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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红豆-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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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一颗红豆
  作者:琼瑶
  男主角:梁致文
  女主角:夏初蕾
  内容简介:
  致文握着手中红豆,
  心中勾起一串的想思他想,
  人有时不经意地捡起一样东西,
  说不定会一生都摆脱不掉。
  初蕾是致文心中的红豆,
  但初蕾与弟弟致中却如青梅竹马般的嬉闹在一块,
  致文是该明白表达心迹呢?
  或只能如手中隐握的红豆一般,
  永远深藏在心里?
  正文
  第一章
  凌晨。天色才只有些儿蒙蒙亮。可是,夏初蕾早就醒了。用手枕著头,她微扬著睫毛,半虚眯著眼睛,注视著那深红色的窗帘,逐渐被黎明的晨曦染成亮丽的鲜红。她心里正模糊的想著许多事情,这些事情像一些发亮的光点,闪耀在她面前。也像旭日初升的天空,是彩色缤纷而绚烂迷人的。这些事情使她那年轻的胸怀被涨得满满的,使她无法熟睡,无法镇静。即使一动也不动的躺在那儿,她也能感到血液中蠢蠢欲动的欢愉,正像波潮般起伏不定。
  今天有约会。今天要和梁家兄妹出游,还有赵震亚那傻小子!想起赵震亚她就想笑,头大,肩膀宽,外表就像只虎头狗。偏偏梁致中就喜欢他,说他够漂亮,有男儿气概,“聪明不外露”。当然不外露啦,她就看不出他丝毫的聪明样儿。梁致中,梁致中,梁致中……梁致中是个吊儿郎当的浑小子,赵震亚是个傻里傻气的傻小子!那么,梁致文呢?不,梁致文不能称为“小子”,梁致文是个不折不扣的谦谦君子,他和梁致中简直不像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致中粗犷豪迈,致文儒雅谦和。他们兄弟二人,倒真是各有所长!如果把两个人“都来打破,用水调和”,变成一个,准是“标准型”。
  想到这儿,她不自禁的就笑了起来,她自己的笑声把她自己惊动了,这才觉得手臂被脑袋压得发麻。抽出手臂,她看了看表,怎么?居然还不到六点!时间过得可真缓慢,翻了一个身,她拉起棉被,裹著身子,现在不能起床,现在还太早,如果起了床,又该被父亲笑话,说她是“夜猫子投胎”的“疯丫头”了。闭上眼睛,她正想再睡一会儿,蓦然间,楼下客厅里的电话铃响了起来,清脆的铃声打破了黎明的寂静。她猛的就从床上直跳起来,直觉的感到,准是梁家兄弟打来找她的!翻身下床,她连拖鞋也来不及穿,就直冲到门口,打开房门,光著脚丫子连蹦带跳的跑下楼梯,嘴里不由自主的叽哩咕噜著:
  “就是妈不好,所有的卧室里都不许装分机,什么怪规矩,害人听个电话这么麻烦!”
  冲进客厅,电话铃已经响了十几响了,抓起听筒,她气喘吁吁的嚷:“喂!那一位?”“喂!”对方细声细气的,居然是个女人!“请问……”怯怯的语气中,却夹带著某种急迫和焦灼。“是不是夏公馆?”
  “是呀!”夏初蕾皱皱眉,心里有些犯嘀咕,再看看表,才五点五十分!什么冒失鬼这么早打电话来?
  “对不起,”对方歉然的说,声音柔柔的,轻轻的,低沉而富磁性,说不出来的悦耳和动人。“我请夏大夫听电话,夏……夏寒山医生。”“噢!”夏初蕾望望楼梯,这么早,叫醒父亲听电话岂不残忍?昨晚医院又有急诊,已经弄得三更半夜才回家。“他还在睡觉,你过两小时再打来好吗?”她干脆的说,立即想挂断电话。“喂喂,”对方急了,声音竟微微发颤:“对不起,抱歉极了,但是,我有急事找他,我姓杜……”
  “你是他的病人吗?”“不,不是我,是我的女儿。请你……请你让夏大夫听电话好吗?”对方的声音里已充满了焦灼。
  哦,原来是她的小孩害了急病,天下的母亲都一个样子!夏初蕾的同情心已掩盖了她的不满和不快。
  “好的,杜太太,我去叫他。”她迅速的说。“你等一等!”
  把听筒放在桌上,她敏捷而轻快的奔上楼梯,直奔父母的卧房,也没敲门,她就扭开门钮,一面推门进去,一面大声的嚷嚷著:“爸,有个杜太太要你听电话,说她的小孩得了急病,你……”她的声音陡的停了,因为,她一眼看到,父亲正拥抱著母亲呢!父亲的头和母亲的紧偎在一起。天哪!原来到他们那个年纪,照样亲热得厉害呢!她不敢细看,慌忙退出室外,砰然一声关上门,在门外直著喉咙喊:
  “你们亲热完了叫我一声!”
  念苹推开了她的丈夫,从床上坐了起来,望著夏寒山,轻蹙著眉梢,微带著不满和尴尬,她低低的说:
  “跟你说不要闹,不要闹,你就是不听!你看,给她撞到了,多没意思!”“女儿撞到父母亲亲热,并没有什么可羞的!”夏寒山说,有些萧索,有些落寞,有些失望。他下意识的打量著念苹,奇怪结婚了二十余年,她每日清晨,仍然新鲜得像刚挤出来的牛奶。四十岁了,她依旧美丽。成熟,恬静,而美丽。有某种心痛的感觉,从他内心深处划过去,他瞅著她,不自禁的问了一句:“你知道我们有多久没有亲热过了?”
  “你忙嘛!”念苹逃避似的说:“你整天忙著看病出诊,不到三更半夜,不会回家,回了家,又累得什么似的……”
  “这么说,还是我冷落了你?”寒山微憋著气问。
  “怎么了?”念苹注视著他。“你不是存心要找麻烦吧?老夫老妻了,难道你……”她的话被门外初蕾的大叫大嚷声打断了:
  “喂喂,你们还要亲热多久?那个姓杜的女人说啊,她的女儿快死了!”姓杜的女人?夏寒山忽然像被蜜蜂刺了一下似的,他微微一跳,笑容从他的唇边隐去。他站起身来,披上晨褛,打开了房门,他在女儿那锐利而调侃的注视下,走出了房间。初蕾笑吟吟的望著他,眼珠骨溜溜的打著转。
  “对不起,爸。”初蕾笑得调皮。“不是我要打断你们,是那个姓杜的女人!”姓杜的女人!不知怎的,夏寒山心中一凛,脸色就莫名其妙的变色了。他迅速的走下楼梯,几乎想逃避初蕾的眼光。他走到茶几边,拿起听筒。
  初蕾的心在欢唱,撞见父母亲的亲热镜头使她开心,尤其在这个早晨,在她胸怀中充满闪耀的光点的这个时候,父母的恩爱似乎也是光点中的一点;大大的一点。她嘴中轻哼著歌,绕到夏寒山的背后,她注视著父亲的背影。四十五岁的夏寒山仍然维持著挺拔的身材,他没发胖,腰杆挺得很直,背脊的弧线相当“标准”,他真帅!初蕾想著,他看起来永远只像三十岁,他没有年轻人的轻浮,也没有中年人的老成。他风趣,幽默,而善解人意。她欢唱的心里充塞著那么多的热情,使她忘形的从背后抱住父亲的腰,把面颊贴在夏寒山那宽阔的背脊上。夏寒山正对著听筒说话:
  “又晕倒了?……嗯,受了刺激的原因。你不要太严重……好,我懂了。你把我上次开的药先给她吃……不,我恐怕不能赶来……我认为……好,好,我想实在没必要小题大作……好吧,我等下来看看……”
  初蕾听著父亲的声音,那声音从胸腔深处发出来,像空谷中的回音在震响。终于,夏寒山挂断了电话,拍了拍初蕾紧抱在自己腰上的手。“初蕾,”夏寒山的声音里洋溢著宠爱:“你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吧?”“嗯,”初蕾打鼻子里哼著:“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该再像小娃娃一样黏著你了。”“原来你知道我的意思。”夏寒山失笑的说。
  初蕾仍然紧抱著寒山的腰,身子打了个转,从父亲背后绕到了他的前面,她个子不矮,只因为寒山太高,她就显得怪娇小的,她仰著脸儿,笑吟吟的望著他,彷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爸,你违背了诺言。”
  “什么诺言?”“你答应过我和妈妈,你在家的时间是我们的,不可以有病人来找你,现在,居然有病人找上门来了。这要是开了例,大家都没好日子过。所以,你告诉那个什么杜太太,以后不许了!”“  !”寒山用手捏住初蕾的下巴。“听听你这口气,你不像我女儿,倒像我娘!”初蕾笑了,把脸往父亲肩窝里埋进去,笑著揉了揉。再抬起头来,她那年轻的脸庞上绽放著光彩。
  “爸。”她忽然收住笑,皱紧眉头,正色说:“我发现我的心理有点问题。”“怎么了?”寒山吓了一跳,望著初蕾那张年轻的,一本正经的脸。“为什么?”“爸,你看过张爱玲的小说吗?”
  “张爱玲?”寒山怔怔的看著女儿。“或者看过,我不记得了。”“你连张爱玲都不知道,你真没有文化!”初蕾大大不满,嘟起了嘴。“好吧,”寒山忍耐的问:“张爱玲与你的心理有什么关系?”“她有一篇短篇小说,题目叫‘心经’,你知道不知道?”
  “我根本没文化,怎么知道什么‘心筋’?其实,心脏没有筋,人身上的筋络都有固定位置,脚上就有筋……”“爸爸!”初蕾喊,打断了父亲:“你故意跟我胡扯!你用贫嘴来掩饰你的无知,你的孤陋寡闻……”
  “嗯哼!”寒山警告的哼了一声,望著女儿。“别顺著嘴说得太高兴,那有女儿骂爸爸无知的?真不像话!”他捉住了初蕾的手臂,微笑又浮上了他的嘴角。“初蕾,你不是心经里的女主角,如果我猜得不错,那女主角爱上了她的父亲!”
  “哈!爸爸,原来你看过!”初蕾愕然的瞪大眼睛。
  “你呢?你才不爱你的老爸哩,”寒山继续说,笑容在他唇边扩大。“你的问题,是出在梁家两兄弟身上,哥哥也好,弟弟也不错,你不知道该选择谁,又不能两者得兼……”
  “噢!”初蕾大叫了一声,放开怀抱父亲的手,转身就往楼上冲去,一面冲,一面涨红了脸叫:“我不跟你乱扯了!你毫无根据,只会瞎猜!”寒山靠在沙发上,抬头望著飞奔而去的女儿,那苗条纤巧的身子像只彩色的蝴蝶,翩翩然的隐没在楼梯深处。他站在那儿,继续望著楼梯,心里有一阵恍惚,好一会儿,他陷入一种深思的状态中,情绪有片刻的迷乱。直到一阵父的衣服声惊动了他,他才发现,不知何时,念苹已从楼梯上拾级而下,停在他的面前了。
  “怎样?跟女儿谈出问题来了?”念苹问。
  “哦?”他惊觉了过来。“是的,”他喃喃的说:“这孩子长大了。”“你今天才发现?”念苹微笑的问。
  “不,我早就发现了。”
  念苹去到餐厅里,打开冰箱,取出牛奶、牛油、和面包,平平静静的说:“别担心初蕾,她活得充实而快乐。你……”她咽住了要说的话,偷眼看他,他正半倚在沙发上,仍然是一股若有所思的样子。早晨的阳光已从窗口斜射进来,在他面前投下一道金色的、闪亮的光带。她拿出烤面包机,烤著面包,不经心似的说:“你该去梳洗了吧?我给你弄早餐,既然答应去人家家里给孩子看病,就早些去吧!免得那母亲担心!”
  寒山吃惊似的抬起头来,望著念苹。她那一肩如云般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背上,薄纱般的睡衣,拦腰系著带子,她依然纤细修长,依然美丽动人。他不自禁的走过去,烤面包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却盖不住她发际衣襟上的幽香。他仔细的、深深的凝视她,她迎接著他的目光,也一瞬不瞬的注视著他。他再一次觉得心中掠过一阵痛楚,不由自主的,他伸出手去,把她揽入怀中,他的头轻俯在她的耳边。
  “念苹,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再要一个孩子!”
  “什么?”她吃惊的推开他,大睁著眼睛“你发疯了?怎么忽发奇想?初蕾都二十岁了,我也老了,怎么再生孩子?何况,你现在要孩子干嘛?”
  “我一直喜欢孩子,”寒山微微叹了口气。“初蕾大了,总有一天要离开我们,或者,添一个孩子,会使我们生活中多一些乐趣……”“你觉得──生活枯燥乏味吗?”她问,语气里带著抹淡淡的悲哀。“不是枯燥乏味!”他急忙说。“而是刻板。很久以来,我们的生活像一个电钟,每天准确固定的行走,不快不慢的,有条不紊的行走……”“只要电钟不停摆,你不该再不满足,”她幽幽的打断他,垂下眼睛。她语气中的悲哀加重了。“或者,我们缺少的,不是孩子。二十年的婚姻是条好长好长的路,你是不是走累了?你疲倦了?或者,是厌倦了?我老了……”
  “胡说!”他粗声轻叱:“你明知道你还是漂亮!”
  “却不再吸引你了!再也没有新鲜感了……”
  “别说!”他阻止的低喊,用手压住她的头,下意识的抚摸著她的头发。一时间,他们两个都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著,悄悄的依偎著,室内好安静好安静,阳光洒了一屋子的光点。初蕾从卧室里跑出来了,她已换了一身简单而清爽的服装,红格子的衬衫,黑灯心绒的长裤,挽著裤管,穿了双半统的靴子。今天要郊游,今天要去海边吃烤肉,她拎著一个旅行用的牛仔布口袋,跳跳蹦蹦的跑下楼梯。
  蓦然间,她收住脚步,手中的口袋掉到地下,骨碌碌的、砰砰碰碰的滚到楼梯下去了。这声音惊动了寒山夫妇,慌忙彼此分开,抬起头来,初蕾正呆楞楞的站在楼梯上,嘴巴微张著,像看到什么妖怪似的。半晌,她才伸手拍著自己的额,惊天动地般喊了起来:“天啊,今天是什么日子?是情人节呢?还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念苹的脸居然涨红了。走到餐桌边,她掩饰似的又拿起两片面包,顾左右而言他:
  “初蕾,要吃面包吗?”“要!当然要!”初蕾笑嘻嘻的跑了过来,浑身洋溢著青春的气息,年轻的脸庞上绽放著光彩,她本身就像一股春风,带著醉人的、春天的韵味。她直奔到母亲旁边,抓起了一片刚烤好的面包。“我马上走,不打扰你们!”她说,对母亲淘气的笑著。“你们像一对新婚夫妇!”她咬了一口面包,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满足的、快活的轻叹了口气。
  “幸福原来是这样的!”她口齿不清的叽咕著,走过去捡起自己的手提袋,望著窗子外面。
  窗外是一片灿烂的、金色的阳光。
  第二章
  这不是游海的季节,夏天还没开始,春意正浓。海边,风吹在人身上,是寒恻恻而凉飕飕的。夏初蕾却完全不畏寒冷,脱掉了靴子,沿著海边的碎浪,她赤脚而行。浪花忽起忽落,扑打著她的脚背和小腿,溅湿了裤管,也溅湿了衣裳。她的袖子卷得高高的,因为,不时,她会弯腰从海浪里捡起一粒小贝壳,再把它扔得远远的。她的动作,自然而然的带著种舞蹈般的韵律,使她身边的梁致文,不能不用欣赏的眼光注视著她那毫不矫情,却优美轻盈的举动。
  “我不喜欢文学家,他们都是酸溜溜的。”初蕾说,又从水里捡起一粒贝壳,仔细的审视著。
  “你认识几个文学家?”梁致文问。
  “一个也不认识!”“那么,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酸溜溜的?”
  “我猜想!”初蕾扬了扬眉毛。“而且,自古以来,文学家都是穷光蛋!那个杜老头子,住在茅草篷里,居然连屋顶上的茅草都保不住,给风刮走了,他还追,追不到,他还哭哩!真‘糗’!”“有这种事?”梁致文皱拢了眉毛,思索著,终于忍不住问:“杜老头子是谁呀?”“鼎鼎大名的杜甫,你都不知道吗?”初蕾大惊小怪的。“亏你还学文学!”“噢!”梁致文微笑了。“搞了半天,你在谈古人啊!你是说那首‘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的诗,是吗?”
  “是呀,三重茅草卷走就卷走了吧,他还追个什么劲?茅草被顽童抱走了,他还说什么‘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舌燥呼不得,……’真糗!真糗!这个杜老头啊,又窝囊,又小器!又没风度!许多人都说杜甫的诗好,我就不喜欢。小孩子抱了他的茅草,他就骂人家是盗贼,真糗!真糗!我每次念到这首诗就生气!你瞧人家李老头,作诗多有气魄;‘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念起来就舒服。‘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够味!豪放极了!‘我本楚狂人,狂歌笑孔丘!’棒透了!我喜欢李老头,讨厌杜老头!”
  梁致文侧过头来看著她,落日的余晖正照射在她身上脸上,把她浑身都涂上了一抹金黄。她浓眉大眼,满头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面颊红红的,嘴唇轻快的蠕动著,那一大段话像倒水般倾了出来,流畅得像瀑布的宣泄。他看呆了。
  夏初蕾扔掉了手里的贝壳,弯腰再拾了一枚。站直身子,她接触到他的眼光,他的眼睛深邃而闪亮。每当她接触到他的眼光,她就不由自主的心跳。她总觉得梁致文五官中最特殊的就是这对眼睛。它们像两口深幽的井,你永远不知道井底藏著什么,却本能的体会到那里面除了生命的源泉外,还有更丰富更丰富的宝藏。从认识梁家兄妹以来,初蕾就被这对眼睛所迷惑,所吸引。现在,她又感受到那种令她心跳的力量。“你盯著我干嘛?”她瞪著眼睛问。为了掩饰她内心深处的波动,她的语气里带著种挑衅的味道。“我明白,你不同意我的看法,你们学文的,都推崇杜甫!你心里准在骂我什么都不懂,还在这儿大发谬论!”
  “不。”梁致文紧盯著她,眉尖眼底,布满了某种诚挚的、深沉的温存。这温存又使她心跳。“我在想,你是个很奇怪的女孩。”“为什么?”“你整天嘻嘻哈哈的,跳跳蹦蹦的,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可是,你能把李白和杜甫的诗倒背如流。”
  “哈!”初蕾的脸蓦然涨红了。“这有什么稀奇!你忘了我妈是学中国文学的,我还没学认字,就先跟著我妈背唐诗三百首,爸的事业越发达,我的诗就背得越多。”
  “怎么呢?”“爸爸总不在家,妈妈用教我背诗作为消遣呀!”
  “即使如此,你还是不简单!”梁致文的眼光更温存了,更深邃了,温存得像那轻涌上来,拥抱著她的脚踝的海浪。“初蕾……”他低沉的说:“你知道?你是我认识的女孩子里,最有深度……”“哇!”初蕾大叫,慌忙用双手遮住耳朵,脸红得像天边如火的夕阳。她忙不迭的,语无伦次的喊:“你千万别说我有深度,我听了浑身的鸡皮疙瘩都会起来。你别受我骗,我最会胡吹乱盖,今天跟你谈李老头杜老头,明天跟你谈汉老头哈老头……”“汉老头哈老头又是什么?”梁致文稀奇的问。
  “汉明威和哈代!”初蕾叫著说:“知道几个中外文学家的名字也够不上谈深度,我最讨厌附庸风雅卖弄学问的那种人,你千万别把我归于那一类,那会把我羞死气死!我是想到那儿说到那儿,我的深度只有一张纸那么厚!我爸说得对,我永远是个疯丫头,怎么训练都当不成淑女……”
  “谁要当淑女?”一个浑厚的声音,鲁莽的插了进来。在初蕾还没弄清楚说话的是谁时,梁致中已一阵风般从她身边卷过去,直奔向前面沙滩上一块凸出的岩石。初蕾站定了,另一个高大的影子又从她身边掠过去,直追向梁致中,是那个傻小子赵震亚!这一追一跑的影子吸引了初蕾的注意力,她大叫著说:“比赛谁先爬到岩石顶上!”梁致中头也不回的喊。
  初蕾的兴趣大发,卷了卷裤脚,她喊著:
  “我也要参加!”“女孩子不许参加!”梁致中嚷:“摔了跤没人扶你!”
  “谁会摔跤?谁要你扶?”初蕾气呼呼的:“我说要参加就是要参加!而且要赢你们!”
  放开了脚步,她也对那岩石直奔而去。
  梁致文呆立在那儿,楞楞的看著初蕾那奔跑著的身影。她的腿匀称而修长,轻快的踏著海水狂奔。她的衬衫早已从长裤里面拉了出来,对风鼓动得像旗子。她那短短的头发在海风中飞扬,身子灵活得像一只羚羊。
  初蕾已快追上了赵震亚,她在后面大叫:“赵震亚!”“干什么?”赵震亚一边跑,一边喘吁吁的问。他那大头大身子,使他奔跑的动作极为笨拙。
  “致秀在叫你!”初蕾嚷著。
  “叫我做什么?”赵震亚的脚步缓了下来。
  “她有话要对你说!”“什么话?”赵震亚的脚步更慢了。
  “谁知道她有什么知心话要对你说!”初蕾追上了他,大声的嚷著:“你再不去,当心她生气!”
  “是!”那傻小子停住了脚步,慌忙转过身子往回头就跑。
  初蕾笑弯了腰,边笑边喘,她继续向梁致中追去。致中可不像赵震亚那样好追,他结实粗壮而灵活,长长的腿,每跨一步就有她三步的距离,她眼看追不上,又依样葫芦,如法炮制,大叫著:“梁致中!”梁致中已跑到岩石下面,对初蕾的呼唤,他竟充耳不闻,手脚并用,他像猿猴般在那岩石上攀爬。初蕾急了,放开喉咙再喊:“致中!梁致中!等我一下!”
  “鬼才会等你!”致中嚷了回来。
  “不等就不等!”初蕾咬牙喊:“你看看我追得上你追不上!”“哈!”致中大笑。“你要追我吗?我梁致中别的运气不好,就是桃花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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