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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ret garden-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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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肯定是看到了,他没有再给予任何形式的警告,把血管钳和持针器往盘子里一丢,对辅助洗手护士说:“来,换一个无菌包。”然后离开了手术台。洗手护士开始收拾所有的无菌器械,重新洗手。我去叫器械护士拿新的无菌包,方和把马脸实习生叫到手术室的走廊里K了一顿。我拖来大号吸引器头和大瓶无菌盐水,装好面盆,把这本来无菌可以简单处理的伤口当作污染化脓的伤口冲洗、消毒,然后大家重新来过。
2次折腾以后,我就预感到今天肯定完蛋。我吃上“午饭”的时候已近下午3点。2点多时门诊收了一个腕管综合症的病人,住在我管的床上,等待我去处理,还要写新病史。4点半时急诊来了一个头面和颈肩大面积浅烫伤的病人。开始觉得不重,就开够补液,打算明天再处理。结果普外科开急诊胆囊炎,缺人手,把我拉去。等我回来时烫伤病人开始呼吸困难,估计喉头水肿,只好把疲劳不堪的外科总值班叫来,做气管切开。开始家属不愿意切,怕小姑娘脖子上有伤疤不好看,嫁不出去。我很想说估计她没烫伤以前也够难看,不见得嫁得出去,但病人总归是病人,只好耐心地劝。最后把麻醉科叫来试插气管插管,也没插进去。这时小姑娘开始反应迟钝,呼吸极度困难,家属开始慌了,急叫为什么不早点切开气管。一下子又变成我们不对了。我们好不容易切开了气管,放好气管插管,小姑娘呼吸平稳了,清醒过来,她妈妈又开始埋怨:“现在可好,破相了。医生怎么就不想好点的办法来?只知道给病人吃苦头?”
幸好今天做总值班的普外科唐医生是惯于捣糨糊的,捣了一阵,家属终于没有再找我们麻烦,病人也总算比较平稳。总值班睡觉去以后,还留给我一堆病史和查房录要写。一直到次日交班,我还没有写完。这个晚上是彻底完蛋了!
交班时,师傅再次强调要加强无菌观念,特别是新来的实习同学。为了给他们强化临床技能的培训,今天下午2点半由本科负责教学的陈劲医生给全体实习医生临床讲课。但陈医生今天是急诊的日班,如果讲课2小时,谁该去上班呢?这时护士因为一个医嘱不清楚把我叫去。不知在我走后发生了什么事,反正等我回来后所有人一致决定让我去顶这2小时。那就意味着如果我写完所有的东西(大约10:00)回家,只能睡3个多小时就得再来单位!我的这个白天也完蛋了!
“给!”丁非递给我一样什么东西。我头也没抬,继续写,我太劳累,太气愤,不想抬头。他把一个装在塑料食品袋里的糍饭团推到我眼前,“你大概没时间去买了,我给你买好了。”我勉强抬起头,他露出一个象哈巴狗一样讨好的笑。大概他最终觉得不好意思了。我的怒火突然冲天而起,如果不是因为他回来,我就不需要值这个班,我就不会这么折腾一晚上。。。。他也许看出我脸色不对,诺诺地往后退,嘴里说:“其实昨天他们不应该排我班的,还是他们的原因。。。。你要喝豆奶吗?”我的心又软下来,毕竟,不是他钻在那个老太的胆管里让她胆囊炎发作,也不是他用开水浇伤了那个小姑娘,更不是他唆使小姑娘的老妈和我们过不去。为了安慰他,我说:“算啦,开水吧。”一边摸口袋想摸出1块钱来还给他。“好,我去拿你的杯子。”他一溜烟地跑了。
可是我在口袋里摸了很久也摸不到我的钱。我上大学时有一个皮夹,现在给我塞满了证件。所以我的钱都放在口袋里。其实也不多,只有2、30元。但是现在全都摸不到了。我细想了半天,依稀记得帮助麻醉师拖开病床以便他站在病人头后方插管时弯腰动过床脚。起身时似乎觉得轻松了一点。那时没明白为什么。但是现在明白了。钱从口袋里掉了出去,不再隔着牛仔裤硌着我的腿了,所以才轻松。现在再回去找毫无意义,肯定被贪小的护工捡走了。
这是什么样的一天啊!
丁非到配膳室把病人没有动过的袋装豆奶装满了我的杯子,放在开水里烫过,再拿来给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客气。因为平时我们都是什么都吃,什么都喝,只要能吃到喝到就行,根本不管冷热。当他们都开刀去了,我终于写好昨天入院的新病人的所有病史时,偶然翻了一下他的入院登记卡,赫然发现收治医生的名字是“丁非”。这小子!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我头晕眼花,几乎分不出上下左右南北西东,也想不出如果不回家可以去哪里打发这点时间。睡值班室是不可能的。大家呆会儿回轮流回来拿东西,吃饭,聊天,偷偷抽支烟,根本不可能睡觉。我信步走进荒芜的花园。不知什么样的力量在冥冥中指引我,使我走上了一条通向花园后门的小路。我在这里实习加工作2年多,从来没有走上过这条路。也从来没有发现花园后门开过。但现在它开着,而且马路斜对面就是“美丽人生”。
我迷迷忽忽地抬头看去,泰雅正在二楼的窗前,把一个大瓶里的液体通过漏斗往小瓶里倒。“泰雅!”我轻声呼唤,“泰雅,是你吗?”按照耳的生理学特性,在这车来人往的马路边上他不可能听到我的声音,但他不但听到了,还转过头来望了我一眼,伸手指指旁边。我楞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他是要我从弄堂里的边门上来。
弄堂这种建筑是这个城市的一大特点。也许是因为这个城市在弄堂中生活了太久的时间,变得非常象弄堂。通常弄堂口的那几幢建筑外观和质量都很好,看上去给人感觉不错,让人以为容易亲近。弄堂本身曲曲弯弯九转千回,每当你以为弄清了他的底细摸透了他的脾气可以和他和平共处相亲相爱地生活,却突然发现他有一个小小的支弄通向无边广大风格迥异的另一个区域。当你迷失在其中,在单调重复的如同恶梦场景样的建筑迷宫中转来转去以为再也找不到通向外界的出路时,偶尔推开一扇门却发现自己已经在车水马龙的大路上了。
许多年以前,当这个城市还是冒险家的乐园时,医院就造成了。周围隔着几个街区的新式里弄就是传统的高档住宅区。这些当时属于中产阶级聚居区的新式里弄在轰轰烈烈的城市改造过程中逐渐消失了,不久的将来即将成为博物馆的老照片,而原址上建起了这个城市最早最奢华的星级宾馆。但对于中等规模的美容院来说,把弄口的新式里弄房子稍加改造就可以满足全部的需要。所以“美丽人生”尽管沿街的一面看上去充满现代气息,其基本的结构还是新式里弄,从旁边隔开几家店面的弄堂进去,转几个弯,就可以到那幢楼的后门。从弄堂里看去,其新式里弄房子的特点毕露无遗,3层的砖房,顶楼有一个看上去破破烂烂的晒台,晒台向北的一面就是我在医院里看到的大美人广告牌。
我脱下白大衣,把它卷成一团夹在腋下,沿着“职工专用”的吱嘎作响的狭小木楼梯慢慢向上,一边努力适应昏暗的光线和对我的衣着来说过于温暖的中央空调。突然眼前一亮,二楼的一扇门打开,泰雅纤瘦的侧影出现在门口:“上来吧。”
二楼的工作区是几间住房打通形成的,新铺了木地板,装了塑钢窗,墙上装了许多穿衣镜,镜前是可平放成床的大椅子。每个椅子边上都有一个小推车,放着各种瓶子和罐子,还有一个很小的无靠背转椅。屋子中间是一个连台面的矮柜,其中放了许多大瓶子,泰雅似乎正在把大瓶中的东西分装到小瓶和小罐中去。他的打扮和理发师有很大不同。他也穿着紧身黑色长袖T恤,但外面套着件宽松的白色短袖T恤,身上穿裤腿非常宽大又非常长的牛仔背带裤,而且背带并不系好而是任其垂挂,一直拖到膝盖以下,穿浅蓝色跑鞋,鞋底至少有5厘米厚,头发全部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扎成一个小辫子。他以前似乎染过头发,发梢是栗色而发根完全是黑的。这一身宽大的衣服更使他显得消瘦。梳那样的发型也使他的相貌更显得清癯。他个子不高,穿厚底鞋也不超过1米8,但非常苗条,所以看上去显得修长,象正在发育的男孩子。他的相貌极美,皮肤光滑细嫩,实际年龄很难猜测。
我迟疑着问:“你,忙吗?”
“还好”,他说,一面缓缓把蓝色的液体倒入淡绿的粉末中,再用玳瑁质的搅棒搅拌,房间里散发出清新宜人的香味,“你气色不太好。”
我转脸看看镜子,多面镜子中映照出我的不同侧面,感觉很奇怪,好象有许多个我在看着我自己,每一个映像表述的重点不同,有的清楚地映照出我熬红的眼睛、发黑的眼眶和被空调熏得虚红的双颧,有的映照出我过早弯曲的背、似乎承受不了头颅的重量而向前倾的脖子、垮榻的双肩。我个子也矮,但在镜中看起来几乎比泰雅矮大半个头,活像一个饱受生活摧残的老头。每一面镜子都反应了我的一部分,但没有一个是真实完整的我。想到这里,一丝悲哀不禁掠过我心头。
“值夜班,累死了。”我说,“你呢?”
“刚上班。”
“怎么没看到别的理发师?顾客呢?”我不解。
他端起罐子,在手中晃动,观察里面变成深蓝色的半流质的稀稠,“理发在下面,这里做美容。这么早顾客还没来。”
“你怎么穿成这个怪样?”话一出口我就后悔。尽管我有大脑,而且这个大脑可以记住股骨颈骨折或半月板损伤的诊断、治疗原则、手术指征和手术方法,但有太多的话没有经过大脑半球,直接从脑部控制情感的边缘系统传到喉咙,在大脑发出通缉令阻止它们流窜出去之前英雄般洋洋得意地喷涌而出,把悔恨留给相对迟钝的大脑。
泰雅放下罐子,用一个玳瑁质的勺子把深蓝色半流质舀进一个小罐子里,“这是最新流行的HIP…HOP打扮,助理美容师的工作服。”
“助理美容师?”
“对,来,躺下吧。”他拿起小罐子,在一张放平成床的长椅旁的转椅上坐下,向我做了一个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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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什么?”我大吃一惊。我的脸就象没有开垦过的处女地,除了香皂以外几乎没有接触过任何化妆品,数个青春痘如沙漠里的仙人掌一样点缀其间。
“我看你现在没什么事,不如给我做一次模特。”
我确实正在想法打发一些时间,否则只有疯子才会在这个季节流连于枯萎荒芜的花园,他准是在窗子里看到了。从他刚才在的窗口应该正好能看到花园,说不定还能看到外科大楼北面的办公室和值班室,说不定我就是哪一次向窗外闲看时看到过他。但我搜索记忆库,怎样也无法确定是否真的在那样的情况下看到过泰雅。
我把白大衣放在矮柜上,按照他的手势顺从地脱掉鞋子躺上舒服的长椅,脚朝镜子。躺下的过程中我看到自己的尼龙袜子上有1个丢脸的洞,左脚大脚趾不知深浅傻头傻脑地露在外面,我祈祷上帝发生奇迹让泰雅没法看到这个地方。泰雅移动转椅靠向我的头部,用一条大毛巾盖住我脖子以下的部分,一条小毛巾盖住我的头发并一直绕到耳后。我闻到他身上各种化妆品的香气,混合着他清新的体味,化为馥郁的茵蕴充满整个房间。我听到水的声音,接着两块热乎乎的湿海绵抹过我的脸。然后他细滑的手指沾了不知什么膏状物质按摩我的脸,而后又是热乎乎的湿海绵。这陌生而性感的体验让我紧张不已,下巴都在打颤,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放松些吧。不痛的。”他的口吻让我想起即将给小孩打针的护士。
接下来他用一把软刷蘸了深蓝色的半流质抹在我脸上。开始是滑腻的感觉,稍后有点发凉。“这是什么?”我问。“面膜。”他答道。他抹满了我的脸就停下来。我感觉半流质在我脸上象水泥搬逐渐变干。我努力向后仰头,想看看泰雅在干什么。我看到他右手拿一把油画笔一样的长刷子,在左手的一个不知什么东西里蘸抹几下,再放下左手的那个东西,拿起一面小镜子,对着镜子用长刷子抹嘴唇。从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正好可以仔细欣赏他迷人的嘴唇。他的唇是一种细腻的粉红色,细腻得象最珍贵的丝绒,刷子的毛想必很柔软,他的手几乎没有用力,但他的唇一遇到刷冒就涌起曲线柔和的小小的波浪,一路推送过去,他的唇该是多么柔软!刷子抹过的地方带上了珍珠的光泽,仍然保持可爱的粉红色。
我的脸开始觉得干硬,而且有一种辣辣的感觉,好象喷了夏天的风油精。“怎么回事?我的脸发辣。”我想坐起来。稍抬起上半身,在镜中看到自己除了眉毛、眼皮、眼睛和嘴唇以外都成了深蓝色,不由得大惊失色,“天啊!这是怎么回事?我下午2点半还要到急诊上班!这回怎么去啊!”泰雅用手肘轻轻压住我的肩膀,让我再次躺下去,“别怕,面膜待会要洗掉的。”
“哦。”我不好意思地重新躺好,为自己的无知而羞愧。在这间温暖舒适香气馥郁的房间里,我就象乡巴佬一样无知。我看到泰雅放下镜子,又拿起了那样东西,突然我想到了那是什么,刚才没想到是因为以前从来没有看到别人这样用,更没有看到男性用这东西。这回我终于发现了一样我可以叫出名字来的东西,让我兴奋不已。
“啊!那是口红吧!”我说。因为脸部动作受限声音和表情都不至于太夸张,但其中兴奋新奇如同小孩子发现大秘密一样的口吻可能让泰雅觉得奇怪或者有趣,他稍微笑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真的是第一次吗?)。他的笑容好象慢镜头里鸿鹄掠过映照着落霞的秋水,清雅柔和,慢慢淡去,“没错。”我拿出好学的精神来追问到底:“为什么不直接涂在嘴上?”他说:“唇刷涂得比较匀,而且可以调颜色。”这时他已经涂完了,他的嘴唇全部显出珍珠般的光泽。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摸摸我的脸,然后又是水声,热乎乎的湿海绵再一次从我脸上抹过。然后似乎又是另外一种按摩膏,他涂满了我的脸后移过一个蒸汽喷嘴对着我的脸吹。
“能告诉我刚才那个是什么吗?”
“那是我刚调配的海泥面膜。”
“海…泥?就是海里的泥?干什么用的。”
“地中海某个火山岛的海滩上挖来的,和不同辅料调配好了可以做面膜,这种是用在最油性的皮肤上。说明书上调配的比例是针对白种人的,我一直没找到适合这里顾客的比例。”
“最油性的皮肤…”我的应该算吧。夏天时方和说夜里如果我在办公室,不用开灯,靠我脸上反光就可以干事。当时我刚开始住院医生的工作,他比我高3级,已经是高年住院医生,总该给他点面子,否则我早就还击他小眼小嘴小鼻子圆脑袋矮胖个子象个无锡大阿福。
“那现在看来有用吗?”我问。
“要等营养膏吸收了才知道。”
“怎么吸收?”
“蒸汽会加快皮肤吸收的速度。大概要20分钟。睡会儿吧。”
我听到他起身走向矮柜继续调配各种东西的声音。很多人离开了自己的床就睡不着,值班时即使晚上没事,早上也显得疲惫,例如严威。但我是什么地方都能睡的人,更不用说在这样一个虽然古怪但非常舒服的地方,而且我已经30多小时没睡,所以几乎立刻睡着了,连梦也没有做一个。
实际上我睡了3个小时。其间泰雅叫醒了我一次,给我一把钥匙让我到3楼的亭子间他的休息室去睡。说是醒,其实眼睛也没完全睁开。我过于困倦,应该说几句“不好意思,麻烦了”之类的话,却全部变成没人听得懂的咕哝。钥匙一塞到我手上,我就迷迷糊糊地往3楼走,连白大衣都忘了拿。
亭子间面积应该不小,分成2扇门,其中泰雅的钥匙可以打开的那扇门里的小房间足够放一张上下铺的床和一个小柜子,另外一排顶天立地的大橱把这间和隔壁分开。显然只有下铺的床可以睡人。我倒头就睡,在这完全陌生的地方,我却觉得安全而舒适。也许是因为我习惯于睡在狭小的空间里,更因为泰雅,他柔和,没有攻击性,给人安全感,就象他柔软的带特殊香气的床。
3。小屋
后来泰雅再次叫醒我已经是将近2点了。我匆匆谢过他,抓起放在矮柜上的白大衣下楼。这时二楼有说话、倒水和蒸汽吹风机的声音,大概顾客开始上门了。通花园的门已经关掉了。我在盒饭摊买了一个剩菜拼凑的盒饭,从正门回办公室,狼吞虎咽地嚼着。方和进来坐在我对面写病史。他突然向发现新大陆一样叫道:“啊!你的脸!”我突然一抖,第一个念头就是深蓝色没有洗掉。转而一想,刚才买盒饭时摊主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不知方和发现的是什么,就若无其事地反问:“我的脸怎么了?”。“你干什么去了?”他问,“你的脸没有反光了。”我暗自咒骂了若干声“大阿福”,然后说:“我睡觉起来洗过脸。”他又问:“没看见你在值班室啊,你睡在哪里?”我觉得这个地方实在难以描述,干脆简单说:“借别人的地方睡。”他大概以为我借实习生或进修医生的寝室,就没有再问。我吃完饭去换陈劲,正好让他赶上回来上课。
以后我每天都和泰雅打招呼。美容院门口铜牌上写着晚上开到11:00,早上11:00开门,他大约10:00就会到,准备各种消耗品,换所有毛巾。这时通常我在开刀,如果不开刀,就是在办公室写病史。我偷空就往窗外望,常常看到他也在窗台上忙什么。他会向我挥挥手,而我报以用望远镜望他的手势。我常常加班,夜里灯火通明的美容院里看上去一片繁忙景象。泰雅常常从底楼到二楼跑来跑去,为客人引路或传递什么东西或是干别的什么杂事,相比给别人做美容的时候倒并不多。我慢慢看出门道来,那些如裙装谢霆锋一样打扮的是正式的理发师或美容师,稍有不同的是理发师都是男性,戴黄色胸卡,美容师多数是女性,戴红色胸卡,HIP…HOP少年装扮的象是学徒,除了泰雅以外另外还有一个男孩和女孩,可能不到18岁,主要的工作是给别人洗头,工作起来明显没有泰雅卖力。美容院里多数人做一天休息一天,而泰雅似乎每天都上班。观察他的工作是那么容易。大概他以前也是这样观察到我那特别油腻的脸的。虽然距离很远,似乎他确实很少有笑容。
丁非发现我举止异常,问我在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花园里什么也没有呀。我说看书写字太多,我要锻炼锻炼眼力。丁非说你变了。我也知道自己确实在改变。我买了新的深灰色氨纶袜子,每天刷鞋,每星期洗牛仔裤,如果小睡,起来不会忘记梳头。简单来说,我开始打扮了。在我的一生中,我第一次有了这样一种感觉,有人会注意我的样子,有人在乎我。这种感觉触动了我迟钝的心,就象北极圈白桦林里迟到的春天的第一缕微风。
圣诞节就要到了。对医院和医学院来说,在12月25日降临人世的除了耶稣基督,还有另外一位绝对重要的人物,就是我们尊敬的李益寿教授。他是师傅和郑为康的导师,著作等身,声名煊洹。为了庆祝他70整寿和从教45周年,医院里提前几天举办了盛大的宴会。老先生个子矮小,面色红润,精力充沛,记得从全国各地来的几乎所有宾客的姓名和职务,并且和多人讨论了可能出版的新著作和好几个困难的病例处理的方法。
快散的时候,老先生坐到我们这一桌和师傅说话。他说:“现在知识更新越来越快,我们都快跟不上了,还是年轻人行。”大家异口同声表示谦虚。李教授又说:“大家只知道做开刀匠是不行的,一定要学习。学习最好的方法就是做论文。为了做论文肯定要看很多材料,掌握新的方法。既然做了论文,只是发表而不去用它换学位似乎太可惜。对了,现在科里又多少研究生?”师傅答道:“严威前年博士毕业,方和去年硕士毕业,丁非去年考上了硕士,现在第二年已经过去一半了。”“今年没有招吗?”“今年有不少复试的,但都不太满意,”师傅说,“现在年轻人心太活。”李教授指指我问:“那个呢?”师傅说:“朱夜是今年夏天分来的新住院医生。”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我能得到这个位置非常偶然。多年来大批学生从医学院毕业逐渐填充了文革以来的缺口,三级甲等教学医院的职位反而成为稀缺资源,如果没有后门即使非常优秀的博士或硕士毕业生也很难找到好工作。我没有任何背景又只有本科,成绩也绝非“非常优秀”,当初根本没想过能留下来,填本院发的就业意向时草草了事。谁知我竟然成为第一批被批准留院的学生张榜公布。后来才知道本班叫朱依冶的女生男生是某位卫生局重要人物的儿子女儿。大人物托的人听过电话记漏了中间一个字,在就业意向书中看到我的名字,又见内容填写得“大气潇洒”,很有自信的样子,觉得肯定是这个没错,就一笔勾取。等发现这是个错误以后,临床医学院想过若干个处理手段,例如举行一次抽考题的考试作为复试,给我准备一道博士考的题把我筛掉,或干脆随便找个茬给我个处分取消留院资格。
在同班同学中,这件事成了公开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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