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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光泪(上)-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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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不自禁的,他伸出手,抹去她小脸上的泪。
  他可以听见她的心在胸中跳动,感觉她肌肤的温暖……
  她的小嘴像花瓣一样,脸儿酡红,吐气如兰……
  她好香,不是那些她涂在脸上的胭脂味,是她身上那种独有的味道,像花与蜜,像温热的酒……
  好甜,好香,像已在舌尖……
  那味道在她每一次呼吸,每一回喘息,都更加浓郁……
  他忍不住吸了口气、再吸口气,禁不住靠近、更靠近……将她的味道,纳入心肺……
  蓦地,窗外遮云的月散了开,月华透过杨柳,穿过雕花窗棂,静静洒落屋舍,在床榻墙上映出一幅圆形的剪影。
  剪影里,有只妖。
  长的爪,利的牙,尖的耳,偾起的肌肉,和过度旺盛的毛发,它张着嘴,垂着眼,埋在床上女人的颈间,喘息着、垂涎着——
  那一刻,当他看见光,看见影,看见不知何时已近在眼前的银光,才发现自己已上了床,悬宕在她身上。
  可怕的冲动与教望,愤怒的在身体里呼喊着想要解放,可那都比不上发现自己失去控制的惊慌。
  倒抽口凉气,他像被烫到似的退开,离开明亮的月光,回到黑暗之中。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控制自己,他抖颤着吸口气,再吸口气,又吸口气,然后终于可以感觉,可以看见自己在黑暗里,那长着毛、染着血,可怕狰狞的手脚,逐渐开始恢复原样,带斑的毛皮退去,坚硬的爪子往肌肉里收缩。
  他昂起头,深吸口气,告诉自己放松下来,让暴出双唇的獠牙收回。
  有那么瞬间,体内那头野兽不肯就范,试图要挣脱出来。
  他奋力控制,那很难,最近越来越难,但片刻之后,他握着拳头,咬着牙关,还是将残存的愤怒与紧张,和在体内奔窜的野性,及过度狂热的血,全都压抑下来。
  当他再次将双手举至眼前,月光下的它们已经再度拥有柔软的皮肤与指甲,曾经旺盛的毛发消失无踪,他的脚也是,就和普通人一样。
  人的手,人的脚,人的瞳孔、皮肤与毛发。
  汗,一滴,又一滴。
  他喘着气,抖着手,抹去满脸的汗。
  床上的人儿,泪仍悬在眼瞳,可他没有再试图靠近。
  不能,也不敢。
  他是人。
  看起来是。
  可他不是,从来就不是。
  和她不一样,打从出生的那一瞬,他就不是人。
  阿静……别走……
  月光下,她的声音,仿佛仍在耳边回响。
  他深吸口气,微微战粟,然后强迫自己后退。
  别走……
  他忽略她的哀求,转身大步走开。
  他不想走,从来就不想,真的不想,但他更不可能留下来。
  他体内的野兽想要她,而他害怕自己再也无法控制这一切,他快压不住了,他晓得。
  当那一天来临时,他不要她在身边,不要她在附近,他不要她看见他疯狂失控的模样,他不要——
  伤害她。
  因为,若然如此,当他清醒过来时,他知道那必然会让他陷入真正的疯狂。
  推开门时,小小的院子里,杵了个人。
  美人。
  飘逸的金发过腰,绿色的碧眼如翠,一身的肌肤白似冰雪,但雪一般的白,只让他那身被恶意凌虐的伤,显得更加可怖。
  男人伤得极重,他很清楚,他在地牢找到他时,他双腿已被打断,根本无法站立,可如今,这人身上的瘀伤已开始消退,而且显而易见的,他站着。
  瞅见他,那个美丽的男人,苍白的脸像在瞬间变得更白了,但仍开口问。
  “她呢?”
  他可以理解,她为什么在乎这个男人,男人不该生得这么美,美得像个妖孽。美丽的人,总遭人嫉,就像她爹。
  他不该介意,也没有资格,但他真的介意。
  过去几年,她不曾真的开口和他要求什么。
  直到今夜,她要求他救这一个男人,她甚至允诺了要接管凤凰楼,允诺了要让他走。
  她是认真的,他清楚明白,她当时已经死心,应该心死了。
  你不在的这几年,是他在照顾我。
  她这么说,让他以为,她选了一个人,一个代替他的男人。
  所以,即便她所说的一切,烧灼着他,他依然逼着自己去救人,逼着自己离开她,直到看见眼前这家伙,才知道她没有。
  该死的没有。
  美丽的男人,站着,用那被人打断的腿,站立在他面前。
  “睡了。”知静告诉他。
  看着那张俊美的脸,看着那双应该断掉的腿,他冷冷的开口问。
  “她知道吗?”她可知道,这男人是什么东西?
  男人用那双碧绿的眼,瞧着那在台阶上的少爷,他没有假装听不懂他的问题,他只是缓缓的张开了嘴,淡淡的道。
  “几年前,我受了伤,她捡到我,养着我,她清楚我是什么,但仍照顾我。我本来不晓得为什么,直到那天晚上,我看见你。”
  心头,倏然一惊。
  美丽的眼睛,瞅着他发白的脸,张开薄透的唇,轻声道:“是的,我看见你,在江边。”
  忽然间,他知道他见过这个家伙。
  金色的发,碧绿的眼,不一样的形态,所以他一时没认出来,可那家伙和眼前这一个,同样美丽,美得吓人。
  美丽的男人,歪着俊美的脸,瞅着他,自嘲的扬起了嘴角,“我看见你,然后我才知道,她为什么不怕我,为什么捡了我,为什么养着我。”
  闻言,他的喉头,莫名紧缩。
  但那个男人,没有停下来,他只是看着他说:“她以为,我是你。”
  那一瞬,他握紧了拳头。
  “你不曾让她看过,对吧?”里昂凝望着他,声轻轻:“另一个你。”
  他眼角一抽,沉默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里昂也没有追问,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当然,我不是你。”里昂一耸肩,瞧着他,“她很快就知道了,我想她一定很失望我不是,但她依然养着我,她想要了解我,但我猜她其实想了解的是你。”
  这是实话,他知道那男人也很清楚。
  她想了解他,一直都是。
  “她知道吗?”
  里昂重复他的问话,意有所指的道:“相信我,她什么都知道。”
  然后,他转过身,一拐一拐的,回到西厢的门里。
  “我们不能找丫鬟来。”
  “为什么?”
  “番坊失了火,还死了好几条人命,你不能确定那些丫鬟的嘴巴够不够紧,否则到时有个什么万一,谁要是说溜了嘴,官爷们很快就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他瞪着阿万,“你现在是要告诉我,整座扬州城里,你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女人?”
  阿万咧着嘴,回头瞧他,“事实上,有一个。”
  “谁?”
  “小姐的娘,小楼夫人。”阿万提着两桶烧好的热水跨过门槛,没好气的和跟在身后也提了两桶水的主子说:“但我猜你不会想要和她解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
  没错,他不想。
  阿万把热水倒进木桶里,道:“她得洗掉那身血,身上的衣服还得换下来尽快烧掉。”
  随着热水的进入,蒸腾的热气,带着木桶的香味,一下子涌现在空气中。
  阿万把水桶放下来,等少爷把水也倒进桶里,才抽下挂肩上的布巾,递给他,“不是你帮她,就是我帮她,如果你要我帮她,你就得去处理西厢里那个家伙。”
  他无言瞪着那个跟了他好几年的家伙,认命接过布巾。
  “别那么心不甘情不愿的,至少你是她兄长,没有人会因为你看了她的身子,就拿刀追杀你,或逼着你娶她,反正你也帮她洗过澡。”
  “她当时还小。”这一句让他脸一僵,低声抗议。
  阿万不理他,完全把那句话当耳边风,只继续道:“我就不一样了,要是老爷知道这件事,我就算有九条命都不够他砍。”
  阿万边说边把装着澡豆的木勺放桌上,然后道:“你的衣服也要脱掉,脱了之后放门外头,我去叫那家伙把裤子扒了一起烧。”
  说完,阿万便毫不留情的转身大踏步走开。
  他僵站在原地,好半晌,才有办法转身。
  身旁的木桶冒着氤氲的热气,床上的人儿,依然昏迷不醒,他真不知自己如何能办到这件事,或许他真的该和阿万交换。
  这念头才闪过,他就听见不爽的低吼在喉中滚动。
  该死,他不喜欢别的男人做这件事,即便那个男人是阿万也一样。
  只是替她洗个澡而已,这会有多难?
  他可以不要看。
  深吸口气,他熄掉阿万方才替屋里点上的灯火,然后闭上眼,快步上前脱去她身上遮不了什么东西的舞衣和首饰。
  那些叮叮当当的金银,很快就被他取下,但她那件沾了血的舞衣,在黑暗中意外的难处理,他可以清楚感觉她的肌肤在指腹下,那么清晰、如此温润、滑嫩……
  猛地,他抽回手,喘着气。
  该死,她仍在昏迷,她需要他,需要他是个人,而不是个野兽。
  他可以当个人,为她当个人。
  缓缓的,他睁开眼,看着那个让他魂萦梦牵的女子。
  月光下,她的眼角泪痕未干,小小的脸上,沾了妖物肮脏的血,她身上的舞衣也一样。
  他记得稍早在酒楼里,这张小脸上的惊恐,她很害怕,她以为自己会死,但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呼喊他的名字。
  他知道她清楚只要她一喊,他就会回来。
  可她没有喊,以为要死了,却还是不曾呼唤他。
  你若想走,你就走吧。
  她说了,他从来不认为会听到的话。
  他清楚她有多执着,不懂她为何突然愿意放手,原以为,是为了那个男人,然后才晓得,不是。
  到头来,还是为了他。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万般的柔情浸淫着心头,让野蛮的欲望都退去。
  缓缓的,他脱去自己和她身上肮脏的衣物,拿到门外,再回到床边,抱着她到浴桶里。
  当他把她的需要,置于他的之前时,一切都变得比想像中容易。
  他替她净了身,洗去她脸上与发上的血污,她的指尖,她的耳后,她每一根珠圆玉润的粉嫩指头。
  然后,他拿布巾帮她擦干,抱着她回床上。
  她在那时,醒了过来。
  在他将她放到床榻上,还没抽回手时,睁开了眼。
  他看见她的眼睛,乌黑迷濛,幽幽的映着自己,映着那个被人唤作风知静的男人。
  不自觉,他屏住了气息,只感觉到她温热的手指抚上了他粗犷的脸庞。
  他应该要抽回手,他应该要拉开她的手,但她是那船温暖,她攀着他的颈项,呼吸着他的呼吸,然后轻轻的以唇瓣触碰他的唇瓣,那么热、那么软,瑟瑟颤抖如风中落叶般。
  心,蓦然狂跳。
  他想逃,却动不了,当他也如此渴望,该如何抗拒她这般珍惜的触碰、大胆又怯弱的诱惑?
  乌黑的瞳眸盈上了一层水光,却遮不住渴望与不安,那无言的凝视,浅浅的呼吸,都教他颤抖。
  她还没醒,没有真的醒,她尚在梦中。
  当她这般凝视着他,他不自觉张开了嘴,将她的气息纳进嘴里,但那只增加了诱惑。
  夜,那般迷离。
  她,只在寸许。
  这不对,他想着,他应该退开,可她像是察觉了他的想法,那秋水般的瞳眸,蒙上了一层深切的疼。
  而那,揪紧了心,让他再也无法思考。
  第5章(1)
  第一次出现症状时,他六岁。
  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是癫痫发作,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
  他在换牙。
  只是,他和一般六岁孩童不一样。
  他的牙根长、很尖、很利。
  那一夜,旧的牙齿脱落,新牙从牙龈中伸长出来,就像狗,更像庙宇中的修罗夜叉,他吓得脸色发白,却在高热中,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利牙已经不见,只有普通的白牙,整齐的长在嘴里。
  他以为是梦,可当他摸着自己平整的牙,却也知道一般人的牙,不会在一夜之间长齐换好。
  他感到有些害怕,不敢告诉别人,整整有好几个月,都不太开口说话,怕人们发现他太快长好的牙。
  可后来,他再没有发过烧,也不曾癫痫发作,他的牙也从未变得尖利如爪。
  只是梦吧。
  只是那一日高烧不退的幻觉罢了。
  时日久了,他这般想着,然后逐渐将其淡忘。
  他继续在凤凰楼念书习武,为那位老爱黏着他的丫头收拾善后,帮她盖被,替她梳头,喂她吃饭;他不懂为什么有人吃饭可以拖拉一两个时辰,他总是很饿,就算吃饱,也很容易就饿了。
  但有饭吃已经很好,他陪夫人上街时,见过路边乞讨的流民乞丐,如果不是老爷夫人,他清楚自己会是其中的一个。
  虽然人前被称为少爷,他知道自己不是老爷亲生的,可银光是,虽然偶尔觉得她很烦,但他答应过老爷会照顾她。
  所以他照顾着她,在老爷旧痪复发时,陪着她睡觉,遮住她的耳,不让她听见那如兽般的低吟痛嚎,不让她靠近那高高在上的楼房,不让她有机会看见夫人隐忍的泪光。
  他哄着她睡觉,教她穿衣梳发,教她习字念书,在老爷复原时,牵着她小小的手,一起去和她爹娘用膳。
  除了老爷偶发的旧痪之外,日子算是安稳的,他甚至开始习惯那体温过高的小丫头在炎炎夏日,即便已汗流浃背,依然死都要爬来他床上,和他挤在一起睡觉。
  十岁那年,高烧突然再次袭来。
  好热。
  热死了。
  他的嘴好痛,头好痛,身体好痛,全身上下,都像是快要迸裂开来一般。
  黑暗之中,他痛得看不清事物,小小的身躯只能蜷缩成一团,只觉得自己像是火烧一般。
  他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一开始,他只是有些发烧,他从来没有生病过,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但他知道什么是生病,他听过也见过府里的佣人染到风寒,着凉发烧,但不知道原来会这么痛苦。
  他原以为,睡一觉就没事了,夫人让大夫替他抓了药,还亲自熬了药给他,看着他喝下,送他上床,他原本已经感觉好多了,夫人的手好温柔、好冰凉,像吸走了高热的苦痛。
  但到了夜半,情况急转直下,他摇摇晃晃下了床,却连站都站不住。
  他感觉到嘴内的牙在蠢动,感觉到黑暗中的景物,都变得过分清晰。
  当他看向墙边穿衣的铜镜,只看见他的眼在黑夜中发光,还变了色。
  镜里的那双眼,不再黑如子夜,只泛着诡异凶恶的金光。
  他被吓了一跳,惊慌退后,一阵剧痛却蓦然从骨头传来,他痛苦的倒在地上,痉挛、抽搐着。
  恍惚中,他闻到好多好多的味道,各式各样的味道冲入鼻头,让他欲呕。
  各种不同的声音,冲耳入头,他本来耳力就好,但他不曾听过那么细微、那么吵嚷的声音。
  远处酒楼里斗酒的喧哗,窗外的虫鸣,风吹草动的声音,说话声、脚步声、潮浪声,甚至是呼吸——
  好吵、好吵。
  所有的声音,都变得好清楚、好大声,他闭上眼,捂住了耳,却遮不住声音,屏住了呼吸,却还是闻到那些味道。
  好臭、好腥——好恶心——
  阿静。
  熟悉的叫唤响起,就在床头。
  阿静。
  他不想理她,他没空理那个爱黏人的小麻烦,他没空安慰她、照顾她、伺候她的需要,他只觉得全身如火在焚,疼痛满布身体的每一寸,他想要对她咆哮,叫她滚远一点,别理他、别来吵他!
  他希望所有的声音,都别再吵了——
  蓦地,一双小小的手,覆上了他遮耳的手。
  阿静,你怎么了?很吵吗?是不是很吵?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稚嫩的语音,穿透了吵杂的一切,清楚的入了耳。
  他听见,她的声音,听见了从她掌心中,传来血液的流动声,和节奏规律的心跳,摒弃了其他纷陈的杂响。
  “你还好吗?我去找爹、找娘来看你。”
  这一句,让他猛地睁开眼,伸手紧抓住那转身想离开的小女娃。
  “别说、别说……”他惊慌的哑声,要求道:“别和其他人说……”
  他弄痛她了,她的手好痛,可他看起来好害怕,她不喜欢他这样,也不喜欢他会痛痛。
  “可你不舒服,你在痛痛。”她迟疑着。
  “一下……等一下就会好了……”他喘着气,忍痛挤出字句。
  见他如此坚持,小小的银光眨巴着大眼,半晌后,她点着脑袋,用力承诺:“好,我不说,我不会说的。”
  “也不准……”他满脸是汗,怒瞪着她,颤声说:“和老爷夫人说……”
  “好,我不和爹娘说。”她点头同意,认真的道:“阿静不让我说,我就不说。”
  “你发誓。”他瞳眸收缩,逼着她起誓。
  她举起小小的手,有模有样,指天画地的道:“我发誓,绝不说,绝对不和第二个人说。”
  她还那么小,说的话,怎能信?起的誓,又如何能听?
  可他别无其他办法,疼痛和杂响,再次袭来,纷扰着、喧哗着,那些恶臭再次入鼻,让他恶心的想吐、想怒吼咆哮。
  他重新遮住了耳,泪水几乎要迸出眼眶,可下一瞬,她重新将小小的手覆在他遮耳的手上。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低沉的血液流动声,隆隆作响,轻缓刷过,规律的心跳,怦怦包围着他。
  再一次的,其他声音退到远方,它们还在,但变小声了。
  他松懈的喘了口气,原以为恶臭又会入鼻,可嗅闻到的,却是她身上熟悉的乳臭香。那些臭味还在,但却被她的味道遮住了,变得能够忍受。
  惊讶又迟疑的,他睁开了眼,却看见她不知何时,已和他一同躺在地板上,乌黑的大眼,张得好大好大直盯着他。
  “这样好一点了吗?”她张开小嘴,追问:“有好一点吗?”
  他怔怔的望着她,无法回答,只有心紧揪着。
  “阿静平常帮我这样捂着,我就不怕了喔。”她天真的说。
  他呆瞪着眼前的小女娃,只见她认真的看着他,叨叨絮絮的道:“你不要害怕,银光会一直陪你,一直一直陪你,一直一直帮你捂着,所以你不要怕、不要怕……”
  心头,缩紧、再缩紧,紧到发疼。
  他觉得她很吵,觉得她好吵。
  曾经,是这样想的。
  她刚出生时,总是一直哭,日也哭、夜也哭,饿了也哭,拉了也哭,不开心也哭,偷尿床也要哭。
  他真的觉得她吵死了,他一直忍着,一直忍着,直到现在。
  直到,现在。
  眼前的小女娃,嘀嘀咕咕的,不断的说着话。
  别害怕,不要害怕……
  阿静、阿静、阿静……别害怕……
  过分清晰的视线在不觉中,因微热的湿变得模糊起来,她认真的小脸,却深深刻印入了心。
  他再也不觉得她吵了,她叨絮的声音,宛若天籁。
  高烧与剧痛依然不停,可这一切,都不再难以忍耐,变得可以承受。
  那一夜,她来来回回,浸湿了布巾,替他擦汗,照顾着他。
  她只要有空,就会将手捂在他耳上,即便她倦得累到睡着了,也不曾将小手松开。
  他听着她的心跳,听着她血流的声响,嗅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忍过了那恐怖的一夜。
  当天大亮,他已将那小小的身躯,珍惜的紧紧拥入了怀。
  他会保护她,他会照顾她,不是为了报恩,不是为了吃饭。
  再也不是了,再也不是……
  朦胧的晨光中,他昏沉沉的看着她,直到疲倦拉下了眼皮,还能听到她的心跳,怦怦在耳中回响。
  别怕、别怕……
  银光从睡梦中幽幽转醒,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这儿不是凤凰楼,不是四海航运,她不在爹的书房,也不在娘的酒坊,这个地方很小很小,不宽敞……
  惺忪的,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然后发现这里有熟悉的味道。
  阿静。
  她将轻薄的被褥凑到鼻间,深呼吸。
  欸,是阿静。
  揪抓着凉被,她放松的蜷在床上,跟着忽然翻身,原以为会看见他,但当然,他不在,就像过去的那些年一样。
  他长大后就不和她睡了,好像她是什么毒蛇猛兽似的。
  叹了口气,她翻回身来,在床上摊平。
  清风徐徐而来,她可以听见远处有水声荡漾。
  这是他的地方,她知道,很早以前就晓得,除了凤凰楼里的居所,他在外头有处地方,他需要一个能够独处,无人打扰的地方。
  这儿,有他的感觉,简单的家具,实用的茶壶,全都没有丁点雕饰,一点也不浮夸奢华,只除了那扇雕花的窗。
  她歪着头,从地上的光影,瞧到墙上的窗花。
  那圆形的窗花很面熟,她爬下床,不自觉走到它面前,伸手抚摸上头的图样。
  春回大地,冰裂水流。
  冰凌纹,是她最喜欢的窗花图样。
  这种窗花,很常见,不代表什么,不会是因为她,她不该为此怀抱希望,却还是感觉心揪了起来。
  窗棂外,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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