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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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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天!哦,天!”爱琳低呼着,不由自主的向后退,退到了沙发边,她就好软弱的倒了进去。用手蒙住了脸,她开始相信了这件事的真实性,她的思想混淆了,她的意识迷糊了,她的感情陷进了一份完完全全的昏乱中。这件事情打击了她,大大的打击了她。“你懂了吗?爱琳?”柏霈文又逼近了她。“我对你抱歉,十分十分抱歉,当初,我不该和你结婚的。现在,你能同情我们的处境吗?了解我们的心情吗?假若你肯离婚,我会感激你,非常非常感激你。爱琳,我会补偿你的损失,我会!”
你补偿不了!柏霈文,你如何补偿?爱琳昏乱的想着。泪水冲进了她的眼眶。许许多多的疑惑,现在像锁链般的连锁了起来。哦,那个家庭教师,竟是亭亭的生母!怪不得她像个母鸡保护幼雏般用翅膀遮着那孩子!哦,天!怎会有这样的事情?怎会?“我不信,”她呻吟着说:“我还是不信。”
“看看这个。”柏霈文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金鸡心。“打开鸡心,看看里面的照片!”
爱琳接过了鸡心,打开来,那张小小的合照就呈现在眼前了,她看着那个少女,皓齿明眸,长发垂肩。她“啪”的一声合上了鸡心。是的,她改变得并不多,依然漂亮,依然风姿嫣然!她递还了那鸡心,喃喃的说:
“是的,是她!那鬼魂!那幽灵!她踏着夜雾而来,掠夺别人的一切!”柏霈文不太明了爱琳的话,但是,他也无心去了解她的话。收回了鸡心,他以迫切的、诚恳的、近乎祈求的声调,急促的说:“你懂了吧?爱琳?懂得我为什么这样发疯,这样痴狂了吧?请答应我吧,取消了我们的婚姻关系,你就成全了一个破碎的家庭!答应了吧,爱琳!为我,为含烟,为亭亭,也为你。”爱琳痴痴的坐在那儿,有一种又想哭、又想笑的冲动。这是多么荒谬而复杂的故事!你丈夫那个早已死亡的前妻,会突然出现,来向你讨还她的位置!而现在,她将怎样呢?怎么办呢?退出自己的位置,让给那个幽魂吗?噢!她瞪着柏霈文,后者仍然在不停的说着:
“好吗?爱琳?关于我的财产,只要我做得到,你要多少,都没有关系,我可以给你!就算你帮了我一个忙,好吗?爱琳?”好吗?爱琳?好吗?爱琳?他这一刻多温柔!所有的财产,你要多少都可以!只要还我自由!她突然猛的从沙发里站了起来,一直走到窗子旁边,她大声的说:
“我不知道!我必须要想一想!你走开吧!让我想一想,我现在没有办法答复你!”
“爱琳!”
“给我几天的时间,我现在不能作决定!我要和那个女人谈一谈!那个鬼魂!”
“爱琳,”柏霈文的神情紧张。“请不要伤害她,请不要刺激她,她已经受了过多她不该受的苦难!”
爱琳掉过头来,直视着柏霈文,她的目光奇异而古怪,她的声音深幽而低沉:“告诉我,你到底有多爱她?有多深?”
柏霈文沉吟了一下,然后,他轻轻的念了几个句子,是含烟当日最爱唱的一支歌里的:
“海枯石可烂,情深志不移,
日月有盈亏,我情曷有极!“爱琳注视着窗外,视线越过了那山坡,那茶园,她似乎看到了含烟山庄,那废墟,那真是个废墟吗?泪慢慢的滑下了她的面颊,慢慢的,慢慢的,滴落在窗棂上。
第二十八章
天气是多变的,早上还是晴朗的好天气,到下午却飘起了霏霏细雨,天空黑暗了下来,秋意骤然的加浓了。放学的时候,方丝萦已经感到那份凉凉的秋意,走出校门,一阵风迎面而来,那样凉飕飕的,她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抬头看了看天空,云是低而厚重的,校门口的一棵不知名的树,撒了一地的落叶。细细的雨丝飘坠在她的脸上,带来一份难言的萧索的感觉。“哦,老尤开车来接我们了。”亭亭说。
真的,老尤的车子停在路边,他站在那儿,恭恭敬敬的打开了车门,微笑着说:“下雨了,先生要我来接你们。”
方丝萦再仰头看了看天空,雨丝好细,好柔,好轻灵。像烟,像雾,像一张迷迷蒙蒙的大网。她深呼吸了一下,吸进了那份浓浓的秋意。然后,她对老尤说:
“你把亭亭带回去,我想在田野间散散步。”
“你没有雨衣,小姐。”老尤说。
“用不着雨衣,雨很小,你们去吧!”
“快点回来哦!老师,你淋雨会生病。”亭亭仰着一张天真的小脸说。“没关系,去吧!”她揉了揉亭亭的头发,推她钻进了汽车。车子开走了。沿着那条泥土路,方丝萦向前慢慢的走着。雨丝好轻柔,轻轻的罩着她。她缓缓的向前移动,像行走在一个梦里,那恻恻的风,那蒙蒙的雨,那泥土的气息,和那松涛及竹籁,把她牵引到了另一个境界,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朦胧而混沌的境界里。她沉迷了,陶醉了,就这样,她一直走到了含烟山庄的废墟前。推开了那扇铁门,她走进去,轻缓的游移在那堆残砖废瓦中。雨雾下的废园更显得落莫,显得苍凉。那风肆无忌惮的在倒塌的门窗中穿梭,藤蔓垂挂在砖墙上,正静悄悄的滴着水,老榕树的气根在寒风中战栗,柳树的长条上缀满了水珠,亮晶晶的,每滴水珠里都映着一座含烟山庄——那断壁残垣,那枯藤老树。她叹息。多少的柔情,多少的蜜意,多少古老的往事。都湮没在这一堆废墟里。谁还能发掘?谁还能找寻?那些埋葬的故事和感情?属于她的那一份梦呢?像这废墟,像这雨雾,一般的萧索,一般的迷蒙,她怕自己再也拼不拢那些梦的碎片了。在一堆残砖上坐下来,她陷入一种沉沉的冥想中,一任细雨飘飞,一任寒风恻恻。她不知坐了多久,然后,她被一声呼唤所惊动了。“含烟!”
她抬起头来,一眼看到柏霈文正站在含烟山庄的门口,带着满脸的焦灼和仓皇。他那瘦长的影子浴在薄暮时分的雨雾里,有份特殊的孤独与凄凉。
“含烟,你在吗?含烟?”柏霈文走了进来,拄着拐杖,他脚步微带跄踉。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雨衣,在他的臂弯中,搭着方丝萦的一件风衣。方丝萦从断墙边站了起来,她不忍看他的徒劳的搜索。一直走到他的面前,她说:“是的,我在这儿。”一层狂喜的光彩燃亮了他的脸,他伸出手来触摸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哦,我以为……我以为……”他喃喃的说着。
“以为我走了?”她问,望着他,那张脸上刻画着多么深刻的挚情!带着多么沉迷的痴狂!哦!要狠下心来离开这个男人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她真会吗?带走他那黑暗世界中最后的一线光明?“哦,是的,”他仓促的笑了,竟有点儿羞涩。“我是惊弓之鸟,含烟。”他摸摸她的头发,再摸摸她那冰冷的手。“你湿了,你也冷了!多么任性!”他帮她披上了风衣,拉紧她胸前的衣襟。“老尤说你不肯上车,一个人冒着雨走了,我真吓了一大跳。呵,别捉弄我了,你再吓我几次,我会死去。”
“我只是想散散步。”她轻声说,费力的把眼光从他脸上掉开,望着那雨雾下的废墟。“这儿像一个坟场,埋葬了欢乐和爱情的坟场。”
“会重建的,含烟,”他深沉的说:“我答应过你,一切都会重建的。”
“有些东西可以重建,只怕有些东西重建不了。”于是,她轻声的念一首诗,一首法国诗人魏尔仑的诗:
“在寂寞而寒冷的古园中,
刚刚飘过两条影子朦胧。
他们眸子木然,双唇柔软,
他们的言谈几乎不可闻。
在寂寞而寒冷的古园中,
两个幽魂唤回往事重重。
……——那时,天空多蓝,希望多浓!
——希望已飞逸,消沉,向夜空。
如此他们步入野燕麦间,
只暮天听见他们的言谈。“
“你在念什么?”柏霈文问。
“一首诗。”
“希望你没有暗示什么,”柏霈文敏感的说:“我现在很怕你,因为我猜不透你的心思,把握不住你的情感,我总觉得,你在想办法离开我。于是,我必须用我的全心来窥探你,来监视你,来牢笼你。”
“再给我筑一个金丝笼,像以前一样?那个笼子几乎关死了我,这一个又将怎样?”
“没有笼子。”他说。“那你就任我飞翔吧!”
他打了个寒战,声音微微有些儿战栗:
“我将任你飞翔,但是,小鸟儿却知道那儿是它的家。”
“是吗?”她幽幽的问,看着那废墟。我的家在那儿呢?这废墟是筑巢的所在吗?何况,鹊巢鸠占,旧巢已不存在,新巢又禁得起多少风风雨雨?
“我们走吧,含烟,你淋湿了。”他挽着她的手。
“我还不想回去,”方丝萦说:“淋雨有淋雨的情调,我想再走走。”
“那么,我陪你走。”于是,他们走出了含烟山庄,沿着那条泥土路向前走去,暮秋的风雨静幽幽的罩着他们。好一阵,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然后,他们一直走到了松竹桥边。听到那流水的潺□,柏霈文说:“有一阵我恨透了这一条河。”
“哦,是吗?”她问:“仅仅恨这一条河吗?”
“还有,我自己。”她没有说话,他们开始往回走,走了一段,柏霈文轻轻伸手挽住了她,她没有抗拒,她正迷失在那雨雾中。
“我一直想告诉你,”柏霈文说:“你知道,三年前,妈患肝癌去世了。你知道她临死对我说的是什么?她说:‘霈文,如果我能使含烟复活,我就死亦瞑目了。’自你走后,我们母子都生活在绝望和悔恨里,她一直没对我说过什么关于你的话,直到她临死。含烟,你能原谅她吗?她只是个刚强任性而寂寞的老人。”
方丝萦轻轻的叹息。“你能吗?”
“是的。”
“那么,我呢?你也能原谅吗?”他紧握住了她的手,她那凉凉的、被雨水所濡湿了的手。
她又轻轻的叹息。“能吗?能吗?能吗?好含烟?”
“是的。”她说,轻声的。“我原谅了,早就原谅了。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接受了你的感情。”
“我知道,给我时间。”
她不语,她的眼光透过了蒙蒙的雨雾,落在一个遥远的、遥远的、遥远的地方。晚上,雨下大了。方丝萦看着亭亭入睡以后,她来到了爱琳的房门口,轻轻的敲了敲门。柏霈文的门内虽没有灯光,但是,方丝萦知道他并没有睡,而且,他一定正警觉的倾听着她的动静。所以,她必须轻悄的、没有声息的到爱琳屋里,和她好好的倾谈一次。门开了,爱琳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睡袍,站在房门口,瞪视着她。方丝萦不等她做任何表示,就闪进了房内,并且关上了房门。用一对坦白而真挚的眸子,她看着爱琳,低低的说:“对不起,我一定要和你谈一谈。”
爱琳向后退,把她让进了屋子,走到梳妆台前面,她燃起了一支烟,再默默的看着方丝萦。这还是第一次,她仔细的打量方丝萦,那白皙的皮肤,那乌黑的眼珠,那小巧的嘴和尖尖的小下巴,那股淡淡的哀愁,和那份轻灵秀气,自己早就该注意这个女人走呵!
“坐吧!方——呵,”她轻蹙了一下眉毛。“该叫你什么?方小姐?章小姐?还是——柏太太?”
方丝萦凝视着爱琳,她的眼睛张大了。
“他都告诉了你?”
“是的。”爱琳喷一口烟:“一个离奇的、让人不能相信的故事!”
“天方夜谭。”方丝萦轻声的说,叹了一口气,她的睫毛低垂,微显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了一个淡淡的、无奈的、楚楚可怜的微笑。爱琳颇被这微笑所打动,她对自己的情绪觉得奇怪,想像里,她会恨她,会嫉妒她,会诅咒她。可是,在这一刻,她对她没有敌对的情绪,反而有种奇异的、微妙的、难以解释的感情。这是为什么?仅仅因为昨晚她曾照顾过醉后的她?“谢谢你昨晚照顾我。”爱琳忽然想了起来。
“没什么。”
“我昨晚说过什么吗?”
方丝萦温柔的望着她,那对大眼睛里有好多好多的言语。于是,爱琳明白了,自己一定说过了一些什么,一些只能对最知己、最亲密的姐妹才能说的话。她低下头,闷闷的抽着烟。“我来看你,柏太太,因为我有事相求。”方丝萦终于开了口。
是的,来了!那个原配夫人出来讨还她的原位了!爱琳挺直了背脊。“什么事?”她的脸孔冷冰冰的。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本来面目,我想,我们就一切都坦白的谈吧。”方丝萦说,恳切的注视着爱琳,声音里带着一丝温柔的祈求。“我以一个母亲的身分,郑重的把我的孩子托付给你,请你,不,求你,好好的帮我照顾她吧!我会很感激你。”爱琳吃惊了。她的眼睛张得好大好大,诧异的瞪着方丝萦,这几句话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说。
“我很不愿这么说,”方丝萦用舌头润了润嘴唇。“但是,这是事实,你似乎不喜欢那孩子。我只请求你,待她稍微好一点……”
“你在暗示我虐待了那孩子?”爱琳竟有些脸红。
“不是的,我不敢。”方丝萦轻柔的说,露出了一股委曲求全的神态。“只是,每个孩子都希望温情,何况,你是她的妈妈,不是吗?”
“你才是她的妈妈!”
“她永不会知道这个。事实上,她叫你妈妈。所以,你是她的母亲,现在是,将来也是。而我呢,只不过隐姓埋名的看看她,终究要离开的。”
“离开?”爱琳熄灭了烟蒂。“你必须说清楚一点!我以为,你将永不离开呢!”
“在正心教完这一个学期,我就必须回美国去了。”方丝萦静静的看着爱琳。“现在离放寒假只有一个月了,所以,这是我停留在这儿最后的一个月。你了解我的意思了吗?我十分舍不得亭亭,假若你肯答应我,好好照顾她,我……”一层泪浪突然涌了上来,她的眸子浸在水雾之中了。“我说不出我的心情,我想,我们都是女人,都有情感,你会了解我的。”
爱琳紧紧的注视着她,好一会儿,她没有说话,然后,她拉了一张椅子,在方丝萦对面坐了下来。她的眼光仍然深深的、研判的停留在她脸上。
“你在施舍吗?宽宏大量的把你的丈夫施舍给另一个女人?是吗?”
“不,你错了。”方丝萦迎视着她的目光,也深深的回视着她。“我不是那样的女人,如果我爱的,我必争取。问题是——”她顿了顿。“十年是一个很漫长的时间,我无法再恢复往日的感情,你了解吗?何况,在美国,我的未婚夫正等着我去结婚。我不可能在台湾再停留下去,我必须回去结婚。”
两个女人对面对的看着,这是她们第一次这样深刻的打量着对方,研究着对方,同时,去费心的想了解和看透对方。
“可是——”爱琳说:“你难道不知道他想娶你吗?他今天已经对我提出离婚的要求了。”
“是吗?”方丝萦微微扬起了眉梢,深思的说:“那只是他片面的意思,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我已经不爱他了,我停留在这儿半年之久,只是为了亭亭。如果亭亭过得很快乐,我对这儿就无牵无挂了。我必定要走,要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去!”
“可是——”爱琳怀疑的看着她:“你就不再顾念霈文,他确实对你魂牵梦萦了十年之久!”
“我感动,所以我原谅了他。”她说:“但是,爱情是另外一回事,是吗?爱情不是怜悯和同情。”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你走定了?”
“是的。”
“他知道吗?”
“他会知道的,我预备尽快让他了解!”
爱琳不说话了,她无法把目光从方丝萦的脸上移开,她觉得这女人是一个谜,一个难解的人物,一本复杂的书。好半天,她才说:“如果你走了,他会心碎。”
“一个女性的手,可以缝合那伤口。”方丝萦轻声的说。“他会需要你!”爱琳挑起了眉毛,她和方丝萦四目相瞩,谁也不再说话,室内好安静好安静,只有窗外的雨滴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远处,寒风正掠过了原野,穿过了松林,发出一串低幽的呼号。爱琳走到了窗边,把头倚在窗棂上,她看着窗外的雨雾,那雨雾蒙蒙然,漠漠无边。
“我不觉得他会需要我,”她说:“他现在对我所需要的,只是一张离婚证书。”
“当然你不会答应他!”方丝萦说,走到爱琳的身边来。“他马上会好转的,等我离开以后。”她的声音迫切而诚恳。“请相信我,千万别离开他!”
爱琳掉转了头来,她直视着方丝萦。“你似乎很急切的想撮合我们?”她问。
“是的。”
“为什么?”
“如果他有一个好妻子,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我就摆脱了我精神上的负荷。而且,我希望亭亭生活在一个正常而美满的家庭里。”
“你有没有想过,假若你和他重新结合,才算是个完美的家庭?”她紧钉着问,她的目光是锐利的,直射在方丝萦的脸上。“那已经不可能,”方丝萦坦白的望着她。“我说过,我已经不再爱他了。”
“真的?你不是为了某种原因而故意这样说?”
“真的!完完全全真的!”
爱琳重新望向窗外,一种复杂的情绪爬上了她的心头。她觉得酸楚,她觉得迷茫,她觉得身体里有一种崭新的情感在那儿升腾,她觉得自己忽然变得那么女性,那么软弱。在她的血管中,一份温温柔柔的情绪正慢慢的蔓延开来,扩散在她的全身里。“好吧,”她回过头来。“如果你走了,我保证,我会善待那孩子。”眼泪滑下了方丝萦的面颊,她用带泪的眸子瞅着爱琳。在这一刹那间,一种奇异的、崭新的友谊在两个女人之间滋生了。方丝萦没有立即离去,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两个女人之间还谈了一些什么,但是,当方丝萦回到自己屋子的时候,夜已经很深很深了。
第二十九章
接下来的一个月,柏霈文的日子是在一种迷乱和混沌中度过的。方丝萦每日带着亭亭早出晚归,一旦回到柏宅之后,她也把绝大部份的时间耗费在亭亭的身上,理由是期考将届,孩子需要复习功课。柏霈文有时拉住她说:
“别那样严重,你已经不是家庭教师了呵!”
“但是,我是个母亲,是不?”她轻声说,迅速的摆脱他走开了。柏霈文发现,他简直无法和方丝萦接近了,她躲避他像躲避一条刺猬似的。他常常守候终日,而无法和她交谈一语,每夜,她都早早的关了房门睡觉,清晨,天刚亮,她就带着亭亭出去散步,然后又去了学校。柏霈文知道方丝萦在想尽方法回避他,但他并不灰心,因为,寒假是一天天的近了,等到寒假之后,他相信,他还有的是时间来争取她。
而爱琳呢?这个女人更让柏霈文摸不清也猜不透,她似乎改变了很多很多,她绝口不提离婚的事,每当柏霈文提起的时候,她就会不慌不忙的,轻描淡写的说:
“急什么?我还要考虑考虑呢!”
这种事情,他总不能捉住爱琳来强制执行的。于是,他只好等下去!而爱琳变得不喜欢出门了,她终日逗留在家内,不发脾气,不骂人,她像个温柔的好主妇。有一天晚上,柏霈文竟惊奇的听见,爱琳和亭亭以及方丝萦三个人不知为了什么笑成了一团。这使他好诧异,好警惕,他怕爱琳会在方丝萦面前用手段。笼络政策一向比高压更收效,他有些寒心了。于是,他加紧的筹划着重建含烟山庄,对于这件事,方丝萦显露出来的也是同样的冷淡和漠不关心。爱琳呢?对此事也不闻不问。这使柏霈文深受刺激,但是,不管怎样,这年的年尾,含烟山庄的废墟被清除了,地基打了下去,新的山庄开工了。就这样,在这种混混沌沌的情况中,寒假不知不觉的来临了。和寒假一起来临的,是雨季那终日不断的,缠缠绵绵的细雨。这天早上,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方丝萦来到了柏霈文的房中。“我想和你谈一谈,柏先生。”
“又是柏先生?”柏霈文问,却仍然惊喜,因为,最起码,她是主动来找他的,而一个月以来,她躲避他还唯恐不及。“亭亭呢?”他问。“爱琳带她去买大衣了,孩子缺冬衣,你知道。”
柏霈文一愣,什么时候起,她直呼爱琳的名字了?爱琳带亭亭去买大衣!这事多反常!这后面隐藏了些什么内幕吗?一层强烈的、不安的情绪掩上了他的心头,他的眉峰轻轻的蹙了起来。“我不知道爱琳是怎么回事,”他说:“我跟她提过离婚,但她好像没这回事一样,改天我要去请教一下律师,像我们这样复杂的婚姻关系,在法律上到底那一桩婚姻有效?说不定,我和爱琳的婚姻是根本无效的,那就连离婚手续也不必办了。”
“你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劲去找律师,”方丝萦在椅子中坐了下来。“这是根本不必要的。爱琳是个好妻子,而你也需要一个妻子,亭亭需要一个母亲,所以,你该把她留在身边……”
“我有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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