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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尔禾-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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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好像近在眼前。他高兴了,连烟都不抽,一只手放嘴巴上哐哐哐咳嗽,另一只手就摸腰里的小斧头。他身体好着呢,他咳嗽是因为太激动了,激动了就常咳嗽。有一年,新来的连长检查工作,脾气特大,看水闸的三个职工让他训了大半天,算是新官上任加把火立威信吧。新连长鸡蛋里挑骨头,还真挑出了骨头,新连长发现了王拴堂腰间的小斧头,他就叫了起来:“嗨嗨,放水需要斧头吗?嗨嗨!”也是上天有眼,那天上工时张惠琴让丈夫回家的时候弄一捆柴火。家里不缺柴火,王拴堂是个勤快人,王拴堂听老婆下命令就犯嘀咕,上了大堤还嘀咕呢,还回头看一眼自己家的院子,干树枝堆得跟小山一样,女人总是莫名其妙,也许是心血来潮,要让柴火堆再高一点,在村里的娘儿们跟前就有自豪感了,瞧我家老头子多能干,女人就是这样。男人呢,手脚勤一点,哪儿弄不来一捆柴火呢,他的小斧头就有用场了。新连长这么一吼叫,王拴堂就说:“回家顺路打柴火嘛。”
  “上班干私活呀。”
  “给你说顺路嘛,沙包上有梭梭、红柳,很方便。”
  “你还有道理啊。”
  “一捆柴火又不是一大车,三五分钟的事情,撒一泡尿的工夫嘛。”
  就这么应付过去了。据说新连长在老单位就是个二杆子二百五,专毁农工心爱的东西,要整谁就先整谁的心爱之物。男人们都有各种各样的烟嘴烟盒,装烟丝的,大多都是自己动手做的,材料来自动物的骨头和树木的根,还有用石头和金属做的。这个二杆子二百五以种种借口收缴上来,当着人家的面毁掉了。失去心爱之物的农工面如土色,沮丧得抬不起头,不值钱的,都是些小玩意儿,又不好发作。
  王拴堂也有一个枣树疙瘩做的烟嘴,它显然不是王拴堂的心爱之物,王拴堂自己都不知道烟嘴重要还是小斧头重要。老婆绝对知道,以家庭主妇的口气叫他弄柴火,丈夫一般不会拒绝。丈夫果然带回一捆干梭梭,顺手把小斧头丢到窗台上,接住大缸子咕噜咕噜喝水。张惠琴问丈夫:“新连长去水闸了吗?”
  
第三章 放生羊4(3)
“去了,还训我们了,还要动我的小斧头,日他娘的,他再啰唆一句老子就把小斧头摔了。”
  王拴堂瞥了一眼窗台上的小斧头,那样子好像要不是手里端着白色搪瓷缸子他马上就动手了。张惠琴一惊:“自家的东西说扔就扔呀,你是地主资本家呀,你有万贯家财呀。”王拴堂张大嘴巴,好像不认识老婆了。这娘儿们,野兔刺猬闯到厨房里就跟回姥姥家一样,随吃随喝,瞧她多大方呀,满满一簸箕的洋芋片,白菜帮子,连腌的雪里蕻、黄萝卜都端出来了,有时候心血来潮晒一堆干馍馍片,好像他们家是个大仓库大食堂,她简直跟惯孩子一样娇惯着这些小家伙。瞧瞧,一把小斧头又不能吃又不能喝她心疼了,女人不讲道理呀!
  在王卫疆的记忆中,那把小斧头一直蹲在窗台上。王卫疆还记得他刚刚学了历史课,回到家里给母亲张惠琴讲课堂上的趣事,讲马王堆发现的西汉古墓,陪葬品都是值钱的宝贝。
  历史老师是上海知青,懂点考古,就讲了许多出土文物,竟然讲到斧头,有石头的,有青铜的,有铁的。王卫疆就异想天开地问母亲:“爸爸死了我们陪什么?”母亲张惠琴给噎住了,愣了半天就训儿子:“书把你念坏了,你咋有这怪想法?”“不想陪算了,人都是要死的。”张惠琴望了儿子半天,只能实话实说:“咱们家没有值钱的东西,你爸喜欢斧头就陪斧头吧。”王卫疆把斧头都写成作文了,受到了老师的表扬,贴在墙报上,其中有些段落王卫疆至今还记着呢,大意是枣木制作的斧柄被爸爸的汗水渗透了,磨光了,跟一块铜一样沉甸甸的。老师在沉甸甸这个词下边画了圆圈,批了这样两句话:一语双关,既写表达了对父亲的崇敬之情,又体现了劳动人民的本色。
  王拴堂不知道他的小斧头有这么多含义。王拴堂越用越顺手,比哪样农具都好使,可以把他身上的力气酣畅淋漓地发挥到极致。有一天晚上,王拴堂遇到大雪迷了路,越走越远,走到戈壁滩上去了,积雪里全是石块,他一下就明白了,他的力气是有限的,他从来没有这么灰心过。他坐在雪地里抽了一根烟,摸到腰间的小斧头,真像儿子作文里写的那样,斧头的柄让他的汗渗透了,都变成铜了。他不知道这篇作文刚好在白天被老师讲评过。父子间大概有某种神秘的感应力量。王拴堂的力气全都在斧头柄上,只要他摸一下,他身上的力气就活过来了,眼睛也不发黑了,雪光很容易让人失去视觉。回家的路好像是斧头劈开的。他提着小斧头,越走身上越热。走到家门口,他轻轻拍一下门板,他的女人就在里边连呼带喊响起来了,房子就像一个巨大的乐器,一家之主的王拴堂敲打出悦耳的声音……
  儿子不再满足于写一篇好作文,儿子从牧场回来后直接去了地窝子。老婆张惠琴忙出忙进,洒上清水,五颜六色的石子都显出来了。
  王拴堂掂上小斧头到柴房去修理桌凳,打上楔子,这儿敲一敲,那儿钉一钉,桌凳全好了。王拴堂一手拿起一个,进了地窝子。儿子已经把课本整理好了。儿子在收拾小油灯,粘轮胎用的铁皮胶水盒子做的油灯,灯捻子穿在轮胎的气阀里,比马灯要精致一些。还有一个炉子,用土坯垒的,烟道穿过墙壁,差不多是半面火墙了,里边烧的是木柴,是沙包里刨出来的干梭梭,火很硬。炉子上坐着大铁壶。雪轻轻地盖住地窝子,灯光和青烟喷射出来,地窝子热烘烘地卧在雪地里。
  王拴堂半夜起来尿尿,就要在地窝子外边站一会儿。油灯打出的亮光洒在雪地上,就像卧了一只狐狸。烟囱里冒着烟,也冒着火星,就像一门大炮。王拴堂马上意识到小斧头不管用了,他回房子里躺了一会儿,天就亮了。
  王拴堂从门后边取出大斧头,到院子里劈那几个树根,有杨树的、桦树的,还有榆树的,都是牛犊那么大的根块,在院子里晒了好些年了,都裂开了,大斧子一闪一闪顺着裂缝扎进去,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跟打夯一样,树根结实着呢,照着一道缝慢慢劈吧,把一个人浑身的力气全打进去。还真打进去了,从树根中间爆发出一股力量,斧头扎进去一撬,树根轰一声就碎了。榆树的根费很大劲,还是劈开了。已经忙了一个礼拜了,木柴高高堆起来,新劈开的木柴跟黄铜一样亮闪闪,发出新鲜的气息,晚上就变成炮弹一块一块塞进炉子里,从烟囱里打出去,青烟直直的,越升越高。乌尔禾大概是准噶尔盆地最低的地方,又陷在戈壁的地峡里,天空就显得很低,笔直的青烟很容易融入蓝天,跟青烟混在一起的火星升到一半就灭了。好像那些树根又活过来了,从地窝子里从炉子里拔地而起,直上蓝天……它们是树的时候都长不了这么高啊,它们化为火焰,化为青烟,一下子就上天了。鹰都飞不到这么高啊。树根烧了整整一个冬天。
  
第三章 放生羊4(4)
王拴堂还记得白杨河的河道里有一排大树的根,戈壁大漠的季节河,比北方任何地方的季节河更短暂更凶猛,来自戈壁滩的大水跟马群一样呼啸而过,总要冲毁河岸,卷走两岸的林带,有时激流太紧,冲折树干,齐茬茬留下一排树根,跟砍了脑袋的壮士一样。冬天已经过去了,已经不烧炉子了,王拴堂扛着大斧头到河道里去了。田野已经绿起来了,洼地里冒出白气团儿,密林也是绿中带黄。王拴堂走到河边时就不好意思去砍那些树根了,树根全长出了嫩芽,跟娃娃的手指头一样,娇嫩中有一股罕见的力量。地窝子里的炉子昨天晚上烧掉了最后的木柴,王拴堂站在院子里看着带火星的青烟升得那么快、那么直、那么高,就像在春天里吐新芽一样……王拴堂就回来了。
  
第四章 黑眼睛1(1)
王卫疆考上中学了,中学在乌尔禾镇上,也就是137团中学。好几年前,张老师一家搬到了团部所在地,赵连长从牧场回来就到团部当科长,张老师在团中学教书。张老师的两个儿子考上北京、上海的大学,轰动一时,最小的女儿跟王卫疆在一个班。王卫疆报到那天,母亲张惠琴给张老师捎去一大包东西,都是自家产的豆子、腌菜。王拴堂扛着儿子的行李。儿子要住校,虽然住得拥挤,但比地窝子好。办完手续,父子俩去张老师家。
  张老师都认不出王卫疆了,张老师的小女儿压根就没见过王卫疆,她是张老师搬到乌尔禾镇以后出生的,对白杨河上游的老家没任何印象,只是礼节性地叫王拴堂叔叔,跟王卫疆只能点点头了。张老师家全是砖房子,院墙都是砖砌的,铁皮门刷了蓝漆。院子里种着西红柿、大辣子、茄子、黄瓜、豆角,还有罕见的芍药、玫瑰,有水龙头,有葡萄架,跟小花园一样。老赵在团部工作,能不回家就不回家。“不管他,咱们吃咱们的。”张老师的小女儿很快弄出一桌菜,还打开一瓶石河子产的小白杨酒,好好地款待老邻居。张老师告诉小女儿:“王叔叔是咱们的老邻居,那时候我们住地窝子。”张老师指一下王卫疆:“他就是地窝子里长大的。”小女儿都叫起来了:“真的吗?”弄得王卫疆饭都不敢吃了。张老师说:“你不要不好意思,兵团第一代孩子都是在地窝子里长大的,你是老资格了,跟老红军过长征一样。”张老师指一下小女儿:“王卫疆跟你是同学,可他的资历跟你哥是一样的,你要叫他哥哥,明白吗?”小女儿只有点头的份儿了。王拴堂笑呵呵的。张老师说:“老王你自斟自饮吧,能喝多少就喝多少,不许见外。”王拴堂就把白酒全干了,王拴堂说:“张老师,我把儿子交给你了。”张老师说:“你们两口子放心,我能把我的娃娃送进大学,我保证把你们的娃娃也送进大学。”王拴堂高高兴兴回去了。
  张老师让王卫疆每周末来她家吃饭。王卫疆脸皮薄,第一个周末回家去了。第二个周末,张老师的小女儿把王卫疆叫到教室外边,郑重其事地告诉王卫疆:“叫你去吃饭,你怕啥呢,亏你还是个儿子娃娃。”王卫疆勉勉强强跟在人家后边,就像一头倔犟的驴。赵科长心情高兴,也回家过周末了。赵科长每次回家都要在院子里接受张老师的冷嘲热讽:大首长回来啦,大首长光临寒舍啦。多了,都习惯了。赵科长一般情况下沉着脸不吱声,心情特别恶劣时也会反唇相讥,说出的冷言冷语很有杀伤力,张老师奋起反击,也只是势均力敌。这个周末,赵科长推开院门,准备迎接老婆的冷枪冷弹。院子里没人,房子里有欢声笑语,赵科长以为走错了门,环顾四周,恍若梦幻。他就像个特务,一一查看了厨房、柴房、菜园子、葡萄架,每样东西都是他动手做的,既真实又虚幻。女儿叫他,他张了张嘴,竟然没喊出声,女儿的脑袋从房门伸出来喊他,他的样子一定很滑稽,他都不知道自己咋进去的,轻手轻脚跟太空人一样。老婆正跟一个小伙子又说又笑,其实都是老婆在说在笑,小伙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露出了笑容,看样子也刚刚适应这个地方。赵科长一下子就认出了王卫疆:“这不是老王的儿子嘛,咱们的老邻居嘛,哈,那时候还住地窝子,这孩子天天跟野兔玩。”赵科长总算笑了,老婆也笑眯眯的。吃饭时,老婆无意中还给老赵盛了一次饭,老婆都愣了一下。这是他们夫妻间破天荒第一次,彼此还有些不习惯。赵科长不敢有再多的奢望了,很满足了,他的军人意识在告诉他必须稳固阵地,于是就高声大气地对王卫疆说:“叔叔跟你爸是战友,知道战友是什么吗?共生死的兄弟。叔叔的家就是你的家,你必须天天来吃饭。”女儿说:“一周一次他都不肯来,还要我去请,还那么封建,跟在人家屁股后边,保持那么大距离。”赵科长就来情绪了:“呵呵,王拴堂还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怕丫头片子,这可不成,虽然是我的女儿,你个大男人,你个儿子娃娃你不能怕她,怕女人咋成呢,这世界岂不乱套了!”赵科长逮住这么个机会尽情发挥,老婆在一边冷笑,暂且满足一下赵科长的心理。赵科长乘胜追击,继续发挥:“你是大哥你就把她当小妹妹,就跟你当年逗那些兔子一样。”“你才是兔子呢!”女儿愤怒了。张老师安慰女儿,也是无意中跟丈夫配合了一次:“你两个哥哥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乌尔禾已经没有你的哥哥了。”“可他们在的时候也没有把我当野兔啊。”女儿都快要掉眼泪了。张老师把女儿搂在怀里:“谁说你是野兔啦,没有说你是野兔嘛。”“爸爸不是说我是兔子吗?”“兔子跟野兔是两码事。”赵科长赶快哄女儿:“爸爸说的是家兔,自己养的,不是野地跑的。”“我成什么啦,我成动物啦。”“大家喜欢你才小猫小狗小兔地叫你嘛。”女儿还撅着嘴。


  
第四章 黑眼睛1(2)
女儿好几天不理王卫疆,王卫疆压根就不会哄女孩子,她只好远远躲着。到周末时小丫头绷不住了,把王卫疆叫出来。
  “你真的跟兔子玩过?”
  “地窝子比兔窝大一点嘛。”
  “兔子好玩吗?”
  “乌尔禾就是兔子窝。”
  “把我当兔子,把整个乌尔禾都当兔子,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王卫疆就认认真真地解释乌尔禾最原始的含义,王卫疆把蒙古语都说出来了,还说了哈萨克语。
  “班上的同学都议论你放过羊,你真的放过羊?”
  王卫疆的肤色比同龄人黑,又黑又亮又结实,浑身散发着浓烈的草原气息。
  “他们还说你是二转子。”
  “二转子不二转子我不知道,我吃的肉比他们多是真的,我是牧场长大的,是真的。”王卫疆不但不生气,还很自豪地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张老师的小女儿还记得王卫疆在她家吃饭时啃骨头的样子,她总是啃不净骨头。张老师收拾残局,父亲赵科长就让女儿看人家王卫疆啃过的骨头,她当时就傻眼了,那骨头干净得就跟砂轮打磨过的一样,赵科长就训女儿:“把你撇到草原准会饿死,没有人给你肉吃。”她当时就在心里嘀咕:“跟狗啃过的一样。”今天又让她开了一次眼,王卫疆又啃骨头了,跟吹口琴一样,一点一点慢慢地含在嘴里,又是嘬又是吸又是吮,丢开的时候连一点油腻都没有了,白晃晃的,擦都擦不下一点油渍。她真的怀疑王卫疆是个蒙古人或者哈萨克人。王卫疆离开的时候,她送到门口,小声告诉这个浑小子:“你吃的每顿饭都是我做的,你知道吗?”“知道。”“都是我盛的,知道吗?”“知道。”“知道知道,我问你你知道本姑娘我叫什么?说不出来了吧,还是一个班的同学呢,我告诉你,你用心记,我叫赵晓梅,不是赵小妹,是赵晓梅。”赵晓梅就掩上门不见了,王卫疆在门外愣了一下。
  班上不但有人议论王卫疆是二转子,还涉及海力布叔叔。海力布这个名字一听就是蒙古人,整个乌尔禾地区已经没有人知道海力布原来的名字了,连海力布的汉人身份都没有人知道了。王卫疆凭什么在牧场待那么长时间?牧场只剩下海力布一个人的时候,王卫疆都没有离开海力布。大家就猜测这两家的关系非同一般,简单的邻居关系是无法解释的。这些议论不会传到王卫疆耳朵里,赵晓梅也不想告诉王卫疆。
  赵晓梅跟母亲张老师聊天的时候总是不经意地提到海力布叔叔。张老师完全忽略了这个十五六岁的高中生,张老师一直把她当孩子,当这个女孩子开始对母亲耍心眼的时候,张老师一点防备都没有。女儿采取的是零敲碎打的方式,整整一个学期,女儿都倾心于这件事,总是在节假日,在母亲空闲的时候,这个小精灵也在刻意为母亲创造这个空闲。给父母的印象,女儿一天天长大,越长越懂事,越长越勤快,越长越能体谅父母,尤其是母亲,真是母亲的小棉袄。母亲陶醉在女儿营造的氛围里,女儿跟唱歌一样跟母亲聊天。女儿已经对王卫疆与海力布叔叔的关系不感兴趣了,女儿的好奇心完全转移到她家与海力布叔叔的关系上。她家曾在牧场待过好几年,两个哥哥就出生在牧场。女儿从母亲点点滴滴的谈话中,迅速地破译海力布与母亲极为隐秘的关系。一个学期足够了,临近考试的时候,女儿基本上掌握了母亲在牧场的生活情况。
  那时老赵跟张老师刚刚到牧场不久,老赵当上了牧场场长,相当于连长,张老师担任马背小学的副校长。张老师还是我行我素,处处跟丈夫老赵闹别扭,三天两头吵架,隔三差五打在一起,彼此都有伤疤留在脸上。
  时间不长,张老师又学了一招。草原人视草为命根子,草喂养牲畜,而牲畜又喂养人。草原女人发毒誓发毒咒时就跪在地上披头散发,拔青草发泄心中的怒火。张老师就用这招来对付丈夫老赵,老赵气得脸发白手发抖,望着奔向草地的老婆,望着老婆抓着青草向苍天起咒,老赵就栽倒在地。老赵倒了几次以后,也学乖了,碰上老婆发脾气,他就躲。老婆就得寸进尺,毫不相让,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只是可惜了那些青草地,牧场附近比较好的草地都被张老师毁坏过。那些蒙古族、哈萨克族牧工看不惯了,也忍不住了,就去警告张老师:不要再毁坏青草,长生天要发怒的。张老师哪听这个,依然故我,他们只好劝赵场长管好自己的老婆。劝也白劝,老赵不是不管,实在是管不了。
  
第四章 黑眼睛1(3)
有一天,两口子又闹起来了,打得很厉害,谁也没占便宜。老赵去团部开会,脸上有几道指甲印,带上通讯员,骑上马,垂头丧气,快马加鞭,恨不能奔到天上去。老婆一路狂奔,直扑最西边的青草地,那也是唯一一块没有被她毁坏的青草地,正对着海力布的羊圈,海力布就守在那里。女人刚拔一把青草,海力布就发作了,海力布跟捉小鸡一样把女人提起来,海力布的大白马奔过来,海力布把女人往马背上一扔,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就蹿成一股风,女人只能伏在马鞍上死死地攥住马缰绳。海力布骑上另一匹马,紧紧跟上。许多人都去了,大家好奇呀,不知道海力布要把场长的老婆带到什么地方。几十匹马跟在海力布后边,跑了整整一个上午,一百多公里地吧,已经到托里地界了,牧工放牧也到不了这里,海力布肯定来过,海力布放牧都是一去四五天,甚至十天半个月。海力布把女人从马上放下来,指着青草地告诉女人:你就在这里拔,记住,这是最后一次!女人就开始拔了。多大的草地呀,谁也没有见过这么大一块青草地。大家都议论纷纷,海力布真会找地方,女人一辈子都拔不了这么多草,可真给老赵解决大问题了。大家就跟在女人后边,反正是最后一次了,大家也不生气,看女人能拔多少。在草地中间出现了一尊石人像,青灰色的,好像石人像在慢慢走过来,挺着两只大奶,胸脯那么饱满,圆滚滚的。大家都惊呆了,茫茫大草原要碰见石人像就跟大海捞针一样。女人只顾埋头拔草,没有发现迎面而来的石人像。大家紧张到了极点,石人像已经到女人跟前了,女人还没有察觉,还在气狠狠地拔草,还在咒自己的丈夫,这个蠢女人一点也不知道石人像也是个女人。在草原古老的传说中,每一尊石人像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很少有男性石人像,大多都是女性石人像,寄托着男人们难以实现的对女性的渴望,而这些屹立于荒野的女性石人像肯定是在苦苦等待自己的丈夫或情人。岁月模糊了女性石人像的面孔,胸脯和双乳就成为最突出的女性特征,充满了大海一样汹涌澎湃的激情,她怎么能容忍对丈夫的诅咒!她听到的全是这个女人恶狠狠的毒誓和咒语,她就动手了……女人一下子被石人像扭住了,这可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搏斗,她们全都充满激情。结果可想而知,赵场长的老婆,我们的张老师很快就丧失了战斗力,一动不动,跟石头一样。而那个石人像却活跃起来了,她的半截身子埋在地下,整个大地就跟着她一起动,大地波浪滚滚,一浪接一浪全涌过来了。在石人像看来,这个被她擒住的女人缺少女人的柔情,大地的波涛就涌过来了,一浪接一浪涌到女人身上。波浪越涨越高,就像一万头黄牛在奔跑,就像一万匹骏马在长啸。海力布叔叔以及那些跟踪而来的几十个汉子全都跪下了,全都随着大地的波涛起伏着颠簸着。齐刷刷跪下的男人们看见石人像举起双手,抚摸赵场长的老婆,这个硬邦邦的女人柔软起来了,从肩头到后背到腰间到两条长腿,还有胸脯和双乳,高高挺起来,跟石人像争相媲美,饱满浑圆,就像滚滚波涛中的两条鱼。石人像的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赵场长的老婆也有了笑容……人们扶起赵场长的老婆上马,护送她回家。那简直就像一支迎亲的队伍。有人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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