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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眼-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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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阳抬起头,她看到了两撇漂亮的小胡子。这胡子让他看起来有些成熟,并带有沧桑感。林夕阳恍惚地看了一眼,惶惑地点了点头,本身由于来自身心的不舒服使她懒得张嘴。正要心烦意乱地躲开这个不怀好意的小家伙,一辆豪华客车开到了他们面前。
一阵急躁的喇叭声把周围的人搞得烦躁不安起来。世界像一个巨大的集装箱,人群又像蚂蚁一样拥挤在一起。时不时有臭屁从夹着的缝里射出来击中人的脑袋,恶毒的诅咒声和更响亮的喇叭复仇似的打在后面人的脸上,使得那些人一个个灰头灰脸的。一个在舌尖上抹了毒汁的中年妇女往外撇着两条长腿跳起来破口大骂,操着浓重外地口音的骂声如热浪一样从她舌尖上源源不断地翻滚出来,一秒钟也没有停止,像一个斗志昂扬的战斗者在向手无寸铁的人激烈进攻。
林夕阳浑身颤抖,差点晕倒在地,她以为是从阁楼里冲出来的老婆子要置她于死地,将她耸在两个肩膀之间的脑袋生硬地拎下来扔进了护城河。她想象着一群饥饿的老鼠奔跑过来争抢她的眼珠,它们争夺了很久,但一只硕大的老鼠成了最后的胜利者,她的两个眼珠子被它蛮横地吞进肚子,其他的老鼠转移了目标,开始一窝蜂似的争夺她的鼻子。她的头发很快被它们当作黑面条吃了。白森森的脑髓被它们折腾出来,它们阴森森地冷笑,那是全世界最好的美食了。它在护城河的中心跳跃着,它跳得很从容,像一个刚出生的世纪婴儿。那群老鼠一哄而散,它们被吓坏了,那扑通扑通有规律跳动着的,分明是一个不死的灵魂。
那个拥有漂亮胡子的男孩不由分说把她的行李扔进车肚子,她的行李太多了,看样子她好像要把整个家都搬走。林夕阳发现周围的人都走光了,他们像被人打包了一样被毫不留情地扔上了车,包括那个舌头上涂满毒汁的外地女人。车厢里挤满了蚂蚁,里面推推搡搡的炸开了锅。林夕阳最后一个被塞进这个瘟疫箱。她希望离外地女人远一点,她要躲开她的毒汁。
这一次,大学生北纬算是解救了她,他帮她在车上占领了最好的座位。她和大学生的座位紧紧挨着,事情正如她所期望的那样,离外地女人有一小段距离
大学生转过身来,他面对着林夕阳,额头上一撮黄头发向上飞扬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我记得你最喜欢画向日葵,但你画得太正统了,所以显不出你生活的趣味。
梵高是我喜欢的画家,他说,只要活人还活着,死去的人总还是活着。他的精神在他的绘画作品中表现出来了。林夕阳的目光一闪,终于有人和她谈这个话题了,但我现在开始注意我们镇上的鱼了,我迫切地想要画一条没有得性病的鱼。
鱼会得性病吗?开玩笑啊。大学生哈哈大笑起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然后惊异地看着她,再说了,镇上的人不需要纯粹的艺术。
我需要。那撮飞扬跋扈的黄头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应该说,那撮黄头发很好看,至少很适合他。黄头发和黑色的三羊胡,这不伦不类的搭配构成了一副很奇怪的画像。你是谁?
不知道谁出的主意叫我北纬,现在我已经听习惯了。北纬把黄头发往后面甩,他说,你带过我们班一次课。
林夕阳不由得顺着他的头发看下去,他穿着一件印满骷髅头的T恤衫和破牛仔裤,裤子上到处都是洞。凭她多年的教学经验,她很快就判断出,这是一个让老师头疼的学生。她看着他,说,你考上了?
本来是考不上的,复读了一年勉强考上了。这个叫北纬的大学生在她面前很突兀地吹了一声口哨,这尖锐而刺耳的声音在空中摇荡,逐渐形成了一股主流,在长方形的车厢里四处撞击。他吹起来得心应手,看来吹口哨是他的拿手好戏,而且动不动就突然来那么两下。他看着她笨重的行李,样子显得越来越漫不经心,他说,看你的样子,你好像是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个地方?
林夕阳惊诧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男子,你怎么知道?
鬼都看得出来,其实哪里都一样。他又突兀地吹了一声口哨,尖锐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外地女人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拿眼睛狠狠挖他,似乎在向他提出警告。北纬毫不在乎,目光在车站晃来晃去,他继续扬着头问她,你干什么去?
林夕阳没有回答,她看着窗外一棵棵向后倒去的白杨,假装没听见,一个快奔三十的人了,还要到学校去进修,而且还要不可避免地成为自己学生的学生,或者师妹。这种角色的颠倒让她觉得丢人,实际上她是计较这一点的。
问你呢?你是到那里出差吗?带那么多的行李,女人们喜欢出门的时候,恨不得把家都背在身上,我看到了都感觉到累。北纬穷追不舍,执意要她说真话。
大多数女人都这样。林夕阳笑了笑,话题就这样转移了。你觉得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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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纬不以为然地眨了一下眼睛。他扬起头来又使劲地吹了一声口哨,以此代替他的回答。这次由于用力过猛,尖锐的口哨声严重走了调,哨声在全封闭的车厢里刺耳地回旋,车厢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向这个满不在乎的男生投来了不满的眼光。外地女人站起来,恨不得把十个爪子就势抓过来。她盯着大学生看了半天,然后把阴毒的目光很不耐烦地转移到林夕阳身上。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林夕阳才是真正的肇事者。
林夕阳在这种目光的审视下,浑身的肌肉一下子紧张起来。那目光可以让她连续几个晚上做噩梦,为了避免噩梦连连,她把头转向车外。幸亏大学生帮她占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她可以看到漫无边际的庄稼、正在吃草的黄牛和路边的杂货铺。田野周围堆满了坟墓,插在坟墓周围的树林一般的血色旗幡一齐向后倒去,迅速消失在雾气腾腾的田野尽头。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北纬的目光紧逼着她。
什么?林夕阳在这种目光的逼视下感到自己无处可逃,但她感到还是有必要继续隐瞒下去。除非非说不可。
到那去干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个?
没有别的意思,看你是短期的还是长期的。北纬的语气很坚定。
林夕阳忍耐了一会,她看着大学生的眼睛,说,时间应该比较长,在艺术学院呆两年。
呀,多好啊。不想当老师就去当学生,不想当学生就去当老师,这种生活太美妙了。大学生眼角掠过一丝兴奋,他要试着用身体敲开面前这座门洞。他不知从哪里弄出一包口香糖,当作众人的面一层层地把锡纸剥开后,递给林夕阳一个。你是绝顶聪明的,你的画画得棒极了,我们那时候都崇拜你。
林夕阳淡淡一笑,闭上眼,把头歪倒在一边。
不过,其实哪里都一样。大学生无所事事地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他嚼着口香糖,费力地吹着泡泡,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好像地球被他踩在脚下,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这样就保持了他心理上的优势,把面前的这个棋子拽在手里。
也许是吧。林夕阳睁开眼看着他。他的长头发下覆盖着一张可爱的脸,脸上有一种让人惊悸的生动表情,她发现自己被这表情拉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这是别人未曾开启过的一个新的世界,而这个世界里什么都有,她惟独抓住了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后来把她的心砸碎了,让她流了一辈子的血。她说,可对我来说,是新生活的开始。
大学生嘴角掠过一丝浅笑。经验告诉他,这个女人说的是实话。他已经从她身上看不到几年前逼人的灵气和傲气了。她的脸和她的头发一样,干枯无华。一种无形的危险正在逼近她。她已经意识到了,如果意识不到,她很快就会变成一堆废物。经验又告诉他,这个女人也是一个脆弱而危险的动物,属于那种很容易到手但很难摆脱的女人。她正忧郁着,急需一股力量的注入。这种场合充满了机遇,对有准备的人来说,机遇真是无处不在。他朝着柔和的光线迈进了一步。
客车已经上了高速公路。林夕阳一直紧张地把目光投向窗外,一只胳膊放在玻璃窗上,支撑着头。结婚之前她去过一次省城,除此之外她再也没有机会了。那次东方为了寻找一个安全又刺激的地方,对于身上没有多少钱的两个人来说,防空洞可以说最适合不过的了。两个人连夜揭了几张海报,将海报和树叶铺在潮湿的地上,权且当床。那天在黑糊糊的洞里,成群的老鼠在他们周围窜来窜去,甚至只要一抬起头来就会被一个毒蜘蛛刚刚结的网缠住,洞壁上长着无数只肥硕的毒蘑菇。
一对激情过去的男女刚刚闭上眼睛,一群黑压压的老鼠蹿过来,它们好像早就埋伏好了似的,就等着肇事者把眼睛闭上。它们不由分说,在一堆白色的黏稠物面前厮杀起来,乱作一团。两个人像两座死火山,他们吓坏了,抱成一团。第二天一大清早,一束阳光从洞口照射进来时,林夕阳发现她的十根脚趾头都被啃光了,那里血糊糊一大片。那群可恶的老鼠把她的脚趾头吃掉了,连骨头也没有剩下。林夕阳吓了一身冷汗,正要哭出声来,突然闻到了一股异常清新的气息,一股刚刚被露水浸湿过的青草般的气息,这股淡淡的气息颤抖着穿过黑暗隧道,一下子冲进她的大脑。她浑身颤动了一下,随即睁开了双眼。她惊恐地看着身边年轻的男子。
北纬正低着头看着她,脸上仍挂着冷峻的难以琢磨的微笑。林夕阳红了脸。这个让她琢磨不透的笑本身比看透她的梦更让她觉得恐惧,而且她发现那股好闻的气息正是从这个年轻男子的身上散发出来的。从这点上,林夕阳一下子就判断出:尽管他无时无刻不在千方百计地掩饰,但这个喜欢用口哨来对主流文化表示蔑视的家伙实际上还是一个处子。很显然,她的判断太主观了。
林夕阳庆幸自己及时离开了乌堡镇。如果再继续呆下去,它就会用刀子一片片地割她,把她割得鲜血淋漓,然后把她制作成一具木乃伊,让她在棺材里啃噬自己枯枝一般的骨头,它惩罚她就像惩罚她的婆婆一样,让她自慰一辈子,让她躺在棺材里继续干这无聊的营生,最后才记得把她推进焚尸炉。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滑行,车上的人像得了禽流感一样把脑袋歪倒在胸前,把头耷拉在别人的肩膀上。这群人终于闭上了可恶的嘴巴。车厢里安静得像在悄悄地举行一场葬礼,哭晕过去的人们正在作一个世纪美梦。
即将开始的新生活使林夕阳激动不安。小时候做过的无数画家的美梦这次来靠她实践了,至少能让她开开眼界,能让她的绘画水平在原有的基础上进步一大截。她已经作好了准备:用现代画法画一条没有性病的鱼。她思考着,怎样用色彩和线条表现具象的物体本身?还是与表现抽象的结构形态结合起来?最后的问题归结为一点:这是一条自由的健康的鱼。既不像毕加索一样纵欲也不像梵高一样受压抑,否则都是病态的。
迄今为止,她连一个业余画家都谈不上,多年来仍停留在爱好上,在乌堡镇没有一点长进,这对像她这个年龄的人来说显得极为残酷,而且显得还像小学生一样幼稚。最起码,她连一间画室都没有,她只能把颜料锁进抽屉里,像小学生一样拿铅笔在作业本上涂鸦。小学生把涂鸦过的作业本拿给老师看,而她只能拿给自己看。在这个蹩脚的小阁楼,她经常被人当作怪物来嘲笑。她讨厌时不时从巷子深处飘出来的那股浓烈的猫臊味,它能让她一眼看透人生。这是呈现在她面前的一个永久性障碍,她对这些障碍深恶痛绝。
巴尔扎克的手杖上写着,我在摧毁一切障碍。
卡夫卡的手杖上则写着,一切障碍在摧毁我。
林夕阳想,之前她是卡夫卡,之后她就要做巴尔扎克了。
后现代女作家最大胆、最直接、最具争议性的长篇小说《天堂眼》车厢内像有谁恶作剧地放了一颗硫弹,化学制品和睡梦中放出来的臭气混合在一起,很快形成另一股强大的气流,它们汹涌地往她鼻子里钻。没过多久,空荡荡的腹部就被这些有毒的气体胀满了,它们无孔不入,在狭窄的空间里拼命挤压、膨胀,费力地发泄愤懑。她的胃开始痉挛,抽搐,如同一颗即将要爆炸的手榴弹。林夕阳捂着胸口,脸部令人尴尬地扭曲着。她咬紧牙,固执地与肚子作顽强的抵抗。在学生面前吐出来,这会伤害她的尊严。林夕阳急促地把手移到嘴上,眼睛四处搜索,看有没有让她一吐为快的垃圾桶。她绝望地往后倒去,头在背靠椅上蹭来蹭去,像个在做垂死挣扎的小动物。
北纬终于注意到这个在身边不断蠕动的小虫子了,他刚才被电视上的打斗情节所吸引。他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女人,问,你怎么啦?他举起手,在她眼前左右晃动。他在思考要不要拍她的脸,她脸色惨白,让人感觉她就要断气。他被吓坏了,处理这样的事情他一点经验都没有。
林夕阳不敢说话,也说不出话来了。她朝天空兀自梗了梗脖子,用手指着窗户,示意他赶紧把窗户打开。北纬跳起来去拉玻璃窗。这样一来,他大半个身子几乎全倚靠在了她身上,但他恰到好处地把身体重心控制在腿上。他干得很卖力,但窗户纹丝不动。
全是封闭的。他急得满头大汗,嗓音里充满了紧迫。
林夕阳求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
怎么办啦?他拍了拍手,在摇头的当口他收回自己的腿,但两个异性的大腿在下面无意中碰撞了一下。林夕阳马上被他富有弹性的肌肉弹回去了。他身上的气息翻滚着向她席卷过来,她第一次从一个异性身上闻到了这股好闻的气息,但它让她喘不过来。林夕阳惶惑地睁了一下眼,北纬T恤衫上龇牙咧嘴的骷髅头正在离她不到一寸的地方抖动,好像魔鬼就要现身一样。
林夕阳终于忍受不住从身体底部涌出一股强大的气流。她喷射了,射到了他身上。他的棉质衣服将她的呕吐物一点不剩全吸收了,幸亏她吐出来的全是水。
在狭窄的车座空间里,林夕阳和大学生面面相觑。他被淋成了落汤鸡,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恶浊的臭味,突如其来的臭味把这个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男孩搞得晕头转向。他大概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惨败。林夕阳像冻僵了似的胆怯地看着他,紧紧盯着他的嘴巴,静静地等待从那里翻滚出最恶毒的语言劈面打向她的脸。
全部吐出来的女人这会肚子好多了,但她的心情绝对比刚才还糟糕。不说世界末日,但至少在她看来,是一场小小的灾难。她发现,越是她不愿意发生的事越是出人意料地发生了。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北纬很快就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了,他原先以为她会吐到前面的那块空地上。他已经在有意识地给她让地方了,就迟了一步,她呕吐了他一身。他这个垃圾桶当得也太称职了,全棉T恤衫好像早就张开了大口,它把从空中喷过来的臭烘烘的酸水吸得一干二净,还留有余热呢。他浑身筛糠一样地抖动起来。
这是我现在面临的最大的危机。不过我正燥热着呢,你就帮我洗了一个温水澡。他漫不经心地往外脱衣服。本来想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林夕阳的脸马上就红到了耳根。他仔细回味了一下刚才说的话,才蓦地意识到这句话有潜意识的性心理和明显的性暗示。他把脱了一半的衣服又慢吞吞地重新穿上。他期待这样一个命令:就脱下它好了。没有老师的命令他不敢贸然行事。这个年轻人现在穿着散发出恶心臭味的湿漉漉的衣服,难受得要命。
车厢内已经有人被折腾醒了,他们皱着眉头到处寻找散发硫酸味的发源地,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位体面的大学生是罪魁祸首。他们鄙夷的眼光扫射过来,有的恨不得把他抬起来扔到窗户外面去。呕吐好像具有传染性,车厢内接二连三的有人呕吐起来,如同音乐大厅里此起彼伏的意大利交响乐,这交响乐成了传染源,连司机也不例外,四十多张嘴一起伸向空中,有的朝自己呕吐,有的呕吐别人。大学生也在干呕,林夕阳受大学生的感染,又重新汇入到了这股热烈的潮流之中。车里乱作一团。豪华车载着满满一车厢禽流感病人向大都市开去,像拖着一车有毒物质。
林夕阳感到满世界都是呕吐的人。
我面临的危机更大了。北纬自言自语,真有本事啊,能让这么多人呕吐。
你刚才要是把衣服脱了就好了。林夕阳身子往背后一靠,差点笑出声来。
我在等待老师命令我脱呢。
我无权命令你。我哪有这个权利啊。
你没有这个权利?大学生反问他,眼里流露出明显的不满和怒火,但他压制着,你今天可是吐了我一身啊。
我那一会闻到了一股气味。林夕阳忍耐了许久,你闻到了吗?
那一会是什么气味?大学生抽了抽鼻子,我这一会闻到了食物腐烂的味道。因为我成了垃圾桶?大学生的脸上马上掠过一丝难堪的表情,但这些一闪即过,他立即恢复了常态。他盯着彩电上的画面,激烈的搏斗场面把他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了。过了一会,他忽然笑起来,学着林夕阳刚才的样子,脸难看地扭曲着,呕呕呕,真好玩,你像一个火车头,后面拖着一截长长的车厢。
林夕阳笑了,说,哪像你,我想我呕的时候心是疼的。
大学生并不理会她,你打算怎么补偿我?我不会让你白吐我的。
林夕阳带着歉意的眼神看着他,但她没有告诉他,她之所以承受这一切,最主要的是由于她太想离开乌堡镇了,也想让自己的专长往学院那边靠。她以前很有天赋,但她的天赋被琐碎的生活磨碎了。现在她看不到梵高笔下的向日葵是什么色彩。他穷困潦倒了一生,被情欲折磨了一生,艺术拯救了他。他远没有另一条疯狗毕加索幸运,毕加索在情欲中光芒四射。他得出的结论是:他面对的是一个严重扭曲、变异了的世界。现代人把毕加索捧上了天:他在女人的肚皮上看精彩人生。而梵高临死前还在小小的茅草房里看日出呢。他一刻也没有停止过他对色彩的看法,他把鲜活的东西诉诸在他的绘画里,至死都没有放弃这个追求。人们很容易就把他理解为:为艺术而献身的典范。林夕阳想,两个有趣的人,两种不同的人生。
大学生抱怨这个时代产生不了伟大的艺术家,连他这么热衷于绘画、而且曾经把绘画当作生命的人也转行了。他说他只对那些火柴盒似的摩天大楼感兴趣,他经常跑到学校对面看两座耸入云端的高层建筑。人都盲目地追赶潮流去了,生活不断地在给人施加压力,让人急功近利。半透明的玻璃高楼大厦耸得越来越高了,但人的精神呢?林夕阳觉得人们的精神越来越空虚,支架还在那里,但中间被虫蛀空了。
有钱真好啊,大学生感叹道。那样他就可以买一辆运动跑车,让周围躺满花的尸体,四周堆满动物的腐肉。处女们都死光了,那些不甘心的暴发户又把魔爪伸向了小学生。这群刽子手利用手中的钱财和技巧,浑身沾满了鲜血。大街上到处都是飞跑的鸡,不知道哪一只是患了性病的鸡。他一定要瞪大眼睛,别被她的外表欺骗了。
一下车,有一瞬间林夕阳产生了错觉。折腾了老半天,怎么又回到了乌堡镇。到处都是千篇一律的面孔、大腿、橱窗里的衣装、大街上的人体摄像、动物的毛发、低矮的房屋、狭窄的巷子、破旧的旅馆、落满树叶的人行道、抱着小孩站在天桥下散发制作假文凭传单的妇女,流着口水的流浪汉、悬挂在门楣上的生肉、大街上摇摆着患有性病的屁股、倒在路边的瘾君子、艾滋病病人、鼻涕挂在嘴边的小乞丐、眼睛盯着妇女钱包的小偷、穿着睡衣在麻将桌上拼命厮杀的女人。这一堆杂乱无章的生活让林夕阳一时误以为又走到乌堡镇的胡同里。
有人粗暴地推了她一把,然后从她面前窜出去了,后面追上来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也狠狠地把她推翻在一边。她站在那里被几个陌生人推来搡去,像刘姥姥走进大观园,一下子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她绝望地看着那个腆着大肚子的男人,他不是那个灵敏小家伙的对手,他眼睁睁地看着小偷在人群中消失。那个男人沮丧得直跺脚,嘴里嘟哝着,那里面装着一台他刚刚买来的笔记本电脑。
林夕阳立即紧张起来,她站在拥挤不堪的车站大门口,惶恐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城市。新环境给她带来了不安全感,她满脸惶恐地看着大学生。
北纬走过来,把她的包拎在手里,说,要不我把你送到学校吧?
还没等林夕阳回答,他说他再尽一次义务把她送到目的地。如果老师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他就成了千古罪人。
林夕阳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舒坦了。她是个至上的理想主义者,怀着美好的梦想而来,眼看着还没有进入生活,她的美好幻想就差不多要破灭了。与此同时,为了在头晕目眩的普遍狂乱中站稳脚跟,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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