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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弯弯画-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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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青眯起眼睛看着她。
出来的是妇人装扮的女子,看起来二十四五的年纪,身量不高,浓丽眉目倒也称得上是个美人。
“唉?还真是躲在咱们班子里了?!”莫姬惊得一呆,懒洋洋地站起身,擎了烛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尖锐地笑了起来:“不管你是谁,快走吧,别给我们带来麻烦!”
烛光晃晃的落在女子身上,如同游动的小蛇,粼粼照耀下,清晰可见女人身上月牙白的纱裙已染了沙尘,昏黄的污渍中仍能看出其上纹绣繁复的精巧花纹。蓝青不禁眉皱的更深,戏班子里这样的绢纱衣裳即便是上台也不用,不耐脏,不耐洗,禁不起任何撕扯,价钱却昂贵无比。
女人在蓝青冰冷目光下,仍坦然地微笑着,浑不畏惧,只是面上遍是尘土。目光缓缓转过蓝青和莫姬,最后落在仍旧抽着旱烟的阿尔江身上。迈步上前,福身一礼道:“老爹,求你带我走。”
这样大胆的说辞,连蓝青都不禁一呆。
阿尔江磕了嗑烟袋,笑眯眯的问:“你想去哪?”
“东都。”女人毫不犹豫的回答,眸子里映着火,犹如火烧云霞,散发着炙人的灼热明亮。
迟疑了一下又道:“就是不能带我去东都,哪怕带我出了平洲也成。”
蓝青唇角不耐的抿成一条直线,打破了面上一贯的冰冷,现出了焦虑和讥讽搀杂在一起的神色:“老爹,别惹麻烦。”
女人似乎误会了蓝青的顾虑,迟疑了一下便很快的褪下了手腕上一对翡翠镯子,颈间的金锁以及发上的簪钗,流丽的金翠之光一股脑的都塞进了阿尔江老爹的怀里。
蓝青莫姬以及阿尔江一时皆被竟被骇住,呆了片刻抬手,蓝青细而长尖细若女子的手指,似乎是不堪重负地擎着宝石的戒指。其实不用看也知道,只戒指上镶嵌的锡兰猫眼就已经能买下十个这样的戏班子。
蓝青抬眼再次看向女子,蓝宝石似的眼瞳泛起微淡的波纹。像是在冷笑,又像是在嘲讽:“你把你身上东西都给了我们,就不怕我们私吞了然后赶走你,就是到了东都你没有银钱难道去乞讨?”
“我娘家在东都,家境十分殷实,倒不用我去乞讨。至于你想私吞赶走我,我便去跟我丈夫说,你们拐带了我私奔。”
女人悠然说着,声音柔和。因簪钗都卸了,本就凌乱的发髻就散了半边,戏台后的烛火并不明亮,斑驳的光影里。女人明亮到藏不住一丝阴霾的眼神看向蓝青,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竟有一丝很无邪的味道。
自知已经惹上了麻烦的莫姬,头痛似的摸了摸额头:“原本跟你私奔的情郎呢?”
女人的眉微微纠结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道:“卷了我的东西跑了。”
事实证明女人的同情心是极容易泛滥的,上一刻还在想怎么赶走女人的莫姬转眼就有些眼泪汪汪的看着阿尔江老爹和蓝青:“算了,我们留下她吧。”
阿尔江老爹笑意更浓:“路费虽然不怎么够,正好咱们也缺人,叫她帮把手打打杂也好。”
“老爹!”蓝青一惊,声音也不由高了:“这怎么行?!”
女人却不领情,冷冷一笑:“你们别在这里唱红白脸,那些个东西够你们在平洲和东都之间走上十趟了!”
蓝青也不由得轻哼一声:“你不过是个逃妾,走出去你自己看看,除了我们谁敢带你?!”
说完,毫不客气的将阿尔江老爹怀内的钗环掷到地上。已经被踩乌黑青绿地毯上一时珠光飞溅,一枝金花簪子落在女子脚下,缀饰的璎珞犹在珊珊作响。女子一僵,但只能恨恨的站在哪里,手指不受控制地蜷曲起来,似是用了极大的力,已将自己裙捏出一条紧促的折痕,那双眼因怒瞪的浑圆,倒似一只被惹怒的猫,天真而倔强。
连莫姬都觉得十分有趣,嗤笑出声:“走吧,我带你出去。”
女子垂着头就待随莫姬出门,走至门口时不知是想起什么,缓缓回过头,一对清澈眼失了距荡似的,带着迷蒙的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蓝青心中猛地泛起一种怪异的感觉,这感觉仿佛是熟悉的,然而面上依旧淡漠,只一双蔚蓝的眼似是深不见底,烛光下流转动人:“你叫什么名字?”
“香墨。”她缓缓开口,眉宇间锁着浓浓困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蓝青的眼不禁微微一眯,唇边轻轻抽搐,冷声对一脸讥诮的莫姬道:“莫姬你去带她下去换身衣服,她身上这身皮你也别贪小便宜偷藏下来,记得一定要烧掉。”
莫姬不敢再笑,连忙带了香墨出去。微摇的烛火落在窗纱上,一点点跃跃的光,而香墨从窗前走过的影,投到了窗纱上,剪影纤柔秀逸
直至那影渐渐从薄纱上消失。不过是短短几步的瞬间,反而漫长得犹如徒步走完整个黑夜。
直至隐隐传来莫姬肆无忌惮的笑语:“你可当心,别被蓝青锁了魂去。”
蓝青才知道自己一直屏住了呼吸。
一旁,阿尔江老爹蹲在地上一面抽着旱烟,一面拾起地上的金钗,呵呵笑道:“赚到了,赚到了!”
承
在平洲又逗留了两天,甚至曾到驿馆为定安将军唱了一出《凤求凰》,蓝青等人才出了平洲城,往北而上。二十余名胡人组成的戏班子,人多的无法负担客栈的费用,大多时都是在郊外露营。
过了平洲的地界,酷热难耐的暑意便消散了许多。这一日戏班因休整所以不急着赶路,蓝青一觉睡到了晌午,出了帐篷,走不了几步便来到蜿蜒小河前。河里几名胡姬在洗着衣服,岸边树与树之间的系了很多绳子,洗好的衣服就晾晒在上面。那些衣服有些是戏服,有些是胡姬们日常穿的胡服,衣色灿烂,缠花绣金簇拥着枝条一样垂下来,尽管有绳子支撑着,仍然快垂到了地面上。绚烂中莫姬和几名同是伶人的胡姬坐在如茵草地上,远远望去锦绣胜戏。
莫姬等人和正在晾衣服的香墨香墨说笑着,胡姬肤色都极为白皙,香墨夹杂其中,更是衬得肤色若蜜。她的发同所有胡姬一样打散了披下来,青丝绳结上扭了桂花枝的花样,廉价的五色石榴石混着琉璃珠子在一股股细长发辫中填合,折射着阳光不断摇曳着。画目艳唇,倒比因是混血的缘故,黑发黑眸的莫姬更像是胡姬。
蓝青走的近了,看的更加清楚,香墨每说一句话都引得胡姬们开心大笑,自己也跟着笑,只是她的笑不似他见惯了的陈国女子娇作的掩唇轻笑,而是露出一口白亮整齐的牙,同胡姬们一般,爽朗的笑声飘几乎掩住了河水的哗哗声。
蓝青不禁冷冷一哼,这几天莫姬就一直在他的耳边唠叨,说香墨这样好,那样好,性子爽朗的不像是陈国朱门贵户的女子。可蓝青却嗤之以鼻,那女人明明热络的同莫姬她们说笑,可眉目灵活已极,显然是在察言观色,转眼垂眸时,就掩不住层层叠叠的堆花珠珞下眼角眉梢的愁意。不高兴还强作欢颜,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奸狡的陈国人惯常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
蓝青再看过去时,才发现香墨已经看到了他,就听她扑哧一笑。迎着日光的乌眸随着笑意晕开来,蔚蓝的天影水色溶散在其中,朦朦一片,竟让他觉得微微的眩晕。
蓝青并不想理她,对她的笑视若无睹,正要离开。香墨却向他走了过来,她的身上穿着一件织着丁香花的素净薄青胡服,腰束的郭洛带上系着一串铃铛,金灿灿的在有些黯淡的半旧胡服上跳脱着,伴着发间成串柘榴石与琉璃璎珞长长地垂下来飘在胸前,随着她轻盈的步伐,碎玉似的清脆作响。
而她脚步移动时,蓝青才发现她并没有穿鞋子,条纹裤脚也并未束起,散散的带着赤裸的足,每迈一步,便会带动一阵微微的清风,惊起脚下的草轻轻摇曳,恍似绕着她的赤足不舍盘旋一般。直到走到蓝青的身前,那铃声才终于停歇。
香墨立在蓝青眼前,肆无忌惮地打量了一番,才问:“咱们还有多少天能到东都?”
蓝青被她看的一窘,依旧不想理她,转身就走,香墨却笑着拉住了他的袖子。他无法脱身,就只能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还有半个月就到东都了。”
说完蓝青抬起袖子,想挣脱她的手指,哪想扯了几下都没有扯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的一阵怒意,从脚底窜上来,一直到头顶。“怎么,你很急吗?情郎都跑了,还急着赶路做什么?还是……你吃不惯凡是都得动手的苦啊?”
她的脸色倏然一变,咬了咬嘴唇似想说什么,然而终究什么都没说,拽着他袖子的手缓缓松开。
蓝青走了几步,又停住脚,转头对一脸看好戏神色的莫姬道:“厨房里缺人手,叫她过去帮忙。”
莫姬一愣,随即就想要说情,但看见蓝青的神色后,便嘿嘿一笑,轻咳一声后附和道:“都听大爷你的。”
蓝青迈步离去,目光从目光脸上迅速扫过,不曾停留半分。
晚饭前,蓝青晃进厨房的帐篷时,正看见香墨对着那只足有五个脸盆大的锅子和媲美铲子的炒菜勺子发呆。
“你还是不是女人?连做菜都不会?”蓝青几乎是用平心静气地,甚至带点温柔的口气,“啊,我忘记你是从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和人私奔的侍妾。”
眼看着面前的人面色骤变,他的唇际不觉已擒了一抹笑意。
香墨沉默了一下,然后转头背过蓝青,非常轻地嘀咕了一句。
蓝青模糊的只听到几个字节,不由扬眉冷声问道:“你说什么?”
香墨见他没有听清,侧过头,立刻就颇为神气地翘起嘴角,灿烂地笑了:“没什么。”
一片烟火的油腻中状极狼狈的香墨,此刻却站得笔直地,烛光将她蜜色的脸孔涂泽金红,廉价的柘榴花在她乌密的发辫间却开得如火如荼。她的眸子甚至带着两三分得意地,直视着他。
本来在心中得意的蓝青,看着眼前这场景不禁有了些挫败感和一些其他的东西,可面上仍是维持着冷漠;眼在简陋的帐篷里一转,随即有了一抹小小的恶意:“我晚上要洗澡,记得烧一桶热水。”
然后看她呆住的样子,心理就忽然涌起了难以言喻的欣快。走出帐外时,连自己都不禁纳闷,为什么就是喜欢欺负她呢?
“热水来了。”
清脆的声音响起时,泡在浴桶里的蓝青还来不及反应,帘子就被掀开,香墨拎着一桶热水走了进来。
一盏笼在牛皮纸里的灯影,在青布织成的有些脏污的帐帷上晃动,不大的帐篷当中,一只木桶散发着腾腾的雾气,蓝青的面孔就变得有些影影绰绰。香墨又走近了几步,才看清了蓝青打湿若缎的长发下,平滑舒展的眉端,和嘴角略上翘的弧度,英俊已极的样貌,不知怎的,香墨又一次忽然觉得似曾相识。
恍惚中蓝青几乎全身都缩进水内,羞恼交加的道:“怎么是你?”
香墨本转身想走,可是看蓝青的面颊不知是羞得,还是被热水蒸得透着红晕,越发衬得他的肤色若羊脂白玉。不由眼转了转,不退反进,走到浴桶前,勾起一个笑容,向前探身,深深望住蓝青湛蓝的眼睛,一边将一瓢热水浇在桶内,一边微笑道说:“诺古闪了腰;只好我来了。”
“看什么看,放下热水还不快走?!”
杨木的浴桶内,水蒸雾气缓缓上升到了尺许的高度,向四周溢开,腻腻的粘结在肌肤上,带着一股暖暖的气息,在这盛夏的夜里,几乎让人窒息。
蓝青那乌黑发亮的发飘荡在水中,香墨伸手抬起他的下颌。他的脸上棱角鲜明深邃,覆盖着额际的刘海也被水打湿了,水珠从发际至眉梢,再至眼角,一直向下落在香墨的手心里。然后,香墨就看见了他右额上那道疤痕,许是受伤的年头长了,已经成了淡淡的一道白痕,但依旧掩饰不住的狰狞。
这狰狞忽然在香墨心底引起轻微的颤抖。
她笑,然后微微摇头,决定不去思考这无聊的颤抖的来由,只道:“美人如花隔云端。”
蓝青是个极度骄傲的人,此时面孔赫然一熏,火辣辣的,是耻辱,又似乎还夹有旁的什么,他自己也分辨不出。先是垂下头,随即马上又抬头毫不闪躲,直直望回去,将一个貌似含情的诡异凝望维持了片刻后,道:“这是调戏。”
香墨轻笑出声,却伸出双手,用食指的指尖放在蓝青脸颊处,往两边扯:“调戏?小孩子,你才多大?”
她的指尖因沾了热水,触摸到蓝青皮肤的那一瞬间,心尖似被烫的猛地收缩一下,一传温热的暖流从心口抽搐一样地波动到全身,血脉突如其来地层层扩张开,心在胸口猛然就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失措地几乎连面孔都淹进水中,涨红了脸,“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能接出个下文。
香墨已经笑着转身离去。
戏班走了十数日就到了风吉,已经微微凉爽的天气又陡然变得炙热起来。戏班照例现在城外搭了帐篷,要先派人到城里探查情况,原来应和蓝青一起的莫姬中暑晕倒,就变成了香墨陪他一起进城。
本来由东门进程的他们,在说了此行的目的之后,士兵则毫不迟疑的举枪一拦,道:“去西门进城。”
他们一愣,但也无奈又绕道西门,这次倒是未加阻拦顺利的进了城
风吉城内雕镂华阁,鲜衣怒马,密集的黑色的瓦砾被烈日下发着耀目的白光,没有一丝的风,反复爆晒街道都笼在几欲窒息的热气之中。
蓝青和香墨往东北绕,走过一条长长的街道,然后就看见一个巨大的木栏杆拦在了东城与西城之间。
一栏之隔的东城破败的惊心触目,饿得筋骨分明的人,尽量避免被太阳烤焦而躲在残垣断瓦下。还有数十个衣衫褴褛的人被把守的兵勇放进了西城,头上插着稻草,跪在栅栏旁的空地上待价而沽。
有的则倒在地上,紧闭双目仿若死去一般,听到脚步声才又勉力抬起头,蓝青一身胡服,赤紫缠银极为眩目的,亦不过是让那些混浊的眼晃动一下,随即重又阖上。
香墨一皱眉,拉过蓝青欲往回走,然而蓝青已经止了脚步,平日总是冰冷一片的英俊面容,此时一瞬中神色异常悲怜。
还不待蓝青上前,一对人便从他们身侧张扬走过,黑色锦衣家奴装扮的中年男子,拿着皮鞭在一众人中不由分说的就挥下。人们们不闪不避,偶有一声两声低鸣,挤挤挨挨地缩成一团,目中却露出了希翼的神色。
中年男子围着他们转了一圈,才用皮鞭挑起一个抱着几个月大婴儿的妇人的下颚,扬声道:“我家主人只要一个女仆,不要孩子,你扔了孩子跟我走吧。”
妇人眼中本充满了狂喜,却在男人一句话间跌个粉碎,伏跪在地,哭求道:“老爷你行行好,连着两年的旱灾让所有的收成都没了,我若扔了我儿,他就断断没有活路了!只要你让我带着他,让我做什么都成,我保证不会耽误干活的,我保证!”
男人将皮鞭一甩,啪的一声脆响,如同他的神色一样的无情:“不成!要不都饿死,要不你跟我走!”
妇人抬起头,脏污的面上转动惶惑的眼,犹豫了许久,终不肯撒开手。她怀中的婴儿,似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慌乱的发出哭喊,细细的仿若猫叫一般。
香墨狠狠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别开眼,就看见她身侧的蓝青,手紧紧地握着,指节都攥得发了白。
蓝青茫然四顾,守卫的士兵和身后偶尔经过的齐整明丽的人,面上都是一片淡漠,人人都视而不见。
他忍无可忍,大步走上前,把怀中的财物尽数掏出,一部分给了那妇人,一部分给了其余人。
“拿去吧。”
妇人和众人愣了好半晌,然后猛地磕头:“公子,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那本来要买妇人的家奴也没恼,只是看着蓝青冷冷的讥讽的笑着。
香墨的脊背猛然僵住,面上依旧是一片淡漠,只有背在身后的秀丽十指,不可遏止地战抖着。
直到蓝青在她肩上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蓝青一面拉着她走,一面道:“还不快走!”
说完湛蓝的眼扫过来,那目光却也是淡漠得仿佛带着一丝鄙夷的凉意。
“真不明白你们陈国人,心肠怎么这么狠,这要是在陆国,才不会有这种事情。你们这里的女人也是,身份越是显贵,就越是不笑。即便是笑,也是皮笑肉不笑的,真是搞不懂你们陈国人。”
香墨跟着他越走越快的步伐走着,天若燃火,脚下则仿佛生了烈焰,一步一步灼烧沁骨。
两人到底是耽误了出城的时辰,城门上了锁,无奈就在城中一处客栈住了一晚。辗转了一夜的香墨天还未亮就醒了,偷偷穿衣出门,来到东西两城的交界处。果不其然就看见那一大一小两具尸体,衣衫破烂,面孔肮脏的满是沙泥,一看就是被多人围墙践踏过的。
她拿钱雇了辆马车和两个人拉到城外挖坑埋了,母子两人一处新坟前,她站在坟前的无字木碑前。
“你们也莫要怨,世道循环就是这样,下辈子投胎托生个好人家,要不就别做人了。”香墨低声自语,眼睛望着无字木碑,烈日映着烤焦的黄土,她摘下自己发辫上的一束石榴石,系在木碑上,难得一阵风起,石榴石在风里轻轻地飘着,倒像几双蝶儿在飞。
“我知道不给你们食物钱粮你们就会饿死,可是给了,这么多饥饿以待的人……给不给你们都得死,这就是命,下辈子还是不要做人了。”
她哽咽了一下,又道:“对不起,帮不了你们……”
四下里静极了,陪着香墨的只有路边枯树纹丝不动的树影,冷不防一声石子跳落,“噼啪”一声,香墨惊得一战,抬起头惶惶地朝四下看了看,忽见树后的蓝青脸色略有些灰白,目光定定的看住自己。她一震,随即低下头,避开了那刀子一样的眼神。
“原来是这样。”
蓝青微微蹙起眉,慢慢地点了点头,瞧着那处新坟好半天没有说话。然后也低下头,一滴泪就滴落到了干裂的黄土之上,溅出一点阴暗的,徐徐道:“原来我以为救了人,没想倒是自己害死了她们。”
香墨猛地抬头,目光灼灼看住他:“你救不救他们本都会死,难道你要说普天之下的灾民都是你害死的?”
“可是……”
此时日已中天,灼灼的似下着火,枯树上的蝉音杂着干涩的呜咽传入耳内。香墨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这样的声音早就听而不闻了,然而不知怎地,此刻却心底一阵发酸。
她伸手抚上蓝青白皙的面颊,那双晶透蔚蓝的眼眸几乎是哀求的看着她,显出了意外的脆弱。她咬紧牙关,忍了一忍,终于还是没忍住,说:“害死他们的不是你我,不是天道,不是人道……”
“而是王道,是吗?”蓝青低低苦笑,然而马上又高声道,“我若是陈国的王,绝不会让自己的百姓过这样的日子。”
那气势则似吞没了万里江山的蛟龙。
香墨那一瞬不禁心生惊骇,但随即便只以为自己眼花了,笑了笑,拉起他的手,说:“走吧。”
走远了的蓝青悄悄回头,几只乌鸦掠过。焦土千顷,鸦声嘶哑。浮华饿殍,因这王道而死的这对母子,都只不过是沧海一粟。身居皇位的皇帝,高高俯瞰着这一切,不知是没有看到,还是看到而无动于衷。不论是哪一样,这个国家都病了,病入膏肓苦的却是在这片土地上用自己的手和身躯生存的人。他想帮助,不是一个,而是所有,可是他终究是无能为力。
承
回了营地的当夜蓝青就开始发热,阿尔江老爹仍是抽着烟袋,不紧不慢的模样,只着人拿出配好的两副药给蓝青送去。香墨一路走来,知道胡人一向粗心大意惯了,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刚要举步,一直蹲在地上抽烟的阿尔江老爹磕了嗑烟袋,缓缓道:“那孩子,从小到大生病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去不去看他,他都能熬过来。”
香墨吃了一惊,蓦然停住脚步,迟疑了半晌,终究还是往蓝青的帐篷走去。
冰冷的水里,蓝青在做着梦。
梦里的自己,还是很小很小的样子,一双冰凉的手臂抱着他,穿梭在密密的芦苇当中。
那人的手柔软,然而冰冷。
他深深呼吸着,片刻后,才意识到口中弥散着浓重的苦涩,在他的呼吸之间,已经灌满他的胸口。
蓝青缓缓张开眼睛,正看见香墨,一身淡色胡服,发辫中凝结的石榴花已在昏暗烛光下失了颜色。那双同样朦胧了的眼,不闪不避,定定望住他。
蓝青不知为何就满足的叹了一声。
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熠熠的光芒点燃了昏暗的周围。
“既然醒了,就起来自己把药喝了吧。”
香墨一手端着药,一手禁不住又伸出,将蓝青略长的刘海向两边掠了掠,然后覆在他的额头上。
她的手暖暖的,这样的夏日里覆盖在额上并不舒服,反而有些腻热。然而蓝青并没有推开,也不起来,只躺在那里缓缓闭上眼,懒懒的有些无赖的道:“你喂我吧。”
香墨愣了愣,俯身下去,扶起他把药送到他的唇边。
蓝青喝过药却依旧偎依在香墨的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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