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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朦朦-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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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萍,去把我抽屉里那八百块钱拿来!”
  如萍站起身来,到里面去拿钱了。我却吃了一惊,八百块!这和我们需要的相差得太远了!
  “哦,爸,”我急急的说:“我们该了两个月房租,是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而且,我们也需要制一点冬衣,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又快过阴历年了,妈只有一件几年前做的丝绒袍子,每天都冻得鼻子红红的,我……我也急需添制一些衣服……如果爸不太困难的话,最好能多给我们一点!”我一口气的说着,为我自己乞求的声调而脸红。
  “你想要多少呢?”爸眯着眼睛问。
  “两千五百块!”我鼓足勇气说,事实上,我从没有向爸一口气要求过这么多。“依萍,你大概有男朋友了吧?”雪姨突然插进来说,仍然抿着嘴角,微微的含着笑。
  我愣了一下,一时实在无法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轻轻的笑了声说:“有了男朋友,也就爱起漂亮来了,像如萍呀,一年到头穿着那件破棉袄,也没有说一声要再做一件。本来,这年头添件衣服也不简单,当家的就有当家的苦。这儿不像你妈,只有你一个女儿,手上又有那么点体己钱,爱怎么打扮你就怎么打扮你,这里有四个孩子呢!如萍年纪大一点,只好吃点亏,就没衣服穿了,好在她没男朋友,也不在乎,我们如萍就是这么好脾气。”我静静的望了她一会儿,我深深了解到一点,对于一个不值得你骂的人,最好不要轻易骂他。有的时候,眼光会比言语更刺人。果然,她在我的眼光下瑟缩了,那个微笑迅速的消失,起而代之的,是一层愤怒的红潮。看到已经收到了预期的效果,我调回眼光望着爸,爸的脸上有一种冷淡的,不愉快的表情。“可以吗?”我问。“你好像认为我拿出两千五百块钱是很方便的事似的。”爸说,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
  “我并不认为这样,不过,如果你能给尔杰买一辆全新的兰陵牌脚踏车的话,应该也不太困难拿出两千五百块钱给我们!”话不经考虑的从我嘴里溜了出来,立刻,我知道我犯了个大错误,爸的眉头可怕的紧蹙了起来,从他凶恶而凌厉的眼神里,我明白今天是绝对拿不到那笔钱了。
  “我想我有权利支配我的钱。”爸冷冷的说:“你还没有资格来指责我呢。我愿意给谁买东西就给谁买,没有人能干涉我!”雪姨白皙的脸上重新漾出了笑容,尔杰也忘记了继续他的呜咽。“哦,爸,”我咽了一口口水,想挽回我所犯的错误:“我们不能再不付房租了,如果这个月付不出来,我们就要被赶出去,爸,你总不能让我们没有地方住吧?”
  “这个月我的手头很紧,没有多余的钱了,你先拿八百块去给你妈,其他的到过年前再来拿!”爸说,喷出一口浓厚的烟雾。“我们等不到过年了!”我有点急,心里有一股火在迅速的燃烧起来。“除非我和妈勒紧裤带不吃饭!”
  “不管怎样,”爸严厉的说,浓黑的眉毛皱拢在一起,低低的压在眼睛上面,显出一种恶狠狠的味道。“我现在没有多余的钱,只有八百块,你们应该省着用,母女两个,能用多少钱呢?你们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雪姨忽然笑了一声,斜睨着眼睛望着我说:
  “你妈那儿不是有许多首饰吗?是不是准备留着给你作嫁妆?这许多年来,你妈也给你攒下一些钱了吧?你妈向来会过日子,不像我,天天要靠卖东西来维持!”
  我狠狠的盯了雪姨一眼,我奇怪爸竟会看不出她的无知和贪婪!我勉强压抑着自己沸腾的情绪,和即将爆发的坏脾气,只冷冷的说了一句:“我可没有如萍和梦萍那样的好福气,如果家里还有东西可以卖的话,我也不到这儿来让爸为难了!”
  “哦,好厉害的一张嘴!”雪姨说,仍然笑吟吟的:“怪不得你妈要让你来拿钱呢!说得这么可怜,如果你爸没钱给你,倒好像是你爸爸在虐待你们似的!”
  如萍从里面房里出来了,拿了一叠钞票交给雪姨,就依然坐在我的身边,我本来不讨厌她的,但现在也对她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之感,尤其看到她手上那个蓝宝石戒指,映着灯光反射着一条条紫色的光线时,多么华丽和富贵!而我正在为区区几百块钱房租而奋斗着。
  雪姨把钱交给了爸爸,似笑非笑的说:
  “振华,你给她吧,看样子她好像并不想要呢!”
  “你到底要不要呢?”爸不耐的问,带着点威胁的意味。
  “爸,你不能多给一点吗?最起码,再给我一千块钱付房租好不好?”我忍着一肚子的火,竭力婉转的说,我了解我今天是必须拿到钱回家的,家里有一百项用度在等钱。
  “告诉你,”爸紧绷着脸,厉声的说:“你再多说也没用,你要就把这八百块钱拿去,你不要就算了,我没有时间和你泡蘑菇!”“爸,”我咽了一口泪水,尽力抑制着自己。“没有付房租的钱,我们就没有地方住了,你是我的父亲,我才来向你伸手呀!”“父亲?”爸抬高了声音说:“父亲也不是你的债主!就是讨债的也不能像你这样不讲理!没有钱难道还能变魔术一样变出来?八百块钱,你到底要不要?不要就趁早滚出去!我没时间听你噜苏!你和你妈一样生就这份噜苏脾气,简直讨厌!”我从沙发上猛然的站了起来,血液涌进了我的脑袋里,我积压了许久的愤怒在一刹那间爆发了,我凶狠的望着我面前的这个人,这个我称作父亲的人!理智离开了我,我再也约束不住自己的舌头:“我并不是来向你讨饭的!抚养我是你的责任,假如当初在哈尔滨的时候,你不利用你的权势强娶了妈,那也不会有我们这两个讨厌的人了。如果你不生下我来,对你对我,倒都是一种幸运呢!”
  我的声音喊得意外的高,那些话像倒水一般从我嘴里不受控制的倾了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惊异,我居然有这样的胆量去顶撞我的父亲——这个从没有人敢于顶撞的人。爸的背脊挺直了,他取下了嘴边的烟斗,把手里的钱放在小茶几上,锐利的眼睛里像要冒出火来,紧紧的盯着我的脸。这对眼睛使我想起他的绰号“黑豹陆振华”。是的,这是一只豹子,一只豹子的眼睛,一只豹子的神情!他的两道浓眉在眉心打了一个结,嘴唇闭得紧紧的,呼吸从他大鼻孔里沉重的发出声音来。有好一阵时间,他直直的盯着我不说话。他那已经干枯却依然有力的手握紧了沙发的扶手,一条条的青筋在手背上突出来,我知道我已经引起了他的脾气,凭我的经验,我知道什么事会发生了,我触怒了一只凶狠的豹子!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爸望着我问,声音低沉而有力。
  我感到如萍在轻轻的拉我的衣角,暗示我想办法转圜。我看到梦萍紧张的缩在沙发中,诧异的瞪着我。我有些瑟缩了,爸又以惊人的大声对我吼了一句:
  “说!你是什么意思?”
  我一震,突然看到雪姨靠在沙发里,脸上依然带着她那可恶的微笑,尔杰张大了嘴倚在她的怀里。愤怒重新统治了我,我忘了恐惧,忘了我面前的人曾是个杀人如儿戏的大军阀,忘了母亲在我临行前的叮咛,忘了一切!只觉得满腔要发泄的话在向外冲,我昂起头,不顾一切的大叫了起来:
  “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投错了胎,作了陆振华的女儿!如果我投生在别的家庭里,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伸着手向我父亲乞讨一口饭吃!连禽兽尚懂得照顾它们的孩子,我是有父亲等于没父亲!爸爸,你的人性呢?就算你对我没感情,妈总是你爱过的,是你千方百计抢来的,你现在就一点都不……”爸从沙发里站起来,烟斗从他身上滑到地下。他紧紧的盯着我的脸,那对豹子一样的眼睛里燃烧着一股残忍的光芒,由于愤怒,他的脸可怕的歪曲着,额上的青筋在不住的跳动,他向我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敢这样对我说话?”爸大吼着:“我活到六十八岁,还从没有人敢教训我!尔杰,去给我拿条绳子来!”
  我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但,沙发椅子挡住了我,我只好站在那儿。尔杰兴奋得眼珠突出了眼眶,立即快得像一支箭一样去找绳子了。我不知爸要把我怎么样,捆起我来还是勒死我?我开始感到几分恐惧,坐在沙发里的如萍,正浑身发着抖,抖得沙发椅子都震动了,这影响了我的勇气,但是,愤怒使我无法运用思想,而时间也不允许我脱逃了。尔杰已飞快的拿了一条粗绳子跑了出来,爸接过绳子,向我迫近,看到他握着绳子走过来,我狂怒的说:
  “你不能碰我!你也没有资格碰我!这许多年来,你等于已经把我和妈驱逐出你的家庭了,你从没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你也没有权利管教我……”
  “是吗?”爸从齿缝中说,把绳子在他手上绕了三四圈,然后举得高高的,嚷着说:“看我能不能碰你!”
  一面嚷着,他的绳子对着我的头挥了下来,如萍慌忙跳了起来,躲到她妹妹梦萍那儿去了。我本能的一歪身子,这一鞭正好抽在我背上,由于我穿着短大衣,这一鞭并没有打痛我,但我心中的怒潮却淹没了一切,我高声的,尽我的力量大声嚷了起来:“你是个魔鬼!一个没有人性的魔鬼!你可以打我,因为我没有反抗能力,但我会记住的,我要报复你!你会后悔的!你会受到天谴!会受到报应……”
  “你报复吧!我今天就打死你!”
  爸说,他的鞭子下得又狠又急,像雨点一样落在我的头上和身上,我左右的闪避抵不过爸的迅速,有好几鞭子抽在我的脸上,由于痛,更由于愤怒,眼泪涌出我的眼眶,我拚命的叫骂,自己都不知道在骂些什么。终于,爸打够了,住了手,把绳子丢在地下,冷冷的望着我说:
  “不教训你一下,你永远不知道谁是你的父亲!”
  我拂了拂散乱的头发,抬起头来,直望着爸说:
  “我有父亲吗?我还不如没有父亲!”
  爸坐进了沙发,从地上拾起了他掉下去的烟斗,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他的愤怒显然已经过去了。从茶几上拿起了那八百块钱,他递给我,用近乎平静的声调说:
  “先把这八百块钱拿回去,明天晚上再来拿一千五去缴房租和做衣服!”怎么,他竟然慷慨起来了?如果我理智一点,或者骨头软一点,用一顿打来换两千三百元也不错,但我生来是倔强任性的!我接过了钱,望着爸和雪姨,雪姨还在笑,笑得那么怡然自得!我昂了一下头,朗声说: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陆振华的女儿!”我望着爸,冷笑着说:“你错了,两千三百元换不掉仇恨,我再也不要你们陆家的钱了!我轻视你,轻视你们每一个人!不过,我要报复的!现在,把你们这个臭钱拿回去!”说着,我举起手里的钞票,用力对着雪姨那张笑脸上扔过去。当这些钞票在雪姨脸上散开来落在地下时,我是那么高兴,我终于把她那一脸的笑摔掉了!我回转了身子,不再望他们一眼,就冲出了玻璃门。在院子里,我一头撞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尔豪身上,我猛力的推开了他,就跑到大门外面去了。
  当我置身在门外的大雨中,才发现我在狂怒之中,竟忘记把雨伞带出来,为了避免再走进那个大门,我不愿回去拿。靠在墙上,我想到等我带钱回去的妈妈,和她那一句亲切而凄凉的话:“如果拿到了钱,就坐三轮车回来吧!”我的鼻子一阵酸,眼泪就不受限制的滚了下来。于是,我听到门里面尔豪在问:“怎么回事?我刚刚碰到依萍,她像一只野兽一样冲出去!”“管她呢!她本来就是只野兽嘛!”是雪姨尖锐而愤怒的声音,接着又在大叫着:“阿兰!阿兰!拿拖把来拖地!每次她来都泥狗似的弄得一地泥!”
  我站在那两扇红门前面,郑重的对自己立下了一个誓言:
  “从今以后,我要不择手段,报复这栋房子里的每一个人!”翻起了外套的领子,我在大雨中向家里走去,雨水湿透了我的衣服和头发。
  第二章我对着镜子,把我齐肩的头发梳整齐了,扎上一条绿色的缎带,再淡淡的施了一层脂粉,妈说我这样打扮看起来最文静,而我就需要给人一个文静的感觉。这已经是我谋职的第五天了,与其说是谋职,不如说是到处乱撞,拿着一大叠剪报,满街奔波,上下公共汽车,淋着雨,各处碰钉子!今天也不会有结果的,我明明知道,却不能不去尝试。我手中有今天报上新刊登的几个人事栏的启事。第一则,是个私人医院要征求一个护士。第二则,是个没没无闻的杂志社,要一个助理编辑。第三则,是个××公司,征求若干名貌端体健的未婚女职员。一切结束停当,大门呀的一声被拉开了,妈急急忙忙的跑上榻榻米,手里提着把油纸伞,苍白的脸上浮着个勉强的微笑。“哦,依萍,我到郑太太那儿给你借了把伞来,不要再冒着雨跑吧,弄出病来就更麻烦了!你的鞋子已经修好了……巷口那老头说,修鞋的钱以后再算吧。他……真是个好人呢!”
  我看了妈一眼,她的脸色白得不大对头,我忍不住问:
  “妈,你没有不舒服吧?”“哦,没有,我很好。”妈说,努力的微笑了一下。笑得有点可怜,我猜想,她的头痛病一定又犯了。她在床前榻榻米上铺着的一张虎皮上坐了下来,这张虎皮是从北方带出来的,当初一共有七张,现在只剩一张了。妈常常坐在这张虎皮上做些针线,寒流一来,妈的冬衣不够,就裹着这张虎皮坐在椅子里,把虎皮的两只前爪交叉的围在脖子上。在我们这简陋的两间小房子里,只有从这张虎皮上,可以看出我们以前有过的那段奢华富贵的生活。
  “妈,我或者可以借到一点钱,中午不要等我回来吃饭,晚上也一样。我想到方瑜那儿去想想办法。”方瑜是我中学时的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
  妈妈望着我,好半天才说:
  “只怕借了钱也还不起。”
  “只要我找到事就好了。”我说:“唉,真该一毕业就去学点打字速记的玩意儿,也免得无一技之长,高中文凭又没人看得起。”我拿了油纸伞,走到玄关去穿鞋子,门外的天空是灰暗的,无边无际的细雨轻飘飘的洒着,屋檐下单调的滴着水。妈又跟到门口来,看着我走出门,又走来帮我关大门,等我走到了巷子里,她才吞吞吐吐的说了一句:
  “能早点回来,还是早点回来吧!”
  我瞅了妈一眼,匆匆的点点头,撑开了伞,向前面走去。研究了一下路线,应该先到那个私人医院,地址是南昌街的一个巷子里,为了珍惜我口袋中仅有的那四块钱,我连公共汽车都不想坐,就徒步向南昌街走去。到了南昌街,又找了半天,才找到那个巷子,又黑又暗又狭窄,满地泥泞,我的心就冷了一半。在那个巷子中七转八转,弄了满腿的泥,终于找到了那个医院,是一座二层楼的木板房子,破破烂烂的,门口歪歪的挂着一个招牌,我走近一看,上面写的是:
  “福安医院—留日博士林××
  专治:花柳、淋病、下疳、阳痿、早泄“
  旁边还贴着个红条子,上面像小学生的书法般歪歪倒倒的写着几个字:“招见习护士一名,能吃苦耐劳者,学历不拘。”我深深吸了口冷气,连进去的勇气都没有,立即掉转身子走回头路,这第一个机会,就算是完蛋了!把这张剪报找出来丢进路边的垃圾箱里,再从泥泞中穿出巷子,看看手表,已将近十一点了。现在,只有再去试试另外那两个地方了,先到那个杂志社,地址在杭州南路,干脆还是安步当车走去。到了杭州南路,又是七转八转,这杂志社也在一个巷子里,也是个木造楼房,门口的牌子上写着五个龙飞凤舞的字:
  “东南杂志社”
  老实说,我就从没看过什么东南杂志,但,这五个字却写得满有气派,或者是个新成立的杂志也说不定。我摸摸头发,整整衣裳,上前去敲了敲门。事实上,那扇门根本就开着,门里是一间大约四个半榻榻米大的房间,房里塞着一张大书桌和一张教室用的小书桌,已经把整个房间塞得满满的了。在那大书桌前面,坐了一个三十几岁的年轻男人,穿着件皮夹克,叼着香烟,看着报纸,一股悠闲劲儿。听到我敲门的声音,他抬起头来,看看我,怀疑的问:“找谁?”“请问,”我说:“这里是不是需要一个助理编辑?”
  “哦,是的,是的,”他慌忙站起身来,一叠连声说:“请进,请进。”我走了进去,他示意要我在那张小书桌前坐下,拿出一张稿纸和一支原子笔给我,说:
  “请先写一个自传。”我没有料到还有这样一着,也只得提起笔来,把籍贯年龄姓名学历等写了一遍,不到五分钟,就草草的结束了这份自传。那男人把我的自传拿过去,煞有介事的看了一遍,点点头说:“不错,不错,陆小姐对文艺工作有兴趣吗?”
  “还好。”我说,其实,我对文艺的兴趣远没有对音乐和绘画高。“唔,”那男人沉吟了半晌,从抽屉里拿出几份刊物来,递给我说:“我们这刊物主要是以小说为主,就像这几份这样,你可以先看看。”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三份模仿香港虹霓出版社出版的小说报,另标题为“现代新小说报”。第一份用很糟的印刷红红绿绿的印着一个半裸的女人,小说的题目是《魔女》。我翻了翻,里面也有许多插图,看样子也是模仿高宝的画,几可和高宝的乱真。第二份小说题目是《粉红色的周末》,第三份是《寂寞今宵》。不用看内容,我也可以猜到里面写些什么了。每份的后面,还堂而皇之的印着“东南杂志社出版”的字样。那男人对我笑笑,说:“我们现在就以出小说报为主,陆小姐如果有兴趣,我们欢迎你来加入。至于工作呢,主要就是收集这些小说。坦白说,天下文章一大抄,这几份的故事都是我在二十几年前的旧杂志和报纸里翻出来的,把人名地点改一改,再加入一些香艳刺激的东西,就成为一篇新的了。至于插图呢,多数都是香港小说报和外国画报中剪下来的。所以我们的工作,是以收集和剪辑为主,如果陆小姐自己能写,当然更好了,写这种故事不要什么技巧,只要曲折离奇,香艳刺激就行了,现在一般人就吃这一套,我们这刊物销路还挺不错呢!”
  他自说自话了一大堆,居然面有得色,对于抄袭前人的东西及偷取别人的插图,好像还很沾沾自喜。怪不得我觉得那些插图像透了高宝的画,原来就是偷人家的!我生平最看不起这种文艺败类,站起身来,我急于想走,那人还在絮絮不停:“我们这杂志一切草创,待遇吗?暂定两百元一个月,每个月要出四本小说报……”
  “好,”我打断了他:“谢谢您,这工作对我不大合适,对不起,你们还是另外录取别人吧!”
  说完,我匆匆忙忙的走出了这伟大的“东南杂志社”,那男人错愕的站着,大有不解之态。走出了巷子,我把手里那三份刊物丢进了垃圾箱,长长的吐了口气。好,三个机会已经去掉了两个,现在剩下的只有那个××公司了。看看表,已将近一点了,在一家台湾小馆子里吃了两块钱一碗的面,就算结束了我的午餐。然后,搭上公共汽车,在西门町下车,依址找着了那个××公司。
  这是坐落在衡阳路的一座楼房,下面是家商行,并没有××公司的招牌,我对了半天,号码没有错,只得走进去询问那个女店员,女店员立即点点头,指示我从楼梯上楼去,我上了楼,眼前忽然一亮,这是间设备得很华丽的办事处,里面有垂地的绒窗帘和漂亮的长沙发,还有三张漆得很亮的书桌。现在,屋里已经有了七八个打扮得十分艳丽的少女,在那儿等待着。靠门口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办事员,看到了我,他问:“应征的?”“是的,”我点点头。“请先登记一下。”他递给我一张卡片,上面印着姓名、籍贯、年龄各栏,我依照各栏填好了,那职员把它和一大叠卡片放在一起,指指沙发说:“你先等一等,我们经理还没来,等我们经理来了要问话。”所谓问话,大概就是口试,我依言在长沙发上坐了下来。一面百无聊赖的打量着另外那七八个应征的人,真是燕瘦环肥,各有千秋,不过,大都浓装艳抹得十分粗俗。我这一等,足足等了将近两小时,到下午四点钟,室内又添了六七个人,那位经理才姗姗而来。这经理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穿着大衣,围着围巾,进门后还在喊冷。那职员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把一叠卡片交给他,他接过卡片,取下了围巾,满脖子都是肥肉,倒是个标准的脑满肠肥的生意人。他抬起眼睛来,对室内所有的人,一个一个看过去,这对眼睛居然十分锐利,那些女孩子们随着他的眼光,都不由自主的搔首弄姿起来。他的眼光停在我的身上了,把我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然后指着我说:
  “你!先过来,其余的人等一等!”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按秩序而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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