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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圣经-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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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血统。你同她是在义大利的”个戏剧节认识的,你的戏演出後的那午夜晚餐,她到你们这桌上来,搂住你。 
  你不是正人君子,不用装蒜,丁心想把你的欲望洒遍世界,叫满世界泥泞!这当然是番妄想,不免又有点忧伤,而你又知道这忧伤也掺了假,宜一实庆幸拣回了这条性命,生命此刻属於那个叫混蛋的你,也让那叫你混蛋的法妞分享,你就愿意给她,让她也湿淋淋你好品耆口 
  那过去的一切已如此遥远,你满世界晃荡,并不真悲伤。你喜欢爵士,蓝调的随意,就像你弄那个戏。在道具仓库里找出来的一个旧画框,当中掉上一条模特儿的塑料大腿,写上个“甚麽”,这What写得颇为花俏,就算你的签名。你嘲弄这世界,也嘲弄嘲弄你M己,两相抵消才活得快活。你就愿意成为一首蓝调,像黑人歌手琼.哈特曼唱的那老调子: 
  他们说坠落爱中 
  真美妙 
  如此美妙 
  他们说坠落爱中 
  可是美妙得没治啦…… 
  排练场里演员们说二位黑人歌手昨夜在高速公路上停下来修车被人枪杀了,当天的报纸还刊登了死者的照片,你虽然没听过他的歌即止不住也忧伤。 
  你很难再去爱一个中国姑娘,你离开中国时把那小护士扔了,如今已不觉得有甚么内疚,也不再在内疚中过日子。 
  柔和的月光,迷蒙的山坡,茅屋隐隐约约,收割完的稻田在山谷间展开,坡地上一条土路爬过谷仓门前,一首老得没牙的田园诗,你似乎看见了这么个梦境,也看见了那楝土屋大门关闭,你那女学生就在里面给强奸了,无人可以求援,也因为无可选择,她希望得到个招工指标,好不必去种自己的口粮,这就是她要付出的代价。她远在地球那边,早忘了还有你这麽个人,你徒然感叹,勾起的与其说是思念,还不如说是欲望。 
  她说此刻没有欲望,她说想哭,眼泪还就刷刷流了下来。你说你充满欲望不可抑制。可她说她不愿成为替身,你要进入的并不是她,她也进不到你心里,你非常遥远。你说你就在她身边,只因为这夜和她同床!想刺激她才讲这么个故事,可她说别拿她来发泄你心里的隐痛。你说想不到她这麽个法妞还这麽蠢,她说就是笨,有甚麽办法?你问她怎麽也不懂得雄性之恶?可她说这样躺在”起就很好了,她珍惜同你的关系,别让性欲弄脏了这美好的情感,就让她安安静静躺著,又说,她也可以很疯狂,要是个不认识的男人就由他去了,只因为她爱你,不肯一下就败坏了同你的关系。你提醒她说过是个婊子。她说说过,也还是个你的小婊子,但不在此刻。你问得到甚麽时候?她说不知道,但会是你的小婊子,那时候你要甚麽她全都给,可你又没带套,她怕得病,别怨恨她!她说谁叫你事先不曾想到?这东西半夜里又哪里去找一.你实在要的话,就射在她身上,千万别在里面。你拥抱她,嗅她身体的气味,上下抚摸,你的精液,她的眼泪,分不清谁的汗水,统统抹在她小腹乳房和奶头上。你问她高兴不?她说你要做甚麽就做基麽,只是别问。她抱住你,让你贴紧她鼓胀胀的胸脯,说无论如何地爱你,这喃喃絮语和呼出的气息就在你耳边。 
  拉开窗帘就又是一天了,你们随後在一家酒吧,坐在外面的大阳伞下,那是个星期天,下午的阳光金黄。她专门来看你的戏,还要赶回巴黎,六点钟是她男朋友的画展开幕式,她说要忠实於他,而她也爱你。而你满心欢喜,手伸进阳光里,说可以抓一把阳光在手掌上,让她试试,她便仰面笑了。持者来了!说对不起,早过了午餐时间,厨师下班了。那麽还有甚麽可吃的?只有火腿煎鸡蛋。就火腿煎鸡蛋! 
  阳光金灿灿的不像是真的,你发现所有的东西都在发光。她说就像吸了毒。是的,同她在一起,你觉得周围一切都不真实,听到人说话的声音,又远又清晰。她说她也觉得特别特别快乐! 
  你说你想把这一切都写出来,她说这会很美。你说是她给了你这些感受,帮助你把苦难变得美好,那一切曾经那麽沉重。她说过去之後苦难也会变得美好,你说她是一个道地的法国妞。一个女人!她说,是纠正又是肯定。你说还是一个女巫,她说大概就是,她就要你把痛苦发泄出来,你就变乖了。是的,你里外都非常清爽,像透透彻彻洗涤过一样。她说她就要这种感觉,你不觉得特别珍贵吗?你说这感觉是她给你的,她说她要的是你这人!而不是你的欲望。你说你可还想把她撕碎了,吞下去。那就没有了,她说,你难道不觉得可惜一. 
  你送她到火车站,她勾住你手臂。你说你爱她,她说她也是。你说你非常爱她!她说她也一样。活还是值得的,你说,注意,你想唱歌啦!她笑得直不起腰来。她说跟她上车吧!你说晚上还有演出,你不能把演员们撂下不顾,多少还有这麽点责任。她说知道—别听她的,她就要这麽说说。车门关上了,列车起动的时候她做了三下口型,那唇型说我爱你。你也知道她不过这样说说而已,也如她所说还要对她男朋友保持忠实。而你真的爱她,也还会再爱上别的女人。 
  你轻飘飘,飘荡而失去重量,在国与国,城市与城市,女人与女人之间悠游,并不想找个归宿,飘飘然只咀嚼玩味文字,像射出的精液一样留下点生命的痕迹。你一无所得,不再顾及身前生後事,既然这生命都是捡来的,又何必在乎?你仅仅活在这瞬间,像一片行将飘落的树叶,是乌柏白杨还是机树?总归是叶子早晚都得落下,还在风中飘动这时得尽可能自在,你还就是那不可避免败落的家族不可救药的浪子,要从祖宗妻室和记忆的系绊牵扯困扰焦虑中解脱,犹如音乐,像那首黑人的爵士:他们说坠落爱中这真美妙,如此美妙,可真是美妙得没治了…;. 
  吊在破旧画框中那条有你签名叫甚麽的塑料大腿,由一位瘪嘴的老者拉线,歌声中在舞台上缓缓升起,庄严得像在升”面国旗。你那位舞者,一个日本姑娘,亭亭玉立在舞台前沿,也十分庄重,伸出双手献给观众一支折断的玫瑰,再灿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黑牙。这真美妙,如此美妙,可真美妙得没治啦! 
  那革命的艺术和艺术的革命人都早已玩过,你再玩也玩不出甚麽新鲜,这世界就像一面展开的破旗。清晨,从普罗望斯开车往阿尔卑斯山去,迎面而来平坦坦的一片雾,你也没有形骸,没有分量,在嘲弄与自嘲中随风消溶.…: 
  你就是一首忧伤的爵士,在女人的股掌中,那潮湿幽深的洞穴里,贪婪而不知憾足,还有甚麽可抱怨的,这只可怜的小鸟一. 
  你是一只萨克管,随感受而呻吟,随感受而叫喊,啊,别了革命!你要觉得哭也痛快,就放声大哭,你不怕丢失甚麽,到无可丢失时你才自由,像一缕轻烟,大麻叶的清香混杂鱼腥草的气息,还有甚麽可顾虑的?还有甚麽畏惧?消失之时就消失了,消失在女人的丰满润泽的大腿间,这真叫美妙,这才透彻了解甚麽叫做生命,不必怜惜,不必节省,统统挥霍掉,这真美妙得没治啦—. 
  风中柔韧的茅草,丹麦那北海岸海风道劲,起伏的沙丘上,一片茅草丛有一圈逆风而动,你以为是一对野天鹅,走近才见”对裸体男女,转身走开却听见他们在你背後嘻笑。荒凉的海滩外苍黑的海上,白浪翻滴,扑向纳粹占领时留下的生满海藻的混凝土碉堡。 
  你想哭,就趴在她厚硕的乳房上,汗淋淋又被精液涂抹得润滑的奶上哭,不必矜持,像那个需要母亲温暖的孩子。你不只享用女人,也渴求女性的温柔宽容与接受。 
  你第一次见到女人裸体正是你的母亲,从半开的房门中看到里面的灯光,你暗中睡在竹凉床上!听见水响,想看个明白,双肘撑起,竹床便也出声响。你妈抹一身肥皂出来了,你赶紧理脸伏下,装睡著了。她回到澡盆里那门却还开著,你愉看到哺育过你的乳房和黑丛丛生育了你的地方,先是屏息,然後呼息急促,随後在萌动的欲望和迷糊中睡著了。 
  她说你就是一个孩子,此时此刻你欲望平息,满足了,疲惫了,就是她的乖孩子。她轻轻抚摸你,你在她手掌下平平贴贴由地端详,端详你的身体,你胯间萎缩的那东西地叫做她的小鸟。她目光柔和,抚弄你头发,你深深感激!想依傍甚麽,依傍那给你生命快乐和安慰的女人。你把这称之为爱,称之为性,称之为忧伤,称之为令你焦虑不安的欲望,称之为语言,一种表述,舒发的需要,一种发泄的快感,不包含任何道义,没一点虚假,淋漓尽致,把你洗净了,透明得成了一缕生命的意识,像门後透出的一线光,那门後却甚么也没有,朦朦胧胧,如云翳中月亮的泛光,你听见了海鸥在夜空中呼时鼓翼,海潮从幽黑的深处涌现,化成白花花的一线海潮,在义大利瓦莱乔,探照灯照亮海滨,沙滩上空寂无人,在一把把红白条子的大阳伞前,你伫立良久。 
  而此刻纽约这夜间,人行道上的冰雪又脏又泥泞,这非常平民的纽约,拉里邋遢的纽约,用金钱堆集起来高耸入云的纽约,令人晕旋的纽约,得站在大街上吸著寒气抽菸的纽约,你同她,你戏中扮演情窦初开的少女荡妇母亲的僵尸尼姑女鬼却没一句台词的日本舞者,演出完了去找个能抽菸的酒吧好喝上”杯。 
  从曼哈顿的八街或是九街走到了三十好几街,终於在第三还是第四或第五也许是第六大道上,你对数字一向记不住,找到了一个巴西或是墨西哥酒吧。总之,那里气氛很好,桌上点的腊烛,可摇滚乐大响不宜调情,面对面大嗓门说话才听得清,谈的也都是艺术,挺严肃的艺术。她说非常高兴能在一个戏里演这许多角色,真过瘾,这戏仿佛就是为她写的。你骂了一通*纽约时报*,剧团雇的推广人一再说打了招呼,他们的记者准来,戏都演完了也没见个人影。她说外百老汇的剧场就是这样,很难上得了他们的版面,可她能同你一块儿工作,毫无遗憾。 
  “我会想你的,”她望著染成墨蓝指甲的手指说。 


  这就谈到了生活,你说前两天她指甲好像是茶色,她说她经常换,而且几个指甲可以颜色不同,还问你宣*欢甚麽样的?你说最好是青灰的,这在舞台上显得更冷,虽然看的是舞,是肢体,这就又回到艺术。 
  “那唇膏呢一.”她问。 
  “有乌黑的吗?”你问。 
  “要甚麽颜色的都有,你怎麽不早说?” 
  “那是化妆师的事,没顾得上,”你说。 
  “可戏已经演完啦!”她发出感叹。 
  “下一步,有甚么新戏或演出?”你转而问她。 
  “等吧,看机会,有一个音乐剧也要挑舞蹈演员,下星期我有两个徵选演员的机会。我爸早就要我回日本去,不是加入上班族,就是嫁人,我爸说跳舞吃不了饭,要玩也该玩够啦O” 
  她还说他父亲快要退休,不能养她一辈子。可她母亲倒由她自己决定,她母亲是台湾出生的华人,还很开通。她说她不宜*观日本,女人在那社会并不自由。你说你很宣口欢日本文学,特别是日本文学中的女性。 
  “为甚麽?” 
  “很性感,也很残忍。” 
  “那是书本上,不是真的。你没有过日本女人?”她问。 
  “很想有一个,”你说。 
  “那你就会有的。”她说完,朝酒吧的柜台望了望。 
  你结了帐,她说声谢谢。 
  在四十二街地铁的中央车站,这四十二街你记得很清楚,每天排戏和演出都在这里转车,分手的时候,她说到巴黎去的话会找你的,她也会给你写信。可你没有收到过她的信,你也只是几个月之後清理纽约之行的一包材料时,看到在扯下的一角餐巾纸上她留的地址,给她寄过张明信片,没有下落,就不知道她是不是回日本去了。 
    
58
  他碰到一群人,热热闹闹,敲著锣,打的鼓,好”派喧哗。 
  “走哇,走呀,走哇!”众人纷纷嚷道。 
  他说有事,自个儿的事还没办。 
  “自个儿的事一.甚麽事也没这重要!走,跟我们走,咱们大家夥一块走!” 
  “干甚麽去?”他问。 
  “哥们,看好日子去,好日子就要到来啦,迎接好日子去呀—.你个人的那点屁事能有这重要吗?” 
  众人推推操操的,兴高采烈,排成大队,呼喊口号。 
  “好日子在哪儿呀?”他不由得跟著问。 
  “好日子在前头,说了在前头就在前头!说了在前头,前头就有!” 
  众人都说,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有信心。 
  “谁说的前头就有好日子?”他被人推推操操,不由得边走边问。 
  “大家说有就有,大家夥都说,不得错,跟咱大夥儿走,好日子肯定在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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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高唱好日子歌,越唱精神越昂扬,越唱士气还越高涨。夹在众人之中那他,也不能不唱!要不唱,左右怀疑的目光便都朝他望。 
  “喂,哥们,你怎麽啦?有毛病是不是?你哑巴啦?” 
  他要表明没有天生的缺陷,只好随同众人高歌,要唱还就不能不合拍,不能不跟上众人的脚步,漫半拍鞋跟便踩掉。要再猫腰到众人脚下去提鞋,那众脚可不得从头上过?掉了的创好由它掉了—一只掉了鞋的脚叫众脚踩了,还有一只脚就只好跳,颠颠跛跛,好歹得跟上趟,跟上众人齐声唱,高声唱颂好日子歌。—「好日子在前头,好日子就要到来啦,好日子还就是好,好日子永远水远在前头!” 
  倡场越激昂,好日子就变得越好,好日子热浪滚滚,越唱越热乎,好日子来得就越早。「好日子就要到来啦!迎接好日子去呀,为好日子战斗!为好日子去死也在所不惜,” 
  众人都得了热病,发了疯,他还不能不疯,不疯也得装发疯。 
  “不好啦,开枪啦!” 
  “谁开枪了?” 
  “前面开枪啦?” 
  “胡说八道!前面是好日子,能开枪吗?” 
  “塑料子弹吧?” 
  “放焰火呢?” 
  “曳光弹!” 
  “啊” 
  “见血了?死人啦!” 
  “为好日子冲锋,为好日子陷阵!为好日子牺牲也无尚光荣!做好日子的烈士!乌啦 
  ” 
  众人万万想不到,冲锋枪和机关枪一阵阵扫射和点射,点射和扫射像是炒豆,又像放鞭炮。众人如丧家之犬,四下纷纷逃窜,死的死,伤的伤,没死没伤的赶紧作鸟兽散…… 
  他总算躲到个枪子打不到的死角,有点激动,有点哀伤。渐渐又听见远远的人声,没准又是*群人,也敲著锣打的鼓,隐隐约约也像在喊口号。细听,好像也说的是好日子,再听又像在争论,好日子要来,不,一时半时来不了,可总会来的,好日子不可能不来,早晚要来到…他赶紧走开,好日子也令他害怕,好日子到来之前,宁可先溜号。 
    
59
  你应邀来到还是中学的地理课上记住的这地中海滨的军港土伦,坐在海港边专为书展临时搭起的大棚子里,同一排排书摊後百来位作者一样,在自己的书前捏杆笔,等候买书的读者要求签名。可一个个走过的人看的是书,并不理会挂牌写上大名的作者,哪有歌星哈理戴那许多狂热的崇拜者,列队等候他从直升飞机上下来签名,还有保镖和警察前呼後拥,维持秩序。你全然在那一双双游移的目光之外,人视而不见。他们从你面前经过,有时停下,翻翻面前印有你的名字的书,可你这名字又意味甚麽?人从室同中要找寻的无非是自我认同,投出的目光也从那书再反射到自己心里。 
  你好在无所事事,有充分的馀裕捕捉这一双双焦灼或茫然找寻的目光,自得其乐。一个俊俏的姑娘人群中游动,栗色的头发似乎随意换个发髻,眉心拧紧,面容愁怅得令人心动,垂下的宽眼帘显得有些憔悴,大概过了个不眠之夜,兴许是床上的男人没能留住,可这么好的姑娘不如说是男人没留得住她,否则,不会星期天一早一个人来逛书市。她终於来到你这摊位,拿起的却是边上一本别人的室曰,看了看书背的介绍,放下了,又翻开另*本。她无意买甚么书,或许也不知道究竟要做甚麽,放下那本,就手又拿起你的一本,眼睛看的却是别处。她目光收敛!终於落到手上的你这本书,把背面翻转过来,还没读上一两句简介便搁下了,甚至都没看见作者近在咫尺。她就在你眼面前,眉心依然拧紧,那副愁容在脸上细微游移,真美妙得比甚麽书都更为生动。 
  谁会是你的读者?写的时候不可能想到,写那书时你不可能想到有一天会坐到地中海滨的这书市上,面对这些兴许可能的读者。他们其实没有必要关心乃至购买你的困扰。卖书的好在是书摊的老板,你不过是个活摆设,又过早丧失了虚荣,过於旁观,还就是间人一个。再说,世上有那麽多书还铺天盖地在出!多一本少一本并不重要,何况你又不靠卖书谋生,也只有不以此谋生还写,这书之於你才必不可少。 
  你把笔插进上衣口袋,问书摊的老板要了几张白纸,塞入衣兜,去海港边绉踏。这阳光明朗得似乎可以敲响的土伦,老港边的小街上,咖啡酒吧和餐馆一家接一家,海鲜摊子摆在门外,空空的没甚麽人。往市中心去的一条大街这星期日的早市却十分热闹,从水果蔬菜到成衣,各种日用杂货,也有许多阿拉伯人的摊贩和一家华人小吃外卖店!生意都不错,极右派民族阵线当政的市政府不知是否觉得碍眼。市中心他们也有个书展,同请你来的地区左派政府组织的这书展互打擂台。你还是躲不开政治,哪里也躲不开,突然感受到马格丽特的焦虑,如此现实,像似乎铮铮作响这明晃晃的阳光,弹指便可触摸得到。 
  你无意去那书展看看有何新鲜,民族主义的陈腔滥调哪里都一样,於是回到港湾,在一家咖啡馆门前坐下,想写点甚麽。 
  人之脆弱,但脆弱又有何不好?你就是条脆弱的性命。超人要代替上帝,狂妄而不知所以,你不如就是个脆弱的凡人。全能的主创造了这麽个世界,却没并设计好未来。你不设计甚麽,别枉费心机,只活在当下,此刻不知下一刻会怎样,那瞬息的变化岂不也很美妙?谁都逃不脱死亡,死亡给了个极限,否则你变成为一个老怪物!将失去怜悯,不知廉耻,十恶不赦。死亡是个不可抗拒的限定,人的美妙就是在这限定之前,折腾变化去吧。 
  你也不是那佛,不是三身六面七十二个化相的化身菩萨。音乐和数学和佛,都是无中生有,从自然万物不可名状中抽象出数的概念,抽象出音阶调性节奏的组合和转变!抽象出佛或上帝,抽象出美,在自然状态中都捕捉不到。你这自我,也同样是无中生有,说有便有,说没有就浑然一团,你努力去塑造的那个自我真有这么独特?或者说你有自我吗?你在无限的因果中折腾,可那些因果何在?因果如同烦恼,同样是你塑造出来的,你也就不必再去塑造那个自我了,更不必再无中生有去找寻所谓对自我的认同,不如回到生命的本源,这活泼的当下。永恒的只有这当下,你感受你才存在,否则便浑然无知,就活在当下,感受这深秋柔和的阳光吧! 
  公园里的树叶发黄,从你窗口俯视,满地落叶,凋零了还没腐朽。你开始老啦,可并不想回到童年,你看楼下停车场上那些孩子吵吵嚷嚷,并不知道要干甚麽,青春固然可贵,等他们终於明白自己要干甚麽,也就老了。你不想再重新折腾一遍,在虚荣与焦虑旁徨与慌乱中再去挣扎,你并不羡慕他们,羡慕的只是他们新鲜的生命。可混沌的生命并没有这分透明的意识与自觉,你由衷满意此时此刻,由衷满意这一无虚妄的孤独,如此透彻,如秋水涟涟,映照的是明晃晃的光影,唤起你内心的凉意。不再去判断,不再去确立甚麽。水波荡漾,树叶飘落就落下了,死对你也该是十分自然的事。你正走向它,但在它到来之前还来得及做一场游戏,同死亡周旋一番。你还有足够的馀裕,来充分享用你剩下的这点性命,还有个可感受的躯体,还有欲望。你想有一个女人,一个和你同样透彻的女人,一个把这世界上的一切系绊都解脱的女人,一个不受家庭之累不生孩子的女人,个不追求虚荣和时髦的女人,一个自然而然充分淫荡的女人,一个并不想从你身上攫取甚麽的女人,只同你此时此刻行鱼水之欢的女人,但你哪里去找到这样一个女人—.一个和你同样孤独并满意这种孤独的女人,将你的孤独同她的孤独融化在性的满足之中,融化在抚爱和彼此的眼光里,在彼此的审视与搜索中,可这女人你又哪里去找寻? 
    
60


  够了!他说。 
  够了甚麽一.你问。 
  他说够了,结束掉! 
  说谁呢?谁结束掉谁? 
  他呀,你这笔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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