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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是什么意思-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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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问她写的是什么,现在也不能问了。已经翻了人家的稿子半天,还问这样的问题,摆明了是说她写的东西不知所云。虽然是事实,也不能说。

于是沉默。

如晦有点尴尬,但伟大的小说家没有。她自顾自地抱着热土豆投入地啃,吃相很难看,好像根本没有如晦这个人似的。

一口气吞了一个半土豆,远冰终于良心发现了:“你要不要也吃点?”手里明知故问地捏着半个土豆。问完了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蹭蹭鼻子,觉得自己好虚伪。

“我不要。”如晦老实人说老实话,“你吃吧。”

剩下的半个应声就没有了。

唇齿留香腹内饱,远冰心满意足地叹口气。

如晦不善言辞,所以很安静,当然更准确的表达是——有点闷。一群人中,他总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一个。远冰如果不说话,两个人八成会冷场。吃人的嘴短,现在她有义务找个聊天的话题。

“你半夜在这里干什么?”典型的没话找话。

“我……”如晦的脸红了红。总不能说他把闹钟定在三点整,就是为了给她送点吃的喝的来。“看书呗——不是,赶一张设计图纸。”

原来撒谎并不是恶习,有时候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脸更红了。总不能说他每次来上自习都会先找找她在哪间教室,到11点半响铃的时候再跑过来看看她是否走。如果她捱到最后一个,然后把教室灯灭了,门关了,坐在黑漆漆的教室一角一动不动,那就说明她想蒙过清教室的校工,熬夜。

“只有这儿亮着灯,很明显的。”原来说谎话就像女人生孩子,生的时候很难,生“完”以后远没“完”,孩子还要长,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没完没了,无有间隙。谎言也要生长,上句接着下句,还要逻辑严密整合,无有破绽。

好在远冰并不真的在意他的回答:“哦?很明显吗?可别叫查夜的保安看到了,我不想死得太难看。”

左一句右一句、有一句没一句的,牛奶也渐次没了。身体温而且饱,远冰无比幸福地伸伸腰,扭扭脖子,猛的转头看到一边无言的如晦,大吃一惊:

“你怎么还在这儿?”

如晦也吃了一惊,好像自己确实不该还赖在这儿。顺从地点点头,收拾了杯子准备走。心里却总还有点委屈,哪有这么忘恩负义的人,土豆牛奶才刚刚落到喉咙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远冰也开始收拾东西。懒懒的,睡眼开始惺忪。热牛奶把所有的疲倦都勾引出来了。

“你收工了?那我送你回宿舍吧。”大喜过望。

“不用了,谢谢。”

远冰不是客气,她想一个人再到那儿去看看。

如晦坚持,“还是我送你吧,这时候不安全,前两天下晚自习还有人被抢了包。再说又下雪了。”

“下雪了!”远冰惊叫,今冬的第一场雪耶。

“都下了老半天了。”

远冰没听到,她已经冲到窗前,推开玻璃。果然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鹅毛大雪还在漫天漫地兀自飞舞。雪花轻盈地触在颊上,点在眉间,更砸在心尖,心立刻就碎了。

出了教学楼,小心地伸一只脚,再伸一只脚,踏在处女般的初雪上,听雪在脚底叹息的声音,心也为之叹息。雪就是这样伤感的。

远冰犹豫了一下,左拐是回宿舍楼的路,右拐通向山腰。本来碍于如晦,想直接回去算了,但是雪下来了,她还是想去看看。于是旁若无人地往右。如晦不做声,亦步亦趋地跟着。

学校依山而建,山脚下一片湖水,是山间流下的泉水聚成的,临鹤湖。沿着泉水是一行窄窄的青石阶,一直没进浓绿的山深处。

走上石阶,她的心开始痛。脚踏在石阶上,就像指头弹在琴键上,奏出的是远古忧伤的曲子。这条再熟悉不过的石路,这段她走过千百遍却浑然不知其意义的石阶……

……还有长长的石阶尽头,一拐弯的那间小木屋。

远冰恍惚着,默默地兀自往上。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半夜三更到这来干嘛?”

远冰恼火此时此地此人的声音。憋了半天气,还是应付了一声:“这儿有一树梅花,我总来看看的。”

“有吗?我怎么没注意过?”白痴的声音还要继续。远冰深呼吸,她委屈了一下自己,所以没有骂人哄人,但没有太过委屈自己,所以没有再作回答。

她有一处伤疤,世上无人知晓,她不想露出破绽。

还没有走到石阶尽头,两人都捕捉到了空气中游离的一缕幽香。如晦紧走几步,先叫起来:“呀,真的,梅花开了。”

远冰也看到了。

是的,梅花开了。

那一树幽幽的腊梅,在暗色的雪中一点也不起眼,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但掩不住暗香,掩不住浓郁的蜡黄,也掩不住飞雪中沉沉的忧郁和寂寞。

从花落到花开,已经整整一年过去了。

花开花落,人生又有多少岁岁年年?

3、生病是福幻作真

等我意识到自己要发病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书上说地球以每秒32。18公里的速度围绕太阳旋转,那么按说不会转的这么快啊;刚吃下去的土豆和牛奶就这样吐掉了,真是可惜啊;初雪中的腊梅好像在唱歌,我分明听到了那幽怨而凄清的曲调啊;雪地软而且暖,躺在上面真是舒服啊;如果就这样死掉了,那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于是我就死过去了。

睁开眼时,居然在医院里。

医院?!

对于我来说,医院等于不存在。对于老人来说,迪厅和街舞是不存在的;对于开私家车的人来说,公共汽车站牌是不存在的;对小资来说,农贸市场不存在;对下岗女工来说,五星级宾馆不存在。宇宙如此的大,每个人的世界却是被给定的,都是那么的小。人和人貌似生活在同一个空间,彼此还摩肩擦踵的,却是如此的隔膜。

白床边围了一圈黑脑袋,我一个个地数过去,发现所有的大小老婆及其老公都齐了,加上床脚一个没名没份的高如晦。

阿花见我睁开眼就大叫,好像我做了天大的错事:“你不至于吧,没事溜达到这种地方来。今年流行的是裸奔耶,不是玩昏迷。”

阿哨亦步亦趋、妇唱夫随地帮腔:“9494,有没有搞错!”

大老婆阿草圆圆的脸白晃晃地占据了我大部分视线,她在我正上方温情脉脉、苦口婆心的:“拜托,就算你上了点保险,那指定的受益人也不是我啊,我被吓着了也没好处啊。你就给哥儿几个省省吧。”

牛博自己不会说,但是很欣赏这种有趣的话,在一旁唧唧咕咕地窃笑不已。

我招谁惹谁了我?生病的是我,抱怨的倒是她们!我一气,地球又开始转了。

尤其让人生气的是,我这美尼尤氏症的毛病有年头了,每回都是往床上一挺尸,睡一觉就过来了,这回是哪个守墓者把我给搬这儿来了?

千仇万恨都在——高如晦!

护士及时过来,把刚才所有出声的人都轰走了,如晦的声带没有颤动,所以独有他被恩准留下了。

我看看窗外,初生的太阳正在冉冉升起,原来我生命中的30多个小时已经过去了——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我试着坐起来,头轻飘飘的,要不是有脖子拉扯着,大概就像氢气球一样飞走了,但是并不晕,也没有恶心呕吐。我就知道没事了,嚷着要回去。

如晦说:“再躺躺吧。”

我说:“不。”

如晦说:“再躺躺吧,等再稳定一点。”

我说:“不。”

如晦说:“再躺躺吧。要不路上又发作了。”

我说:“不。”

好脾气的如晦又说:“再躺躺吧。反正这半天的床铺钱也交了。”

我应声倒下:“那好吧。”

不但要再躺躺,而且一定要躺到11点59分去结帐。

我静静地僵卧在床上,假装自己是尸体。雪后的阳光格外的清亮透彻,平整的铺在被子上。如晦不再说话,双手安静地搁在床单边上,像鸟儿静静地栖在枝上,像夕阳温顺地被远山含住。这时候的他莫名的有一种静质的、略含忧郁的美。我的眼皮跳了跳,又跳了跳,似乎产生了错觉。我的身体和心都开始柔软,眼睛慢慢地阖上。阖上眼睛后很容易就看到一个人向我走来,似笑非笑的,黑亮而大的眸子,深深深深地闪着光。目如寒星、目如寒星,我是认识他之后才理解这个词的。想到他唇边嘴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更是要我的命。

那个几乎见证了我生命全部的童年和少年,见证了我所有成长的烦恼和喜悦的人,那个从7岁起就与我朝朝暮暮的人,现在在哪里?

我常在不经意间,恍惚中,听到一个人低低地叫我,“梅”。一扭头,他就向我走来,似笑非笑的,黑亮而大的眸子,深深深深地闪着光。目如寒星、目如寒星,还有唇边嘴角那若有若无的笑。

回忆、幻觉和想象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无论是回忆、幻觉还是想象,如果太过浓厚,就都是真实的,甚至比真实更加真实。

至少比真实更可爱。

王国维说的对,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这就是人世间种种不如意。想来想去,终究是可爱胜过可信。

果能取可爱舍可信,以可爱为可信,那种感觉会很美妙。微醺沉迷的,有鸦片和镇定剂的作用。我喜欢这种迷乱的快乐,即使是虚幻的。

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我更愿意沉溺于这样的虚幻中,而抛弃真实的现实生活。我知道自己只有一半活在这个世界上,或者更少。虽然那个世界里生机勃勃,热闹喧嚣,有阿花阿草、阿哨牛博、小板凳、高如晦、甚至燕申如,但是我生命的大部分仍然活在空中,缥缈着踏不着实地。现实真切的世界像一件黑色的湿衣服,紧紧贴着我的身子,摩擦我的皮肤,却怎么也进入不了我的血液和灵魂。

我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而且乐此不疲。

“好些了吗?”

“要不要吃个水果?”

我懒得搭腔,闭上眼睛装死。反正我还在医院,病人皇帝大。

“你喜欢梅花,为什么?”这小子今儿出息了,会自己找话题聊天了。不过说老实话,跟他说话是开心的,因为他笨,说话时我不要费心机就能占先机。

“因为……我生在冬天,梅花是冬天唯一的花。”我淡淡道。我自来非常重视自己的生日,爱屋及乌,也就爱上了冬天,曾自诩我的降临是冬天的传奇,梅花则是冬天里的童话。

…………

因为,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冬天。梅花是唯一的见证。

…………

据说说话的时候可以不用脑子,所以我说话:“你知道为什么梅花开在冬天吗?”

“因为……”

“因为梅花爱上了冰雪。”我抢着自问自答。

…………

因为她要惩罚和折磨自己。

据说,梅花的前生是一种名贵的花,极其娇嫩,必须严格控制温湿。可是,她看见温室外面雪花飞舞的样子,觉得美,觉得有趣,就要出去玩,怎么劝都不行。她的园丁极其爱她,为了说服她,让她知道雪的寒,园丁自己走出温室,被冻成了冰柱。梅花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从此她爱上了冰。她开放在冰天雪地里,为了和冰在一起,也为了惩罚自己。所以,梅花的美和香,是苦寒、苦香。

…………

如晦笑着认输:“脑筋急转弯我最不行了。”

我一下子泄了气,这人怎么如此言谈无趣啊,我有气无力地哼哼:“是吗?”

他眼睛里波光流动:“——你喜欢梅花,可是见到梅花时,你并不开心。为什么?”

问得突兀,但难不倒我。我以攻为守地抢白道:“我每次见到梅花就激动,一激动就发病,你发病的时候很开心吗?”

如晦耷拉着脑袋,不出声了。我闭上眼睛,心底里窃笑不已。

病了真好,偷得浮生半日闲。

第二章、不打不相识

1、那个人和他妈妈

小云跑过来报告:“冰姐姐,那个人在坡上。”

“几个人?”

“就他一个人。”

“好!”远冰像个大将军似的指挥若定,“把武器准备好,包围上去。”小学生们把书包就地一扔,集合行动起来。

坡下是个砖窑,山坡上一块平地上到处堆着些土胚砖,“那个人”就坐在一堵砖墙下,低头在摆弄什么,他干得很关注,对空气中聚集起来的越来越浓的杀气毫无反应。远冰示意大家先隐蔽起来,各自准备武器、安排退路。不过7岁的黄毛丫头,居然就能运筹帷幄、指挥若定。

等一切都准备好,“开火!”远冰一声令下,砖块石头从四面八方应声而发,“那个人”受到突然袭击,错愕地站起来,紧接着举手护着头脸,就要冲过来。

远冰大叫:“撤!快撤!!”紧急当中还注意措辞,没有喊出“跑”啊“逃”啊一类自贬身份的字眼。

小喽罗们一眨眼功夫就消失了,人间蒸发得真快,这就叫突如其来、用兵如神。作为一个好领导,远冰坚持断后,确信手下都安全了自己才最后一个撤退。

她亲眼看到“那个人”追了过来,心里怕怕,撒了脚丫地末路狂奔。“那个人”个高、腿长、擅跑、劲大、心狠、打人很凶、不时见血,被他追上不是闹着玩的。

冲下坡时跌了一脚,连滚带爬地栽进一丛竹子,连忙猫起来,一动不敢动,想象着电影里常有的镜头:傻冒追击者在主角的鼻子尖前晃两晃,跑走了。她等待着那个人这样跑远,她可以安全回家。

半天没有动静。

远冰不敢轻举妄动,但老这样冒充压缩饼干也不是一回事啊。而且她好奇:那个狠人,为什么没有追过来?看看四周,部下都已经作鸟兽散,没了踪影。世界很安静,没有硝烟味,一点都不像刚刚爆发了一场战争。

悄无声息地摸出竹丛,蹑手蹑脚地往坡上走,一只脚往前走时,另一只脚始终在后面拖着,随时准备扭头逃命。世界出奇地静,似乎也安全。终于到了刚才做掩护的一堵砖墙下,心尖尤是颤颤的。慢慢地、慢慢地探出半个脑袋去——

那个人仍然坐在砖墙下,低头在摆弄……,远冰赫然看到他的裤脚卷到了膝盖上,小腿面上一片鲜红。他在处理他的小腿。

远冰一见血,就下意识地惊叫出声来。那个人猛的抬起头来,目光冷得像浸透了毒汁的飞刀,一只手顺势便捞起了身边的一块板砖。远冰不假思索地夺路而逃。

跑出十几步又停了下来。那个人受伤了,是她或者她的手下干的。她本意绝没打算把这次偷袭扩大为血光之灾,那也太狠了点。她有点后悔,山上的石头有棱有角,能伤人的。她当然知道这个,只是她没想到真的能砸到。她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的血。平时她的指尖只要冒米粒珠子那么一点的血,妈妈都会如临大敌地清洗伤口、擦药、包扎,不让碰一点点水,洗脸擦脚都让人代劳。如果是铁器等金属划破的,那更不得了,要去卫生院打破伤风针,要好鱼好肉地补充营养,还要唠叨三天。那个人流了那么多的血,却没事一般坐在那里,好像只打算自己随意地吹一吹,把血擦擦就算了。天,那么多的血,他会不会死?

一想到可能闹出人命案,她的心一冷。

停下来,顿一顿,视死如归地回头。

她大义凛然地把整个身子从砖墙后露出来。他动了动,想站起来,但没有成功,也就不动了,冷冷地坐着,冷冷地看着她,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

因为他的冷,远冰的声音冻得有点抖:“你……你出血了。”废话!

那个人不说话,她看清楚他身边有把泥做的枪,还没完工,但看得出很精致,原来他遭袭之前在作这个。她更清楚地看到他五根修长而苍白的指头大张开,很紧很紧的控制着一块板砖,砖上有血迹。远冰知道这砖头随时会飞过来,但是她豁出去了。

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

砍头不过碗大的疤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人生自古谁不死

修短随化,终期于尽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这些道理远冰全都懂,所以她不怕。小心的往前挪步,试探着掏出白手帕,胆战心惊地递过去。

那个人还是不动,还是不说话,还是冷冷地看着她。

远冰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看他的小腿。等了等,见没有动静,又上前半步,慢慢地蹲下来,咬着牙,轻轻地、颤颤抖抖地,要给他擦。

他突然一把抢过手帕,很粗鲁地抖开来。

雪白雪白的帕子,散着淡淡的香,绞着细密的丝光波纹边,一个角上凸出地绣着银色的梅枝。

他有点怀疑地看看手帕,又看看手帕的女主人。终于丢开板砖,用手帕包裹起伤口。

下课铃一响,我第一个呼啸着冲出教室,奔向那片山坡,有野花、有蚱蜢、还有一个山洞,那是我们的天堂。

路边停着辆板车,板车上姹紫嫣红的都是盆花,姹紫嫣红边站着一个人,却是素洁的。素洁的人站在姹紫嫣红的花前,居然能让花失色。让花失色的人一个劲地冲我招手和微笑。我看见了,犹豫着走过去。

她挥动的手中有一块手帕——我的手帕。

“这是你的手帕吗?”卖花阿姨的声音柔和而甜蜜,真好听。

点点头,不明白为什么在她手里。

“谢谢你昨天给我儿子包扎伤口,你还回家给他拿药了是吧。手帕我已经洗干净了,还给你。”

我的眼睛整整扩大了一倍,那个人、那个人居然有这么美的妈妈,真是没法想象,简直不要人活了。

“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当然知道罗,假小子在这一带可是大大的有名哦。”卖花阿姨甜甜地笑,“你妈妈就是西城大学的杜教授吧,爸爸是市政府的王主任。”听到前半句,我的高兴还没来得及表现,后半句就让我泄了气。原来我的出名是因为老妈老爸。

“不过,你比你妈还出名啊,西大院子的孩子好像都听你的,是不是?”

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我马上就毫不掩饰地笑起来,心想,你的孩子也很出名啊。我的威信来自于优越的家庭、骄人的成绩,我在学校拿奖,受老师表扬,学校的老师、职工教育自家孩子都说“你看看人家杜教授家的假小子……”。而他的权威是凭蛮力打出来、拼出来的,西大校外有菜农、有商贩、有工人、有不知道靠什么谋生的无业人员,他们的“野孩子”“坏孩子”都服他。

我有忠诚部下数人,他有效死喽啰若干,我们是正邪两派,黑白二道,我们俩分别是两派的头。

“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站在花前的阿姨笑靥如花。

“他……”我心里发虚,说话难免底气不足,“没事吧?”

“没事了,很快就会好的。唉,他总是这样惹是生非,旧疤没好就添新疤。”

我立刻释怀了,看来他还没死。我磨磨蹭蹭、扭扭捏捏的:“阿姨,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呀?”她的样子不像在装糊涂卖傻,难道他没有告诉她?

“是我叫人砸的他。”老老实实、认罪伏法。

卖花阿姨吃惊地扬起眉:“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哦,她秀气的眉毛扬起来的样子真漂亮啊。

默默地咬咬牙,委屈地低声叫起来:“他老欺负我们!”

我们去上学的时候,他总是站在坡上对我们扔东西;我们放学后在外面玩时,他总指挥小混混轰我们走;他把毛毛虫放在我们的文具盒里;他把我们的书包藏起来;他把我们的书倒得到处都是;他派人打我们;他用塘里的脏水泼我们;他……他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他作恶多端、恶贯满盈、十恶不赦、罄竹难书,简直——人人得而诛之。

“哦。他在嫉妒你们。”阿姨的眼睛暗淡下来,她微蹙着眉,静静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如果阿姨挣的钱再多一点,就让他读书,做你的同学,好不好?”

“他没上学吗?”我惊得瞪大了眼睛。

阿姨眉头的疙瘩又大了一点,她没出声。她纤细地手指触着一朵花,一片花瓣不知怎的,慢慢就残碎了,染红了阿姨的手指,像一滴血泪。

板车上有一把泥枪,准星、扳机一应俱全,精致小巧,惟妙惟肖。我非常喜欢地抱在胸前,笑起来。兀自有点不可思议:“真的是他做的?真的是送给我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送礼物给别人呢。”阿姨微微笑。

我谢了,回头就走。走出两步,又被阿姨叫住了。她顿了顿,说:“你知道吗?西城大学附小是市重点,一般孩子想上都……,你要记得好好学习哦。”

我乖巧地答应了一声,转身便大皱眉头。这么漂亮的阿姨,怎么说起话来也跟妈妈一样讨厌,难道天下的妈妈都是一样的罗嗦讨厌吗?

走远了,我闪身躲到一棵树后,偷偷地用泥手枪瞄了瞄阿姨,嘴里“啪啪”两声,才算散了晦气解了恨,志得意满地班师还朝了。

2,生命开始的地方

鬈毛的命运在他出生前就已经注定了,而他的生命,则是从8岁时开始的。

8岁,一个孩子对世界和人生的观点已经开始建立并稳定,爱或者恨、接受或者拒斥、融合或者对立。他面临着人生的分界线。

这时候她出现了。

她看他伤口的眼神让他崩溃。原来世界上还有爱,还有温暖,还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关心;原来一个人受了伤,除了自己躲起来默默地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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