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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弯弯画-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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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铭溪闻言也抿唇一笑,秀目中星星的狡黠:“铭溪虽然年轻,但夫人风韵气度胜我万千,真是过于自谦了。”
    如花女眷们自惊诧中缓了过来,也忙都夸赞起了杜铭溪。最后还是李太后说道:“来来来,你也别害羞,坐在皇帝身边,让他好好看看你。”
    杜铭溪坐在封荣身侧的只一瞬间,突地眼若明星,晕红双颊,而居于李太后右侧的杜子溪,面色更见惨白,眼睛黑洞洞只望着身前的地,像两口深暗干枯的井。
    香墨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低下头来,只是详作不见。
    上宴举杯不过半晌,蔫蔫和杜铭溪说了两句的封荣,就又伏到了在了案上。
    李太后笑道:“我这么老了,都没不胜酒力,皇帝反倒比我醉的更快。”
    又望着杜铭溪,满眼爱怜:“铭嫔,你替我好好照顾皇帝吧。”
    杜铭溪不敢怠慢,忙走到李太后身前,福身施礼:“是。”
    内侍上前搀起封荣,杜铭溪立刻紧紧跟在一侧,一手虚扶封荣手肘,簇拥着扶他出去。
    窗外风清云淡,离了宫阁三千芙蕖濯波娉婷,碧水之幽,连天也净了三分。
    窗内日色明晃晃地悬在眸子里,耀得香墨与杜子溪,眼前一瞬间恍如黑夜沉沉,几欲盲目,其余的人都恍惚失了面目。
    眼看她们与封荣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皆想伸过手努力去抓,但都未动丝毫。
    仆婢新宠中,终是无计可消除。
    一船寿宴纵然心思各异,还是觥筹交错,衣香喧哗,欢声不止。舱内的二十四叠青丝瑞草云鹤锦屏之后,早有乐师一曲接着一曲的吹奏。到了傍晚,曲犹未歇止。
    这样的宴乐,总要到了午夜,李太后才能尽兴。
    杜子溪仿佛倦极了,起身对李太后道:“请母后见谅,不能陪您尽兴了。”
    李太后并不介意,仍满面春风的笑说:“知道你身子单薄禁不住,早早歇息去吧。”
    想了一想,又对香墨道:“你代我送皇后下船。”
    香墨含笑起身一福,就随着杜子溪离去。
    刚上了岸,就有宫婢上前,附耳对丽女官说了些什么。丽女官面色一变,来至杜子溪面前,跪奏道:“娘娘,魏淑媛安然无事的回了康慈宫。”
    夜风拂动,柳叶冷冷,宫婢手执犹如硕大明珠的宫灯,满天星子之下,映得杜子溪发上的赤金翟凤薄红嫣然,她的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凝淡。沉默了半晌,方说:“有些饿了。”
    丽女官愣了片刻,才慌忙反应过来,答道:“奴婢这就她们去准备!”
    “别备在坤泰宫了,一准儿是好几百样的摆上来,看着都饱了!”杜子溪有意伸出手轻轻搭在香墨执扇的肘上,低声道:“咱们就近找一个地方吧。”
    顷、瑞、宗、英、宪五帝均以奢华腐糜著称,陆续于御苑新建亭台馆阁,历经五代的御苑已占地极广,离玉湖最近的是名为“日水熔金”的一处水榭,是宪帝为一名穆燕宠妃所筑。
    穆燕盛产香料,为解宠妃的思乡之情,据传“日水熔金”的墙泥里的满添了薄荷、沉水、乳香和蜜腊,真假未必可知,但一进了屋子,莫名的香味就久久萦绕鼻息。
    水榭外一条长廊宛如一条玛瑙红的带子漂浮缠绕入澄碧翡蓝的玉湖之中,廊口一带几近无形的澄碧轻绡帘子已都卷起,满廊下点着几十盏花式檐灯,琉璃灯罩的边沿上镶满穆燕的蓝玛瑙与蔷薇石,七彩通明。
    因为穆燕妃盛宠时急病而死,“日水熔金”就总带了一层晦气,很少有人敢跨入此地。香墨也是第一次进,不想景致如此流丽惑人,眼光环顾四面,湖影灯色、飘摇光焰仿佛连心神都被攫了去,不发一语。
    杜子溪也不在意,淡淡一笑。转身落座时,却对穆燕人惯用的玉石椅轻轻皱眉,道:“到底是晚秋,夜里总有些凉了。”
    丽女官忙在椅上铺了剪毛貂裘,杜子溪才闲闲坐定下来,又微笑对香墨说:“刚才我见你也没吃什么,想必也饿了吧?”
    香墨这才转身,扬唇一笑,仍不开口。
    饭前杜子溪按例要先更衣,换了常衣,又有宫婢打水抹汗,重新上妆。
    研磨细细的珍珠粉,指尖触上去,恍如丝绢润腻,冰凉,连匣子皆是百年的金丝楠木,价胜黄金。用上好的敬尧纯棉帕子沾起,却不是后晕胭脂,而是把胭脂膏研开,混在珍珠粉里抹匀在面上。
    饶是加了这一抹血色,杜子溪那孤薄的身姿,在硕大如月的铜镜前,仿佛水中倒影,一触即碎。
    香墨好半晌不言不语,杜子溪终于忍不住说道:“太后她老人家还真是提防的滴水不露,这样也能保住魏淑媛腹中的胎儿。”
    见她已经开了话,香墨叹了一声才道:“娘娘今日太急躁了些。”
    “你知道这个‘日水溶金’的故事吗?都道当日宪帝爷盛宠燕妃,到了今日已无人记得这穆燕妃宠冠一时,何等风光。所有人都说穆燕妃急病而死,又有几个记得,她死时已有了八个月的身孕。我还告诉你,就是因为她死了,才保住你妹妹的荣宠不衰。”
    杜子溪的声音,如一阵风掠过耳畔。
    香墨反手抱住自己肩膊,用力再用力。
    十年光阴,她远在漠北,长日漫漫里无数次想过自己的妹妹,和婉温柔,极美的模样,全无尘垢。那是被困在牢笼内的她,唯一能掬住的一捧阳光。如今,就这么被猝不及防的撕裂,痛彻心扉。
    往事流光逐影,好似在杜子溪的眼睫上沾了一层雾,万事皆模糊成了一团,眼眨了数眨,才轰然而过。她方轻笑一声,凉凉地说:“你若是还不懂,那我就把话说的再明白些。我若再不急,孩子就要落生了!你妹妹是不是人家的爪牙你心里清楚!她的手上不干净,我的手上不干净,你的手上到了今时今日还想干净?”
    香墨泪流不出来,胸臆绞痛。开腔说话,唇瑟瑟战抖,声气却出奇的冷定:“生下来又如何?先帝五子,活下来的有几个?魏淑媛能一辈子都呆在太后那里?皇宫里的阴气重,小孩子命不硬些,是挨不过的。”
    杜子溪这才柔软了神色,重重一叹,低声说:“跪了小半个时辰都不掉,若是个男孩,命也委实够硬了。人家都说命硬的孩子福气大的很。”
    “这些事就用不着您担心了,我自会解决。”
    香墨伫立许久,如石化一般的姿态。杜子溪只看见她无声轻笑,神色极尽欢欣,她声音愈低,眼中愈亮:“不过……我以为皇后娘娘您会担心另外的事情呢?”
    窗外夜色幽暗,五色檐灯,映着窗棂,越显华丽。半掩窗下一株雪球菊花,开得雪山一般。而杜子溪的脸色犹盛雪色,却又掩不住那抹妖异潮红。
    两人久久对视,沉默无语。
    陡地,丽女官道:“娘娘,夫人,小食准备好了。”
    杜子溪愣了一下,慢慢缓过了面色。
    玉石案几上是银制的小暖锅来,盛着大半锅的鸡汤,几个浅浅的小碟子,里面盛着已去掉皮骨,薄如纸的鱼片。
    待到杜子溪落座,侍候在一旁的宫婢才把鱼片下入锅中。
    杜子溪亲自夹了一块到香墨的碟子中,道:“尝尝吧,秋天里吃菊花鱼片锅最滋补了。”
    鱼片在鸡汤里烫熟后的滋味,本来已是够鲜的了,再加上菊花所透出来的那股清香,分外可口。
    可香墨并没有胃口,勉强尝了一口,就笑了一笑,说:“不知是什么菊花,真清香。”
    杜子溪抬头,微微一笑。
    一边丽女官已呈上一个柳叶掐牙的竹篮,篮子里沥净的是一株菊花,每一瓣都是由浅至深的紫色,春深似海的娇艳,正是“丹凤朝阳”。
    香墨定定望着,最终,目光转了回来。
    而杜子溪实实盯住她,一瞬不瞬。
    桌上的烛灼红烈烈,终是引了一只蛾子,钻进了窗纱,急急扑打在琉璃描花灯罩上,簌簌作响。
    香墨垂下视线,看着铺陈在玉石桌上的织金桌巾,那样猩艳的红色,仿佛一团血脉脉而动,不知何时轰然扑出。
转15
    饭后,虽已知道皇帝今夜宿在何处,但杜子溪还是在“日水溶金”内补上了晚妆。
    红烛明艳,她在镜前细描轻点,投下了盛妆堆云的影。
    而香墨安静的坐在一旁。
    半晌之后,杜子溪补了的胭脂的唇光润殷红,缓缓地,吐了声音:“我如何不担心,一患未除,又添新患。可是我担心也是毫无办法,只得求夫人了。”
    说完杜子溪凑过身去,缓缓抓住香墨的手,仪态安恬如水,唯字里语气,坚决如铁
    香墨望着她,无言以对,眼里有着奇异的哀凉。
    天底下总有一条路,只能径直走下去。佛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而她们并非不是无法回头,可不论是为了家族,为了自己,或为了他,这辈子早就不会回头,注定要在权争恶斗的道路上走下去,斗死方休。
    而她,已经成了杜子溪手掌心中的一枚子,自然知道可以抽身,但不能抽身。
    杜子溪清楚明白,拿稳了这一点。这条路是她选的,她们注定捆绑着一同走下去,逃不脱升天。
    香墨神色沉静难测,良久,微微叹息,缓缓道:“我明白。”
    转身出了日水溶金,时正戌时过半,晚风微凉,朔风扑衣。水榭长廊城郊处,檐光摇曳迤逦,映得满地火树银花,在足下犹如踏焰而行。
    她独自向着窅暗深处走去,除却自己的足音相伴,再无其他。
    封荣第二天回钦勤殿时,已是午后时分,天刚下了一场细雨,愈渐寒凉的秋风吹得殿前梧桐树枯叶纷飞,两名名彩衣侍婢站在台阶上,将手中的帕子展开接着落叶顽耍。瞥见封荣,一个忙跪下行礼,另一个忙去便南值房跑去通传。跑的急了,素缎软底的绣鞋踏在枯叶上,连着裙裾的声音,‘嚓嚓’轻响。
    只是片刻功夫,德保惶惶的迎了出来,跪礼说道:“奴才刚想着天气凉了,想给万岁爷送件斗篷过去,可巧儿万岁爷您就回来了。没冻着您吧?”
    一面说,一面教小内侍取过鞋,换下湿靴。
    封荣打了一个哈欠,不甚在意的说:“今儿你不是不当值,休息吗?怎么还在这里?”
    德保一手揭起软帘,请封荣如内殿,眼角若有若无的往外殿一角扫去。封荣顺势看去,就一眼见一个侍婢蹲着煽炉子,浓浓一股药香。
    封荣一愣,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德保故意拧起眉头,做出失措无助的模样,回禀道:“夫人在里面,昨夜受凉病了,连宫门都出不去了。”
    “夫人“这个称谓,除了香墨已不做第二人想。封荣立刻回过头来,双目炯炯一闪,随机手足无措的紧张了起来,进了内殿。
    窗外风声愈紧,吹窗棂咯咯有声,仿佛又一场秋雨即将来临。
    内殿床上帐子垂着,外面又放一重海红帐幔,微露些湖色里帐,隐隐如涟漪垂下。封荣挥退了内侍,亲手轻轻的将帏帐一并揭开,见蜀锦的被子上合衣背睡着香墨,仍是那件天水碧绣魏紫丹凤朝阳的罗衫。
    “香墨……”
    封荣刚轻唤了一声,香墨猛地头也没回抽出了投下的玉枕,狠狠扔了过来。
    封荣慌忙伸手一挡,避过了玉枕。
    羊脂白玉雕成的枕,砸在如镜的金砖上遍地碎琼乱玉。
    香墨扔的急了,扯下了发上一枚双股金钗,封荣到底没闪避过去,脸上已被划伤,极细的两道痕迹,仿佛抓痕,迸出血珠,衬得面色更见苍白。
    他却来不及理会,只上前抓住香墨的肩胛,一字字焦急道:“到底是怎么了?”
    背对着封荣,香墨却是笑着的。
    按在肩上的手慢慢加力,引她转身。
    她执拗不住,终于缓缓转过了头。
    封荣不由吃惊失色。
    香墨的发上少了一根金钗,发就披散了半边,眼睛红肿,肤色如金纸,像极了一缕幽魂。
    封荣惊得瞪大了眼:“香墨,你怎么了?”
    香墨狠狠瞪住他,双目了仿佛有火喷出,可陡地又栽进了封荣怀中。
    封荣被她虎的一动不敢动。
    可是,同他靠得近了,却近得可以嗅到他身上那股全然陌生的淡淡香气。
    她蓦然大怒,伸手狠狠推上去,他猝不及防,差些便要仰天一交。
    刚刚坐稳,香墨又扑进了他的怀中,还没待封荣反应过来,香墨将自己的脸埋在他胸前,涕泣哭失声。
    他的身上是缂丝常服,细丝绢薄,她的眼泪转瞬就渗到了肌肤,滚烫的好似在燃烧。
    他怔了半晌,才明白怎么回事,随即嘴角忍不住上扬了起来,展开了温暖的笑。便紧紧抱她坐在床上,手一遍遍抚过她的发。
    香墨捂着脸,哭得愈加厉害,身子都在抖着。
    半晌,香墨抬头,轻抬手,咬住三寸宽的锦绣镶边,丝毫不管唇上的艳红胭脂蹭出污痕。含着泪的眼睛是乞求的,软弱的,仿佛沾了露水的蝴蝶,偏又妩媚地,在封荣视线中飘游离着。
    “你答应我,再不要去见铭嫔……”
    “好……”封荣含笑点头,簿削的下颌,在帘外的微光中模糊刻出一个轮廓来,显得他神情柔软好似不知世事的孩子。
    香墨觉得胸口气息起伏不止,良久轻轻将他的手握住,两个人悄然无声中十指交缠。四下寂静里,唯有她腕间堆叠的金丝虾须镯子,哗哗脆响。
    她终于忍耐不住,猛然闭上了双眼,乌浓眼睫间泪簌簌落下来。
    唇却弯了起来,仿佛是一朵蓓蕾逐瓣绽开。
    铭嫔一夜恩宠之后,便失宠,这种事在朝花昙露的宫闱并不稀罕,甚至是极为常见的。可是杜铭溪身份委实特殊,又被太后跳过重重烦琐选昭,特例挑到了宫内,又打破常例封为铭嫔,却一夜失宠,于是,就成了整个宫闱的笑柄。
    花开了又谢了,伊人独自立在黄昏后。
    坤泰宫的窗上早早撤下了烟罗窗纱,换上了明角,日色映上去璀璨通明。庭院里落叶梧桐早早被挖走,新植上的柏树,枝叶青绿好似整匹的碧翠绸缎。
    西域进的马乳葡萄,一挂淡碧色用玛瑙大冰盘盛来,杜子溪坐在妆台前,却并未梳妆,只自己用手摘着葡萄,难得好胃口的吃了十来个。
    身后,站了许久的丽女官终于忍不住道:“娘娘,铭嫔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杜子溪转身过来,对着丽女官,嫣然一笑。披散而下的发梢几乎垂及地面,映着满窗日色,就像披着一匹闪闪生光的缎子,愈发衬得她的眼眸明亮如星。
    “还用我教你怎么说吗?”
    “婢子不敢,……”
    丽女官被刺得悚然一惊,喃喃地,到底不敢再说出什么话来。
    见状,杜子溪方满意转回首。
    不期然,正对上镜中人视线。
    镜中的女子,身着红缎金团凤的常服,虽未梳头,但耳上戴着两只金凤耳坠,赤金凤口中抽出虾须一般金线,坠着的一粒珍珠,犹在摇曳。金珠锦绣中,眉目诮厉,眸如漩涡,那种苍白的脸色,象雪一样透明,仿佛顷刻就要融化在阳光下面。
    杜子溪眉蹙了起来,渐渐变了神色,满面迷惘。
    过了好一阵子,方勾起一边唇角,眼睫不胜疲倦似地微微翕动,声音低如耳语:“我想再睡一会”
    一边宫婢极为识得眼色,忙将一个粉红平金套子遮上铜镜,才搀扶她上床休息。
燕脂别传
    陈国历二百二十九年,四月初一。
    总是梦见了皇宫之外的东都。
    水声潺潺从河床上涨起又落下,蜿蜒了整个东都的渭河边行人熙攘,即便是夜间也是红灯软语,带着浓郁香气的风穿过半个城池,吹入皇宫,伴着不知名的异香。
    酱紫的小瓦缸,还不及食指长的一尾鱼,金身漾着红尾,摇尾于狭小缸里时,红影袭袭,只是看它自由的翩翩又翩翩的样子,她就高兴的笑了,姐姐就也高兴的笑着。
    后来的夏日几乎是生命中最寒冷的,父亲得了肺痨,她们的穷,她们的窘,一步步将她们迫到了悬崖的边缘,让她们没有了丝毫的余地。
    没有人能理解那种滋味,也没有人愿意去体会那种苦难。
    于是,姐姐自卖自身进了陈王府。她仍记得那天雨下的好大,簇簇的仿佛替人世间每个欲哭无泪的人流尽了眼泪。
    隔了一年才终于能见到面,那时陈王府的窗外,正值四月里的牡丹盛放,魏紫姚黄、赵粉卢丹、雪拥工嫱……暮色将它们一朵一朵照得斑斓多姿,又碎成万千光华,和着天上的霞色。
    身上明明掩不住的伤痕,姐姐只说:“等将来出了王府,咱们也种上一院子牡丹,偏不信此花就是富贵人家养得!”
    说时,笑得爽脆,一口牙齿映着麦色肌肤,耀白得如雪,却只有她能看见眼底隐隐的泪光。
    言犹在耳,却已远隔关山万里。
    蓦然张眼,床畔一盏彻夜长明的灯光,如阴云下星色,落在薄如蝉翼的床帐之上,一片海棠红,又一片鸭卵青,仿佛叠坠的多覆上了一层霓纱。双重纱外含珠宫的羊脂桌紫金凳,恩宠辉耀,沐在这样的夜色里,便都只是朦胧的阴影。
    富贵贫贱,在这样的夜里,似就没有了分别。
    然而,终究是有分别的。
    这样的夜即便是再寂静,绢纱帘子外,亦是有人丝毫不歇的侯着。这样的人和红墙琉瓦阻隔了渭河上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肆意欢笑怒骂的人声亦都遥不可及。
    她极轻的起身,靠在了床柱上,金丝楠木凹陷起伏的刻花,一朵一朵牡丹挨挨挤挤,冰凉贴在面颊上,带着持续了百年的香息,萦绕呼吸。
    往事总是不期然的突兀而至,好似有人伸出一只手,猝及不防的攥紧了心脏。
    有些事不能想,只要不经意的触及,胸口就仿佛有一个洞。
    那日,她还是为一米银钱几乎被兄长卖进娼官的孩子。
    现在,已经是陈国的燕妃了。
    而她的姐姐已经离开了东都整整五年……
    光阴似总是一日捱过一日,又瞬间流逝的易过。转眼又到了春日,长日俄人,闲来无事踱到御苑。天香亭牡丹盛开,放目望去,上百本牡丹花叶蕊瓣,凌风好似虹带,连绵如海,穿过日色,熔了日色,虹色愈盛,于是炽白日色就黯淡下来。
    燕脂想,人都说春睡海棠,可眼前的牡丹锦衾相覆,绣账连接,又何尝不是红妆夜未眠,偏觉耐春寒?
    开得最好的是一株雪拥蓝关,一簇簇犹堆簇在裙下,雪盈盈托着几点烟蓝,稠密的恍如一步一帐。手指抚摸下去,花瓣仿佛丝绒,却格外的凉,也格外的寂。
    燕脂一身月白在花间徘徊,沾了日色浓晕的眼睫垂下,投落两道寂寥的阴影。
    宫里的月白,只占着一个“白”字,其实是极浅蓝,这样弯绕,只是为了避去缟素的晦气。
    燕脂并不喜欢,但别无选择。
    她其实并也不爱牡丹,过盛的繁华富丽,不知怎的偏有一种胜极反衰之感,可她偏偏要宪帝在御苑遍植牡丹。
    因为如今,已无人知道她爱什么。
    如今,再无人能知。
    燕脂仰面,盛极的阳光,仿佛带着火的金液,淌进她的双眼,模糊成了一层薄雾,转瞬又匆匆化去。
    身后是自陈王府带进宫的近身侍婢巧蓝,她看着燕脂的侧影,明明在日火下,偏仿佛浮着碎冰。
    巧蓝恍惚了片刻,方才笑语:“主子,牡丹开的这么好,不如去请万岁爷一起看吧?”
    风陡的扑来,扬起燕脂月白裙袖烈烈飘拂,如身前的雪拥蓝关,花瓣猝然收紧。
    燕脂这才回神,问道:“陛下在哪里?”
    话音未落,已有内侍得了眼色去打探,不多时回报,宪帝于烟波碧水阁午睡未醒。
    燕脂神色端然如水,思量了片刻,就朝巧蓝轻轻一笑:“那咱们就去叫叫。”
    烟波碧水阁离天香亭尚有一段距离,但春日正好,燕脂就没乘步辇,信步闲踱。
    烟波碧水阁前有三重夹道,妃嫔按例行走右侧,燕脂刚上了夹道,迎面就和一乘步辇狭路相逢。抬辇的内侍见了燕脂也是一愣,忙避在一侧,落辇施礼。
    精绣的魏紫锦帘,垂下来的鸳鸯结,正映着洋洋春色,探身翩然而下的江嫔,一头被宪帝赞若绿鬓的发髻散乱,透出一抹狼狈,却仍若一株桃花半含雨,遮不住的风情。
    她们互视不言,最后江嫔脸色苍白着跪礼,眼中却是一份掩不住的恨意。
    燕脂看在眼里,却未来得及细细寻思,德保已一溜烟的迎了出来。
    自宪帝还是陈王时就为心腹的德保来说,应付这种场面已经是娴熟无比,一见燕脂的面极爽脆的弯身道:
    “奴才给燕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内侍的衣衫,向来不过是极平常的青缎袍子,而德保一弯身时,宽袖几乎垂地,里头轻软光亮的柳绿蜀锦,隐约露出花绮纹,这样的恩典已是绝无仅有。燕脂自然不会让他跪礼,忙伸手去扶,德保就势起来,丝毫不看江嫔,只目不转睛的望住燕脂,唇角轻轻上挑,含着似是而非的笑,又道:“万岁爷刚说穆燕今年新进上的金簪玉带只您方才衬得上,要奴才给您送去,可巧您来了,也就省了奴才的脚程了!”
    燕脂脸上的不自在方渐渐去了,德保最是察言观色,便亲自虚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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