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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商沈万三-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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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沉商海 京华梦断
  1从南浔迁居周庄的沈佑始终搞不清,经商的意识是怎么渗透到他儿子沈万三的心田去的
  元置浙江庆元路,即今治鄞县,元末时出了位工散曲的词人张可久。《太和正音谱》评他的曲子是“如瑶天笙鹤,其词清而且丽,华而不艳,有不吃烟土色气”。此人在元末的至正初年曾在苏州属县昆山当过幕僚。他有一首《太常引》词,极写姑苏台观雪的情景。词曰:
  “断塘流水洗凝脂,
  早起索吟诗。
  何处觅西施?
  垂杨柳,
  萧萧鬓丝。
  银匙藻井,
  粉香梅谱,
  万瓦玉参差。
  一曲乐天词,
  富贵似,
  吴王在时。”
  兴许正是这“富贵似,吴王在时”句子的诱惑和煽情,在张可久后的几十年里,在苏州和江南,曾一下子出过两个“吴王”。这张可久还有一首很著名的小令《醉太平》:
  “人皆嫌命穷,
  谁不见钱亲?
  水晶环入面糊盆,
  才沾粘便滚。”
  曲子很短,意本在讽刺那些财迷心窍的小人。水晶环掉入到面糊糊的盆中,刚刚沾粘了便开始滚动。可世间的滚动,最能带来经济效益的就要算是钱滚钱了。君不见那些奔东走西的商人们,他们不管贩卖何物,其目的总可抽象成三个字——想赚钱,即将小钱滚成大钱。当然,赚得着或是赚不着,那是另一个问题了。
  和张可久几乎同时代的元末至正年间,在这词人曾为官府幕僚的昆山县,有一个小镇——周庄,这里曾出了一个极善滚钱的大商人,此人后滚成了个富甲天下的大巨商。至今他的老家水乡周庄已成了一处极著名的旅游胜地。随着这小镇的名声日益飞扬,知道这个大巨商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周庄——昆山南面的一个小镇,东毗青浦、南接吴江、西邻吴县,镇四周环列着澄湖、白蚬湖、淀山湖和南湖,所谓镇为泽国,四面环水,咫尺往来,皆需舟楫。即使是乡间,也多以河堤或田埂形成的小道互相联系。一派湖荡密布、港汊纷歧的水乡之景。
  周庄旧名贞丰里,据史载,北宋元祐元年宋迪功郎周应熙因信奉佛法,舍宅修建镇上最早的古刹全福寺。百姓感其恩德,以其姓而将此水乡泽国之镇名之为周庄。
  元代中叶,周庄镇东垞新搬来一户殷实的庄户人家。男主人姓沈名佑,家中有两个儿子。迁居于此前,沈佑累居浙江南浔小官浜。南浔在太湖之南,亦是江南水乡之地,而沈佑由此迁居昆山周庄的原因,竟然是为了儿子。
  早在南浔小官浜时,沈佑有四个儿子。长子沈福、次子沈禄、三子沈富、四子沈贵。四子名字连起来,正是一个颇为吉祥的“福禄富贵”。为了便于称呼,沈佑依当地风俗,给这四个儿子分别依排行起了小名万大、万二、万三、万四。“万”者极言其丰,后面的数字当然是排行了。
  沈佑的长子万大、次子万二,大名虽为沈福、沈禄,然却实在是无福无禄,而且还无寿。沈福八岁上得天花夭亡。沈禄的寿还要短,六岁时在门前的河旁玩耍,不小心掉入河中,打捞上来时早已断了气。连失二子的沈佑慌了,叫了个算命先生来看看什么地方犯了煞。
  “这里叫做‘小官浜’!”
  那个一口湖南话的算命先生掐指算了半天,指着沈佑住的小官浜这块土地说:“这本地南方话中的‘小官’,就是我们湖南话中的‘伢子’,也就是小孩子的意思。这个‘南浔’,正应着‘难寻’的意思。父亲名中虽说有个‘佑’字庇护,但在这‘难寻小官’的地方,却是庇护不住子孙了。”
  “啊!那如何才能破这个煞?”沈佑大惊,连忙掏出几块碎银给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掂着那几块银子的重量,看了看沈佑。


  “唉,这死了的也谈不上保了!要想保住这下面两个儿子,只有赶快搬迁,离了这块断子绝孙之地。”
  于是沈佑变卖田地,举家迁往妻子王氏的娘家昆山周庄。
  沈佑一家逃难似的走了。小官浜的村民难免恐慌起来,谁都怕厄运临到自己头上。可谁都舍不得那些田产房屋,再说他们家中毕竟没有连丧二子。于是村民们又找到了那个算命先生,那个算命先生开价要了钱后,只轻巧地说了句,你们难道不可以把这地名改了么?
  小官浜的名字后来改了,可迁出去的沈佑却再没有迁回来。
  沈佑来到周庄后,第一件做的事就是买田。从南浔搬出时,急于要将家里的田产变卖,价钱卖得贱了。到了周庄再购起田来,那比起昔日,田亩数少了几近二成。沈佑虽然心疼了些许日子,但看着两个活泼可爱的儿子,他很快也就释然了。
  作为一个小地主,沈佑眼红地望着那些田连阡陌的大富豪们,尽管他也羡慕他们的优裕生活,但更羡慕的是他们那庞大的家产和田地。他工于心计地管着他的田产,精打细算地盘算着家中的一应开销,盘算着能尽量少雇一个雇工。农忙时,他甚至和雇工们一起在田里滚着。夜晚,他妻子王氏帮他在起了泡的背上擦着,心疼地说他为省钱而不要命了。可他却回过头对王氏说,那些雇工在田里不干活或是偷懒,你雇再多的人也是枉然,得看着他们。这与其在一旁看着他们,倒不如我也一道干。这不,既少雇了一个工,更不知多增加了几个雇工呢!
  沈佑没读过多少四书五经,但他却深知诗书传家的道理。可是他那个现在排行算是老大的沈万三,却是从小就是个在私塾里常挨先生板子的顽儿。先生说他读诗书不上劲儿,可动些什么歪脑筋,却是无人可比。尤其令人费解的是,他常常不知从哪儿弄来些小玩艺或是零食儿卖给私塾的小儿们。那数着钱的神色,俨然是个小商贩。更为顽劣的是,他还常常要逃学。沈佑也犯闷,这周庄的四面是水,万万是跑不远的,可他不上学又是跑到哪儿去了?他那些奇里奇怪的小玩艺儿又是从哪儿来的?
  一次沈贵放学回家说,哥又没到学堂。沈佑跑遍了周庄镇,后来总算在周庄船埠那一只只来自四面八方的船上找着了他。他那个书包里放着几十颗福建的龙眼,说是要明天到私塾里卖给小伙伴们尝呢!更让沈佑目瞪口呆的是,沈富十二岁那年,有一次他恁地晚上没回家。沈佑和全家人找遍了全镇,也没见他个踪影。让恐惧感笼罩着的沈佑,第二天颤抖着对雇工们说,不要去田里干活了,都给我一个个到河浜里去捞,死也得要见尸。雇工们在两三天内,捞遍了周庄附近的湖河港汊,甚至周庄南面的南湖、北面的急水港都去看了,可都空手而归。
  沈佑的妻子王氏,眼泪已经哭干,精神也几乎要崩溃了。倚门而迈不动步子的沈佑,在雇工们回来,说没捞着尸体时,都搞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高兴了!实在地说,昔日两个儿子死去,自己已逃难至此,他实在不希望再从水里捞起个三儿的尸体来。
  三天过去了,各个亲戚处送来的关于沈家三儿的消息,都是一样:没来过。
  几宿没阖眼的沈佑,蓦然地觉得白发增加了许多,猛然老了些许。可第四天上,当沈富蹦跳着回家,沈佑一时连话都说不周全了。倒是王氏高兴之余,抱着他哭了一阵后,问他去了哪里。
  “我搭乘了那只去苏州送货的船,去苏州耍了!”
  “哦,你去了苏州……”如梦如幻的沈佑目光怔怔地看着他的万三儿。
  “那市廛上可真热闹哩!他们做生意的可真适意,又能赚钱,又能到各地去玩……”
  沈富的话还没说完,沈佑气得大喝一声:“我打死你!”
  当沈佑气冲冲地拿起根大棒,气咻咻地向沈富冲过来时,沈富吓得往屋内逃,一下子躲在了王氏身后。沈佑要将他拖出来。王氏看着脸气得发白的沈佑,死死地护住了沈富。
  风波过后,每当沈佑看见沈万三的眼光时,总觉得怪怪的。一辈子在田地上滚过来,他根本看不起那些靠机巧、奸诈发财的商人们。他搞不清的是,这种经商的意识是怎么渗透到他那个沈富的心田中去的,相比之下,他是更喜欢那个喜好读书的小儿子沈贵了。
  沈富和沈贵都大了,沈佑也感到自己老了,蹒跚的步履常常要借助于一个拐杖的拄持。
  一日,沈佑在镇上遇着一测字先生在摆着摊子,正说着测字的玄机:“诸位客官,这个测字可是玄妙无穷呢!在下不妨举个大家都知道的例子。北宋时苏东坡也就是苏子瞻谪贬天涯海角的儋州,就是因为‘儋’字与他的字‘瞻’而相近。他的兄弟苏子由谪贬雷州,是因为‘雷’字下面有个‘由’字。他们的好友黄庭坚也就是黄鲁直谪贬宜州。因为‘宜’字类似鲁直的‘直’字。当初他们以这些字作为他们的字时,天道已是暗示了日后他们谪贬的去处了。”
  围着的人群中,人们搞不清这到底是附会还是天道之玄机,只是将信将疑地议论着。当那个测字先生拱手问众人谁愿写一字以一试时,沈佑走上前去,拿起手中的拐杖就地一画,接着走上一步,站在这一画之上。
  测字先生看着沈佑,接着恭敬地一拜:“阁下宜自珍,恕小人不识王者气象!”
  “王者气象?”沈佑有些愕然了。
  “土上一画,岂非是‘王’字?”
  测字的术士一本正经地说着,可四周的老百姓都笑了。王者气象,这沈佑二十年前从南浔迁来,一不当官,二来也没什么势,再说祖上也没留下什么福荫,算来算去,不也就是家中有些田亩么!比他田多的,这周庄不下数十家,他怎么会是王者气象?
  测字先生显然有些恼怒。他双手一拱:“小人只是依字而测,信者自灵。想那东汉新莽时,有人把钱币上的‘货泉’两字拆成‘白水真人’预言刘秀将出。东汉末,董卓专权。有人把‘董卓’二字拆成‘千里草’和‘十日卜’,用于谣谚‘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预言董卓专权的短暂。隋唐时,隋炀帝与侍女杳娘将‘朕’字拆成‘渊’字,终为李渊所代。”
  测字先生的一席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
  终于为之所折服的沈佑将他带来家中,出一“田”字让这个测字先生测。
  测字先生看了看沈家厅堂里条几旁放着的斗笠等农具,接着又看了看沈佑脸上的皱纹,说:“这个田字,乃是四座大山山对山,四条大川川对川,四个嘴巴连环套,四个日头紧相连。富是它起脚,累是它起头。”
  沈佑一下子共鸣起来:“是呀,是呀,种田累是累,可是发家致富的根本啊!”
  沈贵正从门外走来,沈佑连忙喊住他,叫他写一字让先生测。沈贵看了看那测字先生后,信手写下一个“串”字。测字先生见了大声叫好。沈佑不解,问其故。测字先生说:“此子必是读书之人,读书人者,当以中元为盛事。此‘串’字,寓二中,当连中两元也。”


  沈佑高兴极了,他看着沈贵,不由心中一动,于是对测字先生说:“老夫此子诚如先生所说,乃是个读书种子。老夫尚有一长子,今已外出。现老夫代长子书一字求测,不知可否?”
  测字先生颔首说:“请老先生书一字!”
  沈佑拿起笔,依然写下了这个“串”字。
  测字先生看了看,摇首道:“刚刚此子是无心所书,今老先生有心书之,串下有心,乃是个‘患’字,不祥。只怕此子外出,恐有劫难于身。”
  沈佑倒抽了口冷气。听这个测字先生的口气,去京城做生意的沈富,劫难在身。这到底是关碍性命的血光之灾,还是生意上的不顺?他心中隐隐作痛,后悔不该给沈富八百两银子让他去经这个劳什子的商。
  2梦断京华的沈万三乞讨归去。在江淮古道上,他和小和尚结识。小和尚后来竟然成了大明的开国皇帝
  沈富真的遇上了劫难。
  这次他从脸上一百个不愿意的父亲那里拿过八百两银子做本钱,他母亲又偷偷地把自己积年的私房二百多两银子给了他。他用这一千多两银子,在苏州定做了一船苏扇,从大运河运到了京城大都。经商当然是想赚几个子儿,可天公不作美,整整一个夏季,京城却风凉如秋,尤其要命的是,这往昔燥热的北国,这年居然也是三天两天地一场雨,恁地像是南方的黄梅雨季。那批苏扇,是在南方做的,用的是面粉打的糨糊,这种天气,那糨上最易起霉了。
  沈富住在皇城边上一个小胡同里的栈房内。京城里多如牛毛的蒙古、色目官员,三天两头地来向他们这些来京城经商的南人收各种名目的钱。什么撒花钱、追节钱、生日钱、人情钱、赍发钱、公事钱等等。沈富身边留着的一点备用钱没多少日子就被勒索殆尽。客栈老板来讨客房钱,可沈富连吃饭的钱都快没有了。他求客栈老板宽限些日子,扇子一卖出就立即付房钱。客栈老板看了一眼那一堆扇子,一声不响地走了。沈富看着那堆没卖出一把但却日渐起出霉花的扇子,焦急之际,心里只是惴惴地想明日能出个大太阳。可直到他因付不出房钱被客栈老板赶出来,天都没开过。
  沈富太难忘记那天了,愁人的风雨中,客栈老板一把抓住他的前衣襟,将他拽了出来,一下子搡倒在胡同里的泥泞地上。那堆扇子,也被老板着人扔在了客栈门前。一文不名的沈富,从地上爬起,看着自己身上的泥水污淖,举目无亲之际,蓦然产生一种疏离之感。尤其是他看着那些扇子上的花草仕女,被行人们踩在泥水里,真个是欲哭无泪了。
  异乡物态与人殊,如今却只是惟有东风旧相识。可这旧相识只会拂起他的衣衫,却不会给他一文钱的盘缠。举家千里,他只有也只能乞讨而归。
  出了京城大都,穿过华北平原,过齐鲁泰山。从小到大,他哪里吃过这份苦:一路上风餐着讨来的猪狗之食,露宿于庙祠草丛,肉体的困顿饥寒,伸手乞讨时人们的鄙视白眼……
  “人情阅遍秋云厚,世事经多蜀道平。”
  困厄像是一本古老的书,沈富此时似乎从中读懂了世间的人情,抬头看看那薄如纤丝的秋天的云,显然那秋云都比人情厚呢;世上坎坎坷坷的事经历多了,相比之下,走起那难于上青天的蜀道来,都会觉得是平坦的了!沈家公子,备识了几分世态炎凉之际,原以为重利轻义,经商只是敛财有趣,到如今,却是感到了“利”旁立着的那把刀的冷峻和凛然。
  “贪人还自贱,利旁有倚刀。”汉代的古诗里都有这么说了呢!
  许多个夜晚,他被冻醒时,都感到那把刀几乎是架到了他脖子上,寒飕飕的。
  “我不能让那把刀就这么杀了我!”每次他爬起来,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肢体时,心里都几乎是像充斥着对生的祈求那样地叫喊着。
  离开京城两个多月后,这日他到了安徽凤阳境内的江淮古道。
  时值隆冬,苍凉的古道上,三两个逃荒的百姓,扶老携幼地走着。
  一队蒙古马队,呼啸着疾驰而过。路上的百姓纷纷避让。
  路旁,蓬头垢面,身着褴褛长衫、身后背一把伞的沈富朝远去的马队看着。接着,又向前走去。
  一间破败土地祠,孤零零地立在江淮大地的寒风中。在风里走了一天的沈富,已是走得很累了,见了这个土地祠,便连忙缩身在祠里避风的角落,倒下就睡着了。
  迷糊中,他觉得有人在用脚踢他。他蒙蒙眬眬地睁开眼,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人影。
  “往那边去去,让我也好睡睡!”那人又踢了踢他,口气中充满着一种霸气。
  沈富坐了起来,凑着月光和星光,这才看清来的是个小和尚,身上还背着一只大包裹。
  “你从哪儿来?做什么的?”小和尚倚靠在土地祠的墙上,粗声粗气地问。
  “哦,我是做生意的!老家在苏州!”
  “是个商人?”小和尚的口气中,有些轻蔑,说着他解开背上的包裹,“我这儿有件宝物,卖给你,你要不要?”
  沈富看着小和尚解开的包裹中露出一只香炉,那香炉上镌铸着的“凤阳皇觉寺”几个字月光下清晰可辨。
  “不,我生意做坏了,亏得连回家的盘缠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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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和尚看了看沈富,也不言语地又将包裹裹了起来。
  沈富看着这个面容丑陋、举止有些蛮横的小和尚,小心翼翼地问:“师父,你是……”
  “我俗姓朱,叫朱重八。出家后,老和尚给起了个禅名叫云龙!”
  “你年纪也不大,怎么出家去当了和尚?”
  小和尚叹了口气:“唉,家里穷呗!”
  沈富当然不可能有先见之明地预见到,这个后来改名唤做朱元璋的小和尚,他日竟会成为大明的开国皇帝,会成为中国历史上惟一的一个从农民当上皇帝的人。当然此时——元至正十二年(公元1352年)时,他只是个刚从出家之地——安徽凤阳皇觉寺里逃出来的小和尚,身上还背着偷盗来的庙里的香炉。
  “我老家在凤阳,爹娘生我弟兄四人,那年凤阳大灾,大哥染上瘟疫死了,爹怕我们家立不住,二哥、三哥让人招赘了。我十七岁那年,凤阳又是流行大瘟疫,爹娘都死了。我一人孤苦无依,只好去皇觉寺里出家当了和尚。”
  一同躺在土地祠那避风的角落后,小和尚倒也不遮不掩地道出了自己的身世。
  小和尚其实并不小,二十五了,比沈万三还年长一岁。按照北方农村里的习俗,后生家到了这岁数,早该娶妻生子了。
  “你家里是弟兄四人?我家也是呢!不过……上面两个哥哥都死了。”正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沈富也讲了自己的身世,自己的大名和自己这次经商折本的原由,接着说,“重八兄长,这下来,我是回周庄老家去,你呢,又准备往哪儿去?”
  “唉,我这又能去哪里?”
  倚在土地祠墙上的朱重八叹了一口气:“我到了皇觉寺里,长老待我很好。可没多久,那个长老就圆寂了。寺里的事务由悟心禅师主持。这个悟心禅师待我也很好,讨厌的是寺里的那班和尚们,在长老未圆寂时,他们就妒忌我,说我整天吃饭不做事,一天到晚在寺里游手好闲。这个悟心禅师听了他们的撺掇,便让我去当了烧火僧。可那班和尚,还是得寸进尺地整天逼着我去砍柴。我被他们整得整天手穿足破……”
  沈富看着这个小和尚,心里却想着,你大约也不是善类,但是他嘴上却说着:“重八兄长,如你没地方去,和我一起去江南吧,到我家里,总有你一口饭吃的。”
  小和尚显然有些感动,口气也显得温和多了:“不了,沈富兄弟,我有一个表姐,嫁在扬州,我这从寺里偷偷出来,便是想去找她。”说着,他指指那个包裹:“怕路上没有盘缠,便拿了寺里的这个香炉。你也没盘缠,待卖了这香炉,我们俩结伴走,那至少不会挨饥受饿了。”
  这下轮着沈富开始感动起来了,当然也就忽略了小和尚说“拿”而没说“偷”这个词。
  朱重八这一为僧、为贼的经历却令人可怕地导致了他改名朱元璋并执掌朝政后的一系列文字狱。他忌讳别人揭他的伤疤,更忌讳一些读书人玩弄文字技巧,用谐音来影射他曾经是个偷了皇觉寺香炉的“贼”。比如,浙江府学教授林元亮替海门卫官作谢增俸表,表中有“作则垂宪”句;北平府学训导赵伯宁为都司作贺万寿表,表中有“垂子孙而作则”句;福州府学训导林伯景为按察使撰贺冬至表中有“仪则天下”;桂林府学训导为布按二使用正旦贺表中有“建中作则”;澧州学正孟清为本府作贺冬至表中的“圣德作则”句等等。所有这些“则”字,都被朱元璋解读为,别人是在讽他作“贼”。德安府训导吴宪为本府作贺立太孙表,中有“天下有道,望拜青门”句,朱元璋以为“有道”是在讽他“有盗”,“青门”更是指他为僧的和尚庙。杭州府学教授徐一夔贺表中“光之天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句,朱元璋以之解为:生者僧也,光者乃雉发、光头也,则者贼也。
  所有这些满腹经纶而又无意中触犯忌讳者的下场是极其悲惨的,或腰斩,或杀头,或大辟等等,无一不是弃市。
  当然这是后话了。
  当晚,朱重八和沈富和衣睡在稍许挡住些北风的土地祠旁。他们都太累了,以致当土地祠四周都已围站着一圈举着火把的僧人时,他们一个都没醒。
  显然是来追捕的僧人们上前揿住了他们搜捕着的猎物,不由分说地将他绑了起来。待这个俗姓朱的小和尚清醒过来时,手脚已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了。
  一个僧人取出那只包袱,解开,拿起那只香炉对着一个年龄稍大些的中年和尚:“悟心禅师,你看哪,果不出我所料,这只香炉就在他这儿!”
  另一个僧人接过香炉:“捉奸见双,捉贼见赃,如今是人赃俱获,看你还赖得了么?”
  朱重八低着头不语。
  “他既是偷了寺内的东西,那当然是要当贼办的,把他送到官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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