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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弯弯画-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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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绕着玉湖跑了两圈才停下,魏淑媛随在封荣身后下了冰床,大约是跑的太的急,只觉得头晕目眩,一手支着撑在宫婢身上,忙把眼睛闭了。
    封荣并不看魏淑媛,直接进了水榭。
    内侍赶上前伺候,先是呈上一块热棉巾,封荣接过来抹了一把脸,推开了随后送上来的热酒和果品。这边魏淑媛就亲手端过一盏温茶,封荣朝魏淑媛一笑,这才接过。
    一边的香墨犹在磕着瓜子,白瓷的果皮盒子她偏偏不用,脚下的青砖上瓜子皮嗑了一地。魏淑媛一双眼睛自香墨身上一转,面上神色丝毫不露。
    封荣一口气喝了一盏茶,方喘了口气,说道:“把那狗牵进来朕看看。”
    德保忙招手,着训狗的内侍牵了一只黑犬进来。封荣见那黑犬光亮的涂了墨似的皮毛软绒颤动,因驯化的熟了,老老实实蹲在地上,四只爪子上还包着青色布套,十分乖觉的模样。于是蹲在狗面前,摸着它的头,问道:“它叫什么?”
    驯狗的小内侍向来在外苑当差,第一次得到这样的恩典,已经只会匐跪在地,浑身发颤连头都不敢抬,好半晌才抖着声音回道:“回皇上的话,它叫阿虎。”
    “阿虎啊。”
    一旁的桌上一色以玛瑙细琐入釉烧成的蛋白汝窑盘子,莹润犹如堆脂,盛了各色点心小菜。封荣也不拿筷子,自其上捻起了一块糟鹅掌,一副笑嘻嘻的模样送到黑犬嘴边:“来虎兄弟,多吃点跑的更快。”
    十数随侍拱手谨立的内侍宫婢名闻言先是吃惊,跟着就忍不住想笑,却偏偏有本事忍的纹丝不动。
    魏淑媛拿着桃红的绢帕掩了唇,红红的流苏在唇边荡了荡,才生生逼回了那抹笑意。
    只有香墨因瓜子磕的口干,正含了半口的茶水,此际全喷了出来,伏在桌上咳个不停。
    魏淑媛细不可微的蹙起眉,眼底压抑着极深的鄙夷,却不浮上来。
    封荣被赫的亲自在她背上拍了好半晌,香墨这才喘过气来,反手“啪”地拍开他的手,扭着脸说:“快别碰我,跟个畜生称兄道弟的皇上,我都嫌弃你寒碜!”
    香墨因适才呛咳了一阵,脸上洇了两团红晕,如同沁了水的胭脂在宣纸上晕开,含了水银似的明眸乍看嗔怒,细看却微微含笑。
    封荣便没说话,只出神看着香墨,看着看着,唇角的笑意就敛了。
    始终随侍一侧的魏淑媛倒是怔了。自从她腊八皇宫夜宴见到封荣,少年天子的脸上就总是笑眯眯的,然而此时只这么一瞬间敛去了笑意,就像换过了一个人一般。
    魏淑媛就不由得使劲咬住了唇。
    西水榭里的众人正心思各异时,李嬷嬷已走了进来,对封荣和香墨见过礼,笑道:“皇上,太后有旨,教您去康慈宫坐坐呢。”
    转眼又看见魏淑媛,刚又要拜下去,魏淑媛连忙上前两步,亲自搀住李嬷嬷。
    李嬷嬷也不推辞,就势拉这魏淑媛的手笑说:“淑媛娘娘也在,那赶巧了,太后也传了您。”
    刚说完耳边忽地听闻尾音长长的“啊”声,转头看时,原是封荣大张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李嬷嬷这才有些讪讪的收回握着魏淑媛的手。
    封荣并不急着,喝了几盅温热的合欢酒,满桌自酒菜甚为精致,可他挑挑拣拣,只吃了几个鹌鹑蛋。磨蹭好半晌,直到德保轻咳了几声,眼见这拖不过去才站起身。
    封荣向来半刻离不开香墨,拉了香墨往懒洋洋地挪动脚步。魏淑媛李嬷嬷等人便只能跟在他们身后,一路慢慢向康慈宫而去。
    此时暮色渐重,远处隐隐有一片鸽哨传过来。满眼的积雪未融中穿过一座月洞门,康慈宫的院子里青柏含素,直排在眼中,倒似开败了一般。
    守在廊下的内侍见了封荣刚要喧报,正碰见青青领着几名宫婢用攒心梅花的漆盘捧着锦盒出来,迎面碰见封荣不由一惊。
    封荣并未在意,只微微一笑问:“这是做什么呢?”
    青青忙福身回道:“这是风吉进上来的薰香,说点了蚊虫再不近身的。此时虽是寒冬,太后怕西郊皇陵还是不太干净,特地吩咐奴婢等人为万岁爷预备着。”
    说罢正对上香墨似眯未眯的一双眼,青青一抖,忙又垂下头去。
    封荣这才想起来三日后的腊月二十五,正是每年照例是往东都西去约一里的皇陵谒陵的日子,因而也并未瞧见她们的神色,顺嘴夸道:“倒是你可人。”
    青青听了,忙将手里的托盘交给一旁的宫婢,笑道:“奴婢虽感激万岁体恤奴婢们,但也请万岁您别忘了太后娘娘的一片心才好呢!”
    说着到底亲自上前去打起了帘子,向殿内报道:“太后,皇上来了。”
    康慈宫内李太后依着背靠与引枕歪在炕上,皇后杜子溪陪坐下首,除却随侍宫婢,同魏淑媛一起新晋的范婕妤和方婕妤也围在她身侧伺候,想是知道今日会见到封荣,俱都珠围翠绕;招展胜花。偏李太后只穿了一件青呢对襟外褂,格外素净,倒仿佛无数繁华簇着一枝绿叶。
    谒陵之前宫中惯例要斋戒沐浴三日,李太后对封荣嘱咐了两句,转眼又对杜子溪仿佛很关切地笑着道:“谒陵须得三天,皇后久病身子骨弱,我看就不必去了。”
    一直拄着下颚半伏在桌子上没精打采的封荣,此时在雕花侍女屏风阴影中抬眼,看了杜子溪一下。
    杜子溪仿佛未曾觉察没有听见李太后说什么,对着侧案青瓷瓶内几枝斜插的重瓣硕艳蔷薇花,出神了半晌,才静静的答:“祭祀先祖的大事,一年才得一次,儿臣分属应当。”
    李太后眼波一闪,面上笑意不变:“不勉强就好。”
    说罢又似是漫不经心的望向香墨。
    香墨将手炉递给旁边的宫婢,拨了拨耳发起身盈盈下拜道:“臣妾就不去……”
    话没说完就被封荣接了过去:“你随朕去。”
    封荣已坐直身子,咬嘴唇的头微微的偏了望住香墨,带了一点点的祈怜似的笑意。
    香墨觉得心中一阵烦闷,正要开口,已被李太后止住:“你去也好。”又对封荣道:“你父皇祖父,祖母,都需祭拜,不得两三日是回不来的。有她在你身边,到底是细心些,省得操心。”
    封荣见香墨不语,便是当是应了。扬唇一笑,又趴在桌子上,径自弹起了碟子里的桂圆。
    香墨落座之后,微微扬唇,一缕笑意漫漫的透出来,片刻之后仿佛心血来潮的忽问了一句:“不知青王在不在祭拜之列?”
    李太后手里接了方婕妤奉上一盏雀舌,因正热就用杯盖撇着茶末,闻言手一抖,白瓷的茶盖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宫婢慌忙赶上前来收拾。
    李太后的脸色却丝毫没变,笑意十分从容,摆了摆手,淡青的袖随之抖出水样的波纹,挥退宫婢,并不看香墨,说道:“皇陵是历代皇帝嫔妃安葬之处,且那孩子年岁未足便已夭折,祭祀了反倒折了活人的寿数。”
    香墨的嘴角愈渐上扬,做出静心倾听的模样,似是无以按了一按鬓角,只觉紫貂昭君套下已是密密的一层汗。
    李太后将手中的半缺的茶盏轻轻放下,又对身侧魏淑媛轻声道:“我和皇后一走,后宫就空了大半。魏淑媛,这里就属你位份最高,琐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魏淑媛不慌不忙起身下跪,叩首起身,看了一眼李太后复又垂下眼睛,敛衽微微一礼,才道:“臣妾谨尊太后懿旨。”
    这样严谨的礼数温软的回答,叫李太后说不出的舒适熨贴,不由满面含笑。
    魏淑媛抬眼看去时,正看见落日余辉由雕花长窗渗入,一片光影中皇后也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杜子溪唇际微杨的笑容,若有若无地悬在淡漠的脸上,不知为何,魏淑媛突然感到心底掠过一阵寒意。
    良久,杜子溪说了一句甚为客套的话:“倒是要辛苦魏淑媛了。”
    李太后转头又对范婕妤方婕妤叮嘱,两人娇声细语和着魏淑媛间歇插入的声音,一时康慈宫内莺声燕语,十分热闹。
    香墨和杜子溪各居一首,地下的蔷薇金鼎里焚着百花香,香烟缭绕,渐渐洇开来,似乎是无数透薄的纱扯在静寂宫阁中,隔着两人仿佛如沐春风的笑意,倒胜似一出最完美堂皇的戏。
    是夜内侍提着十二对宫灯,簇拥着封荣的御辇来到了坤泰宫。下了御辇,封荣并不着急入内,只仰头看着这个历代皇后居住的宫阁在夜色下阴影重重,疏疏冷冷星光下压脊金兽独立飞檐上,狰狞欲脱。
    封荣止了内侍通报,刚进了殿,守在殿门外花白了头的女礼跪在地上,拦住他道:“陛下!大祭前三日须得沐浴斋戒,这是祖宗遗训!”
    坤泰宫的殿内本寂然无声,女礼突兀的声音格外叫人觉得凄厉,封荣却视若无睹的径自入殿。
    杜子溪早闻了声音,由女官搀扶跪在殿门旁。封荣快走两步上前,弯身亲自搀起了杜子溪。
    偌大殿中本只燃着两盏灯,越发显得晦暗空荡。盈盈起身的杜子溪,面颊迎着灯色,让她的人仿佛一个剪影,似真似幻的立在封荣眼前。
    杜子溪并未垂首回避,那双格外漆黑的眼直直的迎视向封荣,安静到了极处的神色。那脸色就竟无一丝血色,下颚尖削若戳,有如冰雪雕琢的人像。
    封荣心里一惊,脸上却笑道:“子溪,好像胖了些,脸色也见好了。”
    封荣语气轻柔,一双眸子晶亮,灯光下十分柔暖,杜子溪心中一暖,就也笑了出来:“皇上看起来也胖了些。”
    杜子溪这一笑仿如冰雪开融,春风拂过一般光彩照人。
    封荣不由揽住她肩,拥着她在桌边坐了。
    “朕很久以前就说过,你可以叫朕‘封荣’。”
    杜子溪下意识的唇一动,到了唇边的两字好似重有千钧,梗得无法吐出一字。
    此时,女官用冰瓯雪碗呈上了两碗玫瑰卤露,杜子溪面色一凝,冷声道:“你怎么也糊涂了,皇上不喝玫瑰露,去换君山茶来。”
    女官又慌忙退下,封荣和杜子溪两人相携而作,转眼就没有话说。
    沉默了半晌,杜子溪欲站起身,说:“奴才们到底笨手笨脚的,还是臣妾去亲自泡给陛下好了……”
    “子溪……”封荣猛地拉住她,几乎是低低的哀求着:“陪朕坐坐。”
    封荣的手指微冷,紧紧的握住她,杜子溪看到他的翠绿的扳指在自己手上幽幽的闪光,淡金仿佛成了白色的单薄两重纹龙袖的与自己的袖几乎纠结在一处,惯常熏的百合香内就氤氲了清甜若蜜的佳楠香气,突兀的微刺着呼吸。一阵轻微的颤抖,衣袖窸窸簌簌,却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烛火浸过五色琉璃灯罩,如同滟滟的虹展在眼中,又渐渐模糊。
    杜子溪沉默半晌,缓缓抽出手,自桌上拿起一个橘子,亲自剥了皮,又细细挑去白色筋络,奉给封荣。
    封荣嚼在口中,一股甜意在唇齿之间直漾开去,不能自禁地笑了起来,无忧无虑的道:“真甜。”
    一双眼睛如水清澈,可以映见世上的万化千端,又染不进一点混浊。
    烛光一明一暗,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杜子溪忽然的觉得一股积酿已久毒忽的在胸腹崩裂开,浇在五脏六腑。
    好半晌,杜子溪才一叹,说:“陛下想的就是妾所想。”
    细细品味这句话,似乎什么都说了,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她声音轻不可闻,说到最后一字的“想”字时,已似叹非叹,几乎微不可闻。
    封荣心中一颤,慢慢伸开手臂搂住杜子溪,唇刚欲欺下,女礼嘶哑的声音又在殿外传来:“陛下!大祭前三日须得沐浴斋戒,这是祖宗遗训!”
    女礼已侍奉三朝,督导历代皇后礼节言行,在坤泰宫杜子溪也要礼让于她,女官内侍亦是不敢上前阻拦。
    封荣只恍如未闻,女礼又高呼道:“皇后娘娘!祖训不可违!”
    封荣不由一僵,杜子溪一排细细的齿紧紧咬住下唇,片刻之后,才听见她轻轻的一声长叹。
    “陛下,宫中规矩,祖宗遗训不可违。”
    封荣定定望住杜子溪,缓缓收回手,道:“那朕走了。”
    不等她答话,径自出了殿门。由内侍簇拥着,刚上了步辇,杜子溪抓了件明黄的外衫追了出来,想是跑的急了,呼吸已略见了促急:“皇上,夜寒风重,多加件衣裳。”
    德保代封荣接过外衫,便示意步辇起驾。
    夜风如割。
    内侍无声的影波澜不惊,只有手持的宫灯明黄如团团日光,划过逐渐改变的景色,始终照着前路。
    外衫并不是旧衣,簇新的团龙纹,堆绣着的每一片龙鳞映着极亦精工细致,衬得峥嵘龙神宛若鲜活腾起,想是刚做了没多久,可穿在身上居然刚好合身。
    封荣微微一震,转头看去时,杜子溪依旧站在坤泰宫前的玉阶上,她似乎就只是呆呆的站在寒风中。洒金的石榴红裙,群摆如同一风中花飘飞,轻盈得几欲飞去。夜色深重,即便御辇前后宫灯如明珠闪耀流动,他无法看清她的神色,只能望见她的发上那一枝殷红的凤展翅飞舞,炎炎欲燃,灼痛了他的眼。
    按规制,那是只有皇后才能佩的。
    随侍女官手执宫,连绵焰色将杜子溪的影就投射在玉阶上,单薄的像个孩子。
    封荣不由的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寒冬的傍晚,她坐在昆仑奴的肩上,一条单薄孔雀罗裙,绿缎子的绣鞋。神采奕奕的一双眼眸仰望住私逃出东宫的自己。蓦然,耳边一阵铃铃脆响,却原来是她锦袖滑至肩胛,紧贴在臂上的十二圈的金锻花钏铃,清脆作响。那时,绚烂晚霞似一匹妆花绫落在她的周身;那刻,宝石般璀璨的双眸却压下半天霞光。
转8
    天家规矩向来繁琐,祭祖斋戒沐浴三日之后,腊月二十五的三更过半,李太后、皇帝皇后携宗室先至奉先殿上香祭祀,行礼毕宣旨之后,才甲马仪仗车辂,逐室番衮出行。
    天将亮未亮,一点启明星挂于天际,绘伞盖香案、开道骑从、导驾官员与挽辂仆从并玉辂,车声蹄蹋,却只有轻微而连绵的声响,间夹着偶尔的鸡鸣马嘶,愈见寂然无声。全套仪仗一行一行,何止千乘万骑,迤逦于晨雾之中,又溶于白雾之中,似永远看不到头。
    香墨歪在自己的车架之内,阖着眼困意未消。陡的,随着一阵冷风霍然而入,一人挤到了她的身侧坐下。
    香墨眼也未睁,就蹙眉含着厌烦的问道:“有玉辂不坐,跑来跟我挤什么?”
    话说的虽冷,人却话相反,已经依进了封荣的怀中。
    封荣着了一身祭祀的衮冕,明黄锦缎虽软,但华彩丝线织就的蜷曲龙纹峥嵘伸展于上,摩挲着肌肤并不十分舒适,然而香墨还是闭着眼紧紧依偎着他。
    封荣在她耳畔轻声问:“想什么呢?”
    太过于温软的呼吸,似春日里随风而来的柳絮,拂过耳畔,痒的她未经思量就开口说:“我本不该来……”
    可话一出口,念已一惊,又生生忍住。
    有些话,毕竟是不能对他说。
    只坐直了身子,挑起半扇车窗帘。
    眼前视野之内,宽阔官道本是走熟了的,而今帷帐跸路;倒有一多半不认得。不远处就是皇帝所乘玉辂,攒簇镂金莲叶翻卷盛放,华盖覆钩,飞琼散玉的四柱栏槛镂上玉盘花龙凤,宛如鲜活。
    紧随于香墨车架之后的是谓之“次黄龙”
    帷帐之外的蚁民,怕是一生也不得见。
    看着那一角终于泛了一片洗旧的白,香墨唇角隐约泛出笑意,放下车帘。
    车内一下子暗了起来,封荣被晃的一眨眼的功夫,香墨已回身投入他怀中。
    她一手抚摸着封荣胸口织锦缎上的锦簇龙纹,仿佛万里江山一点一点聚集指尖,反转即覆。
    此时指下的胸膛是温热的。
    “皇上说过,我只有皇上。所以我自然也只能想皇上。”
    香墨的性子本事忽冷忽热惯了的,封荣早已习以为常,可此刻她目中波光闪动,似乎有什么熠熠的光芒在昏昏的车架内一瞬间亮了起来。封荣就有些动容,禁不住伸手,将她紧紧抱紧。
    好半晌,才道:“文安侯佟子理已先到了皇陵,这次祭祀的事宜朕特地交给他筹备。”
    陈国谒陵遵祖训,男子白日祭拜,女眷夜间祭祀。唯有皇后可以与皇帝白日如皇陵。
    仪仗入皇陵外围,南早已设一大幕次,谓之“大次”,帝后须得在此更换祭服。朱衮龙凤服,中单朱舄,纯玉佩。
    封荣因久不上朝,一日的繁琐礼节下来,就累的没有什么精神。
    皇陵外早就搭好行帐,警跸扈驾的车马仪仗皆停驻围外。祭祖期间虽给香墨单设了营帐,可香墨行囊早被安置在了皇帝的御账之内。
    封荣蔫蔫的躺在榻上,香墨勉强喂了他几口粥,才算吃了。待香墨换好礼服出帐准备夜间祭祀时,正碰见一个小内侍拿托盘捧着白玉兽的香炉进账。
    白玉兽口吐出缕缕略略泛蓝的轻烟,香墨不由回眼看了一下,一时只觉得小内侍眼生,刚要张口唤住,那边青青已笑着走上前,行礼催道:“夫人,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皆以准备好,就差您了。”
    香墨就顾不得小内侍,随了青青而去。
    皇陵内坛前,坛下有一小幕殿,谓之“小次”。
    祭坛方圆三丈许,夜暮洇浓,由坛上自坛下掌起了两行沉青纱的宫灯,仿佛两条碧绦迤俪铺陈。因乐执事并不是内侍,回避女眷,坛前就张挂了素白丝幔,为免丝幔飘飞,幔下坠了金角子,隐着背后宫架,一列钟磬琴瑟,铮铮琮琮之声随风而来。礼部前导官躬身着太后皇后以及众家命妇,于登坛之前三拜九叩之后跪酒,进爵盏。
    乐声止,才登坛。能登上祭坛的只有李太后和杜皇后两人而已,众家严妆礼服的命妇只能跪于祭坛之下。
    而礼部祭祀官读册,所有人只得肃然跪听,不能有丝毫的倦怠畏冷之色,否则就是失仪。
    冬日冰寒,积雪已经早早铲尽,可夜霜深重,密沉沉压下来的灯火一照,青条板上又结下冷莹如玉的薄冰。虽然命妇祭祀整套礼服繁琐沉厚,头顶金冠,两串镶宝的珠子系在下颚,朱红领圈袖沿寸阔的堆叠花边之上又有紫貂出锋,膝下设了绸褥,可跪得久了潮气翻将上来,还是冷得碜人。
    香墨在一众命妇之间抬首,瞄见东南角落三牲案匣之后,有一极小的朱漆牌隅西面立,题着“大陈宪宗皇帝第四妃燕妃之位”。
    十三个隐约并不分明的金字,呼吸就骤然被一只无形的巴掌捂住。恍惚时,耳边只听祭祀官喝曰:“赞一拜”“起……”之类。
    前后左右,入眼的只有命妇们阴重的朱红礼服,好似一条越走越窄的独道,将她夹在通进混沌之中。
    香墨跪拜就迟了。
    就在此时,乐声突止。
    一片寂静里,众人皆跪唯独香墨站立,极为触目。
    另一边丝幔之后的乐执事竟顾不得避讳,面色惨白的匆匆奔至祭祀官面前,耳语几句。
    祭祀官面色大变,扑到至李太后面前,大声回禀道:“司祭编钟无故齐齐断裂,整整二十七个。”
    说罢呈上一个断裂的编钟。
    李太后起身接过了编钟。打量了片刻,就双手各执半个断裂的编钟,转身举给众人。
    编钟两角本缀以赤红流苏,迎风烈烈地映着青灯,红得好似霞光绚烂,却都不及裂口平滑没有一丝缺口来的触目惊心。
    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想,这是天怒。
    祭祀官跪在地上,大声喊道:“国之不详,必有妖孽!整整断裂了二十七个编钟,必是二十有七年华之人!”
    众命妇此时俱都被搀扶起来,闻言一时哗然,半晌之后慢慢的就都把隐匿着惊惧兴奋的目光飘向香墨。
    祭祀官又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册子指着香墨,结结巴巴的道:“太……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这里只有……墨、墨国夫人二十有七……为我大陈万年、万年昌隆国运……此妇当诛……”
    祭祀官勉强说完,就趴伏在地,甚至不敢抬头看香墨一眼。
    香墨不禁扯出一抹笑,想,竟然唱了生旦净丑的一出全本戏。
    李太后也笑着,居高临下直视向香墨,视线里也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香墨仰面迎视,一阵麻麻的凉意慢慢爬上脊背。眼渐渐模糊,只瞧见李太后镶滚繁复花边,绣工华美的朱绂腰带起了一点波澜,一时惟闻轻风环佩之声,却原来是她缓步向下走了几个台阶。
    “来人。”
    随这李太后呼唤来至香墨面前的,几名内侍和捧着一碗漆黑药汁的李嬷嬷。
    李嬷嬷堆叠满褶皱的眼冷冷望着香墨,问道:“你自己喝下去,还是我让人帮你?”
    祭坛上下静寂如死,青纱灯完全没有温度的光投落在香墨面上,愈发显得面若死灰。
    即便是这样,香墨依旧执拗的她丝毫不动。
    见香墨不肯接过毒药,李嬷嬷已经一示意,内侍一拥而上,架住了香墨。她被压跪在地,头上的赤金冠就跌到了地下,依旧的光华潋滟。
    李嬷嬷拿了药碗强压在香墨唇上。
    重重灯火下,香墨眼前的李嬷嬷肤发皆青,夜叉一样的狰狞凶悍……
    李嬷嬷将碗逼向香墨,那白瓷碗的边缘已经贴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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