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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郎中-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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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门关上。”嗣衣开始动手解开旭日的衣服。他现在只能庆幸刚刚没有先回回春药铺,而是先到旭日这儿来。她为何受此重伤?是将军府一行不顺利吗?他的指搭在她的腕上,好一会儿,却得不出什么结论。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他深呼吸一口气,才又重新把起脉。
  “你凭什么……”红叶伸出去阻止的手停在半空中,没有勇气在一对盛满怒意的激切眼眸下达成原意。
  “我是大夫。”嗣衣不怪红叶,只澄清她的疑虑。“把门关上。”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还记得旭日是如何坚决要守住她的秘密。
  不过听红叶不停嘟嚎着“男女授受不亲”云云,这“秘密”怕是又多一人知晓了。
  嗣衣解下腰带内里的皮套,其内赫然是一排大小不等的银针,他取出数枝中空的细小长针,过火后扎到旭日身上。
  他还真的懂医术!嗣衣熟练的动作,不管是进针时毫不迟疑的深度拿捏,或是接下由银针口汨汨流出的腥黑污血,都令红叶在瞬间相信他的能力。而且,他看起来似乎挺厉害的……
  就着刚刚红叶端来的水,嗣衣拭着旭日额际冷汗,突然出声:“还不烧水去。”
  红叶吓了一跳,不敢承认自己刚刚一时竟看呆了。
  “呃……你刚刚又没说。”知道不是辩解的时候,她只低低嘀咕,才又换上较大的音量:“要烧多少?”
  “足够让她泡上一次热水澡的量。”他拿下她额上已转成温热的布巾,换上新的。
  见细针所放出的血终于变成正常的颜色,嗣衣松了口气,起出所有的针后,马上喂她一颗丹药。当日在街上省下了一颗,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用到。
  他再把一次脉,指下纷乱的脉相连带也乱了他的心情。他不敢夸口天下所有的药材他都了若指掌,但好歹浸湿经年,如今遇上令他百思不解的情况,怎不勾起他的好奇
  嗣衣翻弄着桌上的杯盘,想找出罪魁祸首。
  他每样菜都尝尝味道,不是不怕中毒,而是他的体质较常人不易中毒,而且他的味觉非常敏锐,只要菜中稍有异样,他马上就能得知。可是,这些菜全部没有问题!
  最后,飘着细小淡黄花瓣的半碗水汤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夹起一瓣塞进嘴里,咬了几口又吐掉。令他感到讶异的不是淡黄小花转眼间竟成鲜红,而是唇舌传来的些微麻刺感,还有更重要的是,他没见过这种植物。
  老妇临死前的诅咒让嗣衣心底寒意陡生,他快步走向设在屋后的厨间。
  “那汤是你煮的吧?”
  红叶闻声,失手落下舀水的杓子,嗣衣一脸风雨欲来的骇人神情让她猛吞口水。
  “那些花是从哪里来的?”生气于事无补,他只是想弄清真相。
  没错,现在生气于事无补……告诫的声音在嗣衣脑中一再重复。
  红叶脸上毫无血色,抖着声:“一个老婆婆卖的……说是吉祥……”
  于事无补——
  “喀”的一声,嗣衣的掌落在红叶身旁的大灶一角,打落了一地红砖肩。
  他知道这是迁怒无辜。嗣衣气息紊乱的看着自己的手掌,感觉刚刚一瞬间好像不是自己所有的猛烈激动。
  他终于知道为何有人会有鞭尸这种疯狂举动,因为他现在就有这种冲动!
  “想办法烧水来。”嗣衣冷冷撂下指示。
  红叶终于软了脚,跌在地上,身旁大灶呼应似的“轰”一声,塌成一堆细粉,熄了刚起的小火。装满水的铁获倾斜了去,水流了满地,脚底的湿意让红叶回过神来,她看着、想着,惊惧后的放松让她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嗣衣,你回来了。”司徒毅打个招呼,急急的拉着老大夫便要往屋里去。
  因为他得先押解那三人回衙门,所以要老大夫自己先过来,哪想到老大夫竟然迷路了,害他又浪费了不少时间把人找回来。
  不晓得旭日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暂时没有危险。”毒性虽奇特,但仍可解,应不至于危及性命。可令他耿耿于怀的是另一个问题,现在只希望铁掌柜可以尽快联络上小六和傅意北。嗣衣在内心祈祷见多识广的那对夫妻能帮他解决这个难题。
  司徒毅不能马上理解嗣衣的言语,见老大夫向嗣衣寒暄,才猛然忆起嗣衣的本行正是卖药。耳里虽然听明白了老大夫“既然有四少在,相信诸病症必可迎刃而解”诸语,他仍是无法想象嗣衣帮人看病的模样。
  嗣衣看起来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酷样,相对于老大夫的慈眉善目,嗣衣不苟言笑的清俊外貌只显得无情。
  他可以跟旭日勾肩搭背,却绝对不会想碰嗣衣一下!天底下有这种大夫吗?
  司徒毅带点审视意味的眼光一直往视着嗣衣,见他冷静如昔的与老大夫道别,但一双少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冷眼中可瞧见淡淡的担忧。
  “还会有什么问题吗?”虽然才认识嗣衣不久,大概也知道能让这个大冰人的面具崩解,事情可能不是只有一点棘手而已。
  “……毒性没有完全去除。”
  “那又怎么样?”命能救回来最重要,其他有什么后遗症可以慢慢再治。
  “我希望她没事,但不排除有后遗症的可能,一切要等旭日醒来才能确定。”
  司徒毅犹豫的看着嗣衣一脸阴霾,硬着头皮建议:“或许我们该参考一下别人的意见?”他虽是外行,但也知道医人这事儿很难说的,嗣衣认为是绝症,说不定另一人会觉得有救。更何况,他打从心底怀疑嗣衣是否真是大夫。
  刚刚那位老大夫应该还没走远吧?
  “我已经让人去找了。”细不可查的皱了眉,嗣衣倒想起了另一件事。“你现在没事吧?”
  “一个时辰后得回家看爹娘。”他已经三天没有被叨念了,人不能大贪心。
  “那好,你来代替红叶吧。”那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很是令他心烦。
  代替红叶?
  嗣衣关门前不忘告诫:“水烧好了叫我一声,别擅自闯进来。”
  语毕,便“叩”的合上门板。
  司徒毅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被拒于门外,愣了下,才凝聚怒火。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些人没有想过让一个“名捕”去做跑腿、烧水的杂役是大材小用吗?他三天没回家,不单是不想被唠叨,有一半的原因是没有脸向父母亲交代这几天的去处。
  可是现在中毒的人最大,他就再勉为其难委屈一次吧!牵强的找了个令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司徒毅绕到屋后,看见一身狼狈的红叶,讶问:“发生了什么事?”
  红叶抽咽的说着事情经过。司徒毅对哭泣的女人最没有办法了,安慰了两声,才半逼半哄的让红叶离去。
  他还以为嗣衣这人没血、没眼泪,原来也会生气啊!司徒毅摇摇头,觉得自己识人眼光有待改进。
  很怪!
  旭日眨眨眼睛,看见熟悉的屋顶,屋梁上她堆放的一些小玩意都仍在原位。想转头看向地上,闭了眼,却觉一阵天旋地转,诧异的睁大眼睛,眩晕感才消退了些。这才看清坑洞已让人填平,整个地板看起来就跟之前一样正常。她眼睛兜转了一圈,马上知道屋里已让人整理过了。
  然后,她看见嗣衣走进来。
  再然后,她知道怪在哪里了。
  她直直的看向嗣衣,看见他手里拿着东西,急急的朝她走来;看见他嘴里说着什么,脸上有着复杂的情绪,像是忧喜参半。
  没见过嗣衣这般模样,但这还不是最让她感到奇怪的地方。
  她知道嗣衣的武功很不错,轻功造诣上乘,听不见他的脚步声是正常的,但怎么连他碰倒的杯子摔在地上都能无声无息?旭日瞪着地上的碎片,已经模糊意识到令她无法置信的事实。
  嗣衣的嘴仍动着,似乎在解释什么,但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根本听不见!
  天,旭日脸上血色尽褪。
  小鸟的啾鸣、街道的喧嚣、邻居大娘的吆喝声、孩童的嘻闹声……每天每天伴随着她的一切声音被完完全全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而她的感觉竟然只是“很怪”!
  “这是怎么回事?”她开口问,却发现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颤抖的手指摸向喉间,确定那震动存在,又抬头问:“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你听得见吗?”手指不自觉曲握成拳,屏息等待嗣衣的回答。
  听闻原本清亮的音色如今抖颤如秋风落叶,嗣衣喉中一紧,抓过她紧抱在胸前的手,在她的掌心写着:
  ——你中毒了,短时间之内可能丧失听力。
  平常短短的一句话,现在得费上数倍的时间传达,嗣衣志怎的注意旭日的反应。
  旭日一直沉默不语,等到嗣衣感觉不对时,她又突然开口:
  “我有一堆学雕刻的师兄弟,其中二师兄和我手艺最好。”旭日语气平淡的叙述着,两眼失去焦点,茫然看着前方。
  “师父说,二师兄天资远不及我,之所以会有一番成就,是因为他天生聋哑,所以余下体觉敏锐胜于常人。”
  “你知道我当时怎么同我师父说的吗?”
  她的反应太平淡了。嗣衣忧心的想着,一边摇头回答她的问题。
  “我说,要我那样过日子,不如杀了我吧。”
  嗣衣大骇,惟恐她有什么出自戕举动,连忙上前抱住她。
  闻着嗣衣身上熟悉的味道,感觉略嫌过度的拥抱,知道嗣衣担心她,平淡的假象终于崩解。
  她把脸埋在嗣衣怀里,无声的释放自己的情绪。
  感觉胸前传来些微湿意,嗣衣松了口气。
  “别怕,我在这儿。”他喃喃说着,轻轻拍抚她的背,对她指尖猛力抓在他腰后所造成的刺痛一声不吭。
  司徒毅看见大门敞开着,正想踏进去,但注意到屋内气氛不容第三者存在,他只好当自己没来过的转身离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旭日总算稍稍平复了情绪。松开前一刻还紧攀着嗣衣不放的手臂,用衣袖随便拭了几下脸上的泪痕,她强装平静的让嗣衣一字一句写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我的错。
  嗣衣开头就写了这四个字,让旭日感到莫名其妙。随着嗣衣俊逸字迹的逐渐呈现,旭日才慢慢了解前因后果。
  他把她中毒的事归咎于他自己了,难怪……
  突然的心浮气躁让她习惯性想闭目养神,猛然袭来的眩晕却让她身形摇晃了下,她连忙抓住嗣衣的手。
  去!在平地上晕船实在是太可笑了!
  她现在这个样子……嗣衣担忧的眼神及时拉住她自怜自艾的心。
  ——你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可能是十天半个月,也可能需要一年半载。
  不等她开口询问,嗣衣自动将病况告知。
  注意着旭日的反应,估计她已经接受暂时丧失听力的事实,他才又写:
  ——这地、万不适合休养。
  他希望她离开吗?旭日一面极力想忽视身体上的不适,一面在内心斟酌着。
  反正当初来到京城的目的已经达成,将军府的事就交给司徒处理,飘香馆也一直都是红叶在管……
  真要走也不是不可以,但好歹也是待了三年的地方,甭说别的,光是雕刻所需的器具,她就一定得带着离开,要是再加上她陆陆续续制造出来的小玩意儿……
  “我得先收拾一些东西。”看样子只能选择要带走了。
  第九章
  嗣衣怎么也想不到旭日坚持在离城前收拾的“细软”当中,竟然包含一根足以当房屋梁柱的大木头,此刻上面写有“往来茶栈”四个大字的布旗大剌剌正迎风飘扬。她竟然重金买下人家店面的招牌!
  有时他真的搞不懂她脑子里装了些什么东西。
  他回头望一眼缚于马车侧边的长木,写着“往来茶栈”的布块正险险刷过地面。经过连日奔波,“往来”已遭践踏,“茶栈”则不复本来面貌。回过身驾着马车,他不想再搭理那根碍手碍脚的木头。
  车厢中传来一个轻微的声响,夹杂在答答马蹄声中,一般人是听不见的,但嗣衣眉一拧,随即勒住马儿,将车停在路边。
  旭日冷汗满面,大口喘着气,苦笑着和掀起车厢前的布帘的嗣衣相望。
  “我又在鬼叫了,是不是?”旭日本想说得轻松些,却发现自己连维持嘴角微扬的力气都没了。
  风趁着帘掀的缝隙吹了进来,旭日一身汗湿,一时禁受不住,竟微微打颤。嗣衣连忙放下布帘,车厢内顿时成为密闭空间。她伸出手想拿身旁的布巾,嗣衣已经先她一步拿了布巾,正轻轻的、仔细的帮她拭去脸上的汗渍。
  旭日虚弱得无法拂逆他的好意,略显窘迫的说:“麻烦你了。”
  感觉到旭日了无生气的反应和旭日渐疏离的对话,嗣衣心里充满了不舍和依惜;舍不得她受这样的罪,怜惜她的故作坚强……
  尽管先前表现得多冷静,但实际上的打击却不是可以轻描淡写的。
  他则饱受心惊胆颤之苦。
  毒素未净加上连日赶路,她每每睡不安稳,当她初次在梦魇中惊叫时,正驾着车的他将缰绳一丢便往车厢内钻,差点让马车翻覆在树林中。后来经验多了,才慢慢可以处变不惊。
  而他深深为此感到忧心,因为这只说明了一件事:这几天来,她没有一天得到好眠,一天也没有,只是周而复始的从梦中醒来,而后倦极合眼,然后再一次惊醒……
  “明明听不见,可是我总感觉到脑子里嗡嗡响,天旋地转似的。”又一阵晕眩感袭来,旭日倒抽一口大气,连忙抓住嗣衣的手臂。
  嗣衣一手任旭日握着,另一只手放下布巾,微施力按压她颜面、耳旁的穴道,在看到她双眼下的黑影时感到一阵心疼。
  他沉默的按摩着,直到她脸色稍舒,又转而抓捏她肩颈的肌肉筋络。
  “你干脆点了我的睡穴,省得我痛苦、你麻烦。”
  闻言,嗣衣一震,手上动作也停了。
  他从来没想过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自暴自弃的话语。
  旭日勉强牵动嘴角:“可惜我连撞墙的力气也欠缺,否则是不用麻烦你的。”原想俏皮表达的语气却充满无奈的自嘲,啧!
  “不麻烦。”
  旭日闭上了眼,没有瞧见嗣衣的回答。再睁眼时,发现嗣衣瞬也不瞬的看着她,仿佛从刚才就没有移开过视线。确定旭日专注的目光,嗣衣又重复一次:“不麻烦。”又觉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意思,便加上一句:“对我来说,你一点也不麻烦。”
  除了前后三个字,中间一串字旭日有看没有懂,但她自以为大概知道嗣衣的意思。
  “先谢了。”她知道他在冷漠表相下有着温柔的心,可惜人们总是容易被表相所蒙骗。对于这样的好人,她怎么可以拖累他呢?
  别人倒也就算了,偏偏她以前还跟他说过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什么不想拖累别人云云,现在不是自打嘴巴吗?思及此,眼神不由又是一黯。
  嗣衣一时之间拿旭日的见外没办法,知道她的症状令她颇为困扰,而且继续这样走走停停,对她的伤势有害。
  于是长指一点,旭日顺势而倒。嗣衣轻扶着她的身体,替她挪了舒适的姿势,再盖上充作棉被的外衣,随即驾着马车赶路。
  重新上路不久,车轮辗过一颗不小的石子,“哐当”一声,车身剧烈摇晃了下,嗣衣熟练的操控缰绳,保持车身平衡。
  明知这种程度的颠簸是不会惊扰到她的,他却还是忍不住回过身去,然后隔着布帘,嘲笑自己的大惊小怪。
  再怎么迟钝,他也晓得自己对她的感觉是什么了。
  但他现在贸贸然将对她的感情诉诸言语,只怕会让她误以为是因愧疚而生的补偿心理,反而弄巧成拙。
  幸好她在伤好前是不会离开他的,他该好好想想才是。
  两个月后——
  “咻!咻!咻!”物体破空声不绝于耳,一道身影随着翻飞起落。
  须臾,一切归于平静。
  啥!果然还是不行,想单凭感觉来闪躲攻击还是太勉强了。旭日忿忿的踩踏地上的小箭。虽然箭镞已磨平,但撞在身上还是挺痛的。
  她向来以轻功取胜,武功虽不济,却没吃过什么亏的原因便是她晓得“闪”,而这门功夫没别的技巧,最起码的要求只有耳聪目明而已。
  唉!旭日叹了大大的一口气来哀悼自己的不再“耳聪”。
  不过,总算也有点进步了;从可以下床行走到目前可躲开十之八九暗器的地步,只不过一个月时间而已。除了她自己毅力可嘉,更功不可没的是嗣衣。
  追根究底来说,她今日的不便都是因为嗣衣的关系,他也挺有良心的陪她到现在,可是她不要他因为愧疚而留在她身边。
  呃……当然,刚开始是无妨利用一下这个借口啦,可是她不允许自己享用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成果。
  才想着,就看见嗣衣进门来。
  嗣衣看了旭日一眼,而后视线停留在她左手的小箭上,再注意到她左小腿上的污痕。
  旭日身上穿着白衣,因此白衣上所沾的油污足以让他一进门就对她的练习进展一目了然。
  昨天的背伤还没让他处理,今天又伤了小腿……嗣衣一双剑眉微蹙,面无表情的将采买的东西放在桌上。
  旭日十分明白嗣衣正在估量她身上又有了多少新伤势,为了澄清他的疑虑,也为了自己不想再挨皮肉之痛,她连忙装作无事般在他面前将所有的弓弩收拾好,还反常的帮忙起火准备煎药。
  可一个扔柴入灶的动作过大,反而扯动了昨日背上的伤。
  完了!耳朵听不见就是这点不方便。她不确定自己刚刚有没有痛呼出声,一时之间,不晓得应该是捂住嘴巴假装被粗枝刺伤了,还是迅速起身假装方才的突然僵硬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啪”的一声,嗣衣的双手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搭在她肩上。
  虽是不出她所料,但他居高临下的气势让她深觉自己是待宰羔羊。她扮作无辜的仰头,并适时的做出疑问的表情。
  他二话不说,因为她听不见,可他眼中传达的讯息分明就是“你给我过来”。
  唉!以前她都不知道嗣衣的用词遣字这么粗鲁。旭日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嘴角一瘪,半是因为暗恼自己识人不清,半是因为即将到来的酷刑。
  昨天就是因为怕痛,不敢让嗣衣按摩推拿,现在可逃不过了。旭日苦着一张脸跟在嗣衣身后,十分确信待会儿她会痛不欲生。
  看到嗣衣解下腰上的皮套,旭日见微知着的端坐在床上,等着一日一回的针灸治疗。
  敢情不是嗣衣说话愈来愈粗鄙,而是她心里有鬼。在嗣衣背转过身时,旭日悄悄吐了舌,庆幸没有让他看出异样。
  背着旭日的嗣衣也正露出笑意。等她知道她最终仍是躲不过他的“毒手”时,不知她是何表情。
  ——听宫、听会、耳门。
  嗣衣将要针灸的穴道名写在纸上递给旭日,一边把她散在颊边的发丝整理了一下。她不爱梳,也梳不来繁复的发式,只学他用皮绳简单扎成束,绳一解,长发便流泄而下,披满双肩。他手指几下利落穿梭,便将她一头长发整齐的用一根簪子固定。
  看过了纸条,知道嗣衣准备要做什么,旭日先用一旁的布巾净脸,而后调整原先有些紊乱的呼吸。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可以静下来的人,可这些日子以来,嗣衣要她坐着,她就从头到尾乖乖的坐着,要她别出门,她就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为内心十分明白嗣衣的煞费苦心,她尽可能的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顺着他的意。
  至于在不能忍受的范围嘛……只好尽量转移他的注意力了。
  “你每次医人都这么大费周章吗?”虽然她感觉很受重视,却不以为嗣衣习惯这么做。这两个月来,他几乎没有离开她超过半天的时间。她记得旁人口中的他可是没事就会窝在神农山庄的恋家男人。
  当初嗣衣好像只预计要在京城待几天而已,却因为她的事在外面逗留这么久。可是要不是他,她恐怕撑不过这些日子,向来自傲的冷静与理智,遇上这样的挫败,仍是不堪一击。
  幸亏有他。
  可她忍不住质疑:在他心中,她是什么角色?朋友?病患?还是别的?
  左手捻着细针,听到她的问题,嗣衣持针的手顿了下,空着的右手拿起桌上的笔草草写了几个字。
  ——没有人抱怨过。顺便用难解的目光瞥了她一眼。
  “你治过很多人?”旭日颇感讶异。
  ——不多。他又看了她一眼,脸上起了狼狈的红痕。
  无论如何,他是不会让她知道她是他惟一亲手照料的病人,也不会让她知道,他宁愿听傅意北花一个晚上讲述疗治之法,却不肯直接让傅意北动手时的执拗。
  “不想我再问下去?”感觉到嗣衣局促,旭日笑了笑,猜测他的心意。“还是……”
  嗣衣一针往听宫穴刺去,成功的堵住旭日的嘴。
  虽然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但她还是不习惯颊旁耳前传来的麻胀感。那实在不能说是一种舒服的感觉,更别说在这种情况下和嗣衣抬杠了。
  这种时候最无聊了。旭日伸手拿起放在枕头旁的手镜,想瞧瞧这回嗣衣是怎么荼毒她的。
  镜子是拿高了,照的却不是那怵目惊心的银针,而是在旁施针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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