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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纸伞-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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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后的一句话,还回响在久雨后的天边:“白薇,无论你现在去的地方是天堂还是地狱,请你在哪儿等着我吧……我的咳血的病是不会好的,等我的血吐尽了的时候,我就来了……”
身为白薇,灵魂像抽丝一般袅袅而散,剥离而去,也只有在遥远的天堂或者地狱里等候她的梦梅,从此不知人间相思之苦,切肤之痛。
身为秋晓,却是长久的不能释怀,忘不了剧中的那一场死约,那苍白书生的咳血,也会像红纸伞一般的殷红而灿烂吗?大幕合上的时候一切都醒了,只有那些痴在伞面上的绝望没有醒。那样的夜西湖,那样的血风腥雨,谁是这一出望断红尘的戏剧的目击者和见证人?白薇和梦梅谁是谁染霜天晓的伶仃游魂和行尸走肉的未亡人?秋晓永远不会身临西湖之畔还偏要跑到钱塘江边去投水自尽,更不会有自天而降的一把手枪帮助她在最惊心动魄的时候自绝于她的梦梅——这是剧作家田汉先生的异想天开罢了。秋晓只会用沉默来爱他,等他,直到地老天荒。
西湖山水还依旧,伤心难对满眼秋——古老的戏文里还会再有白娘子与许仙伞下定情的故事吗?往事历历,不堪回首,谁能不惦记着那一片凄艳笼罩的脆弱,谁又能不记得那一刻两情相悦的动心?
这样的一出戏,那样的一出戏,都是自己的戏。
秋晓这一刻正是在自己的戏里扮演自己。
还要,久久地神游,怅怅地向往:杨梦梅在戏里用过的红纸伞,究竟是不是她曾见过的那一把,大幕合上之后,它又流落到了哪里?
秋晓就是凭籍着“白薇”的角色,顺利地通过了复试,拿到了“北国艺校”话剧班的录取通知书。
第二十章 心愿
让我,做你的新娘吧
让我,无论是谁的故事谁的伤悲
都是你的,都是你的新娘吧
当最初的青梅枯萎
当最后的竹马逝去
当蓝田的玉化烟散去
岁月沧桑成依稀年轮
我也是你红盖头里挥洒不去的
那一滴
清泪
让我,做你的新娘吧
让我,无论是谁的情节谁的动心
都是你的,都是你的新娘吧
当最初的等待变冷
当最后的笛声破碎
断翅的蝴蝶坠落花地
我也是你玫瑰园里不忍飘飞的
那一缕
香魂
第二十一章 水月梦花 1精灵
“祝贺你,秋晓!”
古居的声音像是自天而降,却又亲近得让人听得见他热烈而激荡的心跳,那一种异样的动情的喘气声热辣辣地扣击耳鼓,是在咫尺相隔的地方唤她,终于醒来。
终于醒来,就不再是戏里的情景。白薇之死,梦梅之死,都只是湖上的悲剧,是戏。
而大幕是水一般地弥漫着,笼罩了一片充满梦渴的等待,幕前就是今生的故事了。
如果爱过,如果真的……曾经爱过,谁会是这一刻最想见到的男人?哪里有这一刻最想投入的胸怀?隐隐地,只有一个声音,远在天边的声音:让我,让我做你的新娘吧!
古居说:“秋晓你真棒,秋晓你是毫无争议的第一名。”
古居说:“秋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的表演有多出色!”
古居还说:“看了你演的白薇,我就知道了,天底下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敢演这个角色。”
可是,望尘,钟望尘,钟望尘在哪里?
泪眼模糊之中,幽幽地扫视,只看见了古居,他在扶她走下舞台。
古居的手那么温暖,搀扶着她,是一种出梦和入梦的导引。
古居的喘息声令她意乱情迷,眼神里透露出的却是稚子一般的真纯和关爱,只一瞥就穿心而过,深跌进去,从此久久地走不出梦,久久地沉醉。
古居说:“将来,我们一定要完整地排出这场戏。”
可是……秋晓猛地激灵了一下,两个杨梦梅——古居和钟望尘,谁是最爱白薇的人?
走下舞台,是一段长长的甬道,台前坐着的都是一些评委和一些兼任评委的表演艺术家,还有一些是古居这样的初出茅庐的年轻老师,黑压压一大片,秋晓一个也不认识,但他们都是在这一瞬间认识了秋晓,接纳了秋晓扮演的白薇,掌声如潮。
噢,望尘,钟望尘,你在哪里?
为什么,你能领我走出墓园,却没能领我走出这样一出戏?
为什么,出戏的时候,没有……望尘?
钟望尘在最后一排空座位上坐着,孤独得就像再也找不回躯体的魂魄。
大幕合上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变做咳血而死的殉情人,也走不出自己的戏?
看见了他,秋晓才发觉心里有些什么痛彻心骨的颤抖了一下,激荡起记忆里那些珍藏已久的牵念,撕裂了,是一些像虹彩一样的碎片,质地一如细细的捻绸,褶皱处是密密的伤痕。那些穿越墓园的疑惑,那些悠悠扬扬的笛声,小桥流水处白衣少年走来走去,纠结了多少心事和隐藏在红纸伞下寄托在水粉画里的成长痕迹;那只绿唇儿就是跟着他从有红云飘过的地方飞来的,傅家庄海滨的黛蝶儿却是寄托了一生一世的念想,菱湾桥上看镜花,玫瑰丛里觅前生……噢,望尘,你原本不该被忘记,你原本无法代替,你原本是秋晓的……惟一?!
看见了他,才知道那些被牵引着走出墓园的少女时代,是再也无法重回的了。那些灰色的天空里,曾经飞满了她的想像,飞满她鸽哨一般的渴望;那些布满青苔的墓园小径,那些拾阶而上的湿漉漉的脚印,曾经是亡灵们恣意纵情的地方,曾经有那么沉重的叹息在每一块碑石上,每一个十字架的背后无声地飘荡,连同她的无声的呐喊,连同她的无数次咀嚼了又吞咽了的想在他的耳畔低语的心声——噢,望尘,我本是为你而生为你而长,我本是为你而死为你而活,我本是望尘的……惟一?!
看见了他,才知道他原来也有着这样无助的怯懦的表情,他的眼睛曾经是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一泓春水,眼波流转时漾起的痕,曾经是月华一般的,山岚一般的,晓雾一般的,一不小心就含化在她对他的注视之中——那时候,她常常会忍不住自己不去注视,那淡淡月华缈缈山岚薄薄晓雾所能撩拨起来的,是她心中轻轻柔柔的婆娑,是和着曼妙的仙乐且歌且舞的出世风情。就像她为他而画的那些水粉画,就像她听到的那些飘拂着红璎珞的笛音,让她把心里的每一种律动都写在心幕上,而不是伞店作坊里那双苍老的手握着狼毫小楷笔书写《蝶恋花》的情景……噢,望尘,你原本只是美到极致的一片浮光掠影,让你,让我,让我们的爱情优美到最动人心弦的地步,然后,弦断了,一切碎去。
只因古居。
只因那一身的冷傲。
只因那冷傲背后让人无从逃避的定力。
初见时就有直觉,想躲开他;
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危险的,想防备他。
他的眼神太冷,他的居心太难测,他的行为太乖张,她不能招惹这种人。
但是第一回的交战,她就输了,因为他的胡笳。
今天算是第二回的交战了,她扮演了他曾爱过的白薇,这一切注定了她往后的沉陷,竟然觉得如果不是他身上的冷傲,他一定也是一个很好的男人;这种男人令人心慌意乱,令人顿生绝望的幻想与孤绝的无力感,但他是女人最想要的那种男人,他会是女人心目中的英雄和保护神。她好庆幸就这样被他牵引着,由死去的素苹变做不堪死去的白薇,再做回秋晓,做回那个被他用胡笳撩拨着的那个不安分的女人——噢,望尘,为什么会是这样?噢,望尘,告诉我,牵着我走来的这个男人,他……到底是谁?
他们三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对望着,静静地对视着,钟望尘,古居,秋晓。
各自心中都有着很奇特的感觉,好像他们都是走了很远的路才得以相见,好像他们生来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狭路相逢,让他记住了她,再让她记住了他。
钟望尘只觉得心里有一种惊叹,一种在平淡闲散的注视中突然令瞳孔放大了的惊叹。他在秋晓的表演中感知着那份陌生的游魂一般的白薇的气息,那些冗长的琐碎的戏剧铺垫,那些大段大段的人物对话和内心独白,生命终结之前是和了殷红殷红的血,汨汨地从不忍不堪的隐痛中往下流淌,浸染在阴丹士林的胸襟上,让她再也做不回昔日那个清纯的被他在墓园里发现的忧郁孤独的女孩——此刻她的灵魂正离开躯体,在湖畔的哀歌和风声雨声之中饮恨啜泣。他以为她是早在好多年前就告别了那片墓园的,他以为她只存在于他的世界和他的爱情中,只会在属于他们的一方天空中像鸽子一样地飞,一如飞在幼年的回忆里,飞在那把红纸伞的一张一合之中,一片片灰云,一片片白云,那些鸽哨声声的翔影,直冲云霄。云中漫步的日子多浪漫呀!他一挥手,她就紧跟而来,他牵着她的,她牵着他的,他们就这样走过一生再走过一世,生生世世不弃不离——是这样吗?秋晓?是这样吗?是这样吗?
秋晓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让钟望尘觉得陌生的光芒,不似胆怯的,没有焦虑的,蕴涵着浓浓深深的莫测和浅浅淡淡的哀怨。更有一种乖觉,一种楚楚可怜,一种寻求保护的神色,甚至有一种精灵般的狡黠和聪慧。这样的感觉在钟望尘的心里像流星一般地闪烁,划下一道长长的轨迹和一条令他感到眩晕的慧尾,他不禁又想起十二岁时做的那个红云笼罩的梦,那只小小鹦鹉绿唇儿是那么急切地飞来,闯进他的梦——它是从哪里来的?最后又飞向了哪里?钟望尘早在与它双眸交汇的刹那就认定了它是从灵魂深处走来的朋友,但他却从没想到,事隔多年之后他又从秋晓的眼睛里捕捉到了这种令人柔怜无比疼痛无比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当秋晓和古居并肩从台子上走下来的时候,钟望尘竟然迷梦般的再次看到红云闪过,看到那只他们都认识的绿唇儿再次从记忆的星空里扑张着翅膀直飞而来——不是错觉!钟望尘看见它落在了古居的手上。
“绿唇儿?!”
“绿唇儿?!”
秋晓和钟望尘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还是那通身的碧绿,羽毛油油亮亮,绿唇似凝玉。
还是那样轻盈矫健地翔飞着,久久地,一动不动的安详神色,乖巧警觉的表情,抑郁黯然的眼神,纯纯净净,欲语还休。
事隔多年,它还是那只他们用心认得的精灵吗?
——哦,绿唇儿,是你吗?还记得那扇红云飞过的窗口吗?还记得那片槐树林和那片开满铜铃花的绿草地吗?那座养蜂人的白帐篷,那只牧羊犬,那些随风逝飞的风筝……
那时候,绿唇儿总是像老朋友一样的跟随着他们——年少的钟望尘,美丽的少女秋晓,它看他们时,表情里尽是凄迷若梦,乱了他们的眼睛也乱了他们的心。它常常会扑张着忧心似焚的翅膀,从他的手臂跳到她的手臂,那样来回跳跃着,很快乐——它好像完全读懂了他们的心。
事隔多年,它竟然还……活着?!
多少的爱情老去了,多少的岁月老去了,它竟然还有着这么美丽的容颜,这么纯真的、诚挚如初的眼睛,它竟然是记得的,它竟然不用想起——哦,绿唇儿,绿唇儿!
好像只是为了验证多年前的那个梦境,又好像只是为了重温旧梦,又……或者……只是……为了再续另一个好梦。
钟望尘看见那只绿唇儿,从古居的手中跳了出来,那样急切地,来不及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就直直地向他这边飞来,落在他的手上。它是那样快乐无比,前后左右地跳跃着,顾盼着,美丽的姿态,柔顺无比的羽毛,不住地婆娑着他的手指,后来它又跳到他的肩膀上,再次婆娑他的耳朵——就像那些有风的日子里,夹裹着爱情和比爱情还要娇艳的花雨,就像那些不断在耳边拂掠而过的悄声细语,凭直觉,竟然是像极了秋晓——哦,绿唇儿,你和秋晓,到底谁是谁?
终于,它向秋晓飞去。
秋晓张开双手迎接它,它就扑愣愣地飞落下来,在她的手指间舞蹈,轻轻巧巧,似是抚琴,似是拨弦,似是揉歌,和着彼此心头骤然奏鸣的音律,淡淡的伤和淡淡的悲情,知心,知性,知音,知情,知己——哦,绿唇儿,再次回来,为了谁?
是那样专注的神情,是那样迷离、倾心、幽怨的问候。
既是精灵,又怎会不知为了谁?
既是精灵,又怎会不知她究竟是谁?
既是精灵,又怎会不懂得她的心?
既是精灵,请一定告知,还要等待多久,才能让他们互相认出,既没有痛苦,也不会有……仇恨?
精灵原本是在天上飞的呀!
它在天上看着他们。天上人间本没有距离,有距离的只是爱人的眼睛和寻找爱人的心。
就像秋晓,就像古居,谁能比他们更辛苦?谁又能比他们爱得更凄迷?更专注?更忧怨?但他们偏偏是痛苦的。他们的眼睛里因为只有对方而再也看不到对方,他们的心里因为只有爱而从此找不到爱。这世界啊,多的是被辜负的心和没有结果的绝爱!
如果精灵回来,它一定是感知了什么。
但是那些爱,那些被爱困着的人,谁能在意这一份感知?谁能真正超越了传说里故事中那些神秘之外的精神力量,谁能真正挣脱掉不为人知的命运之手的操纵?
而现在的事实是,这只精灵,它回来了。
古居说:“这是我的鹦鹉。多年前我来大连寻找父亲,一下火车就赶上了一场大雨,我在站前的一个破亭子里避雨,一眼就看见了它,蜷缩在一个又小又旧的笼子里,像是被人弃置在这里的……”
钟望尘说:“……然后你就看见它也正在隔着笼子看着你,眼神无辜得像个孩子,浑身的羽毛都是湿的,鸟笼敞开着门,但外面是风大雨急,你不知道它究竟是无处可去还是……还是刻意……在这里……等着你……”
秋晓说:“……当你轻抚着它的羽毛,那么湿,一滴一滴地往下跌水,它瑟瑟发抖着,你心疼它就把它揣在怀里温暖它,它终于暖和了,羽毛蓬松,跃跃欲飞,你这才看清楚它原来是一只鹦鹉啊,它有润玉般的唇和迷一样的黑眼睛……”
“可是它不会说话。”古居说:“当它在我的怀里扑棱着翅膀,伸展抖动它的羽毛,当它一遍又一遍地用它的绿嘴唇轻啄我的胸口,我们互相温暖着却谁也说不出一句话……”
钟望尘说:“……你一定找不到你要找的人了……”
古居说:“……因为我在第二天早上就丢失了它,因为我后来的找寻已不仅仅只是为了父亲……”
秋晓说:“……那段日子你好像只是为了这只鹦鹉而活着,你在这座城市的边缘徘徊着,在每一个角落找寻着,突然有一个晚上,你也梦见了……好大的……一片……红云啊……”
古居说:“……那是怎样壮观的景致啊,怎样的一片红云啊!汹汹的,像是从人的心里燃起,后来我发现原来红云升起的地方就是鹦鹉的归处……”
钟望尘说:“……先是一个梦,梦与现实之间隔着红玻璃,红云只是心里铺张着的一个愿望,梦醒之后就是那么美丽的一个早晨……”
秋晓说:“……一缕晨光,一只鹦鹉,一个故事结束了,另一个故事却刚刚开始……”
钟望尘说:“……我听见鹦鹉在喊秋晓,我听见秋晓在喊望尘……”
秋晓说:“……然后它就扑张着翅膀飞走了……”
古居说:“它变做精灵,我们谁也没有再见过它,但它一直是存在的。”
是的,它是一直存在的。
它也许已经存在了十年,百年,千年,万年……无论是否被人看见,它是一直存在的。
它是精灵呀!
而钟望尘却从这个精灵的眼睛里找到了一种熟稔,他从这种熟稔之中看到了秋晓,古居,还有哑叔。突然发现他们竟然有着相同的眼睛,他们是否也是精灵呢?为什么,他会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出红云飞渡时迷离在梦和现实之间的那种眩惑?好像他所面对的只是另外的情境里另外的心动,他甚至能从秋晓和古居相携而来的身影里看出他们的前生后世,那种不为人知隐约闪现在他心痛处的命中注定的生命痕迹,竟然使他怦然心动,竟然使他感动在这一对人儿相似到极致的那种无暇的和谐中去——这样的一对儿,生来就是要做夫妻的,如果天不凑美难做夫妻,那也必是一生一世的兄妹。这样的奇思怪想令钟望尘心灰意冷,细究起来竟是蚕食桑叶一般,渐渐咀嚼到一片虚空,咀嚼到最绝望的最疼痛的地方。
爱是什么?爱也许只是一种感知,长长久久的感知。
知道你在爱她,知道她在哪里,知道有一天心碎了但碎片跌落在哪里。
知道爱的每一种可能,知道每一种可能的缘由和结果,以及为了结果而时时感知着的那份心动。
有爱的人都是精灵啊!
第二十一章 水月梦花 2家园
古居在恍惚之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评委身份。
台上的复试一直在进行着,而他,竟然是忘情而专注——忘情为秋晓,专注为自己的心。惟有忘情才能专注啊,专注到“玩忽职守”。
错在精灵。
仅仅只是……错在精灵?!
掌声铺天盖地,是为一个名叫兰馨的女孩子。
初试时她的表现就不俗,只念了一手勃郎宁夫人的十四行诗,弹了一首肖邦的钢琴曲,气质生就的高贵典雅,若演话剧她一定最适合古典主义流派的剧目,或者演绎莫里哀笔下的某个贵妇,在单纯抽象的布景前,穿着华丽繁琐的宫廷服装,每一个动作都局限在剧本和古典流派的严谨结构中,看起来极到位,但实际上没滋没味。古居曾在初试时看过她的表演,古居甚至无法想像,若演中国话剧,干脆就找不到适合她演的角色。这样的女孩,一定属于那种内心寂寞而外表有冷傲无比的人,她的钢琴弹得确实不错,她似乎更适合于做一个音乐家。复试这会儿她选了契珂夫笔下的《蠢货》中的寡妇,那个虚伪、做作、一方面把自己关在四堵墙里替亡夫守节,另一方面又时刻期待着有风雅的男人在她窗下唱小夜曲的假殉情者。她竟然博得满堂喝彩。
接下来的女孩很朴实,模样长得有点像《家》中的大嫂瑞钰,初试时她果真就念了一大段瑞钰的台词,这会儿复试她却选定了春妮,是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里的角色。解放军的一个连队进驻繁华的上海滩,在南京路上与暗藏的敌人做斗争,但是连长陈喜却被“冒险家乐园”的香风毒草、糖衣炮弹弄晕了头,冷落了来连队探亲的妻子春妮。春妮的这场戏没有大段的台词和内心独白,但是这个小女孩却把春妮给演活了。隔着长长的剧场甬道和一排排座椅看她给丈夫钉纽扣,不长不短的线,在针缝之间进出,进出的是长线,出来时线就短了些;那时的军服扣子都是四个眼,她的针线穿梭着就总是在四个眼之间,网眼上的线结一定也是四瓣的梅心一样的;然后就低了头用牙齿去咬断线头,只听细微的“噗”的一声就吐出了线头,露出雪白的碎玉似的牙齿一笑,羞红了脸。是一场真正的无实物表演,却有着极丰富的人物内心展示,眉宇间的贤淑与端庄让人感觉她一定会是个好妻子。她的名字就叫如霞。
兰馨和如霞。
竟让剧场后座的这三个人,古居,秋晓,钟望尘,都记住了她们的名字。
而钟望尘,其实早就认识兰馨了。他的父亲和她的父亲都是将军级的人物,酒桌上曾经玩过“指腹为婚”结为儿女亲家的把戏,只是后来钟望尘的父亲死了,兰馨的父亲却活得更好。钟望尘还记得小时候被父亲拉着手去兰馨家串门子的情景,一进门就听到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兰馨穿着白色的公主裙出来见他:“你会弹钢琴吗?”她问。“不会。”钟望尘老实回答:“我会吹笛子。”那个小公主瞪圆了她的大眼睛:“吹笛子?!”她说:“那是放牛娃才会玩的乐器!”钟望尘不说话了。父亲领他来本想让他与她吹弹合奏一曲的,钟望尘却再也没勇气拿出那把……笛。
可是刚才,就是兰馨在台子上扮演孀居怨妇。她提拽着黑色的金丝绒长裙,高声大骂上门讨债的“蠢货”,她要与他决斗,可是最终却爱上那个粗野之人,只因他揭穿了她,只因她在被揭穿之后渐渐显露出真实可爱的天性。契珂夫的戏总是有着最丰富的人物个性展示,大段的对白和潜台词,自然环境和人物心理的呼应,象征手段的广泛运用,并善于在生活常态之中挖掘戏剧性,用最平常的动作、行为举止表现复杂多变的深刻内涵。春暖花开的季节,下人们都去户外采摘鲜花和野果子去了,身着丧服的寡妇却把自己关在四堵墙里,听见门外有男士求见,她一方面拒绝见客,另一方面赶紧给脸上扑粉,终于赶在客人进来之前把自己装扮一新。这出《蠢货》是契珂夫的早期作品,三十年代传入中国,曾经在延安“鲁艺”的舞台上公演过,中国话剧的许多老前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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