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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霞满天-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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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希奇你家的东西?谁希奇你家的臭筷子?拿去!”
筷子落在地上,银链子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小女生的脸孔倏然雪白,嘴唇瘪了瘪,眼睛里有了水雾,那小嘴唇却抿得紧紧的,倔强的忍住泪水,她挣扎著说了句:
“我……不敢跟老师讲,哥哥……他会打我!”
乔书培没有理她,抓起自己的书包,他冲出了教室,一口气跑得老远老远,把那个泪汪汪的小女生单独留在那暮色苍茫的教室里。这小女生就是殷采芹。
3
虽然上课的第一天就引起了一场风暴,但是,接下来的学校生活,对乔书培而言,倒是很轻松也很光采的。事实上,在进学校以前,那学文学的父亲早已给了他相当多的教育。乔云峰隐居到海港来之后,一心想当一个作家,白天上班,晚上就孜孜不倦的写作。乔书培耳濡目染,六岁已看完格林童话,知道安徒生和西游记。学校的课本对他是太简单了。第一次月考,他就拿了个第一名。接著,他在全校一年级作文比赛中又拿了第一,图画比赛中再拿第一。他成了班上一个特殊的人物,成了师长们夸赞的人物,也成了部份同学崇拜,而另一部份同学嫉恨的人物。不知何时开始,班上同学就成了两派,一派的头儿是乔书培,另一派的头儿就是殷振扬。这两派在以后小学六年的生涯中,一直是势同水火。
开学以后没多久,乔书培就知道殷振扬兄妹是住在“白屋”里的。白屋,那耸立在海边的“巨厦”,一直像有股魅力似的吸引著乔书培,每次在海边追逐嬉戏,或在防风林里捉迷藏时,他都会忽然忘形的对著那栋“巨厦”默默出神。那两层楼高的建筑物,有许多方形石柱,又有许多圆形拱门……总使他联想起童话里的古堡,幻想里面囚禁著一个公主,一些英雄。还有地牢、巨斧、铁炼……种种残酷的刑具。当这些刑具出现的时候,殷振扬总是手持利器的那个大坏蛋。至于殷采芹呢,她在“白屋”中扮演的角色是模棱的,他总无法把她想成白屋的主人,倒像是白屋里的囚犯。
那时,乔书培最要好的两个同学,一个绰号叫“小胖”,因为他长得圆圆胖胖的很逗人喜爱。另一个叫“阿松”,长得又黑又壮,是班上的体育健将。他们三个常常结伴在海边玩,拾贝壳、捉迷藏、赛跑、游泳、钓鱼、爬岩石、钻岩洞……海边就有那么多做不完的游戏。一天,当他们在防风林里比赛爬树的时候,忽然,从白屋里传来一阵美妙的钢琴声,琴声悠悠扬扬如水珠奔湍,如海浪敲击岩石,一忽儿细碎如小鸟啁啾,一忽儿又激烈如万马奔腾。乔书培从小对音乐艺术方面,就有种与生俱来的兴趣,他不禁听得发呆了。
“你知道这是谁在弹琴吗?”小胖问。
“是谁?”“是殷采芹的妈妈。”“也就是殷振扬的妈妈?”他问。
“不是。”阿松整个身子都吊在一棵树枝上,两手攀著枝桠,在那儿晃呀晃的。“原来你根本不知道老鹰家里的事,你真笨!”“老鹰是谁?”“老鹰就是殷振扬的爸爸,大家都叫他老鹰,他很凶,也很有钱,我们学校的风雨球场就是老鹰出钱盖的,所以,连校长都怕老鹰,殷振扬才那么神气。”
“老鹰不是殷采芹的爸爸吗?”“当然是啦!”“那么,殷采芹的妈妈为什么不是殷振扬的妈妈?”
“我爸爸说,”小胖傻呵呵的插嘴。“白屋有好多好多个妈妈!”“白屋怎么会有妈妈?白屋是房子哩,傻瓜!”阿松说。他已经八岁了,乡下孩子学龄早晚不一,他显得比小胖成熟多了。“是殷采芹有好多个妈妈。”
“哦?”乔书培睁大眼睛,还是没听懂。但是,欣羡之情,就不自禁的油然而生了。“有好多妈妈,真好啊!”
“才不好呢!”阿松说:“我妈说,殷采芹的妈妈常被殷振扬的妈妈欺侮,因为她是老二。现在,老鹰又有了个老三,也好凶好凶。老三不敢欺侮老大,就天天欺侮老二。所以,我妈说,殷采芹的妈妈是个倒霉鬼,总有一天会给殷家的大老鹰小老鹰吃掉。”“什么叫老大老二老三?”乔书培问,他完全弄不清楚,只模糊的体会到殷采芹有个会弹钢琴的妈妈,这妈妈似乎是这“古堡”里的“囚犯”了。
“你连老大老二老三都不懂?”阿松瞪大了眼睛,大惊小怪、老气横秋的。“我懂。”小胖又接嘴:“我家也有老大老二老三。我是老大,我妹妹是老二,我弟弟是老三。不过,我家的老二最凶。”
“你懂个鬼!”阿松打断了他。“又不是讲小孩子,是讲妈妈!”“妈妈为什么也有大小?”
“当然有大小,”阿松一副“万事通”的样子。“我妈妈就比你妈妈大。”“我懂了。”小胖说:“你妈妈是老大,我妈妈就是老二了。”
阿松从树枝上跳下地来,用手抓了抓脑袋,显然,他也被闹糊涂了。为了掩饰他自己的“困惑”,他转移了大家的目标,大声说:“来!我们来比赛跑,看谁先跑到那棵神仙树下面!输的人请吃冰棒!”神仙树指的是林中那棵老古树,因为它生得张牙舞爪,又巨大如亭,不同于防风林里那些秀气斯文的木麻黄,所以就被称为“神仙树”。于是,孩子们开始争先恐后的奔跑,吆喝著,呼喊著,穿梭于树林之内,谁都忘了再去追究“老大老二老三”的问题。
不过,从这次以后,每当乔书培看到白屋,每当他听到白屋里流泻出来的琴声,他都会为这“古堡”幻想出一个“囚犯”,那就是殷采芹的妈妈了。为了“同情”这个“囚犯”,他对殷采芹的“敌意”(为什么会有敌意,他自己也闹不清楚了。)也消失了很多。而真正和殷采芹做“朋友”,还是开始在那只受伤的小麻雀身上。那时,他们已经升到三年级,乔书培早已是全校闻名的“神童”了。
那天黄昏,乔书培刚和小胖分手,一个人逗留在防风林里面,收集著“松果”(事实上,是木麻黄的果实)。他收集松果,是要做一件“艺术品”。乔云峰刚教过他把鹅卵石漆成不同的颜色,使他初窥到“化腐朽为神奇”的窍门。立即,他举一反三,想用松果、贝壳、珊瑚、石头……来一一试验。他弯著腰,细心的找寻著松果,他要外表生得整齐而硕大的。正在他专心收集的时候,他听到了那个声音,那细嫩、稚气、娇弱的声音:“我捡到一只小麻雀,它不会飞了。”
他站直身子,就看到殷采芹那瘦瘦小小的身影,站在他的面前。她默默的瞅著他,眼神里有著单纯的信赖和崇拜,她双手紧紧的捧著一样东西,那只小麻雀!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她立刻把那正发著抖的小东西郑重的放进他的手心里,肯定而依赖的说:“你会治好它,是不是?”
他觉得有股异样的感觉窜进了他内心中。稚龄的孩子根本不解男女之情。可是,这温柔信赖的声音却鼓动了他的男儿气概和英雄感。女孩子真没用,一只小麻雀都弄得她束手无策!他想著,虽然自己也对掌心里那蠕动的小东西有些不知所措,却硬著头皮不肯表示出来。
“让我看看它怎么了?”他粗声说。
“我看过了,它的翅膀断了!”
翅膀断了?他吓了一跳。小麻雀的翅膀断了,他又能怎样?但是,他依然煞有介事的检查了一番,果然,那小麻雀的一边翅膀折了,显然是顽童们用弹弓射击的结果。他把它放在沙地上,它徒劳的扇动著未折的翅膀,在沙上小步奔走,看来是可怜兮兮的。他观望了一会儿,思索著童军课上教过的“急救”方法。“要上夹板!”他说。“我去找根树枝来!”她很快的说。
于是,他们坐在那软软的沙地上,用树枝和殷采芹系头发的毛线,忙著给那小麻雀包扎、上夹板,忙了个不亦乐乎。整整弄了一个多小时,才算把那翅膀给固定了。小麻雀在他们手心中不住扑动,吱吱喳喳的叫个不停。殷采芹就像哄婴儿似的,不住口的说:“乖乖,别动呵!乖乖,绑好就不痛了呵!乖乖,好可怜呵!乖乖,不要哭呵!……”彩霞满天4/48
他用一种崭新的感觉,惊讶的体会到一个女孩儿的温存和细致。然后,他忘了他的松果,忘了他的“艺术品”,忘了他的贝壳和珊瑚……当暮色来临的时候,他带回家的,是那只受伤的小麻雀。“我带回去治好它!”于是,他和殷采芹之间,有了一份共有的秘密。秘密的喜悦,秘密的希望,秘密的祝福,和秘密的关怀。整整一星期,他早上一到学校,殷采芹就会远远的跑过来,热心的、悄悄的问一句:“怎么样?”“好些了!”她会满足的跑开,整个小脸庞上,都绽发著光采和快乐。这样,一星期后,他们把小麻雀带回树林,拆掉夹板,两颗小脑袋挤在一块儿,两对眼睛热烈的盯在麻雀身上,两双小手忙不迭的去拨弄那东倒西歪的小身子,两人嘴里,都不停的呼喊著,鼓励著:“飞呀!快飞呀!飞呀!举起翅膀来飞呀!飞呀!飞呀!飞呀!……”小麻雀扇动著翅膀,在沙地上摇摇摆摆的漫步,怀疑的昂起头东张西望……然后,它终于恢复了信心,大自然在呼唤它,白云在呼唤它,广阔的蓝天在呼唤它……它骤然仰首,发出一声尖锐的、喜悦的清啼,就“噗喇喇”一声振翅飞去。他们两个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目送它飞向那白云深处。一刹那间,两双小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两人在树林内跳著,叫著,欢呼著:“它会飞了!它会飞了!它会飞了!”
这是一个开始。从这一天起,乔书培发现殷采芹成了他的影子。孩子们还不知道男女之嫌,也不懂得异性相吸。两人只是天真烂漫的玩在一块儿。殷采芹正在学钢琴,放学后,她还常常留在音乐教室练琴,那练习曲单调而枯燥,常常要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弹奏。乔书培说:
“难听死了!你妈妈弹的比较好听!”
“我也会弹歌曲!”殷采芹说。
“不信!”乔书培昂著下巴。
于是,殷采芹弹了一支“彩霞满天”,她边弹边唱,声音婉转动听。又弹了一支“月色昏昏。涛头滚滚,恍如万马,齐奔腾……”她还不会弹和音,常用单手弹奏。那琴声虽单调,却依然悦耳。乔书培羡慕极了,叹息著说:
“如果我也会弹,就好了!”
“我教你!”殷采芹立即热心的说。“你来试试看!”她拍拍身边的长板凳。乔书培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用手指按著琴键,“多米索米,多米索米,多米索米……”他跟著她笨拙的练习,手指僵僵的完全不听指挥,“多米索米”变成了“多法索法”。她急了,脸就涨红了,她是最容易脸红的女孩儿。她不住口的说:
“不是这样的,唉唉,不是这样的……”
“是怎么样的嘛?”他不耐烦的叫,有些恼羞成怒。“你根本不会教,你笨死了!”她睃了他一眼,清亮的大眼睛里充盈著歉意,好像这真的都是她的过失一般。“是这样的……”她搬动他的手指,去按在正确的琴键上。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去搬动;多米索米,多米索米……她那小小的手扶在他粗壮的手指上,多米索米,多米索米!她的脑袋也随著他手指的动作往下一俯一俯的急得满头大汗,比她自己弹琴费力了一千倍。多米索米,多米索法……唉唉,又错了。
“不学了!”他生气的敲著琴键。“不好玩。”
“我们再来过,”她安慰的说,又去搬动他的手指。“你看,这样按,慢慢来,你不要急,我刚学的时候,没有你一半好,真的!没有你一半好,真的!”
她一再重复“没有你一半好”,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光里是一片坦白与真挚。于是,他又去按那琴键;多米索米,多米索米……直到音乐教室门口,传来一阵嘲弄的大叫声:
“好哇,男生爱女生!”
他跳了起来,回过头去,一眼看到那阴魂不散的殷振扬和他的三个跟班正站在门口。殷振扬双手插腰,其势汹汹的瞪著他,又跳又叫又吼:“乔书培,不要脸,一天到晚跟著我妹妹,你不要脸,男生爱女生,你不要脸!”“我才没有跟她!”他怒吼著。“你才不要脸!”
“你不要脸!”殷振扬叫到他脸上来:“你是大狼狗!”
“你是猫头鹰!”他吼了回去。
“你是黄鼠狼!”“你是臭老鹰!”“你是大鲨鱼!”“你是八脚鱼!”“你是王八蛋!”“你是王九蛋!”“……”这样对叫的结果,又是一次世界大战。和往常许多次的战争一样,乔书培挂了彩,鼻青脸肿,浑身伤痕累累。最后,老师赶来了,两人一起处罚,再打十下手心。殷振扬个子高大,皮肤也粗厚,挨十下手心满不在乎。他却被打得手心通红,好几天握笔都握不牢。那肇祸的殷采芹,只能眼泪汪汪的站在旁边,无助的在裙褶里绞著双手。事后,那女孩会挨呀挨的挨近他,好抱歉好抱歉的,低声下气的,乞谅的,讨好的说:“我妈妈有白花油,擦一点就不痛了,下课以后,我回家去拿给你!”“走开!”他没好气的叫:“都是你!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讨厌!”殷采芹低下头去,前额的一绺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她默默的、一声不响的走开了。他望著她那娇娇怯怯,瘦瘦小小的影子,心里有些儿不忍,看到她肩膀微微抽搐,而那背脊却依然倔强的挺直著,他就更不忍了。于是,他粗声粗气的叫了一句:“过来!”殷采芹蓦然回首,脸庞发亮。
“放学后罚你陪我去捡贝壳,我要捡好多好多,漆成花花绿绿的。”“是!”她清脆的应著,眼底一片喜悦。
于是,那些日子就这样度过。他在海边游荡,她必定跟随在身边。他们共同走过长长的海岸线,共同拾过贝壳,共同捡过松果,共同看过夕阳,共同面对过海边的“彩霞满天”。那海边的黄昏,彩霞常常染红了整个天空,整个海洋,整个沙滩,整个树林。他的童年生活,是由殷采芹的友谊和殷振扬的战争交织而成的。每次和殷振扬打过架,他就会迁怒殷采芹,好几天不理她。事后,他又会融解在她那歉然的温柔里。就这样,吵一阵,打一阵,好一阵……时间,就如飞般的过去了。当然,在这些日子里,除了和殷振扬打架以外,还有许多记忆是不能磨灭的。其中,包括第一次见到殷采芹的父母,第一次了解人与人间的距离,第一次体会到人类感情的复杂,以及第一次发现殷采芹的美丽……
这所有的“第一次”都发生在同一天。彩霞满天5/48
4
小学毕业了。毕业那天,真是乔书培的大日子,他在这一天中,可以说是出足了风头。早上,是毕业典礼,几乎所有毕业生的家长都到齐了,乔云峰当然也在座。乔书培以模范生的资格,代表全体毕业生领奖,致词。他已经是个少年了。穿著笔挺的制服,眉目轩昂,气度从容,口齿清晰,带著抹稚气的神态,侃侃而谈。乔云峰坐在家长席上,不禁眼眶湿润。毕业典礼结束,家长们彼此东一堆西一堆的聚在一块儿,谈儿女,谈生意,谈他们共有的小海港。孩子们也东一堆西一堆的聚在一块儿,谈升学,谈国中,谈他们未结束的童年。只有乔云峰,孤独的站在操场的一隅。到这小镇已经七年,他仍然像只失群的孤雁。乔书培找到了他的父亲,他惊愕的发现,别人的父亲还年轻,他的父亲鬓边已有白发,额上已有皱纹,他那么憔悴,那么落寞。虽然唇边挂著个欣慰的笑容,却掩饰不住那抹寥落与沧桑。他紧偎著父亲,笑著说:
“爸,我带你去看成绩展览室!”
乔云峰把手放在儿子肩上,仔细的看他,也笑著说:
“一定有你的成绩!”
乔书培笑而不答。于是,父子两个走进成绩展览室,这是一间大厅,壁上有书法、图画,桌上有成绩簿、手工艺、劳作等……真是琳琅满目。乔云峰在墙壁上一再看到乔书培的名字,乔书培的画,乔书培的字,乔书培的作文……他呆了。在一种激动的情绪中,去体会、发现、欣赏儿子的才华。他侧过头去看书培,那张稚气未除的脸!他忽然就沉浸在一份突发的喜悦里。感到一种新生,一种取代,一种希望的转移……他宠爱的凝视儿子,父子二人都沉入某种密切的亲情里。就在这时候,有个轻轻的,柔柔的,虽然低微,却很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妈,那就是乔书培!”
乔书培父子同时回过头去。
殷采芹正站在长桌的另一端,对这边热切的凝望著,在她身边,有个身材纤长,眉目如画的女人,带著种说不出的风韵,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儿。乔书培不自禁的怔了怔,听过很多人谈殷采芹的母亲,说她美,说她不平凡,他仍然没料到她还如此年轻,如此漂亮,他想起白屋里的琴声,就悄悄的对父亲说:“那是殷采芹和她妈妈,就是白屋殷家!你知道吗?她很会弹钢琴。”“谁会弹钢琴?殷采芹还是她妈妈?”乔云峰问。
乔书培笑了。“是她妈妈,不过,殷采芹现在也弹得很好了。”
殷采芹母女已经向他们走了过来,采芹只看著书培笑,那笑容还是一贯性的充满了娇柔、依赖,和崇拜。她们停在乔云峰父子面前了。殷采芹的母亲先对乔云峰展开了一个亲切而温和的微笑,柔声说:“乔先生,我们家采芹一天到晚谈乔书培。真恭喜您有这样优秀的一个好儿子!”“那里那里,”乔云峰慌忙说,对这种“客套”,他显然又陌生,又不善处理。“彼此彼此。您的小姐也不错,而且,您那位少爷人高马大,长得真结实,听说,书培在他手上吃了不少亏呢!”乔云峰总记得乔书培被打得遍体麟伤回家的日子。他完全弄不清殷家的情况,只牢记住殷家还有个小霸王。
殷采芹的母亲脸红了。
“对不起,”她讷讷的说:“振扬是野了一点,家里只有那么一个男孩子,难免就宠了些。”她温柔的、歉然的看著书培:“他常常欺侮你,是不是?你不要跟他打架,将来,你会比他有出息。”“噢,”乔云峰一怔,自觉说错了话,就忙于弥补:“我并不是责备您少爷,您别误会。现在时代不同了,百无一用是书生。男孩子,还是粗犷一些的好。何况,孩子们打架,总是两方面都不好,书培这孩子,别扭起来的时候谁都管不了,八成是他去招惹了您的少爷……”
“别这样说,”殷采芹的母亲急忙接口:“对振扬,我比谁都清楚。”她诚恳的叹了口气。“他是被大家宠坏了,他无法无天,仗势欺人……”“妈妈!”殷采芹忽然叫了一声,声音里满含著某种难解的惊惧与恐慌,目光直射向母亲身后。书培情不自禁的跟著她的目光看去,立刻,他看到一个身材高大,满面怒容的中年男人。眼光锐利如鹰,鼻子又高又大,似乎占据了脸孔的一半,浓眉,大嘴,一脸的倨傲,一脸的暴戾,一脸的烦躁和恼怒。“阿秀!”他低沉的喊,声音里充满了压迫的、风暴的气息。“你真好,你真是个贤慧的女人,你真会讨好别人,真懂得谦虚的美德!我的儿子是被宠坏了,是吗?是被谁宠坏了?你能不能说说清楚?”采芹的母亲顿时脸色雪白,她还来不及说什么,殷振扬不知从那儿钻出来了。他大声的,挑拨的,半撒赖,半逞强的喊:“爸!她刚刚还咒我,说我将来没出息呢!”
“没出息?”忽然间,有个胖女人就从人丛里挤了过来,她又胖又大,穿了件红色的软绸衫裤,更显得吨位惊人。她直奔向采芹和她母亲,眼睛恶狠狠的像要吃人一般,直瞪著对方,尖声吼叫起来:“我儿子没出息,你就去生个有出息的呀!你这个装模作样,要死不活的死鬼!你怎么不生个儿子呢!你会管孩子,你念过书,你懂得教育,你的女儿怎么十来岁就会勾引小男生呢……”“美银姐!”采芹的母亲战战兢兢的喊了一声,声音里带著泪,带著焦灼,带著无地自容的尴尬与羞怯,她细声的、急促的、讨饶的、乞谅的说:“是我不好,一时说错了,你不要冤采芹,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去讲,这儿大庭广众的,给别人笑话……”“哈!你怕别人笑话,我可不怕别人笑话、我冤了你的采芹,你怎么咒振扬的?如果将来振扬有一丁点儿不顺利,我就找你这个乌鸦嘴算帐……”
“美银姐……”采芹的母亲声音抖索著,脸孔一阵红一阵白。“我说错了,算我说错了……”
“谁是你的美银姐?”胖女人得寸进尺。更凶了。“你错了就完了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就咒著我们母子,你以为你长得漂亮,可以勾引男人啊……”
“住嘴!”采芹的父亲忽然大喝一声,声音像轰雷般震动了整间屋子。这时,他们四周早已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了,有家长,有学生,有教员,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就像看歌仔戏似的。那“老鹰”似乎被气坏了,他大喊著说:“你们吵什么吵?在家里还吵不够?要跑出来给我丢人现眼?滚回去!统统给我滚回去!两个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殷耀祖!”胖女人挺著胸,一个字一个字的叫:“你这个王八蛋!你现在又弄上了个狐狸精,就要反脸不认人了,谁不是好东西?我看你才不是好东西!一天到晚做些偷鸡摸狗的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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