜去意蹒跚,他死死盯住外面,等待曙色将窗棂濡染成鱼肚白。马大吉躺在床上,无数次地抚摩手枪,他简直快失去耐心了。
北国的天色亮得早,四点钟天全亮了。起床号早早地吹响了,秦营长匆匆跑着出去了,慌乱中官兵们忙着吃早饭。很快地,各部队于指定位置集合了。列队检查时,川上教官格外注意马匹器具,忽然发现马大吉的脸色苍白,就问:“你的病了?”
第四十一章(2)
“没有。”马大吉挺胸肃立,目不斜视。他觉得回答得生硬,又补充一句:“没睡好!”
“为什么?”川上很惊讶,他一向认为满洲士兵没有脑子,对马大吉的回答颇感意外。
“紧张。”马大吉实话实说,他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动。
川上乐了,拍拍马大吉的肩膀:“吆细,紧张的不要!”
这是一个半阴天,天上笼罩着薄薄的云层,云影遮蔽的日光均匀细密地落在马大吉的脸上,这使得他英俊的面孔愈发沉稳。已是五月天气,士兵们都还穿着棉衣。三江省的寒冷超出常识,中秋节就下雪,同样的春天来得也晚。马大吉只知道来武顶山视察的都是新京的军政大员,至于是谁一无所知,更不知道“满洲国”最高军事顾问楠木石垄将骑乘皓月。随同楠木石垄中将的有“满洲国”军事部大臣、日本关东军参谋长、江上军和第七军区司令。一时间,基地上日伪高官如云,显贵成群。军营和途径道路上,插满了日伪国旗和彩旗,礼炮声声,震耳欲聋,军乐队演奏军乐:《我武扬威》。九时许,楠木等要员兴致勃勃地检阅了骑兵团、守备队、宪兵队,受阅部队列队行进,齐声高呼:“皇帝陛下万岁!”“日满亲善万岁!”阅毕,楠木石垄一行乘汽车奔武顶山而来,受阅部队团以上官员随行,一路上浩浩荡荡。车队抵达停车场,早就等候在那里的军官为将军打开了车门。楠木中将缓缓下车,他身着陆军大礼服,金穗垂肩,满胸勋章绶带,浑身上下金光灿烂。中将整了整手套,然后挥手致意,那手套雪白,白得惨人。马大吉搀扶楠木中将上马,左手轻托将军的臀部,右手扶住马镫,使中将矜持地翻身上马。马大吉的动作要领分毫不差,手法轻柔到位,他的镇静从容让远处的教官感到欣慰,其实川上本人紧张得并不亚于牵马兵,他目不转睛地观察每一个技术动作。
马蹄踢踢踏踏,平缓地敲击着山路,皓月的尾巴有节奏地甩动着,皓月也许为自己感到开心,它走在马队前面,显然极为荣耀。疏淡的阳光照耀着苍山绿水,天空似乎像一张透明的薄纸,灌木丛在静默凝神。通向要塞的土路刚刚铺上一层黄沙,宛若褐色的飘带。马大吉左腿马靴里别着手枪,他不动声色地走着,努力使自己走得更稳健,看上去更自然。马大吉稳住了呼吸,但还是手心出汗,内心在一遍又一遍默诵,反复提醒自己:镇静,镇静。楠木中将傲然的目光投向了层峦起伏的山岭,一路走走停停,指指点点,不停发问。随行者的思绪都跟着中将的目光游动,密密匝匝地簇拥着中将,凝视楠木石垄的背影,揣摩他的一撇一笑。除了川上以外,无人留意马大吉。包括川上在内,没有任何人嗅出了异常。前边就是要塞的入口了,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马大吉侧身挡住了所有的视线,左手挽住缰绳,右手悄然下探,像是准备搀扶中将。楠木石垄下马的动作很是娴熟,依旧谈笑风生。
马大吉的动作之突然,是所有目击者难以想象的,身手之敏捷,远远超出了教官的指导,其骑士风度绝对是川上望尘莫及的。应该说,仇恨塑造了铁的决心,复仇的怒火铸造了骑士。马大吉掏枪扳开扳机的动作一气呵成,无比连贯,仿佛闪电一样迅疾,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楠木石垄。死到临头的中将竟然没有停住嘴,没来得及止住笑容,闪亮的弹壳已经呼啸着蹦出枪膛了。
砰!砰!两声枪响,山谷回声。一瞬间,马大吉看见中将胸前的勋章被击得粉碎,金属的碎屑粉尘样扬起曼妙,又像雾气一样浮荡。中将的头颅,像摔碎了的西瓜炸开,脑浆四散泼洒,晃成了无数绺缤纷的彩绸,激溅到了皓月的鬃毛上,有一块还扑到了他的鼻子上。大牌撸子的枪口飘出了蓝烟,肥胖的身躯轰然倒地,就像沉重的麻袋倒伏。
简直是晴天霹雳,日伪官员大惊失色,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有人反应过来,哭喊:“抓刺客啊!”
在一片喊叫声里,骑士跃身上马,勒转了马头。顷刻间,马队就炸了营,马匹颠覆掉了官员,倒拖着牵马兵,一齐跟着皓月狂奔起来,马嘶萧萧,鬼哭狼嚎,顿做践踏连营之势。马大吉双目圆睁,巨大的愉悦山洪样爆发,周身血管贲张,每个毛孔都已绽放,两耳灌满了呼呼的风声,这真是畅快淋漓的飞驰啊。皓月的蹄下磕迸出火花,箭一样冲下山去,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旷野无人,骑士和他的骏马跨沟跃壕。根本就不需要辨认道路,马大吉纵马向北向北再向北,跑过田埂、跑过草地、跑过林子、跑过沟渠,一路狂奔,一口气跑出四十华里开外。武顶山隐没在云霭之中了,马大吉渐渐地稳下了心神。皓月跑得大汗淋漓,需要歇息了,他只好信马由缰地走了一段。天黑时,他才找到一农家窝棚,窝棚里的老夫妇胆战心惊,连说老总俺没犯啥法啊。马大吉喘息稍定,将马匹拴在树上,说:“给我弄点吃的吧。”
老女人赶紧拿来几个熟土豆,老两口看着大兵吃得狼吞虎咽。肚子饱了,马大吉问:“过江怎么走?”
“啊?这……”
马大吉并不隐瞒,说:“我枪崩了个日本大官,他们正抓我呢。”
老头大惊失色,连连顿脚说:“完了,孩子你连累俺了!”
马大吉说:“别怕,我现在就走。”
第四十一章(3)
临出门,老头在背后叫住他,说孩子啊你骑马太扎眼了。马大吉觉得有道理,便弃马换衣,又讨了些土豆,向北疾走。
马大吉胡乱走了一夜。清晨,当浩荡的黑龙江出现在眼前时,他不觉惊叫一声。浓重的雾气在江面上浮动着,聚拢成一道雪白的云河,轻轻涌动。忽而一阵晨风吹来,云河又分散成淡淡的白絮,飘过岸边的红柳丛,四散开来。初升的太阳将一切将涂抹得金碧辉煌,滔滔大江挡住了去路,马大吉筋疲力尽了,呆呆地坐于岸边。黝黑的江水一漾一漾地拍着江堤,波动的感觉穿透了黑土地。晨风拂动红柳丛,沉静地回应着江边的水声。与浩荡的江水相比,他的呼吸简直微不足道。浓雾散尽,能清晰地看见对岸的白桦林,还有那些影影绰绰的屋顶以及淡淡的炊烟。马大吉向往起隆冬了,要是大江封冻,他就可以跑过江去。可是现在他走投无路了。滩涂上柳树丛连绵不绝,江鸥悠闲地在天空盘旋,江水喧嚣着涌动着,危险正一步步紧逼。马大吉猛地跳起来,他不想坐以待毙,不想束手就擒。顺着江边走啊走的,急迫地寻找渡船。边境地区早就成了无人区,江岸不见一人,人迹罕见,何以求渡?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马大吉焦急万分,又束手无策。
中将遇刺震惊了关东军总部和“满洲国”最高当局,关东军参谋长坐镇指挥,迅速包围并缴械了靖安军二团一营,营长秦得明被逮捕;同时命令临近三县的日伪军警全部出动,万余人撒开了大网,严密封锁水陆交通,还特别抽调江上军、关东军守备队沿江设卡,所有的船只被拘集靠岸,不得一人一骑渡过黑龙江,务必生擒“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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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压压的大队军警包围了江堤,人喊狗吠,刀光闪闪。马大吉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反而镇静了,举枪射击,震慑住追兵,然后从容起身,高呼:“我不活了,操你日本奶奶的!”
冰冷的江水顺着裤脚领口灌入,依次漫过大腿、腹部,淹没了胸膛,英俊的面容被奔涌的江水覆盖。马大吉挣扎了几下,他感觉江水居然如火燎般灼热,给了他足够的温暖足够的安详,就像母亲烧热了的火炕一样。死亡的旋涡将英雄吞噬,巨大而不忍的水泡上下翻滚,像是哽咽不休的悲鸣。慈悲的黑龙江伸开温情的臂膀,托载倔强的灵魂飘向渐次明亮的天堂。天堂里,没有饥寒,没有屈辱,更没有泪水。在如歌的曼妙里,在圣洁的祥云之上,潇洒的骑士和他的骏马自由驰骋……
楠木石垄的遗体被运送回了新京,日伪当局大肆操办,组织各界代表到火车站接灵。新京火车站布置得肃穆异常,哀乐低缓回旋,火车进站时汽笛长鸣三声,月台上一派唏嘘悲恸之声。新京工大的部分学生也去了,他们个个胸佩白花,垂手肃立,有同学拉了拉赵成和的袖管,悄声说马贼还是你同乡呢。赵成和鼻子酸了酸,眼泪差点流下来,顿觉无助,不知是为了同乡还是为自己。
在赵家兄弟中,赵成和的皮肤白皙,这一点颇得生母韩氏的遗传。他一脸书卷之气,总是腼腆而害羞的样子,但是似乎有种新的东西在滋生,青春的气息充盈于周身,走在街上,儒雅的气质会惹来年轻女子暗羡的目光。初夏是新京城里最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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