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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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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瞪着她,沉重的呼吸扇动了他的鼻翼,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两簇火焰,那火焰带着那么大的热力逼视着她,使她不自禁的战栗起来。“你以为我在儿戏?”他问,声音低而有力。“我的意思是,要你嫁给我,懂吗?我要娶你,懂吗?”
  她凝视着他,摇了摇头。
  他的手落在她的肩上,握住了她的肩胛,那瘦弱的肩胛在他的大手掌中是不禁一握的,他微微用力,她痛楚的呻吟了一声,蜷曲着身子,她的大眼睛仍然一瞬也不瞬的望着他,带着股坚定的、抗拒的力量望着他。
  “他是谁?”他问。“什么?”她不解的。“我那个对手是谁?你心目中那个男人!”
  她摇摇头。“没有。”她说。“没有人。”
  “那么,为什么拒绝我?我不够好吗?不够你的理想?配不上你?”他咄咄逼人的。
  “是我不好,是我配不上你。”她轻声说,泪涌进了她的眼眶。“你是什么意思?”
  “饶了我,”她说,转过头去。“我又渺小,又卑微,你会遇到适合你的女孩。”
  “我已经遇到了,”他急促的说:“除了你,我不要别人,你不渺小,你不卑微,你是我遇到的女性里最高贵最纯洁的。说,你愿嫁我!”
  “不,先生。”她俯下头,泪流下了面颊。“别逼我,先生。”
  他的手捏紧了她的肩膀,捏得她发痛。
  “你不喜欢我?你不爱我?对吗?”他问。
  “不,先生。”
  “你除了‘不,先生。’还会说别的吗?”
  “哦,饶我吧!”她仰视他,带泪的眸子带着无尽的哀恳和祈求,那小小的脸庞苍白而憔悴,她脆弱得像是一根小草,禁不起一点儿风雨的摧折。但那个性里又有那样一股强刃的力量,柏霈文知道,即使把她捏碎,即使把她磨成了粉,烧成了灰,也拿她无可奈何的。他放松了手,站直了身子,愤愤的望着她说:“我还没有卑鄙到用暴力来攫获爱情的地步,但是我不会饶你,我给你几天的时间去考虑我的提议,我建议你,认真的考虑一下。”她不语,只是默默的望着他。
  他转身走开,站到窗子前面,他燃上了一支烟。他平常是很少抽烟的,只有在心情不佳或极度忙碌的时候,才偶尔抽上一两支。喷出了一口烟雾,他看着那烟雾的扩散,觉得满心的郁闷,比那烟雾更浓更厚。但是,他心底的每根纤维,血管里的每滴血液,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比往日更强烈的在呐喊着:“我要她!我要她!我要她!”
  三天很快的过去,含烟却迅速的憔悴了。她每日来上班的时候,变得十分的沉默,她几乎不开口说话,却总是用一对水蒙蒙的眼睛,悄悄的注视着他。柏霈文也不再提几天前的事,他想给她充分的、思考的时间,让她能够好好的想清楚这件事。他很知道,如果他操之过急,说不定反而会把事情弄糟,含烟并不像她外表那样柔弱,在内心,她是倔强而固执的。可是,三天过去了,含烟仍然继续沉默着,这使柏霈文按捺不住了,每日面对着含烟那苍白的脸,那雾蒙蒙的眼睛,那柔弱的神情,他就觉得那股迫切的要得到她的欲望一天比一天强。现在,这欲望已变成一种烧灼般的痛苦,每日燃烧着他,折磨着他。因此,他也和含烟一样的憔悴而消瘦了,而且,变得暴躁而易怒。这天下班的时候,含烟正急急的想离开工厂,摆脱开柏霈文那始终追踪着她的视线。柏霈文却在工厂门口拦住了她。
  “我送你回去!”他简单的说。
  “哦,不,柏先生……”
  “上车!”他命令的。含烟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固执而鸷猛,是让人不敢抗拒的。她顺从的上了车,沉默的坐在那儿,无助的在褶裙中绞扭着双手。他发动了车子,一路上,他都一语不发,含烟也不说话,车子向含烟所住的地方驰去。车内,空气是僵持而凝冻的。
  到了巷口,柏霈文煞住车子,熄了火,他下了车,锁上了车门。含烟不敢拒绝他送进巷子,他们走进去,到了门口,含烟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回头说:
  “再见,柏先生。”柏霈文握住了她的手腕,只一推,就把她推进了屋内,他跟着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房门。然后,在含烟还没有弄清楚他的用意以前,他的胳膊已经强而有力的圈住了她。她吃了一惊,立即想挣扎出来,他却箍紧了她的身子,一面用手扶住了她的头,迅速的,他的头俯了下来,他的嘴唇一下子紧压住了她的。她喘息着,用手推拒着,但他的胳膊那样强壮而结实,她在他怀中连移动的能力都没有。而他的吻,那样热烈,那样狂猛,那样沉迷,那样辗转吸吮……她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也失去了反抗的意识,她的手不知不觉的抱住了他,她的身子瘫软如绵,她不自禁的呻吟,不自禁的阖上了眼睛,不自禁的反应了他;和他同样的热烈,同样的沉迷,同样带着心灵深处的需索与渴求。
  “含烟。”他的声音压抑的透了出来,他的心脏像擂鼓似的撞击着胸腔。“说你爱我!说!含烟。”
  她呻吟着。“说!含烟!说!”他迫切的,嘴唇从她的唇边揉擦到她的面颊,耳垂,再滑下来,压在她那柔腻细致的颈项上,他嘴中呼出的气息,热热的吹在她的胸前。“说!含烟!说呀!”
  “唔,”她含糊的应着:“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他更紧的圈住了她。“说!说你爱我!说!”他的嘴唇又移了上来,擦过她的颈项,擦过她的下巴,重新落在她的唇上。好一会儿,他才又移了开去:“说呀!含烟!这话如此难出口吗?说呀!含烟,说你爱我!说!”
  “唔,”她喘息着,神志迷离而恍惚,像躺在云里,踏在雾里,那么缥缥缈缈的。什么都不存在了,什么都融化成了虚无,唯一真实的,是他的怀抱,是他的吻,是他那迫切的言语。“唔,”她本能的应着。“我爱你,是的,我爱你,我一直爱着你,一直爱着你。”
  “喔。”他战栗着,他全心灵都因这一句话而战栗,而狂欢。“喔,含烟!含烟!含烟!”他喊着,重新吻她。“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呵!含烟!你这个会折磨人的小东西,你让我受了多大的苦!喔,含烟!”他用双手捧着她的脸,把自己的额角贴在她的唇上,闭上眼睛,他整个身心都沐浴在那份喜悦的浪潮里,一任那浪潮冲激、淹没。“含烟,说你要嫁给我!说!”她猛的一震,像是从一个沉醉的梦中突然惊醒过来,她迅速的挣扎开他,大声的说:
  “不!”这是一个炸弹,骤然间在他们之间爆炸了,柏霈文挺直了身子,不信任似的看着含烟。含烟退后了两步,她的身子碰着了桌子,她就这样倚着桌子站在那儿,用一种被动的神态望着柏霈文。柏霈文逼近了两步,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她,哑着声音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不愿嫁给你,先生。”她清清楚楚的说。
  他沉默了几秒钟,就再趋近了一步,停在她的面前,他的手伸上来,轻轻的拂开了她面颊上的发丝,温柔的抚摩着她的面颊,他的眼睛热烈而温和,他的声音低而幽柔。
  “为什么?你以为我的求婚是不诚意的吗?”
  “我知道你是诚心,”她退缩了一下,怯怯的说:“但是我不能接受。”他的手指僵硬。“好吧!为什么?”他忍耐的问,眼光已不再温柔,而带着点凶猛的神气。“我们结婚不会幸福,你不该娶你厂里的女工,我不愿嫁你,先生,我自惭形秽。”
  “鬼话!”他诅咒着。“你明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你明知我对你几乎是崇拜着的,你这话算什么鬼藉口?自惭形秽,如果你因为作了几天女工就自惭形秽,那你是幼稚!荒谬!是无知!真正该自惭形秽的,不是你,是我呢!你雅致,你纯洁,你高贵,你有思想,有深度,有能力……你凭那一点要自惭形秽呢?”
  “哦,不,不,”她转开了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你不要把我说得那么好,一定不要!我不是那样的,不是的!我们不谈这个,好吗?请求你!”
  “又来了,是不?”柏霈文把她的脸扳向了自己,他的眼睛冒火的停在她脸上,一直望进她的眼底,似乎想看透她,看穿她。“不要再对我来这一套,我今天不会放过你!”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固执而专横。“我要你!你知道吗?从你晕倒在晒茶场的那一天起,我就确定了这一点!我就知道你是我的,一定是我的,你就是我寻访了多年的那个女孩子!如果我不是对婚姻看得过分慎重,我不会到三十岁还没结婚,我相信我的判断力,我相信我的眼光,我相信我轻易不动的那份感情!你一定要嫁给我!含烟,你一定要!”
  她看着他,用一种痛楚的、哀愁的、祈求的眼光望着他。这眼光使他心痛,使他满胸怀涨满了迫切的柔情,使他更迫不及待的想把她揽进自己的怀里,想拥有她,想占有她,想保护她。“不要,柏先生……”
  “叫我霈文!”
  “是的,霈文,”她柔顺的说,“我爱你,但我不愿嫁给你,你也不能娶我,别人会议论,会说话,会影响你的声誉!”
  “胡说!”他嚷着:“即使会,我也不在乎!”
  “我在乎,霈文。”她幽幽的说。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跑来这么多顾忌!”他有些激怒了。“含烟,含烟,洒脱一些吧!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是全世界的事,你知道吗?”
  “我……”她瑟缩着,哀恳的把她那只战栗的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原谅我,霈文,原谅我,我不能嫁你,我不能。”
  他瞅着她,开始怀疑到事情并不像外表那样简单,他把她推往床边,让她坐下去,拉了一把椅子,他坐在她的对面。紧握住了她的双手。他克制了自己激动的情绪,忍耐的说:
  “含烟,你讲不讲理?”
  “讲。”她说。“那么,你那些拒绝的理由都不能成立,你知不知道?”
  她垂下了头。“抬起头来!看着我!”
  她勉强的抬起睫毛,泪水却沿着那大理石一样苍白的面颊上滚落了下来,她开始低低的啜泣,泪珠一粒粒的滚落,纷纷的击碎在衣襟上面。柏霈文的心脏绞痛了起来,他慌乱的摇撼着她的手,急切的说:
  “别哭吧!求你别哭!含烟,我并不是在逼迫你,我怎忍心逼迫你?我只是太爱你了,不能忍受失去你,你懂吗?含烟,好含烟,别哭吧!求你,你再哭下去,把我的五脏六腑都揉碎了。”她哭得更厉害,柏霈文坐到她身边,把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他拍抚着她的背脊,抚摩着她的头发,吻着她的面颊,嘴里喃喃的安慰着她,求她不哭。好半天,她终于止住了泪,一面抽噎着,她一面说:“如果……如果我嫁给了你,将来……你再不爱我,我就会……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怎会这样想?”柏霈文喊着。“我会不爱你吗?我爱你爱得发狂,我为什么要不爱你呢?”
  “因为……因为我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好,那么……那么……”她碍口的说:“那么纯洁。”
  “怎么说?”
  “你并不了解我的过去。”
  他抱着她的胳膊变得硬僵了。
  “说下去!”他命令的。
  “别逼我说!别逼我说!”她喊着,用手遮住了脸,“求求你!别逼我!”他把她的手从脸上拉下来,推开她的身子,使自己能正视她,紧盯着她的脸,他说:
  “说下去!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仰视着他,哀求的。
  “说!”他的语气强硬,是让人不能抗拒的。
  她闭上了眼睛,心一横,她像背书似的说:
  “到你工厂之前,我是××舞厅的舞女。我在舞厅做了五个月,积蓄了五万元,还给我的养父母,如果不是发生了一件意外,我可能还会做下去。”
  她张开了眼睛,注视着他。她已经冷静了,而且,事已如此,她决心要面对现实,把自己最见不得人的一段历史抖出来。虽然,她深深明白,只要自己一说出来,她就要失去他了。她太了解他,他是如此迷信的崇拜着“完美”。
  “说下去!”他催促着,那眼光已变得森冷了,那握着她的手臂的手指,也同样变得冰冷了。
  “有一天晚上,有个客人请我吃消夜,他灌了我很多酒,我醉了,醒来的时候,我不在自己的家里。”她哀愁的望着他。“你懂了吗?我失去了我的清白,也就是那一天,我发现我自己是堕落得那么深了,人格、尊严、前途……全成了空白,我哭了一整天,然后,我跳出了那个灯红酒绿的环境,搬到这简陋的小屋里来,决心重新做起。这样,我才去了你的工厂。”
  他凝视着她,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暮色早已充盈在室内,由于没有开灯,整个房间都暗沉沉的。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她的心脏已随着他的沉默而痛楚起来,可怕的痛楚起来,她的心发冷,她的头发昏,她的热情全体冻结成了冰块。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终于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他用颤抖的手,燃起了一支烟。面向着窗子,他大口大口的喷着烟雾,始终一语不发。一直到整支烟吸完了,他才忽然车转身来,走到她的身边。他站在那儿,低头看她,用一种低低的、受伤的、沉痛的声音说:
  “你不该告诉我这些,你不该。”
  她不语,已经干涸的眼睛重新又被泪浪所淹没了。
  “我但愿没有听到过这篇话,我但愿这只是个噩梦,”他继续说,痛楚的摇了摇头。“你太残忍,含烟。”
  说完,他走到桌子旁边,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汽车钥匙,走向门口。他没有说再见,也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就这样走了出去。房门合上的那一声响声,震碎了含烟最后的心神和意识,她茫茫然的倒向床上,一任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水般泛滥开来。
  第十四章
  夜深了。柏霈文驾着车子,向乌来的山路上疾驰着。山风迎面扑来,带着仲秋时节的那份凉意,一直灌进他的衣领里。那条蜿蜒的山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也没有一辆车子,夜好寂静,夜好冷清,夜好深沉,只有那车行时的轮声轧轧,辗碎了那一山夜色。从含烟家里出来,柏霈文就这样一直驾着车子,无目的的在市区内以及市区外兜着圈子。他没有吃晚饭,也不觉得饥饿,他的意识始终陷在一种痛楚的绝望里。他的头脑昏沉,他的神志迷惘,而他的心,却在一阵阵的抽搐、疼痛,压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现在,他让车子向乌来山顶上驰去,他并不明确的知道自己要到乌来山顶上来做什么,只觉得那满心翻搅着的痛楚,和那发热的头脑,必须要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去冷静一下。车子接近了山顶,他停下来,熄了火。他走下车子,站在那山路边的草丛里,眺望着那在月光下,隐约起伏着的山谷。山风从山谷下卷了上来,那声音簌簌然,幽幽然,带着股怆恻的、寂寞的味道,在遍山野中回响、震动。一弯上弦月,在浮云掩映下忽隐忽现,那山谷中的层峦叠嶂,也跟着月亮的掩映而变幻,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明亮,时而朦胧。他倚着一株尤加利树,燃上了一支烟。喷着烟雾,他对着那山谷默默的出神。他满脑子盘踞着的,仍然是含烟的脸,和含烟那对如梦如雾,如怨如艾,如泣如诉的眸子。他无法从含烟那篇真实的剖白给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从他二十岁以后,他就曾接触过许许多多的女孩子,其中不乏名门闺秀,侯府娇娃,但是,他始终把爱情看得既慎重,又神圣,因此,他甯可让婚姻一日日耽延下去,却不肯随便结婚。他的父母为了他这份固执,不知生过多少次气,尤其父亲去世以后,母亲对他的婚事更加积极,老人对传宗接代的传统观念仍然看得十分重,柏霈文又是独子,所以,他母亲不止一百次严厉的问:“你!千挑万挑,到底要挑一个怎样的才满意?”
  “一个最纯洁,最脱俗,最完美的。”他神往的说,脑中勾画出的是一个人间所找寻不到的仙子。于是,为了寻找这仙子,他迟迟不肯结婚,但,他心目中这个偶像,岂是凡俗所有的?他几乎失望了。柏老太太给他安排了一大串的约会,介绍了无数的名媛,他在她们身上找到的只是脂粉气和矫揉造作,他叹息的对柏老太太说:
  “灵气!妈!我要一个有灵气的!”
  “灵气是什么东西?”柏老太太生气的说:“我看你只是要找一个有狐狸味的!”柏霈文从小事母最孝,任何事都不肯违背母亲的意思,只有这件事,母子间却不知呕了多少气。柏霈文固执的等待着,等待着那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然后,他终于碰到了章含烟。他曾有怎样的狂喜?他曾有多少个梦寐不宁,朝思暮想的日子?整日整夜,他脑中萦绕着她的影子,她的一颦一笑,她的轻言细语,她的娇怯温柔,和她那份弱不胜衣,楚楚动人的韵致。他不能自已的追逐在她身边。迫切而渴望的想得到她,那份渴望的急切,像一团火,燃烧着他,使他时时刻刻都在煎熬之中。含烟,含烟,含烟……他终日咀嚼着这个名字,这名字已成为一种神像的化身,一切最完美、最纯洁、最心灵、最超凡脱俗的代表!那个灰姑娘,那个仙黛瑞娜!他已急于要把那顶后冠加在她头上了,可是,今天的一席谈话,却粉碎了他对她那份完美的幻想,像是一粒钻石中有了污点,他怀疑这污点是否能除去。含烟!他痛苦的望向天空,你何必告诉我这些?你何必?你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破坏了,都打碎了,含烟!夜越来越深了,深山的风凉而幽冷,那松涛与竹籁的低鸣好怆恻,好凄凉。在远处的树林内,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在不住的啼唤,想必是只失偶的孤禽吧!他就这样站着,一任山风吹拂,一任夜露沾衣,一任月斜星坠……直到他的一包烟都抽完了,双腿也站得酸麻而僵直。丢掉了手中最后的一个烟蒂,他钻进了车子,他必须回去了,虽然他已三十岁,柏老太太的家规仍不能违背,他不愿让母亲焦灼。发动了车子,他自己对自己说:“就是这样,把这件事当一个噩梦吧!本来,她从舞女做到女工,这样的身分,原非婚姻的对象,想想看,母亲会怎么说?算了吧!别再去想它了!就当它是个噩梦,是生命里的一段插曲,一切都结束了。”
  驾着车子,他开始向归途中驶去。这决定带给他内心一阵撕裂般的刺痛,他知道,这刺痛还会继续一段很长的时间,他无法在一时片刻间就把含烟的影子摆脱。车子迅速的在夜色中滑行,驶过了那道木板的“松竹桥”,家门在望了。
  这是一栋新建筑的房子,建筑在一片茶园之中,房子是柏霈文自己设计的,他在大学本来念的就是建筑系。他一直想给这房子题一个雅致的名字,却始终想不出来。车子停在门口,他怕惊醒了老太太,不敢按喇叭叫园丁老张来开门,只好自己用钥匙打开了门,开了进去。
  客厅中依然亮着灯光,他愣了愣,准是高立德还没睡!他想着,停好了车,他推开客厅的门,却一眼看到柏老太太正端坐在沙发里,一瞬也不瞬的望着他。
  “哦,妈,还没睡?”他怔了一下说。
  “知道几点了吗?”柏老太太问。
  “是的,我回来晚了。”他有些不安的说,到柜子边去倒了一杯水。“怎么回事?”柏老太太的眼光锐利的盯着他。
  “没怎么呀,有个应酬。”他含糊的说。
  “应酬?”她紧紧的望着他。“你直说了吧,你从来没有事情瞒得过我的!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天到晚魂不守舍。恋爱了,是吗?”柏霈文再度怔了一下。望着柏老太太,他知道自己在母亲面前是没有办法保守什么秘密的,柏老太太是个聪明、能干,敢做敢为的典型。年轻时,她是个美人,出身于望族,柏霈文父亲一生的事业,都靠柏老太太一手扶持出来。所以,在家庭里,柏老太太一向是个权威性的人物,柏霈文父子,都对她又敬又畏又爱又服。柏霈文从小是独子,在母亲身边的时间自然长一些,对母亲更有一份近乎崇拜的心理,因为柏老太太是高贵的、严肃的,而又有魄力有威严的。
  “恋爱?”他把茶杯在手里旋转着。“没有那么严重呢!”
  “那是怎样一个女孩?”
  “别提了,已经过去了。”他低低的说,望着手里的杯子,觉得心中那份撕裂般的痛楚在扩大。
  “哦。”老太太紧盯着他,她没有忽略他眉梢和眼底的那份痛苦。“怎么呢?你失恋了吗?”
  “不,”他很快的说。“那么,一定是那个女孩不够好!”
  “不!”他更快的说,反应的迅速使他自己都觉得惊奇。“她很好!她是我碰到过的最好的女孩子!”
  “哦?”柏老太太沉吟的、深思的望着面前这张被苦恼所盘踞着的脸庞。“她是你在应酬场合中遇到的吗?”她小心的问。“不是。”
  “她家里是做什么的?经商吗?”
  “不,不是。”他再说,把杯子放了下来,那杯水他根本一口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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