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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弯弯画-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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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后来,香墨慢抬起头来:“你欠的是那个已经成了型的男胎,生生自我骨肉中分离的你的骨血。如果出生,今年已经七岁的你的儿子。”
她的声音放得十分轻缓,语调中甚至没有一点起伏,淡的轻描淡写的说着,仿佛这是一件很平常不过的事情。却仿佛已经有了缺口的钝刀子,一分一分挥向陈瑞,想要割开他的血肉。
一时间室内压抑的安静,好似在滔天巨浪来之前的静谧、。
窗上精工镂雕的喜鹊花枝,又称为“喜鹊登梅”。窗外雪光似越来越胜,那蔓蔓梅花的影落在香墨的面上上,仿若一枝靥钿,细细描成。
蓦然,眼前暗了下来,她转眼看去,就见陈瑞已站在她的身前。灯光雪光俱在他的身后,本身就比常人深邃的眼此时更是让人看不清底。
桌上一盏极大的纱灯,残烛兀地爆出灯花,转瞬开了又灭,透过层层的纱绡,明暗渲成。陈瑞霍然挥手,宝蓝袍袖将纱灯打落在地,凝着斑斑红蜡的烛滚在香墨了的脚前。
她清清楚楚地听见那人用熟悉的声音与她讲:“我答应你。”
陈瑞的脸隐在晦暗不明之中,看不出有任何表情。他看身前的香墨有些朦胧,却也抑制自己,不再走近,只略沙哑着嗓子说:“但是,条件必须是告诉我为什么,不然带着那个戏子立刻滚!”
香墨无意识一直攥在襟口丝绦的手,此时方虚弱的垂下,张了张嘴,仿佛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不是戏子。先帝爷曾追封自己失足落水而死的长子为青王,你记得吗?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
话音停顿,香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她不该告诉陈瑞,这个秘密应该永远的被埋葬着,才是最安全的。
然而,当足够漫长的光阴让香墨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知道,此时此刻,当她迈进贤良祠的刹那,就已经没有了选择。
于是,香墨缓缓道:“蓝青就是封旭。”
闻言之后,陈瑞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陡的开始突突激跳,一种似乎被闪电击中的感觉一瞬间贯穿了全身,眼里难以抑制的闪烁着贼光,亮的恐怖。香墨并未瞧见,仍旧垂着头,用极轻的声音道:“蓝青就是青王。他没死,他逃脱了李太后的加害,但是失去了自己的记忆。可我知道,现在李太后也知道了,他就是青王。”
窗外,细看亮的并不仅仅是雪光。原来五更已交,署色降临,七重夜尽。长风卷过泼了满天满地的雪,扯过勾角画檐的,抽在窗格子上,“沙沙”地声响着。
陈瑞面上中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垂眼掩住眼底的漩涡,眉头轻皱,又展开,问得平静沉着:“有何凭证?”
“当年英帝爷赐给三名皇子——陈王、郑王和肖王三枚玉佩。尤是陈王的先帝爷按照天家传长的惯例给了封旭。后来郑王和肖王因篡位而被流放,死在蛮荒之地,玉佩被送回东都之后,英帝爷亲手砸碎。于是,这玉佩就只剩下一块。”
香墨起身走过去把窗户支起来。窗外满天都像是染了白色胭脂,仍旧有着些许墨色的晨曦,将她的身形勾勒如剪影。
香墨淡然道:“那玉佩……自幼就挂在他的颈间。”
说完回首,面上含笑,仿若胭脂花开,一时明艳。
陈瑞嘴角泛起一个微笑,那笑意愈来愈深,终于忍不住,他仰首哈哈大笑:“你放心,我会带他走。”
一双炯炯的眸子,里头仿佛有变幻莫测的火苗,只待东风,便以熊熊之势焚尽一切。
香墨这才真真看在眼内,心底莫名的害怕起来。
过了好半晌,不想却听陈瑞低声道:“你我夫妻十年,今晚是第一次,你在我面前落泪;也是第一次,你对我说了这么多。”
香墨已走到门边,闻言止步,但并未回首,只对自己一笑,言:“说是缘浅,却是缘深,一个女人的十年,那是我韶华最好的十年。”
笑着甚至有些残忍。
然后推开门,再无他顾。
冬日寒风扑在面上,入骨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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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6
天光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开始,微弱小的光晕一折一折地镂穿了雕花窗子,在漫长的昏暗里,泻了一地。
蓝青一直被安排在偏房之内等着,即便心焦如焚也不敢出声。只能侧耳细听,除去风啸雪声,什么声响也没有。
晨曦料峭。
蓝青不禁微微缩了下身子,畏惧寒冷本就是一种本能,而他不知为何加倍的恐惧。
恍惚时,房门已骤然被推开,漫天风雪,如早春的杏花,吹到了蓝青的衣领中,似花非花寒入骨,似将唯一一点仅存的温暖消逝所踪。
可蓝青只看见了香墨,就起身对着她粲然一笑。笑时已没有了一丝焦虑恐惧的神色,炫目的明亮温暖。
落在香墨眼中,便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句“如芝兰玉树;王谢佳子弟也。”
当真名副其实。
蓝青见香墨神色恍惚,面容憔悴,就伸出手去,眼不期然的看见香墨身后的一对黑眸,眼角总是有意无意飘扬起有毒的锋利,仿若能把人腐蚀一般。
蓝青一时少许怔然地凝视陈瑞,手僵在了半空。
“你要跟我离开东都,不是她。”陈瑞唇畔不觉勾起一抹舒畅的淡笑:“她不能走,也走不了。”
蓝青惊到了极处,反倒不能言语,香墨转头对着陈瑞缓缓仰起面,陈瑞又是一笑,才转身退出门。
门阖上的刹那,香墨面上终于现出了痛楚地神色,侧身跪在蓝青脚下。
蓝青大惊失色,忙弯身搀扶:“你这是做什么?”
她并不起身,只微仰起头轻笑了下,语意凄凉:“这是我欠你的。以后或许有那么一天,你会恨透了我。”
蓝青慌了神,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执拗的要拉起她。
香墨仰面那样孩子一样的执拗的神色,忽然泪流满面。
“如果真有那时那日,请想想今时今日……东都水深波谲,你本不该来……我只在水边行,本无意下水。可而今……衣衫尽湿,无力回头……”
香墨垂首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泪水愈流愈多,自麦色的面颊淋漓而下,聚在下颌上,颗颗滴下,宛若蜜脂。发间簪花上一颗黄金花蕊流苏,随着她的哭泣,剧烈颤动,丝丝细细狭长的影子,落在蓝青的掌上,而逐渐丧失了生气,消沉下去。
“你在说什么?!”
蓝青依旧不懂她的话,可眼中不由自主的就带着绝望的狰狞。
香墨睁大了眼睛,一霎间她仿佛看见当日被推进碧液池的孩子,碧绿的眼中的狰狞和哀求交织。
胸膛里心心念念都是这个,只觉得火焰里全是火焰,扑灭不了熊熊燃烧,烧得魂魄都在业火里辗转呻吟,不得超生。
事到如今,不是不爱,而是不能爱。
她惊、而且怕,连指尖都在微微的颤抖,最后无法抑制的用力一挣,力气大的将蓝青推了一个趔趄。
香墨也被自己的力气惯的连着倒退了好几步,跌伏在地上,手扶胸口不断地惊喘道:“你走吧,回去陆国,再也别回来了……”
蓝青呆呆站在那里,半晌,他慢慢弯身,抓住香墨的手合在掌心,紧紧的握住。
“陆国是女皇当政,民风淳朴,女子也可以入朝为官,官政廉洁。不似这里……不似这里……”
连蓝青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语不成语。眼中渐渐滚烫,仿佛血一样的灼热在眼睛里聚集,只用力抓住她。
香墨借着力起身,始终不看蓝青,慢慢转过脸,眸子轻轻挪低,睫毛的些微闪,嘴唇微启时发出几乎没有的声音:“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放眼陈国,能保你平安的,只有他。”
说罢,用力一甩衣袖,转身就待推门。然而手指刚落在门上,蓝青就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蓝青一语不发,香墨静止在那里。
不动,动不了。
香墨凝视那乌漆卷曲的花纹,然后用力。
门到底还是被推开,一时间房中就有了一种流水浸没的错觉,而他们俱被卷进了冰凉的河流里。
身前的香墨,稀薄像潺潺河流下的阳光倒影。
手那样用力的抱着,香墨还是缓缓抽出身。蓝青的手用力再用力,到了最后却只能攥住一方衣袖。
锦缎的凉滑,仿佛一捧雪在手心,以为抓住,最终又什么都抓不住。
那人站在如水波流泻的雪色中,转过头来看他,笑容甚淡却极美。
“除非死……”香墨笑着说,字如飞雪,即清且薄:“否则,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说罢,眸子里仿佛点染了霜,看着冷洌得让人害怕。衣袖陡的一抽,“嘶啦”一声,断裂了半幅。
松花色刺绣深红隐花蝴蝶的袖,依旧光润,还在手中,而人,却渐行渐远。
“香墨!”
蓝青双手掩面,喘息着,咬住了唇把哭泣的声音吞进肚子里,千言万语只抑成了一声短促的低呼。
香墨本已走远,可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
蓝青匍匐在门槛上,微微起伏的背……
隔着遮天的雪,焚成灰烬的思和念就也被隔住了。
可痛苦的滋味象拔不出来的刺,在骨头里面辗转折磨。
封旭,对不起。
可终究无法说出,只能埋在心里。最后只得一句,除非死,他们再无可能。
造物弄人,她的人生,向来如此。
仰头,雪云遮蔽,天空无日,近的好似要塌下来。
陈国历二百三十四年,腊月初十。
将近晌午时雪仍然下的很大,密密覆在东都北城巍峨的玄德门城楼上,映着猩红的墙砖,耀人眼目的白。
东都的九门在辰时初到申时末虽都有官兵把守,但并不限制人的出入。而此时,官兵开始疏散进出人等,按规制,这是封疆一级的大吏进出东都了。因陈国历法载有明文,只有皇室仪仗和一品以上大员进出时才会禁止出入,待仪仗或官驾过去后方解禁。
玄德门前一排马车慢慢驶来,车窗外沿的铜铃沿路发出轻微而连绵的叮当声响,提醒着被侍卫拦在两旁的百姓,车内人的尊贵身份。
蓝青坐在车中,呆木的不言不语,他的身旁坐的就是陈瑞。
蓦然,原本走的平且稳的马车很缓慢的停了下来。
陈瑞并不担心,只沉声问道:“怎么了?”
马车的侧帘外骑在马上的侍卫回答:“大人,是相府的轿子。”
陈瑞这才一惊,急忙掀了帘子下车。
风呼啸而来,仍能看见一顶蓝呢大轿远远的就落下,管家领着四个轿夫四个侍从守在一旁。杜江被人搀扶着,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朱色的貂氅向来只有二品以上的大员可用,此时貂氅在风里飞振,杜江步行间露出其下的朱红官袍衣摆,两种火艳艳地红色混在一处,雪色茫茫尤为触目,也愈见杜江步履艰难。
“恩师!”突兀地,陈瑞心里有些东西触动厉害,一撩衣摆就跪在了雪地上,道:“昨日去看恩师,恩师还病在床上……”
亦步亦趋随行的管家忙弯身要代杜江去搀陈瑞,却被杜江挥手止住。到底是自己弯身,亲自扶起了陈瑞。
“起来,起来。”
说的时候,白须颤着,大如霜花的雪筛下来,随着风的流动,在他的面上慢慢地展过,更见年岁。
陈瑞站起身,忙又一躬身揖礼道:“天寒雪大,还要恩师亲自来送,弟子真是罪该万死!”
杜江颤巍巍的手伸出来,帮陈瑞拂去乌纱帽上的落雪。
其实拂去又落,并没有用处。
“白头师弟相见难,来送送,我也安心些。自从你弃文从武,戾气胜了就倦怠了书文。我平时总是教你读读《论语》,你也总是嘴头答应,不肯上心。”杜江说着,将管家呈上来的一只狭长木匣接过,用枯瘦的满布着老人斑的手将匣交在陈瑞手中:“这部道德经是我亲自抄的,你好好的读,修心方养性,知道吗?”
陈瑞只觉得心里突然被人猛捶了一下,含着钢刀的风骤凶猛地扑来,耳边无数的呜咽。他再一次跪在雪地上,叩头道:“弟子谨记您的教诲,请恩师保重,弟子去了。”
说完再不看杜江,上了马车。
一行马车护卫出了玄德门,而此时雪却渐渐停了。
出了东都并不是马上就荒凉起来,城外里余开阔之后,绵延数里遍布商铺。因是腊月将尽,家家户户都在张罗着过年,集市上或是红纸的窗花对联,或是彩衣布料,还有人领着小孩子,在挑缝的并不如何精致的虎头帽子。
陈瑞始终将匣子捧在手中,但并不打开,转眼看着蓝青掀了帘子出神望住窗外的样子,不由皱紧了眉,半晌之后出声说:“原来我们在漠北,我曾送给她一匹马驹,起名为飞天。她非常喜欢飞天,喜欢的好像那不是一匹马,而是她的……亲人。”
陈瑞并没有说“她”是谁,因为他相信蓝青一定知道。说道后来,陈瑞微微地眯起眼,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后来,她骑着飞天私逃往东都,在戈壁里迷了路。七天七夜,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竟然还是活着的。可飞天已经死了,你可知那马是怎么死的?”
过了半晌,蓝青也没有转过脸,陈瑞并不介意,面上仍是惯常的冷冽之色,声音也如常:“她咬断了飞天脖子上的血脉,但并未全部咬断,怕一下子血流光了。在飞天将死未死的痛苦中,她喝着它的血,等着我找到了她。”
蓝青只隐隐约约的听在心里,并没有任何触动。手一直掀着帘子,看着满眼繁华,生机万丈的景象。
他只是想,那个人留在东都,而他一个人走过这些繁华,要去一个她不去的地方。
许是盯着看久了,眼前就一片模糊。
回到墨府时,雪未停,夜烛刚熄天光已亮,风急,云重,万物飘摇。
绿萼轩并不是一派死寂,即便侍婢内侍俱都秉着呼吸。可香墨刚进了门,隔着很远都会听见乱摔东西的响声,价值连城的玉石瓷器贯在乌砖的地上,铛铛的声音,就好像砸在他们的心尖上一样。
入了内寝时,窗外雪光虽亮,室内绣着缠枝花的帘幕重重,影影绰绰就隔得暗了,而她就朝着那暗,一步步走去。
内寝里熏的依然是紫檀香,漏夜残香一分一分,毫不留情散发出浓浓的香气,熏得香墨几乎透不过气来。她鬓上花为黄金,受了寒通体就是冷的,霜雪沾附在其上,并不容易化开,此时染了昏暗的淡青,仿佛花蕊凝出的蜜粉,随着她的脚步一点点晕开。
封荣只着了中衣围着锦被蜷缩在床上,刚将内侍呈上的一套御用明黄茶具扔在地上,见了香墨进来,双目仍是茫然地看着她,却挣扎着慢慢爬下床。
地上尽是碎磁片,德保怕封荣划了脚,慌忙跪下去,把自己的手垫在了封荣脚下。
一时血色蜿蜒。
封荣这才觉得了,又缓缓的收回脚,自顾自拖着锦被,蠕到床榻的角落里,小小声地嘟囔着:“下雨了……下雨了……一会就要打雷了……”
香墨的面容阴在阴影处,辨不出什么神色。
德保也顾不得手上的伤,忙唤道:“万岁爷,夫人回来了!”
封荣也不理会,依旧自语似的:“讨厌下雨……会打雷的,讨厌讨厌……”
说着,好像真听到了雷声,不停地打着哆嗦,害怕极了,死死地抱着头。
香墨眉目里却蒙上不尽的悲哀,她轻轻走到床榻旁,低低地唤了一声:“封荣……”
封荣却猛地一头扑进香墨的怀中,仰起脸来,迷蒙着眼说:“你还记得吗,香墨?你离开府里的那天,就下了一夜的雨,一直在打雷……天都漏了似的……”
封荣身子在瑟瑟发抖,连着香墨都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她已经分不清是谁在颤抖。
“今天也在打雷,比那时还响!可你不会走……不会走……”
嘀嘀咕咕、细细碎碎的说着,香墨低头时,正看见有一滴水滑落在玉镯上,洇湿了他系在手腕上的金丝如意结腕带。待凝眸细看时,封荣却已经呼吸匀净地睡去了。
一旁侍婢这才敢上去为香墨脱去了斗篷,又呈上了一碗消寒热酒。
香墨接过,一饮而尽。酒意辛辣自肺腑散开,身子渐渐暖了,倦意亦一瞬间全涌了上来。
她伏身在封荣的肩上,静静地合上眼。
窗外飞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
香墨渐渐睡去,却仍是朦朦的……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思君如陇水,长闻呜咽声。
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
思君如孤灯,一夜一心死。
思君如夜烛,煎泪几千行。
思君如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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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分成上下部的,到此处就是上部完结了。舒了小小一口气啊……又忍不住提着心,因为上部若说写情,下部就是写谋。可能各位就不会喜欢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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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急就会情绪低迷,情绪低迷就没精力上网,不上网就……
总之一起为法国站的kimi积攒rp吧~~~~
转7
陈国历二百三十四年,腊月二十二。
入了三九,大陈宫御苑之内的玉湖就彻底结上了冰。
香墨拢了貂裘坐在已被冻在了玉湖中心的西水榭内,水榭和烟波碧水阁由一座桥相通,四周仅有护栏而没有墙和窗,倒是很像一座湖心凉亭,四面通风,按理说应该很冷,可水榭内四角早就放了四个炭炉,并在桌上支了小炉,烫了一壶合欢花浸的酒,那香气几乎要将人熏得醉了,倒觉不出天寒地冻来。
香墨坐在西水榭内,便可以直接看见正在玉湖上内侍簇拥,乘着冰床尽兴的封荣,拉着冰床的却是两只毛色黝亮的黑犬。
因封荣御驾前来,玉湖上早早就又用水泼洒了冰面,补上了原本的坑缺,此时一眼望去整个玉湖平滑如镜,宛如一块巨大的玉石镶嵌。午后阳光映照,衬着描金宝顶,绘彩龙舟似的的冰床滑行如飞,仿佛是白玉盆内的点了一颗金珠子,流彩浮动。
滑了半晌,封荣似想起什么,命人将冰床停在西水榭前,朝水榭里的香墨叫道:“香墨,来!”
香墨额上围着紫貂昭君套,一色紫貂的斗篷围着,腰上束的一条玫瑰紫的绦子,自石青刻丝银裘皮裙直耷到靴上。她被一手托腮支在桌上,闻得封荣呼声转眼,正好一阵风起,风比起前些日来又冷厉了许多,吹得残碎的雪屑穿过水榭,香墨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在额际。从指缝中望见,封荣面上笑意正浓,那双桃花眼眸都眯了起来。
“香墨快来,这狗拉的冰床有意思极了!”
香墨平日就最不耐冷,此时越发觉得倦怠厌烦,淡淡摇头说:“你自己去,我在这看着你。”
封荣索性自冰床一侧的琉璃窗探出手:“不怕,好玩极了!”
香墨一眼望去,只见明黄缎子间伸出牙雕般的一段手腕招舞着,腕上一只白玉镶金的玉镯,玉色如冰,仿佛将满玉湖的雪色都给压了下去。她心下一动,却依旧微微蹙着眉端,轻哼了一声,说:“不去,我才没兴致去喝那冷风!”
封荣面色就不由一黯。
方还要说话,一个清脆声音已先一步传来:“皇上,臣妾陪您坐,可好?”
玉湖上为了方便皇帝下了冰床行走,自湖边由东自西铺了一条大红地毡,一名宫装女子着了双芙蓉绣靴无声无息走在红毡上,宛如步步生花,更显旖旎风情。
待走到近前,女子屈身一福,行的只是一个常礼。
封荣见她脸颊丰润,肌肤如凝脂般,也并没有十分妆扮,只手里拿了一条内造的绢帕,帕子一角缀着赤色流苏,而那执帕的指上足足留了两寸余长的丹蔻指甲。略觉诧异,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随侍的德保见封荣一迟疑,眼一转就笑吟吟地走上前,行礼道:“奴才拜见淑媛娘娘。”
封荣这才想起来,含糊道:“啊,魏淑媛啊,腊八那天倒是见过你。”
说完眼睛扫向香墨。
香墨仍旧懒懒的坐在那里,并不起身,蜜色的面颊被午后薄灰色的阳光勾勒得格外清晰,微微眯着眼睛,仿佛漫不经心似看非看的神情。
魏淑媛也随着封荣定定的看着,便想起了宫内私下的传言,恭维这样的神情:“墨国夫人气度天然”。然而更多的则在说这样的神色为:“狐媚虎伥”。
便是此时即使在陈国皇帝面前,香墨也依旧如是:“就让她陪你去吧。”
魏淑媛款款一福,便就着德保的手,十分利落的上了冰床,坐在了雕龙御座的封荣身旁。
训狗的内侍一扬鞭,黑犬驯化的熟了,顿时前冲。
魏淑媛本端端正正的坐着,不想冰床一起跑,冲力甚猛,她“哎呀“一声,向一侧跌倒,摔在了封荣的身上。
封荣顺手搂过她,扬声大笑。
寒风飒飒穿过,颠簸中魏淑媛自他怀中偷眼看去,俊美已极的面孔焕发近在咫尺,双眸摄人心魄的,如同神袛一般,一刹那魏淑媛竟被镇住。
又绕着玉湖跑了两圈才停下,魏淑媛随在封荣身后下了冰床,大约是跑的太的急,只觉得头晕目眩,一手支着撑在宫婢身上,忙把眼睛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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