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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罗-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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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非那个柔婉如水的高贵妃子,似若跌入往昔回忆,眼神温润却亦惆怅。我笑笑,指向半跪在地的朱雀守:“叙旧前,尧烺哥可让梅儿的朋友先行平身?”
进宫后,许是触景,许是茈承乾的残忆,或自十一岁便在茈承乾身边当差的婉朱,或自断断续续的梦境,得知茈承乾过去并不疏远这个出自归家夙敌的异母兄长。原以为是因为茈尧烺宅心仁厚,平易近人,现下想来,他对幺妹另眼相待,许是另有玄机。可不论有何内情,攸关归女御生前清誉,非同小可,即使当着朱雀守的面,我亦只有若无其事。似亦听出我语中抑忍,茈尧烺苦笑,望了眼跪地低首的男子,双手合十,躬身淡说:“贫僧已非尘世中人,施主莫再以化外之名相唤,请起身相见。”
朱雀守迟疑,然见帝储久不起身,大有与之耗劲的意味,只得依命行事,起身后揭去面具。乍见庐山真面,茈尧烺微愕,可到底曾是一国帝储,即便面色如常,恬然颌首:“多年不见,即大人别来无恙。”
“承蒙殿下关切,微臣不胜感激。”
虽然对我改了口,可见昔日储君,故态复萌,确是孺子不可教也。睨了眼近旁毕恭毕敬的迂腐男子,我摇头,亦知朱雀守拘泥的个性,茈尧烺淡笑,即又低首看向底下吮着指头、凝望遽尔变脸的义父面露惘色的小娃儿。
“这是我女儿旻夕。”
不待他发问,我主动相告。已有一位舅舅,我想了想,俯身将小娃儿轻推到茈尧烺近前,令她唤声大伯。许是听说我给苍秋生了个儿子,且已夭折,面前的小女娃又将朱雀守唤作爹爹,茈尧烺目露惘色,欲言又止:“你的孩儿……”
我苦笑,淡声解释:“这是夫君和柔姐姐的孩子,月前我刚将她接进宫里抚养。为了她的身份,朝里的大臣们可是好生闹腾了一阵。”
祸水红颜或是被人不齿,或为人津津乐道。而这往来香客络绎不绝的壬生寺,想要六根清净,不问世事亦难。许是耳闻一些不堪流言,茈尧烺深望我一眼,几不可闻的叹息:“这孩子多少是个慰藉。”
不论初衷如何,他待茈承乾的亲和,确是出自肺腑。仿是告慰日久方见人心,毋须耿耿于怀。朝我淡淡一笑,继而端详旻夕的样貌,见她肖似舅父的幺女,不禁怅笑:“和柔儿长得很像。”
只是客柔人如其名,柔如静水,不若旻夕,一双炯眸活灵活现,娇态可掬。摸摸出门前给她梳的团髻,我笑道:“倒是盼着她和姐姐生得一样文静。可她那个糊涂爹走了神,偏生给了双贼溜溜的眸子,坏了大家闺秀的雅致。”
许是瞧我别有深意地冲她笑着,聪明的小娃儿看出妈妈在背地里道她不是,眉心即刻打了个小结,嘟高了嘴,鼻里逸出不依的嗯嗯哼声,微愠娇嗔的模样,惹得我们三个大人不约而同地莞尔。俯身抱起女儿,亲亲粉嫩的脸蛋,当是弥偿适才无伤大雅的玩笑,却听茈尧烺意味深长地道:“有女如此,是梅儿你的福分,当要倍加珍惜。”
知他言下之意,令我莫为前尘,自暴自弃。我淡笑颌首:“多谢尧烺哥挂心,梅儿分得清孰轻孰重。”
我度量尚浅,做不到冤冤相报何时了,只要时机成熟,定会向茈尧焱追讨杀夫杀子之仇。可报仇雪恨亦如一场战事,须得沉得住气。愤世嫉俗,或是偏执成性,只会害人害己,功亏一篑。而仿是苍秋冥冥之中,牵线搭桥,送来旻夕承欢膝下,免我执拗复仇而误入歧途……
低首看向嘟囔「饿饿」的小娃儿,我浅笑,确是已近午膳,也不知小娃儿吃不吃得惯庙里的斋食,嘱朱雀守先带她买些零嘴垫饥,待到下山,再做打算。看出我和茈尧烺皆有意单独叙谈,朱雀守向昔日的羲和储君颌首道了声后会有期,便抱起小娃儿大步离去,直待颀长背影隐没苍竹之间,茈尧烺方才收回视线:“有即大人在旁,梅儿不至孤伶一人。”
肆章 · 壬生 '二'
淡笑了笑,我不置可否,尾随这亲缘上的兄长走向竹林深处,不消多时,一座简朴木屋便现眼前,打听之下,原是先帝当年令壬生寺的方丈特辟给嫡子清修的居所。虽然帝后之间冷淡疏远,可先帝待这温厚敦儒的嫡子亦算不薄,不令旁人叨扰儿子清修,特调一队白虎营的士兵轮守林前,直待茈尧焱登极,方才撤去守备。
“其实皇考多虑。贫僧出家,便是为求跳脱红尘,任外祖劝说,贫僧不会还俗归去。”
隐隐猜知当年他心灰意冷的缘由,我淡淡点头,待他推开门去,便见一排木架倚列东墙,整齐摆有上百册经书,除此以外,一张木床,一张搁有法具与文房四宝的矮脚几案,曾经养尊处优的羲和储君,而今却是名副其实地家徒四壁。环望清冷居室,我怅然不语,许是洞悉我心中所想,茈尧烺笑容淡泊,本要在屋外生火煮壶热茶给我驱寒,我推手婉谢,径自拿了小杯,斟上汲自寺后古井的山泉水悠悠喝下。
“比宫里的雪露可口。”
虽说大病初愈,喝凉水甚为不妥,可细品之下,竟比宫人采来泡茶的雪露更为甘甜,趁忠言逆耳的木头此刻不在身边,即又倒了一杯仰首而尽。
“今非昔比,可性子还是一样直爽。”
在旁望着我毫无雅态可言的豪爽喝法,茈尧烺恬笑摇首。记得初到这羲和国,我尚且中规中矩,许是这些年受苍秋潜移默化,方才这般率性不羁。慨笑了笑,坦然收下这勉强算是恭维的赞赏,凝住仿是看淡红尘的恬澈眸子,开门见山:“如果尧烺哥真想心无杂念,潜心向佛,不妨将压在心底的东西交给梅儿,带回尘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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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最叵测的便是人心。纵是当年对微服前来归府的先帝一见倾心,身在深宫,变数良多,加之先帝长她一轮有余,年复一年,日日老去,那个仿若被时间遗忘的绝色女子与清雅年轻的帝储心生畸恋,亦非无稽之谈。何况深宫多是寂寞人,我所知的历史也不是没有子占父妻的先例。然,先帝曾自信满满,他与归燕可相爱至深。如若疑心一个甘愿为丈夫受死的贞烈女子与继子背伦逆德,亦是辱没了她。那么,仅有的可能……
“与女御娘娘无关,是我一相情愿。”
眼神须臾沉黯,他自嘲一笑。
那般尽善尽美的绝色女子,不爱亦难。即使彼时他年方十二,可归氏进宫后的第一个农历新年,曾在皇族年宴当众献舞。在场男子惊为天人,后宫诸妃咬牙切齿。即使他向来不露声色的母后亦然皱起了眉,却未察觉近旁尚且年少的独子惊羡世间竟有笑容如此明净的女子,懵懵懂懂,即使心知她之于他,不过遥不可及的幻梦,可伴着年岁渐长,他非但没有认清现实,对庶母敬而远之,反在那个纯美女子的一颦一笑之中,弥足深陷。遥望父亲与之鹣鰜情深,他羡过,妒过,乃至心生恨意,暗想有朝一日取而代之,将他渴慕十数年的女子占为己有。可终究他仍是一个温懦之人,既没有勇气像茈尧焱待他一母同胞的手足那般一绝到底,亦然心知肚明,他爱的女人待他的父亲,确是一心一意,非若其他妃子那般,隔着一层外戚的利益,虚于委蛇。
得其人不得其心,是为镜花水月。可每见遥不可及的人儿,却会心心念念,相思成狂。人心便是这般矛盾,且又不可理喻。愈渐深重的痛苦焦灼之中,他度日如年,故在不经意间察觉母亲正在酝酿一桩阴谋,他既惧且喜,终在一番挣扎之后,决意置若罔闻,听之任之。
“当年确是月昭容害了你,可真正想要借你之手刺杀皇考的人,却是母后。”
虽然早知客太后便是罪魁祸首,可至今不知个中前尘缘故。与之坐下深谈,适才知晓那位一心复仇的月昭容本想借侍寝之机,刺杀羲和皇帝,怎料进宫后,皇帝未曾将她召去紫宸宫,向人打听,方知后宫里有位独揽君心十数年的宠妃,自她之后进宫的妃嫔多是有名无实,眼看复仇无望,不免焦灼,方令冷眼旁观后宫诸妃的六宫之主看出些许端倪,借之依礼去常宁宫请安,旁敲侧击,软硬兼施,终是逼她道出委身羲和皇帝,原是复仇。
“母后和月昭容各有打算,可皆是取皇考性命,因而相互利用。”
即使初衷不同,却是殊途同归,一拍即和。而那月昭容彼时不过二八年华,往昔受父兄疼爱庇护,不谙天朝大国的宫闱倾轧,为达目的,盲目从之,心甘情愿为皇后所利用,借机接近与她同岁的德藼亲王。因是年纪相仿,加之身世凄凉,茈承乾听闻这位南域来的公主乃是为免族人遭戮,自请为质,迫不得已,方才进到羲和的后宫,不免恻隐。几度试探,故意制造机会,留她与父皇独处,看其可会像其他妃子那般,或是骚首弄姿,或是欲擒故纵。可这位月家公主中规中矩,除了对皇帝有问必答,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而异域来的公主容貌清丽脱俗,别有风情,可世间能与归女御比肩的绝色佳丽确是少之又少,对这等青涩冷淡的年轻妃子,皇帝亦未放在心上。见之对自己的母亲并不构成威胁,茈承乾也便渐渐放下戒备,难得对皇考的妃子真心相待。未想正是她第一次倾心结交的朋友,终是陷她于不义。
“月佑国有种世代相传的秘术,可以召来死者灵魄,依附宿主,令之听命行事。母后得闻,便然怂恿月昭容借口思乡。得你恻隐,在旁求情,终是求得皇考准允,将懂得此术的巫司迎来枺场6阆蚶窗獾钠嫖乓菔拢俏姿窘螅辈皇蓖焦菖堋?尚硎悄窃抡讶菀嗑醵阅悴蛔。钡脚锬锷降碧欤讲哦阅闶┝四堑妊爸酢!
早先便从那女巫司口中得知这匪夷所思的异术,令死难瞑目的月佑王亲手了结羲和君主。只是未料月昭容当初服毒,并非畏罪,而是早便心有念想,一旦事败,皇帝追查下来,她便自尽,以令羲和君主寻不到借口发难:“若是事发,皇考将之处死,平定不久的月佑国人定会造反。她无意再掀动乱,令月佑百姓受战祸之苦。如若死无对证,皇考亦然奈之无何,且为羲和南疆安宁,当不会大动干戈。所以那日皇考安然无恙地自永徽宫出来,隐知事败,便令折回太平馆的荀攸将巫司带出宫去。”
女巫司本是这位月家公主的同宗表姐,亦是唯一留存于世的亲人。恐皇后将之灭口,便令扮作宫卫暗插太平馆的客家死卫将表姐设法带出宫去。亦不知可否真有此事,告警死卫,断不可伤巫司性命,否则便会有人向皇帝告发皇后与她同谋,意欲弑君。
“其实犯不着威胁,那女巫司本事大得很,常人伤不得她。”
当年二度遭劫的情境历历在目,我冷笑讥诮。虽是情有可缘,可有因必有果,月昭容得此苦果,乃是咎由自取,我实难对她心生同情。回想当初两度来袭的刺客,我淡问:“那个「荀攸」可就是当年派去截杀我的人?”
从罪魁祸首的儿子口中,我终是知晓那人名唤荀攸,原是西北阿鲁木河流域游牧的鄯嘉族人,当年因是九皋国西扩,举家逃往羲和。可在半途,双亲被九皋散兵所杀,他侥幸逃过一劫,拼力逃入永嘉关。只是异国他乡,举目无亲,无奈沦作乞儿,在甘州的州都安城流浪。因是天生机敏,亦擅打斗,陆续收服当地的几拨乞儿,在安城渐成气候。后来机缘巧合,邂逅彼时在西北监军的客平,见之严束手下,断然不以偷盗为生,赏其风骨,说服这个颇有资质的少年随往枺常兆骺图颐湃耍暗靡簧砦湟眨晌透乃牢馈
可许是近墨者黑。只是当年铁骨铮铮的少年自入世家大族,同流合污,随着行事强硬的客平在朝堂树敌渐多,暗里替主人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而将女巫司带出宫后,原打算暂先藏匿东莱,等上一年半载,风声已过,再行设法将她送回南域隐居。可那通晓异术的女巫司不知以何诡术,知悉茈承乾已然出得宫外,一路往西逃亡。为了斩草除根,荀攸自作主张,瞒着皇后,擅带女巫司追杀德藼亲王。虽是不明当年他们怎会精准地知我行踪,可这等已成过往云烟的不堪往事,懵然也罢。望着将前尘和盘托出的男子,我惟是微蹙起眉:“哥哥就没想过,如果皇考真为我所杀,母妃也会人头落地?”
茈尧烺未有做声,凝望支起的窗外碧林修竹,兀自出神。直待良久,幽幽道:“如若成事,就算豁了性命,我也要将她保下。”
许是仍未彻断六根,亦许是我的出现,搅乱他本已平静的心湖。此刻旧话重提,他未有自察目露决绝。只是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他亦然明了无常世事并非他心有所盼,便可得尝所愿:“旭儿和佑儿夭折后,女御娘娘的眼里便只有皇考和你,如若你们有何万一,她定会随你们而去。”
好似暗嘲自己的懦弱,他轻漾黯讽的笑意:“就算我当真如愿,她愿委身嫁我为妻。母后可以置之不理,外祖却不可能坐视我背逆伦常,纳父皇的女人为后。”
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他魂牵梦萦十数年的女子终将难逃香消玉殒的命运。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事到如今,他甚至不能远远遥望心爱的女人,无疑上天对他一时鬼迷心窍,姑息母亲恶念而施与的报应。黯然垂眼,他苦涩道:“为了一己之私,觊觎父皇的妃子,姑息养奸。世间三恶的贪、嗔、痴,我皆已犯尽,只有常伴佛鼓青灯,了此残生,方能弥偿我当年犯下的罪过。”
幻梦既已破灭,一如失心疯的苍珥,他亦然懦弱地选择遁世。然,他虽是施害者之一,可往后人生,势将活在痛苦之中,多少唏嘘。沉默片刻,探手搭上他冰冷的手背:“适才之言,梅儿会全部带走。从现在起,尧烺哥可以真正抛尘弃俗了。”
茈尧烺微怔,眼神渐深:“如果当年皇考当真有所不测,为保你母亲,我许会弃你于不顾。你真不恨我薄情?”
若是原来的茈承乾,不得而知。我不过是个莫名牵扯其中的局外人,亦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感同身受,亦易释怀。淡笑了笑,我摇首:“过去的事多说无益。梅儿只记得尧烺哥的好。”
亦非矫情。婉朱的道述,茈承乾的残忆,多是茈尧烺对幺妹无微不至的照顾。亦许是因为茈尧烺是唯一无须在成年后另辟王府的皇室子弟,比起其他出宫建府的异母兄长,茈承乾反与这位原当势不两立的兄长更为亲近。
幼时骑坐在她「尧烺哥」的肩上在御花园里嬉闹;
仲夏午后,时常偎在尧烺哥怀里,在树阴下消暑小憩;
皇考为尧烺哥指了门婚事,虽是不甘不愿,可终是听从母命,红着眼睛,别扭地道着恭喜;
头一个弟弟夭折,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什么变故。但见父亲龙颜大怒,甚是可怕,母亲伤心欲绝,不敢使性子烦扰,只得跑去东宫,让尧烺哥紧紧抱着,嚎啕大哭。
即使年岁渐长、知两家的外祖渐同水火。即使心知肚明,他们之间隔着一张龙椅。可茈尧烺爱屋及乌,茈承乾亦知谁是真心实意地待她,即便上辈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丝毫未损他们的兄妹情。温儒的兄长一如既往地将幺妹捧在手心呵宠,那个梳着双髻的俏丽小女娃照样像条小尾巴紧随其后,形影不离。直待兄长大婚,自己及笄成年,仍是「尧烺哥」、「尧烺哥」唤个不休。这般笃深的手足情,在深宫内院本便难能可贵,缘何定要因是他的一时之念,悉数抹杀?再者……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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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总觉这样的诗句不过是无病呻吟,可真正爱过一个人,方知世间确有随君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生死相依,我愿如此,茈尧烺亦然,听得诗句,他神色微动,可亦明了他爱了半生的女人兴许已在地下与他的父亲再续前缘。眼神渐黯,他起身走开。望着清瘦苍寥的背影,我不知何以告慰,想了想,起身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学着残忆里茈承乾时常用来唬她尧烺哥的方式,蓦得跳上茈尧烺的背,撑着双肩,捂住他的双眸:“猜猜我是谁?”
稚气的捉弄,终是换来他逐开笑颜,柔唤了声梅儿,他轻拨开柔荑握入掌心,视若珍宝:“如果将来你要向母后讨回公道,尧烺哥不拦你,只求你网开一面,饶荀攸不死。”
我颇是莫名,微微皱眉,然忖个中利害,终是释眉淡笑:“人不可貌相,从未看出尧烺哥原是这样狡猾的人。”
客太后虽是罪魁祸首,可眼下我意在皇位,如若追讨当年血债,和势力盘根错节的客氏平起争端,实非上策。然,虽可暂先放过罪魁祸首,可荀攸不过一介死卫,只要我放低身段,对茈尧焱开口,法办这个帮凶并非难事。不明茈尧烺缘何要我放荀攸一条生路,我淡说:“荀攸不仅害我亲手刺死母妃,且是两度行刺。一个和我有杀母之仇的佞人,我为何要对他网开一面?”
自知适才所提,确是不近情理,茈尧烺苦笑,可听我心平气和,道说当年遭荀攸暗算的往事之时,乍听「噬骨散」三字,蓦然瞠目。知他忧念,我微是一笑:“及时服下荧颎花,早无大碍。”
茈尧烺释然点头:“听说这「噬骨散」乃江湖失传相传的秘毒,往日无人幸免,梅儿你可逃此劫,许是女御娘娘在天庇佑。”
听他话中有话,我疑惘。他黯然一笑,语气晦涩:“为令我顺利即得大统,外祖铲除异己,向来果决。可皇考不是个糊涂人,朝堂上的要臣亦非泛泛之辈,若要做得不着痕迹,只有另择手段。”
立身窗前,茈尧烺澹然道陈那些未白天下的勾心斗角。我抱肩倚在近旁木墙,静静聆听,临末了,望着目露疲惫的年轻僧人,沉肩轻说:“凡事皆有因果,过去孽行太深,客相和太后娘娘也算尝到自己种下的苦果。”
深望我一眼,茈尧烺苦笑:“梅儿说的是,确是我们自尝苦果。”
可饶是悖行累累,这个性情温懦的男子仍是提出一个不情之请:“打入苦牢,充军,或是流放极边之地皆可,只求梅儿莫要立时取了荀攸的性命。”
茈尧烺适才所提,乃是对十恶之罪以外的重犯的处刑,时常有去无回。迎向我意味深长的凝视,他寞寥怅笑,淡道了句:“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我半知半解,却不深究,来日方长,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颌了下首,我淡道:“已让旻夕和即大人久等,梅儿该走了。”
他看了看天色,淡笑点头,亲送我出了竹林,见朱雀守牵着旻夕远远候在前方的灵佛殿外,阖了阖眼,意味深长:“多看看眼前人,莫要和尧烺哥一样,空留悔憾。”
折回陋室前,他抬首望了眼一蓝如洗的苍穹,惘于迷途的眼眸渐然清澈。心平气和,请我得空,前去探视蛰居沁春苑的前帝储妃,以及另个他心有牵念的亲人。虽未明说,可想是要我代他向守了半生活寡的妻子道声抱歉,苦笑了笑,我爽快应承,望着他徐步离去,直待褐色僧衣隐没竹林,方才转身走向久候的一对异姓父女。
“妈妈,不哭哭……”
许是知晓当年的前因后果,积了数年的委屈怨愤自茈承乾的身体宣泄而出,心湖分明平静,可抬手摸去,脸颊竟是一片濡湿。垂首望着小女儿染了伤情,嘟起小嘴,似要陪哭,我胡乱用手抹去满脸的泪痕:“风迷了眼,旻夕给妈妈吹吹可好?”
蹲身在她跟前,小娃儿不疑有它,鼓起腮帮子,较真地冲我眼睛吹气。在旁的朱雀守亦不问原由,凝住我微红的眼眸,墨瞳渐深,直待下山,他一手稳抱伏在肩上打起小盹的旻夕,另一手紧握柔荑,抽之不得。
“不见了手套,借你一用。”
若想效仿登徒子,当寻高明一些的借口。瞥了眼从睡得不亦乐乎的小娃儿怀里露出的一隅毛边,深叹了口气,只得由着他牵着走下蜿蜒的石阶。
“呐,清曜。”
下至山脚,我压低了头,飞快扫了眼周遭游人香客或羡或愕的目光,终是忍不住问:“你是我认识的那个即莫寻吗?”
肆章 · 壬生 '三'
出宫的这几日里,身畔的男子仿若脱胎换骨,一反往昔的循规蹈矩。乃至我异想天开,这个偶有放肆的男人亦然身中异术,让苍秋附了魂。可若真是我那素喜毛手毛脚的丈夫,不会这般发乎情,止乎礼。听我匪夷所思的问话,他只淡笑:“「朱雀守即莫寻」在东渡云桑的那日,就已经不在了。”
诚然,他现在只是云桑国的前皇太子清曜,现了真性情的狡黠木头罢了。
我无奈笑笑,见山脚有人在卖糖葫芦,对朱雀守说:“听人家说心情低落的时候,吃甜食最管用。”
前回不得已而为之,现下却是一反常态,想要甜甜嘴,消弭离愁。朱雀守深望我一眼,终是松手,走去买糖葫芦。我坐在一方山石歇脚,淡看往来香客。许是前些日子降低关税,待过明年新春,德蓉公主茈莞菁又要远嫁伽罗国和亲的缘故。来时便曾看见一个规模庞大的伽罗商团,现下又见三个蓝眸高鼻的英伟男子悠步而来。许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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