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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纸伞-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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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望尘回过头来看秋晓,不明白她的脸上何以会出现如此迷梦般变幻莫测的表情,似是迷惑,似是惆怅,更有些莫名其妙的喜悦,快慰,很快地,又幻化成一种久远的迷失和深长的沉醉,让她禁不住想喊一声:妈妈!妈妈!!妈妈!!!禁不住想哭,禁不住想对着她无法解读的胡笳旋律,又哭又喊:假如我真的存在过,我一定有过这样的会吹奏胡笳的妈妈;虽然我从未见过她,虽然我并不知道姑姑是谁?
    钟望尘眼见着秋晓在胡笳中沉醉,并且跟着幻觉越走越远,心里也禁不住一阵恍惚,一阵恐惧:噢,秋晓呀,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孩?你竟然是先知先觉?竟然能够认出……胡笳和……妈妈?!钟望尘还记得他和姑姑之间是有过盟约的。姑姑说:“答应我,孩子,让我们替她隐了这段身世。”想到这些钟望尘不觉急出一身冷汗来:噢,秋晓,秋晓呀,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其实,秋晓什么都还不知道。
    钟望尘无可奈何地看着秋晓,她把自己哭成楚楚动人的小可怜样,真的让他好喜欢,好留恋,好心疼。但他同时也知道他已经越来越读不懂秋晓,越来越把握不住秋晓的心思。
    似乎一切都是从见到古居开始的。
    可她明明还是那个他用笛声在墓园里认识,又用笛声把她引到外面的世界,还是那个忧郁腼腆的女孩呀!难道她离开了墓园,从此就不需要他了吗?也许她只是不习惯来到新环境,也许是因为母亲的不近人情?他觉得自己必须尽快找母亲谈谈。母亲和秋晓,是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两个人,他不能失去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秋晓,我们先下楼去吧。”钟望尘拉起秋晓的手:“你先去休息一下,改天我们再来看姑姑,好不好?”
    秋晓的思绪像一只风筝,被望尘的手轻轻牵回来,她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好吧。”那回答的声音也是幽幽的,像是做梦。
    两人随着楼梯往下走,姑姑的胡笳依然声声不绝,曲调却有点若即若离。
    突然,从厢房中传来一声凄厉绝望的哭嚎:“我的亲人哪!”
    分明是娇蕊的声音。
    钟望尘心里一惊,秋晓也不由得停住脚步,迟迟疑疑:“是……你母亲?!”
    “我去看看,你别走开。”钟望尘说着,疾步冲下楼去。
    秋晓在楼梯上站了片刻,心里依然是一片恍惚。
    娇蕊那尖锐的哭嚎于秋晓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她甚至并不害怕。她只是侧耳细听着楼上的胡笳声,竟在不知不觉间又走上楼梯。风吹过来,又吹过去,仿佛有个隐身人正小心翼翼地牵了她的手,带她往前走,距离那扇门越来越近。门里隐约传来无可奈何的叹息声,轻得像一阵寻常的风,拂面而来,拂面而去,再去细听,胡笳竟戛然而止。秋晓抬手轻轻叩门:“有人吗?你是谁?我是秋晓,我想见你。”
    还是没有回答,楼下却又是一阵喧哗,娇蕊的哭嚎已变得凄厉刺耳,仿佛天塌下来了,又仿佛隐藏着巨大的失落和悲怆。
    钟望尘急匆匆地跑上楼梯,脸色已变得苍白:“秋晓,来我先带你去你的房里休息,家里出了事。”
    “什么事?”
    “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那个会唱商州花鼓的叔叔吗?他叫张灯,几个月前他得了一场大病,刚才……刚才……”钟望尘的话还没有说完,娇蕊的哭嚎又响了起来:“可怜的人哪,你怎么会舍了我就去了呢?今天一出屋门就撞上个丧门星,我就知道你是活不长了,谁想你去得这么快呀,可怜的人哪,我心上的亲人呀……”
    秋晓的脸登时变得煞白。
    钟望尘慌了:“秋晓,你别在意,我母亲……她……恐怕……不是冲着你……骂的……她现在……可能……可能是……伤心过头……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去忙吧,我先回房。你放心,我不走。”秋晓一低头,从望尘身边走过去,走下楼梯,留下钟望尘呆在楼梯上,还在发怔。
    那张灯的确是得了一场大病。他为了娇蕊而成了个废人,几经周折才来到大连找到娇蕊的下落,本该是相依相亲地度过余生的,却没想到,近半年来却染上了一种奇怪的病症,原先被人锯掉的私根处,竟然滋生了一嘟噜一嘟噜的东西,有点像柳树被掐断了头而重又萌出的嫩芽芽,只是他的这肉芽芽从不见变粗变大,只像菜花头一样越聚越多,腥臭无比,每日里红水水白水水红白水水白红水水滴滴嗒嗒流个不断。找个大夫背地里看了,只说是老病根,先时伤了那不该伤的地方,牢心太多,憋屈太久,骤然间轻松了念想,就把淤积了几十年的毛病全部释放出来,那肉芽芽恐怕是体内的精虫异化成某种毒素,恶性膨胀而致,不得救了不得救了……
    娇蕊刚刚在院子里跟秋晓生了一肚子气,回到房里不免得摔摔打打,口不择言,那张灯不明就里,自以为久病床榻娇蕊心中生厌,服侍得不耐烦了,一口气憋住了就再也上不来,竟这么撒手人寰。
第二十三章 今生已惘然 5逃逸
    接下来几天,娇蕊按照商州的风俗,体体面面地给张灯办了丧事。
    钟望尘父亲的同僚和下属或送花圈,或送挽帐,花团锦簇地堆满了整个院子,为这死去的“娘家兄弟”送葬,几日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而那个一身素裙,跟随母亲前来吊唁的兰馨,却让钟望尘感到意外。
    钟望尘曾在北国艺校话剧班的招生考试中见识过兰馨的表演,她的父亲与他的父亲是多年旧交,她跟着母亲来钟家奔丧吊唁实属情理之中,只是钟望尘发现自己母亲对兰馨就像是亲生自养的孩子,也顾不得哭灵守孝,一见面就上去拉着手问长问短。
    兰馨的母亲看见钟望尘已长成高高大大的小伙子,温文而雅,进退有礼,立刻就喜欢上了,思想起两家曾经有过媒约之说,不由得就留了心思。临走时劝慰娇蕊别太伤心难过,好在孩子都大了也懂事的要得,如果一个人觉得夜里孤单,那就让兰馨留下来陪她几天,解解闷,唠唠家常,反正距离戏校开学尚有时日,兰馨一个人也是闲居在家。本是一句半认真半客套的话,娇蕊竟欢天喜地似的,一口就应承了下来。那兰馨看起来矜持清高,倒是个对母亲言听计从的女孩子,一句不吭,由得母亲做主。娇蕊就赶紧吩咐着下人婆子拾掇了紧挨着她卧室的那一间客房,好安排兰馨住下。
    与此同时,秋晓却被安排在偏房厦屋的小厢房中,连日来,足不出户,只听见院子里人来人往地喧闹,听见凄凉的唢呐声声不停演奏哀歌,却听不见小楼上的胡笳声。
    只有在夜里,一切嘈杂的声响都停止了,胡笳声才从楼上隐约传来,抑抑扬扬,若断若续,仿佛知道秋晓在等,夜夜来伴她的梦。梦里的秋晓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一步一步走上楼梯,隔着门缝朝里看;隐隐绰绰又看见姑姑绣架上的绣品,又看见那两个绿衣裳紫衣裳的女子,淡淡地笼在雾里。秋晓纵然在梦里糊涂着,也忘不了桑眉就是穿着这样的绿衣裳天天托梦给她的。另一个穿紫衣裳的是姑姑吗?吹胡笳的姑姑,到底和桑眉有着怎样的干系?秋晓在梦里还听到奇怪的脚步声,轻轻切切地来到门边,和她隔着一扇门,呼吸香香淡淡的,与她对峙了几分钟就走开了。秋晓用力拍门,却只见一条紫色的飘带在眼前一闪,再无人影,不由得一阵焦急,就醒了过来。
    醒来就想尽快见到望尘,想问问他,那个姑姑叫什么名字?她喜欢绿衣裳还是紫衣裳?谁知钟望尘似乎忘记了小屋里还有秋晓。一日三餐,有下人婆子送饭,秋晓问起望尘,回答不是送客了就是在守灵,没个闲时候。秋晓不知道,望尘其实也是心急火燎地想来看她,而娇蕊总是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事,忙着用各种借口把儿子套得紧紧的,捆得死死的,。白天哭灵,需要望尘寸步不离地搀扶着,扶棺送终,接迎来宾;晚上又嫌一个人怕鬼,还要儿子睡在她身边,捏住他的手才得心安。她的心上人张灯死了,她的全部希望就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她决不让秋晓抢走她惟一的亲人。
    为了让儿子离秋晓远一点,娇蕊真是费尽心机,搅尽脑汁。见到兰馨却一下子就有了新主张:这兰馨有着十足的大家风范,出身名门,两家又颇有交情,如果让儿子娶了做媳妇,那秋晓自会知难而退,再不会像她母亲年轻时那样,抢走钟家的男人,给钟家带来灾难。
    一场秋雨,淅淅沥沥浇湿了小院的黄昏。
    小屋里依然只有秋晓一个人。
    慵慵懒懒地打开了窗子,百无聊赖地看窗外的雨。
    雨丝??鳎肿畔镒永锬翘跚嗍逍÷罚缪蹋莆恚袂锵男氖隆?BR>;想着昨夜的梦里,竟梦见了这条石板路,梦见青衫男子俊朗的背影,他打一把红纸伞,慢慢地从小巷中走过,渐渐地去远了,那背影却是那样地熟悉。在此刻竟又是一阵恍惚,秋晓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梦里,不由得揉了揉眼睛,仔细再看。小巷里分明真的有一个人,手里拎着一把伞,却并不撑开,就这么淋着雨,远远地站在那儿,朝小楼张望。看清了他的脸,秋晓几乎要惊叫出声:“古居?”
    一颗心猛地跳起来,真的是古居!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找到了这里?他……又是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
    若不是这场雨,若不是昨夜的梦,秋晓决不会打开窗子朝外看上一眼。
    是不是,在这些日子的每一个黄昏里,他都要站在小巷中,等待着她开窗朝外张望?
    可是古居并没有看见秋晓。
    古居的目光茫然地凝视着小楼,那里,正幽幽飘散着清凄婉转的胡笳声——那是他曾经对秋晓讲述过的胡笳啊,他一定以为那是秋晓在吹奏。
    秋晓眼见着古居的痴迷张望,眼见着他朝着楼上姑姑的房间寻找。
    那些音乐的精灵在夜空中轻舞,好像姑姑的心事飞长着翅膀,逾越了心界与时空。
    秋晓知道古居在遁着胡笳的声音寻找她。
    秋晓心里的呐喊在嗓子眼里滚来滚去,呼之欲出:是你吗,古居?你是在找秋晓吗?你究竟等了多久,才等到青石小路上的这场雨?你怎么知道秋晓在这里?你怎么知道秋晓也在等你?噢,古居,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个虚伪的地方,带我去找梦里的家园,这里不是秋晓的家。
    急急转回身,披上外出的衣服;
    急急抓起那把红纸伞;
    急急走回到窗前。
    朝外张望——等等我,古居!
    猛地,却像是兜头被一盆冷水浇个湿透。
    古居不见了。
    小巷里空无一人。
    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个梦。
    这明明就是古居呀,怎么一转眼就没了踪迹?就成了梦?
    噢,古居,古居呀,你在哪里?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秋晓转回身,一声呼唤险些脱口:古居?!
    进来的不是古居,是几天都不见踪影的……钟望尘。
    钟望尘是那么清楚地注意到了秋晓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从急切的惊喜突然变成失望的过程。他的心一阵刺痛。几天不见,秋晓见了他不仅没有了平日里的愉悦,更没有意料中的热切盼望,而是……若有所失。
    若有所失?!
    秋晓在等谁呢?
    钟望尘还注意了秋晓手上是拿着伞的,她似乎正预备着出门。
    “秋晓,你要去哪里?”
    秋晓低下头去:“望尘,放我走吧,我真的……真的……想走。”
    钟望尘着急了:“你不能走!”
    钟望尘一把抓住秋晓的胳膊:“秋晓。你不能走!我知道这些天委屈了你,你也一定很生我的气,可我不是有意冷落你,我时时刻刻都想来看你,可你也该知道,家里就我一个男人,我不得不担当起好多责任,现在好了,丧事结束了,家里的一切都忙活清楚了,我可以天天来陪你说话,好不好?好不好?!”
    连日来的委屈就像决了堤的洪水,秋晓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我不相信你就没有时间来看我?是不是你娘不让你来?你娘不让你来你就不来了吗?你就只要你娘吗?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恨我?望尘,连你都不肯管我,我还能靠得住谁?”说着就想挣脱他的手,一用力却被他连人搂进怀里。
    “秋晓,先别生气,也别怪我母亲不好。”
    钟望尘看起来真是一个不一般的孝子,他在替母亲开脱:“你不了解我母亲,可怜她寡妇失业的,苦熬下来容易吗?只要你有耐心,你就一定能够让她喜欢你。我也要慢慢告诉她,你是多么好多么好的一个女孩,在这个世界上,你永远是我的惟一。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多么想你,我都想得要发疯了,你知道吗?秋晓你知道吗?!”
    蓦地发觉,他竟然瘦了好几圈。
    才几天不见,就让一个单纯稚气的男孩变成了眉宇沉重的男人。
    望尘呀,你的眼里和心里究竟藏了多少烦忧?
    “来,秋晓。”钟望尘拉起秋晓的手:“跟我来。”
    “去哪儿?”
    钟望尘没有回答,他牵着秋晓的手,打开门,领她出去。
    小院中一片静谧,娇蕊的房间里灯火浮动,人语轻切,窗户纸上闪摇着模糊的影子,那是娇蕊在跟兰馨说话。钟望尘轻轻牵着秋晓踩过地上的灯影,一直走到小院一角他自己的房间,推开门。
    门开的瞬间,有阵奇特的气息迎面袭来,像是一股香气,又不仅仅只是香气,气息中似乎挟裹着无穷无尽的意蕴,仿佛游离于前生后世之间的淡淡烟尘。
    秋晓不由自主地被震慑住了:“这是什么?”
    “是佛香。”钟望尘把秋晓揽进屋里,关上房门:“是我母亲的佛龛,她总喜欢到我屋里来给佛上香,她说我平日老住学校,这屋里空得久了就招惹了不大干净的东西,阴气太重,早晚都要点一柱香,多熏几次就好了。”他没有开灯,却点燃一支红烛,把它立在烛台里,搁在方几上。烛光闪烁,把屋里的一切都笼进一层昏黄温暖的光晕中。秋晓转头四顾,只感到阵阵寒意,冷冽入心。透过那昏黄的光影,透过烟雾弥散的佛香,秋晓仿佛又看见了娇蕊,看见那双怨毒的一心一意要刺痛她刺伤她的眼睛。秋晓发现娇蕊的气息、影子、眼神在这间屋里简直无处不在:窗帘微动,那分明就是望尘说过的他母亲亲手织就的商州家织布,据说这样的家织布是有魔力的,在阳光下能幻化出奇异美丽的光环,而在烛光里,那布却尽显阴郁暗淡的色气,像难以摆脱的灾难,或者沉滞压抑的旧梦,不得苏醒。屋中间摆着一张红木方桌,桌上立着一尊手持净瓶和杨柳枝的观音铜像,刚才闻到的佛香就是从观音面前的景泰蓝香炉里散发出来的。秋晓难以想像娇蕊为何要把自己的神灵摆放在儿子的屋里,然后又在每日里,晨钟暮鼓一般的守时,跪香拜佛。看来这个母亲,不仅在为儿子驱散一屋子的阴气,更是把她自己的气息无所不在地散布在儿子的世界,她好霸道呀!侧面的墙上还挂着一幅女子的肖像,一身戏装,容颜娇媚,那分明是娇蕊年轻时的倩影。秋晓听望尘讲过,他母亲所有的戏装行头早在一夜间化烟散去,张灯为了安慰她,精心为她描绘这一幅身着戏装的肖像。自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却不知为何,娇蕊也偏偏把它挂在了儿子的屋里。画像上的娇蕊比真实的她要动人得多,但秋晓却只看见她那双寒气逼人的眼睛。秋晓在这双眼睛的威逼下,坍塌,无力,绝望。那一瞬间,秋晓想逃,逃出这间屋子,逃得越远越好,然而,钟望尘已经轻轻拥住了她:“秋晓,呵,秋晓呀,我的秋晓!”他轻轻呼唤她的名字:“秋晓,秋晓,秋晓呀……”他的声音离她那样近,又那样遥远。秋晓闭上眼睛,把头靠在钟望尘的怀里,她想逃出娇蕊的威逼,逃出那些突兀的目光,压抑的气息,怨毒的仇恨,可是她做不到。娇蕊和娇蕊的影子顽固地萦绕在秋晓心里,挥之不去,如影相随。与此同时,另一双眼睛也在灯影昏倦之中,朦朦胧胧地叠现出来,隔着雨雾,隔着小巷,隔着屋里屋外楼里楼外的距离,却清晰无比,明白无误——那是古居呀!古居的眼睛那么绝望,他在朝她张望,他在紧盯着她——他是不是在寻找她?秋晓心中一片迷乱,还是想逃,逃离娇蕊,逃离古居,却逃不脱钟望尘的怀抱,她看不到钟望尘眼里越燃越旺的激情火焰。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那么紧紧地抱住了她,秋晓那么恍惚,迷乱,茫然——噢,是古居吗?真的是古居吗?秋晓也抱住了他。秋晓在自己的幻觉中迷失,逃逸,越逃越远,越逃却与钟望尘越近——痴迷纠结,自觉是化在一泓春水之中,阳春三月风和日暖,桃花雨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泛滥,绿肥红瘦荡漾在岸边,水势越来越猛,堤岸越来越窄,淹没了整个身心:噢,古居,真的是古居吗?!钟望尘不说话,秋晓的呼唤他听不见,他只知道眼前幻影相随的沉醉,滚烫的亲吻,温热的呢喃,清甜的呼吸,更有那种荡魂摄魄的撩拨,他喜欢这种来自生命本身的激情放纵,感觉像是一根根火柴在体内擦着了,划开了一朵一朵的火焰,她把他点着了,他也把她点着了;他把他自己点着了,她也把她自己点着了。每一根毛发都在燃烧,每一寸肌肤都咧开了嘴,渗透着焦渴,欲望之水。
    而那个一往情深的古居,这一刻却游离于秋晓的幻觉之外。
第二十三章 今生已惘然 6玄惑
    从“北国艺校”一直追到墓园,又从墓园追到钟家小楼。
    古居像是被某种神奇的力量把握着,驱使着,内心始终混混沌沌,一片苍茫。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夜夜守侯在小楼外面,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守侯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既没有勇气推开栅栏闯进院子闯进小楼里去,更没有决心掉头离开。
    夜夜胡笳,夜夜都是他的伤痛。
    古居站在小巷深处,眼睁睁看着小楼的每一扇窗户亮起灯火,又依次熄灭,却始终不知道秋晓藏在哪一扇窗户后面。
    一场秋雨,湿透的不仅仅是头发和衣衫,更把古居心里的那份等待和盼望都浸凉了,浇灭了。
    黯然回首,却突然发现,站在雨中守望着这座小楼的,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人。
    他是谁呢?
    凄风苦雨,灯影迷离,古居只看见那人匆匆离去的背影。
    那个惊弓之鸟一般的人呀,他显然先看见了古居,出于某种原因想要回避。
    他那渐渐走远的背影紧紧地攥住了古居的视线,那一种刻骨的熟稔啊!
    他是谁?
    当古居突然醒悟到他有可能就是父亲时,他赶紧追了过去。
    这就是秋晓看见了他忽然又找不见他的缘由。
    雨夜的街道上,一前一后,不即不离地走着两个人。
    一个佝偻,一个挺拔;
    一个苍老,一个年轻。
    假若有人贴近去端详,一定会惊讶地发现,这一老一少竟有着极其相似的面部轮廓和一模一样的眼睛,只是年老的这一个,一张脸上疤痕累累,而年轻的那一个却生得神清气朗,容颜俊秀。
    这两张脸的比较,就如同两只形状质地花纹都相同的花瓶摆在一起,一只刚从窑中取出,另一只却有着经年的沧桑磨难。
    相似得触目惊心。
    相异得触目惊心。
    古居看不见那人的脸,但他知道,他一定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他。
    而且他一定发现了古居在后面紧紧追赶,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雨越下越大,空空荡荡的街道上匆匆地响过两串轻重相同、节奏同步的脚步声。
    他要走的这条路,古居认识。
    它通向墓园。
    就在不久以前,在钟望尘领着秋晓告别墓园的时候,古居曾经远远地追随着他们俩,一起来到墓园,一起离开墓园,一起来到钟家小院。
    古居的心猛地痉挛了一下。
    好像心里的某种预感快要得到证实:是他吗?真的是他吗?
    那座墓园,近在眼前。
    古居眼望着那人匆匆走进墓园大门,匆匆消失在一片无边的夜幕里。
    那种奇特的恐惧悄然逼近,像是从墓园的沉沉夜色和座座墓碑间流散出来的幽魂,忧悒婉转地游离在他身边,似是要向他解释什么,诉说什么。
    那个人隐在黑夜的墓园就再无踪迹。
    古居在雨中呆呆地站着,凝望着阴沉沉的墓园。
    墓园中究竟有什么?墓园中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父亲?
    古居又一次深切地感觉到,自己是被一种神异的力量把握着,操持着,来到这里。
    冥冥中一定有神灵,指点着他的思想,掌控着他的走向。
    告诉他无尽的玄惑,却不肯将谜底揭示给他。
    看来,那个谜底就在这座墓园里。
    他必须走进墓园。
    墓园清冷,雨丝缠绵
    远远近近都有水声雨声在响,此外,别无声息。
    古居看见了黑暗中的墓园小屋,有灯光正从那尖顶的小房子的窗格里透射出来,就是隔着密密的浓湿的雨幕,也异常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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