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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尔禾-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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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到修理铺去,跟猎犬一样,目光扫来扫去,马上就找到一块铁,也不知是汽车上的什么部件,有脸盆那么大。燕子试一下,只能搬离地面,抱在怀里是不可能的,她弯下腰,胸脯贴上去都不行。她喘口气。她投下去多少石头啊,都是抱在怀里贴着胸脯,她的体温把石头都暖热了,可它们还是消失在滚滚激流中。燕子有的是办法。燕子用绳子把铁块套起来,铁块有孔,有环,很容易就上套了。燕子就像五十年代的军垦战士拉爬犁一样把巨大的铁块拉到水渠边,燕子闭上眼睛,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反正是最后一招了,燕子心一横,把铁块投进去,到底是铁,没有浪花,也没有夸张的爆炸声,而是嗡的一下,地震似的,好像远方在地动山摇。燕子满脸惊喜。她从电影里看到过这种镜头,铁锚沉到海水里,船就稳住了,海上波涛一点办法都没有。燕子的眼睛眯得细细的,光芒四射的太阳都成了蓝天的锚,否则太阳会掉下来的。燕子还是听到了可怕的声音,燕子蹲下去,燕子听到了她最不愿听到的声音。铁块好像长出了爪子,死死地抓着渠底的水泥板,激流的力量拉着它往前移动,每移动一步,铁块都要奋力抗争,但还是争不过源源不断的激流的力量。
第六章 刀子4(4)
燕子也在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脚步迈得那么小,过桥头时她看见了蚂蚁,黑黑的小点点,排成整整齐齐的一行,就像被磁铁吸过去的铁末子,蚂蚁可是太像碎铁末子了,铁块粉身碎骨以后就是这种样子。过了桥头,一直往前,燕子忽然看见朱瑞迎面走来,燕子再也忍不住了,胸中激起万丈波澜,她都听见她的心在大声呼喊,大概把朱瑞吓住了,朱瑞惊讶地看着她,旁若无人的样子,好像才认出燕子,燕子就不仅是怒火中烧了,脑袋也在激烈地爆炸,跟原子弹的蘑菇云一样。这也是她从电影里看来的,具体地讲是有关原子弹的纪录片,拔地而起的蘑菇云就像大脑里的左脑与右脑,被一股强力带到天上去了。燕子甚至还为朱瑞担心呢,你不该撞我的枪口呀!燕子憋坏了,燕子的心一横,扣动了扳机。不但没有伤朱瑞的一根毫毛,朱瑞还在笑呢,是那种温和的微笑。后来朱瑞告诉她,她投向他的是嫣然一笑。朱瑞告诉她,他知道这个词,但读不出来,在小说里经常见到各种这样美丽的女性“嫣然一笑”,朱瑞在生活中还没有见识过呢。“他奶奶的,那一天,我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英雄豪杰为女人拼死奋战,女人肯定对他们那样笑了,跟原子弹一样,一下就把男人击垮了。”朱瑞也用了一个原子弹。朱瑞还专门查了《新华词典》,连拼音都记下了,用树枝在雪地上写出“嫣然一笑”以及拼音。那时他们在乌苏乡下的村庄里,大雪覆盖了静静的准噶尔,朱瑞告诉燕子那个秋天的下午,“你就对着我笑了那么一下,我的头就大了。”
那个秋天的下午,燕子做梦都没想到,她恶狠狠地走过去以后,朱瑞这个臭男人能笑起来,她很快发现自己也笑起来了,她一直认为她是乐极生悲,她小声说:“你这个臭男人!”她掉头就走。
她不可能再往滚滚激流中投放石头或铁块了。怎么办?怎么办?她还陷在激流中难以自拔,这个臭男人活得那么轻松,那么自在,还在笑呢。她快要崩溃了。小胖在喊她,她刹住车子,小胖正在很自豪地给小朋友们展示自己的“秘密武器”:“燕子阿姨给我叠的帆船,还真有帆呢。”老师只能叠出小舢板,没有帆就到不了大海。孩子们相信水渠里的水流向了远方的大海。小胖就把帆船放进水里。燕子阿姨也过来了。小胖牛气哄哄地问小伙伴:“怎么样,阿姨给我叠的,跟原子弹一样,哈!”真正感动的是燕子自己,她那么有耐心,看着孩子们把大船、小船全放进水里,她还告诉孩子们:“小舢板也能到大海,有些勇敢的水手划着木筏子横渡太平洋呢。”孩子们一阵欢呼,燕子感动得流下眼泪。
第二天上班,燕子就在办公室里叠起帆船。尽管她告诉孩子们小舢板木筏子能横渡大洋,她还是给船装备了风帆。她的手这么巧,办公室的老太太都被感染了。两个女人很快成了“同党”。她们制造出了船,还制造出了飞禽走兽,连羊都有了,还要什么呢?
这是燕子最兴奋的一天,燕子可以轻松自如地蹲在水渠边,把小纸船放进去。她走到水渠边时心跳得很厉害,她能控制住自己。她把饭盒递给王卫疆时,王卫疆都感受到她的快乐,王卫疆多看了她几眼,洗手时还在看呢。她洗了饭盒,打了开水,王卫疆开始干活,她可以放心地到水渠边去。
她看到滚滚激流还是一惊,这是一条从天山峡谷通下来的大渠,不是林带和田野上的分渠和毛渠,分渠和毛渠里的水都是潺潺流水,大渠依然保持着雪水的凶悍和野性,戈壁滩强化了这股力量。燕子在十几只纸船里挑选了半天,她蹲的那个地方在两簇发红的骆驼刺当中,像个港湾,停泊了那么多船,这种阵势让她有了依靠,她挑出最满意的一艘船,她对自己也很满意,心不再狂跳了,像训练有素的走马,稳稳地迈着碎步到了水渠边上。她的手也很争气,再也不抖了,纸船就放在手上,缓缓地贴近水面。她根本就不理睬滚滚激流所挟带的逼人的气势,她俯下身,头发从肩膀上垂下来,跟马鬃一样,她知道那是晨光染的,她还知道今天是礼拜天,她的帆船下水了。纸船在激流中跳跃着,摇摇晃晃,就像刚走路的孩子。燕子站起来,燕子很自信,她目送着纸船驶向下游,那白色的帆越来越远。她又放走第二艘,第三艘,纸船总是摇摇晃晃一段距离,一下子就稳住阵脚,驾驭着波涛驶向远方。她带来的十几只帆船,全都放走了,平平安安地去了远方。
第六章 刀子4(5)
燕子回来的时候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王卫疆问她去了啥地方。“我不告诉你。”王卫疆连连追问,燕子就告诉他:“你想嘛,你想啥地方最好大姐就去啥地方。”五公里有什么好地方?王卫疆不用想,王卫疆伸长脖子往远处看。那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空气的透明度绝对超过几百公里,天山那么清晰,雪峰下边蓝幽幽的山体都能看得见,还有塔松、羊群和马群。王卫疆看得那么认真,面带笑容皱着眉头,有那么一点淡淡的伤感。这正是燕子所稀罕的了,燕子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你把你大姐当成了一只鹰,鹰才有这么快的速度,一会儿平川一会儿山里。”“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王卫疆的声音也很小,还有那么一点黏糊,舌头好像被粘住了。燕子轻声嬉笑:“你发烧了,你说胡话了?”“胡话好呀,我还没说过胡话呢。”燕子的小手就在王卫疆的额头摸一下,没有想象的那么烫,而是热乎乎的,很正常的体温。燕子就像个坏蛋,她要纵容一下王卫疆,“傻小子,不要光看山里,往戈壁滩上看看。”燕子就有点恶作剧了,戈壁是有区别的,在准噶尔腹地,戈壁滩是五彩石,跟波斯地毯一样,甚至会误以为宝石镶嵌在大地上,克拉玛依一带则是清一色的黑皮石头,也就是黑戈壁,大概跟石油有些关系,石头又黑又亮,令人恐惧,到盆地边缘,也似乎接近绿洲的地方,沙石混着土,生长一些稀稀拉拉的汗毛一样的浅草,干巴巴的,干硬的荒漠土和沙石结成黑痂,跟蛤蟆一样,站在绿洲边上,看到的就是这些丑陋的蛤蟆地形。王卫疆还是看出了名堂,这种地方常常出现断裂的地峡或者河沟,好几丈深,长短不一,几公里,几十公里,也有几十米长的干沟,沟底出现几棵、几十棵柳树,当地人叫做绵柳,娇嫩绵软,比细毛的绒都要软和纤细,那可真是干旱地带的奇观。王卫疆声音小小的,几乎是在耳语:“绵柳,你真的是一棵绵柳。”燕子不能让他这么执著下去了,她要结束游戏了,于是说:“你看到的是海市蜃楼。”“我又不是没有见过绵柳,我还亲手剥过柳条的皮,哎哟哟,剥了皮的柳条跟鱼一样,跳呢,游呢,劲儿大着呢。”燕子就把她的手指头塞到王卫疆的手心里,王卫疆就叫起来了:“噢,我的妈呀,这就是我剥过的绵柳?跟白鱼一样的绵柳,我知道你到啥地方去了。”王卫疆完全清醒了,王卫疆的手臂在空中划一道弧线,从远方拉到五公里,“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去了水渠边。”燕子脑袋嗡的一声响,王卫疆乘胜追击:“海子里不会有这种鱼,这种鱼是从激流里出来的。”燕子老老实实地告诉王卫疆:“我洗手的时候一下子相信了那些放生羊还活着。”
“这是真的呀,我亲手放走的,你亲手接回家,难道还用怀疑吗?”
“每相信一次我都会兴奋好久。”
“好呀,好呀,只要你高兴,我们又放走了一回,是不是这样?”
“你这个坏蛋,这回是我放走的。”
王卫疆只顾高兴,没有细想燕子话里的意思。燕子确信她放走了羊。那些纸船上岸的地方就是青草地,燕子高兴,燕子就说:“咱们今天不做饭了,吃馆子去。”他们就到了“天天来”饭馆。
饭馆前边挂着刚宰杀的肥羊,他们要肋巴肉。顾客不多,就五六个人,可以听见炉头炒菜的声音。饭菜很快就上桌了。礼拜天吃饭,多少有点闲情逸致,他们吃得慢条斯理。他们没想到朱瑞会来倒茶水。燕子的脸顿时红了,她把茶碗举得很高,脸给遮住了。朱瑞跟王卫疆谈话。朱瑞问王卫疆生意咋样,王卫疆说就那样子,有时候多,有时候少。朱瑞就说他没说老实话,“还是找你的人多,你的那几个同行,人家司机过去一看不是要找的人,就把车开走了。”“也有开不走的,车动不了,他往哪儿走?”“那是没办法,稍有点办法人家就另找地方。”燕子把空碗放在桌上,“给大姐倒上。”朱瑞乖乖地给燕子倒茶水,王卫疆就说:“还是我燕子厉害,一下就挫了你的锐气。”朱瑞就笑:“燕子,我的爷爷,燕子了不起呀,这世界上有几个燕子?就这一个嘛,我可不敢惹。”燕子冷着脸,不看朱瑞:“你又不是老板,连个炉头都不是,你凭啥看不起修车的?”
第六章 刀子4(6)
“大姐你误会了,我佩服都来不及呢,他的手艺比同行好多了,为啥自己不开个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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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备都是大家凑的,我出的份子最少,多干活是应该的。”
“我老看见你一个人修车,大家都认为你是老板,你那些同行是伙计。”
“我是老板我就不干活了。”
“大家以为你王卫疆是老板,大家就说这个老板当的,管不住伙计嘛,都是他在干活。”
王卫疆笑笑,不吭声。
燕子就警告王卫疆:“你少干一点。”
“明年再说吧。”
朱瑞就问他为啥要等明年,“现在不行吗?现在就扯平,累坏身体划不来。”
燕子说:“明年我们结婚。”
“噢——”朱瑞只噢了一半,脸上的肉就硬了。朱瑞赶快续上开水,给其他顾客上茶,又转过来,脸上平和多了。燕子望着窗外,朱瑞老觉着她的后脑勺在动,她的头发在暗处也有一种幽幽的光泽。朱瑞拉一条凳子坐在王卫疆对面。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两个大葵花,刚从地里收来的,籽儿又大又满,他把最大的那个放到燕子跟前,燕子望着窗外一动不动。朱瑞把手里的葵花掰成两半,给王卫疆一半,朱瑞让王卫疆先吃,王卫疆很熟练地嗑葵花子,朱瑞只嗑了两个,朱瑞说:“从现在起,我就等着喝你俩的喜酒了。”燕子已经嗑开葵花子了,一块葵花子壳儿蛾子一样飞落到朱瑞头发上,燕子喉咙里怪笑:“你怎么等我们俩的喜酒?”“从现在开始戒酒,一直到你们婚宴上开戒。”朱瑞问王卫疆:“老兄你准备了多少酒?”王卫疆笑眯眯的,满脸幸福的样子:“伊犁有酒,奎屯也有酒厂,全新疆人都来喝我都不怕。”朱瑞凑到王卫疆跟前:“我还要提前三天不吃饭,把肚子留下来,到时候好好吃一顿,把宴席全吃完吃光。”燕子手里的大葵花跟铜锣一样在朱瑞脑袋上咣了一下:“你以为你是上威虎山呀,吃百鸡宴呀,你是土匪吗你?”
“我好歹是你兄弟,你就这么偏你老汉?”
顾客们大笑。老板噙着烟走过来,说的话半真半假:“这狗日的,杀羊杀出门道了,馋人呀。”朱瑞指一下王卫疆:“他也杀过羊。”老板摇摇头:“不像不像,我走遍了天山南北,独联体都跑遍了,我的眼睛亮着呢,啥人我看不出来?这位兄弟你绝对没杀过羊。”王卫疆也半真半假:“我见过人家杀羊,见得很多,就是没杀过羊。”“就是嘛。”老板拍一下王卫疆的肩膀:“没杀过羊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一个很大的缺点,听老哥给你说,你赶快补上这一课,要不你会吃大亏。”老板望着朱瑞:“你看这狗日的,把个羊杀的,蒙古人的刀法、哈萨克人的刀法、回民的刀法都学来了,不得了哇,修炼到家了。”
离开饭馆,燕子就问王卫疆:“你真的没杀过羊?”
“真的。”
“为啥会这样?”
“海力布叔叔杀嘛,杀好几百只羊,137团的羊全是他杀的。”
“我就不信你没动过刀子!”
“我动刀子呀,我帮海力布叔叔剥羊皮。”
“那是人家杀过的羊,你就不会亲自杀一回?”
“我下不了手,我才放走了最好的羊。”
“我忘了,你是放羊的。”
“海力布叔叔很高兴,他喜欢我就是因为我放走了牧场最好的羊。”
“你太善良了。”
第六章 刀子5(1)
老板告诉朱瑞:“燕子不是个平凡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饭馆里的伙计都是老板从人堆里一眼看出来的,用老板的话说,一个顶一个。炉头是炉头,跑堂的是跑堂的。朱瑞算是自报家门,老板拿眼角扫一下,就让他上班,啥时候都成。大家都知道朱瑞是补轮胎的,补轮胎之前是棉纺厂的挡车工,修机器的,跟做饭不搭边。老板就说:你们等着看。朱瑞很快就成了好把势,杀羊是好把势,去牧场买羊也是好把势,买回来的羊有啥说的!
老板跟着朱瑞去过一次牧场,牧人们对朱瑞又恨又喜欢,这个家伙跟牧人一样,一眼能看到羊肚子里去。回来的路上,老板跟猎犬一样在草原的洼地里嗅来嗅去,老板就笑了:“好小子,美得很嘛。”朱瑞脸就红了,朱瑞嘴上不饶人:“困了,歇了一会儿。”
“有这么歇的?我看这艾蒿子草,压得平平的,跟擀下的毡一样,你把人家丫头擀成毡了对不对?”
“你再胡说我就不干了,我走呀。”朱瑞赶上羊撒腿就走,老板追上来,“开玩笑呢,你肚子胀,老哥也弄过这事。年轻的时候谁不弄这事谁就不是人,是个人就不能叫女人受委屈。”老板的腿有点瘸。老板就讲他的腿为什么会瘸。老板就告诉朱瑞,他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那么高的天山跟一道墙一样,身子一侧就过去了。半夜三更,耳朵亮得不行,总能听到独守空房的女人们的叹息,只要是个人,就不能袖手旁观,就不能回避,必须挺身而出。老板那时候多厉害,一个晚上要挺身而出三四回,太阳出来的时候老板累得腿都抬不起来了,趴在马背上回到家。
“我可以对老天爷发誓,我从来没有让一个女人哀怨过。有一天,我听不见女人的哀怨声了,我马上就意识到我要老了,我的器官不灵了。并不是世界没有哀怨的女人,按理说这是身体亮红灯,可我的心还年轻着,我不甘心哪,我连马都不要,我一个人趁黑摸进村庄,走在小巷子里跟贼一样。老天爷有眼,即使一个聋子,只要他靠近房子,就能听见里边的动静。老天爷呀,我对您老人家是尽职尽责的,我就翻到了墙那边。那墙真高呀,穷人的墙都是半人高,一丈多高的墙肯定有家底。摸到房子里,好家伙,那女人才叫富态呢,真是富贵人家的娘儿们,油水那么足,我都走不了了。我对老天爷尽了职责,对自己太不负责了,出去的时候马上忘记院墙高得跟一座山一样,跳下去就把脚崴了,狗叫起来我是一路狂奔呀,脚就这样毁了。心也收回来了,就在五公里开了这个饭馆。老弟呀,你把人家丫头从羊毛擀成毡,就不能撇下不管,那不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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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乱得很。”
“毡擀好了,就要躺上去美美地睡呢,要不然就落下尘土了,就叫虫子咬了,就松泡泡的跟棉絮一样了,你就忍心了?”
“人家就要结婚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跟结婚没关系。”
“啥?你说啥?”
“你不能让女人带着哀怨去结婚,你是个人就应该让女人欢欢乐乐去结婚,你这是对老天爷尽职责呢,不然,就白长这么大个个子了!”
朱瑞就到后院磨刀子去了。朱瑞给磨石浇上水,连小板凳都不要,蜷缩在地上,听见刀子在石磨上霍霍响,看不见磨石和刀子,两只大手捂得严严的。老板对伙计们说:“狗日的打火镰呢。”伙计们不明白啥叫打火镰,老板就告诉他们:“磨出火来,不是火镰是啥?”伙计们“哦”一下,就看见朱瑞伸出手在盆子里掬一把清水浇上去,伙计们又糊涂了:“浇水呢,水火不相容呀,不能打出火。”老板已经不屑于回答这个小儿科问题了。伙计中间还是有聪明人,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森林起火哩,树都是绿的,活的,长着长着就把火长出来了。”炉头也反应过来了:“对嘛,对嘛,凉水变成热水,变成开水,还变成热气上天呢,水变火呢。”有人嘘了一声:“我的爷爷,不是火,是电,电闪呢。”朱瑞的手再也捂不住了,白煞煞的电光从手指缝里闪射出来,朱瑞把这团电光举在手里瞧了瞧,还吹了一下,收在袋子里,确切地说是放在刀鞘里。磨刀石松塌塌卧在地上,石头里的火全让朱瑞掏走了。朱瑞没走正门,从后门出去。大家互相看一眼:“带刀子出去没好事,那么快的一把刀子,跟雷电一样,寻事去呀。”老板制止了大家的胡思乱想:“他能寻啥事?他寻他自己呢。”“自己寻自己?哈,那还用寻吗?那不成梦游症了吗?”年轻人好奇心重,有两个小伙计就跟上出去了。老板说:“去开开眼,长长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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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刀子5(2)
他俩就看见朱瑞了。朱瑞到羊圈里去了,羊圈里只剩下三只羊了,那只最大的羊好像知道,轮到自己了,就主动走过来。朱瑞不急着走,朱瑞站在羊圈门口,打开一捆草撒在地上。刚割的牧草,还有些新鲜,花儿还没开,那两只羊吃得很香。马上要宰的羊一般不会再吃东西的。朱瑞把手里的草递给这个大肥羊,大肥羊一口咬住,慢慢地嚼着,草和叶子有节奏地晃动,羊不肯低下头,草也不落下一根,全吃下去了。朱瑞希望羊多吃一点,羊吃完现成的,就不肯低下头吃脚下的草。
朱瑞就出去了,羊跟在他后边。到了后院,朱瑞拿一块白布蒙上羊眼睛,这个举动让人吃惊,与他们相邻的回民饭馆宰羊时用布蒙眼睛念经。羊一点也不吃惊,好像朱瑞在修饰打扮它呢。朱瑞把羊放倒在地上,用绳子扎住三条腿,用清水洗净嘴和蹄子,朱瑞就不吭声了,空气凝固了,朱瑞跟石头一样一动不动。风吹乱他的头发,阳光照着他的背,照着他的后脑勺,他好像在祷告,他又不是教徒,没听说过朱瑞皈依什么教啊,朱瑞这么虔诚。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够长的了,朱瑞身上的某种东西苏醒过来,从他的腰到背到脑袋可以看出一股力量在上升,一下子把他给提起来了,朱瑞站起来,迈出右腿,再迈出左腿,跪在地上。
“她要结婚了,我咋办呀?”
羊被捆着,眼睛被蒙着,羊一动不动,可躺在地上的姿势跟睡熟了一样,羊脑袋就像从地上刻出来的一幅画像,从羊脑袋到脖子到整个身体一直到四肢,很快就从地面活脱脱显示出来了,明白无误地告诉你,羊与大地同在,羊一直在这里。此时此刻,朱瑞连同那两个在窗户里边窥视的小伙计全都看在眼里,羊就像投射到地上的一束光,大白天,太阳当空,在太阳之外天空竟然还有光照在地上。上天回应了大地,也回应了朱瑞。朱瑞总是把羊洗得干干净净的。离开草原的时候,朱瑞就在海子里洗去了羊身上的灰尘,朱瑞带回来的是一群白羊。朱瑞每天还要用清水刷洗。老板当然高兴,饭馆干净,羊圈也干净嘛。清水洗过的羊就有一种来自身体内部的光泽,站在暗处也是亮光光的。躺在地上,地上也是亮的。两个小伙计都看到了,那侧身躺着的白羊就像从地底下溢出的清水。朱瑞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就解开了羊蹄子和羊眼睛。朱瑞解绳子和布带子的时候,两个伙计心里一惊,因为朱瑞的动作太奇怪了,好像给自己松了绑,羊是那么坦然,羊眼睛里闪射的是那种光芒,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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