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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是孤独的猎手-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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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股突然涌进的人流,门开开合合。夜晚过去了。威利把椅子堆在桌子上,开始拖地。他要回家了,一边哼着歌。威利是个懒骨头。在厨房里,他总是停下来偷一会儿懒,吹吹随身带的口琴。他睡意朦胧地拖着地,从容地哼着孤独的黑人歌曲。
现在人不是很多。这个钟点正是那些熬夜的人与刚刚苏醒的人相遇的时刻。睡眼惺忪的女招待忙着上啤酒和咖啡。没有声音,没有交谈,每个人看上去都是孤单的。刚刚醒来的男人与刚刚结束漫长夜晚的男人彼此之间的不信任,在每个人心里投下了疏离感。
黎明时分,对面的银行大楼露出苍白的轮廓。慢慢地,白色的砖墙越来越清晰可见。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点亮了街道,比夫最后审视了一眼咖啡馆,上楼去了。
进屋时,他故意把门把弄得格格作响,好把艾莉斯吵醒。“圣母马利亚!”他说,“可怕的一夜!”
艾莉斯警觉地醒了过来。她躺在皱巴巴的床上,像一只阴郁的猫,她伸了伸懒腰。新鲜火热的阳光射进来,房间被照得褪了色,毫无生气;一双皱巴巴的丝袜无精打采地挂在窗帘的绳子上。
“那个醉醺醺的蠢货还在楼下吗?”她质问。
比夫脱掉衬衫,查看领子是不是干净,能不能再穿一天。“你自己下去看吧。我说过没人能阻止你一脚把他踢开。”
艾莉斯迷迷糊糊地伸出手,从床后的地板上捡起一本《圣经》、菜单的空白背面,和礼拜日学校手册。《圣经》的纸页被她翻得沙沙作响,她在一页停住,开始吃力而专注地大声朗读。今天是星期天,她正在为教堂少儿部的孩子们准备一周一次的课。“耶稣顺着加利利的海边走,看见西蒙和西蒙的兄弟安得烈在海里撒网。他们本是打鱼的。耶稣对他们说‘来跟从我,我要叫你们得人如得鱼一样。’他们就立刻舍了网,跟从了他。”
比夫走进卫生间洗澡。艾莉斯用力地读着,传来丝绸般的低语。他听见:“……早晨,天未亮的时候,耶稣起来,到旷野地方去,在那里祷告。西蒙和同伴追了他去。遇见了就对他说,‘众人都找你’。”
她念完了。这些话依然温柔地在比夫心里旋转。他努力想把书上的这些原话与艾莉斯朗读的声音分开。他想记起,当他还是个小男孩时,母亲是如何朗读这一段的。他伤感地低下头看小指上的婚戒,那曾经是母亲的。他又一次暗想母亲对他抛弃了宗教和信仰会是何种感受。
“这堂课是关于门徒的聚集,”艾莉斯自言自语地备课,“今天的课文是,‘众人都找你’。”
比夫猛然从沉思中惊醒,将水龙头开到最大。他脱掉汗衫,开始搓洗自己。他的上半身总是洗得一丝不苟。每天早晨他在胸口、胳膊、脖子和脚打上肥皂——这个季节中只有两次他跳进浴缸,把全身洗个遍。
比夫站在床边,不耐烦地等着艾莉斯起床。透过窗子,他知道这将是无风的一天,热得要烧起来。艾莉斯朗读完了。尽管艾莉斯知道他在等她,还是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懒洋洋的。一股平静而阴沉的怒火在他体内升起。他嘲讽地对自己笑了。然后苦恼地说:“随便你啦,反正我可以坐下来读一会儿报。当然我希望你现在能让我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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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是孤独的猎手 第一章2(8)
艾莉斯开始梳妆打扮,比夫铺床。他灵巧地将被单倒来倒去,先是把上面的铺到下面,把它们翻了个面铺上去,随后又把头和脚倒了个。床被弄得很舒服,他一直等到艾莉斯走了以后,才快速地脱掉裤子爬上床。他的脚从被单下面冒了出来,长着粗长胸毛的胸膛在枕头的衬托下显得更加乌黑。他庆幸自己没有把醉鬼的事告诉艾莉斯。他很想把这事说给一个人听,如果他能大声地说出所有的事实,也许就能弄清令他困惑的东西。这个可怜的狗娘养的家伙,说啊说个不停,却不让任何人明白他在说什么。很可能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是如此地被聋哑人吸引,选中了他,尽力要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哑巴。
为什么?
因为某些人有一种本能:他们要在某个时刻扔掉所有私人的东西;在它们发酵和腐蚀之前,把它们抛给某个人,或某种主张。他们必须这样。某些人就有这样的本能——那篇课文是“众人都找你”。也许这就是原因——也许——他是中国人,这家伙说过的。一个黑鬼、南欧猪和犹太人。而且如果他能信以为真,也许就是这样了。每个人、每件事在他的口中,他都——
比夫向上伸展双臂,交叉光着的脚丫子。早晨的光线下,他显得比平时要老,因为闭上的眼皮皱巴巴的,脸上有一圈重重的铁一般的络腮胡。慢慢地,他的嘴角柔和起来,放松了。黄色刺目的阳光射进窗子,整个屋子又热又亮。比夫疲倦地翻了个身,用手遮住眼睛。他只是——巴托罗谬——有两个拳头和伶俐牙齿的老比夫——布瑞农先生——独自一人。
心是孤独的猎手 第一章3(1)
阳光把米克早早地叫醒,尽管前一天晚上她在外面玩到很晚。天太热了,早餐喝咖啡都嫌热,她在冰水里加了点糖浆,吃着冷饼干。她在厨房磨蹭了半天,然后走到前廊读漫画。她想也许辛格先生正在那儿看报纸呢,因为基本上每个星期天早晨他都这样。但辛格先生不在,她爸爸说辛格昨天很晚才回来,他的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她等了辛格先生许久。所有的房客都下楼了,除了他。她回到厨房,把拉尔夫从高高的椅子上抱下来,替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帮他擦掉脸上的脏东西。等巴伯尔从礼拜日学校放学后,她就要带孩子们出去。她允许巴伯尔和拉尔夫一起坐在童车里,因为巴伯尔光着脚,灼热的人行道会烫伤他的脚。她拖着童车,走了八条街,来到正在施工的一所巨大的新房子前。梯子还支在屋顶边上,她鼓足了勇气往上爬。
“你照顾好拉尔夫,”她回头向巴伯尔嚷道,“别让蚊子叮他的眼皮。”
五分钟后米克站在了上面,挺得很直。她伸开双臂,像两只翅膀。这是任何人都想站的地方。最高点。但没多少孩子能这样。大多数会害怕,万一失去平衡,就会从屋顶上滚下来送了小命。周围是别的屋顶和绿树的顶部。小镇的另一边是教堂的尖顶和工厂的大烟囱。天空是耀眼的蓝色,热得像着了火。太阳使地上的每样东西变成了令人眩晕的白色或黑色。
她想唱歌。她熟悉的所有的歌一起涌向喉咙,但是没有发出声音。上星期一个大男孩爬上了屋顶最高的地方,尖叫了一声,然后开始大声发表他在中学学到的一篇讲演——“朋友们,罗马人,同胞们,请听我说!”站在最高处,会给你一种狂野的感觉:想叫喊,想唱歌,想展开双臂飞翔。
她感到脚下有些滑,小心缓慢地蹲下身,骑在屋顶的尖坡上。这房子差不多要完工了,它将是这一带最大的楼房之一——有两层楼,天花板很高,她还没见过哪所房子有这么陡峭的屋顶。可是很快就要盖完了。木匠们要走了,孩子们得找新的地方玩耍。
她一个人。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她可以思考一会儿。她从短裤口袋里掏出昨晚买的那包烟。将烟缓缓地吸入。香烟带给她醉酒的感觉,感觉肩膀上的脑袋沉甸甸的,不听使唤。不过她必须吸完。
——当她十七岁时,她会很有名——这是她将写在所有东西上的缩写。她将开着一辆红白色的派卡德轿车回家,车门上有她名字的首字母缩写。她的手帕和内衣上都会写上红色的。也许她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发明家。她要发明一种绿豆大小的收音机,人们可以塞进耳朵里带着到处跑。还要发明一种飞行器,人们可以像背包一样绑在后面,绕着全世界飞来飞去。然后呢,她会成为打通到中国的巨型隧道的第一人,人们可以坐着大气球下去。这些将是她的第一批发明,一切都已经在计划中了。
米克把烟抽了一半,猛地掐灭,将烟屁股沿着屋顶的斜坡弹了出去。她俯下身,脑袋可以搭在手臂上栖息,她就对自己哼歌了。
这很怪——几乎每时每刻总有一首钢琴曲或是其他曲子,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不管她在做什么或想什么,它总在那儿。布朗小姐——她家的房客,房间里有一台收音机。去年一整个冬天,每个星期天下午米克都会坐在台阶上听节目。那些曲子可能是古典音乐,是她印象最深的。有一个家伙的曲子,她每次听时心脏都会缩紧。有时候他的音乐像是五彩缤纷的水晶糖,有时候却是她所能想象的最温柔、最悲伤的事物。
突然传来一阵哭声。米克坐直了,听。风吹乱了额前的刘海,明亮的阳光将她的脸照得苍白而潮湿。哭泣声还在持续,米克用手和膝盖沿着突峭的屋顶挪动。她移到了尽头,身子向前探去,趴在屋顶上,这样她的脑袋就可以伸到屋顶外面,看清屋下的地面。
孩子们还待在原地。巴伯尔蹲在什么东西上,在他的旁边有一个小小的侏儒般的黑影子。拉尔夫仍被拴在童车里,他刚刚学会坐着,正抓住童车的四周,帽子歪在脑袋上,哭。
心是孤独的猎手 第一章3(2)
“巴伯尔!”米克向下大叫,“看看拉尔夫要什么,拿给他。”
巴伯尔站起来,直直地盯住婴儿的脸,“他什么也不想要。”
“好吧,那就好好地摇摇他。”
米克爬回到她刚才坐着的地方。她想好好地思考一下,唱歌给自己听,做一些计划。但是拉尔夫还在嚎啕大哭,她根本无法安静下来。
她大胆地向下爬,想爬到屋顶边的梯子那儿。斜坡很陡,只有很少的几块木头钉在上面,而且相隔很远,这是工人们搭脚用的。她晕了,心脏跳得很快,她在颤抖。她用命令的语气大声告诉自己:“用手紧紧地抓住这儿,慢慢滑下去,右脚踩住,站稳了,重心摆到左脚。镇定,米克,你要镇定。”
向下是任何攀登行为中最艰难的部分。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够到梯子,终于感到安全了。当她最终站到地面时,看上去矮小了许多;她的双腿一瞬间像是要随着她一起垮掉了。她拽了一下短裤,将皮带紧了一扣。拉尔夫还在哭,但她不再理会他的哭声,走进这所新的空房子里。
上个月有人在房前竖了块牌子,不许儿童进入。一天晚上一群小孩在房子里胡闹,一个夜盲的小女孩跑进了没有上地板的房间,摔断了腿。现在她还打着石膏,躺在医院呢。另有一次,几个粗鲁的男孩在一面墙上小便,写了一些下流话。但是不管有多少“切勿入内”的警示牌,都不可能阻止小孩子进来,除非等到房子粉刷完工、有人搬进去。
房间闻起来有一股新木头的味道。走路时她的网球鞋发出了噗噗的声音,在整个房子里回响。空气是热而安静的。她在前屋中间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在口袋里摸着,掏出两支粉笔——一支绿的,另一支是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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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克非常缓慢地描着大写字母。她在上面写下了“爱迪生”,下面写下“迪克·翠西”和“墨索里尼”的名字。随后,在每个角落上都以最大的字号,用绿粉笔写下她的缩写——,还用红粉笔在字的外围勾勒了一圈。做完了这些,她走到对面的墙壁前,写了一个非常下流的词——“贱逼”,在它的下方又写下了自己名字的缩写。
站在空落落的屋子中间,她盯着自己的大作。粉笔还在手中,可她并没有真的感到满意。她使劲地回想去年冬天在收音机里听到的那曲子的作者。她曾经问过学校里一个有钢琴的女孩,她上过关于他的音乐课。女孩去问了她的教师。这家伙好像还是个小孩子,很多年前住在欧洲的某个国家。可即使他还是个很小的孩子时,就已经写出了所有这些美妙的钢琴曲、小提琴曲和交响乐。在她记忆里,至少能想起她听过的六首不同的曲子。有几个是快的,丁丁当当的;另一首闻起来有春天雨后的味道。可是,所有的曲子都让她既悲伤又兴奋。
她哼唱了一曲,独自一人在闷热、空旷的房间站了一会儿之后,泪水漫上了她的眼眶。她的喉咙又干又涩,唱不下去了。她迅速地在名单的最上面写下了那家伙的名字——“莫扎特”。
拉尔夫仍像原来那样被拴在童车里。他安静地坐着,小小的胖手抓住童车的四周。拉尔夫留着宽宽的黑色的刘海,眼珠是黑的,这让他看上去像个中国小男孩。太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在哭喊。巴伯尔不见了。拉尔夫看见了她,又开始高声哭了。她把童车拖到新房边的阴凉处,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块蓝色的软糖,塞进婴儿温暖柔软的小嘴里。
“你好自为之吧。”她对他说。这多多少少是一种浪费,拉尔夫太小了,尝不出糖果的好滋味。一块干净的石头对他来说是一样的,只不过这个小傻瓜会把它吞下去。同样的,他对别人的话也听不懂。如果你说他真烦懒得带他玩很想把他扔到河里去,对他来说,这和你一直在爱他是一回事。在他眼里,什么都没啥区别。所以把他带在身边真是一件很头痛的事。
米克把手环成杯状,紧紧地箍在一起,透过大拇指的缝隙吹气。她的腮帮鼓鼓的,起初只有风的声音穿过她的拳头。接着,一声高亢、尖利的口哨响起,过了半晌巴伯尔从房子拐角跑了出来。
心是孤独的猎手 第一章3(3)
她把巴伯尔头发里的锯末捡出来,又正了正拉尔夫的帽子。这顶帽子是拉尔夫最好的财产,由细丝织成,绣满花纹。系带一边是蓝的,另一边是白的。耳朵处是巨大的玫瑰花饰。他的脑袋对帽子来说太大了,花边有些破旧,但她每次带他出门,总是给他戴上这帽子。拉尔夫没有其他小孩所拥有的像样的童车,也没有一双夏天的儿童软便鞋。只有这辆她三年前在圣诞节买的破旧不堪的老式童车。漂亮的帽子给他长了点面子。
街道上没人,这是星期日将近中午的时分,天热极了。童车叽叽嘎嘎的,发出刺耳的声音。巴伯尔没穿鞋,人行道灼痛了他的脚。绿橡树叶在地面投下凉快的阴影,但这是假相,那根本就不能称其为树荫。
“坐到车里,”她对巴伯尔说,“让拉尔夫坐你腿上。”
“没事,我可以走。”
长长的夏季令巴伯尔经常腹绞痛。他光着上身,肋骨尖尖的,很白。阳光没有把他晒黑,反而显得更加苍白,小小的乳头在胸脯上像蓝色的葡萄干。
“没关系,我可以推你,”米克说,“上来吧。”
“好。”
米克慢慢地拖着童车,因为她一点儿也不急着回家。她开始和孩子们聊天。不过更像是自言自语。
“真奇怪——最近我一直做那些梦。好像我在游泳。但不是在水里游,我伸出手,在一大群人里划着。这人群比星期六下午克瑞西斯商店里的人还要多上一百倍。这是世界上最大的一群人。有时我在人群里叫喊、游泳,不管游到哪,就把所有的人撞倒——有时我在地上,人们踏遍我的全身,我的肠子渗在人行道上。我想这不只是普通的梦吧,是噩梦——”
星期天,房子里总有很多人,因为房客们有客人来。报纸哗哗作响,雪茄烟味,楼梯上的脚步声。
“有些事情你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不是因为它们是坏事,你就是想让它们成为秘密。有那么两三件事,即使是你们,我也不会说的。”
到拐角处巴伯尔下了车,帮她把童车从马路牙子上抬下去,又抬到下一个人行道上。
“可是为了一样东西我可以放弃一切。那就是钢琴。如果我们有一架钢琴,每天晚上我都会练习,学习世界上每首曲子。这是我最想要的东西。”
他们已经走到自己家所在的街区了。他们的房子就在几户人家之外。它是小镇整个北区最大的房子之一——三层楼高。可是他们家有十四口人。真正的凯利家族可没那么多人——但房客们每人花五块钱包食宿,所以你可以把他们也算进去。不能算辛格先生,因为他只是租了一个房间而已,一个人弄得整整洁洁。
房子很窄,许多年没刷过了。它看起来不足以支撑三层楼。一边已经下陷了。
米克把拴住拉尔夫的东西松开,从车上抱起他。她快速地穿过门厅,从眼角望见起居室里全是房客。她的爸爸也在。她的妈妈应该在厨房。他们都聚在那儿等着开饭。
她走进自家人住的三个房间的第一间屋子,把拉尔夫放在父母的床上,给了他一串珠子玩。从隔壁屋子紧闭的门里传出说话声,她决定进去看看。
海泽尔和埃塔看见她,不说话了。埃塔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用红色的指甲油涂指甲。她在做头,头发被钢卷固定着;她的下巴底下冒出了一个小疹子,上面敷着一小块白色的面霜。海泽尔像往常一样,懒懒地倒在床上。
“你们在唠叨啥?”
“关你屁事,”埃塔说,“你就闭嘴吧,离我们远点。”
“这也是我的房间,我有权待在这里,和你们一样。”米克昂首阔步地从房间的一角走到另一角,直到走了个遍。“我可不想挑起战斗。我要的只是我自己的权利。”
米克用手掌心向后捋了捋蓬松的刘海。这是她的习惯动作,以至于额头前出现了一小绺翘着的头发。她吸了吸鼻子,对镜子做鬼脸。然后又开始在屋子里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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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是孤独的猎手 第一章3(4)
海泽尔和埃塔作为姐姐,还算过得去。可埃塔那家伙,大脑简直是进了水。她想的都是电影明星和演戏。有一次她写信给珍妮特·麦唐纳,收到了一封打字机打的回信,说如果她去好莱坞的话,可以去找她,在她的游泳池里游泳。从那以后,游泳池这个念头一直折磨着她。她整天想着攒一笔车费去好莱坞,找一个秘书的工作,和珍妮特·麦唐纳成为好哥们,自己也能去演电影。
她天天打扮个不停。这很要命。埃塔不像海泽尔那样天生丽质。关键是她没有下巴。她会使劲拉腭部,按照电影手册做很多下巴运动。她总是对着镜子看自己的侧影,想把嘴摆成一个合适的姿势。但这没用。有时候埃塔会用双手捂住脸,因为这个在夜里哭泣。
海泽尔十足的懒。她长得好看,但脑子一团糨糊。她十八岁,是家里除了比尔最大的孩子。也许这就是问题所在。每样东西,她得到的总是新的和最大的一份——第一个试穿新衣服、分到大餐或奖励中最多的一份。海泽尔从来不用去争夺什么,她是温柔的。
“你打算这一天就在屋子里踏来踏去吗?看你穿那些傻小子的衣服,真让我恶心。应该有人治治你,米克·凯利,让你乖一点。”埃塔说。
“闭嘴,”米克说,“我穿短裤,是不想捡你的旧衣服。我不要像你们一样,也不想穿得和你们一样。绝不。所以我要穿短裤。我天天都盼着自己是个男孩,真希望我能搬到比尔的屋里。”
米克爬到床底下,拖出一个大大的帽盒。她抱着它走到门口时,后面传来两个姐姐的喊声:“上帝,总算走了!”
比尔的房间是全家人里最好的。像一个小窝——完全属于他自己——除了巴伯尔。墙上钉着比尔从杂志上剪下的画片,多数都是漂亮女人的脸;另一角钉着米克去年在免费艺术课上画的画。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桌子。
比尔趴在桌子边,正在读一本《大众机械》。她走到他的背后,胳膊绕住他的肩膀。“嗨,你这个大混蛋。”
他没像以前那样和她扭打在一起。“嗨。”他说,微微晃了晃肩。
“我在这待一会儿,不会影响你吧?”
“当然不会——你想待就待吧。”
米克跪在地上,解开盒子上的绳子。她的手在盒盖边上徘徊,因为某种原因,她犹豫要不要打开它。
“我一直在想——这盒子,我都干了什么,”她说,“也许它行,也许不行。”
比尔还在读书。她跪在盒子边,但是没有打开。她的目光飘向比尔,他背对着她。他的一只大脚始终踩在另一只上。鞋破了。有一次,他们的爸爸说所有吃到比尔肚子里的中饭都跑到了脚上,早饭跑到一只耳朵里,晚饭跑到另一只耳朵里。这么说,有点恶毒,比尔为此不快活了一个月,但这种说法很有趣。他长着红焰焰的招风耳;尽管他才中学毕业,却穿十三码的鞋。他站着的时候,一只脚总是藏在另一只后面拖来拖去,试图掩盖他的大脚,这样反而更糟。
米克把盒子打开了几英寸的缝,又马上关上了。她太激动了,不敢看里面的东西。她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过了几分钟,她在自己的画前停住,那是去年冬天她在政府为孩子们办的免费艺术课上画的。画的是大海上的风暴,一只海鸥被狂风撞击。名字叫“风暴中后背破碎的海鸥”。老师在最初的两三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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