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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忧郁-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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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由他,我不好指手画脚,况且伯爵经营得也不错,许多读书的、教书的和藏书的人都是这里的常客。
  进行了一半的生意,不能就此打住,即使是结束,也要做好善后工作,这一切只好要西西接手,只是怕一个人忙不过来。这时候,我想起一个人来,一个外号叫“摇篮”的小子。一个月以前,他到北京找过我,说是他下岗了,闲散着,想给我打个杂什么的。他那恭敬和谦卑的态度,我倒没特别在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含着眼泪跟我倾诉他父亲如何瘫痪在床,而他母亲如何辛勤劳作的情景。我决定了,让摇篮来辅助西西一下。
  若是问我一生中做过的最愚蠢的事情是哪一件,那么不用说,莫过于是起用摇篮这件事了——至今我还在后悔。
  只是,当时我没有意识到罢了。
  我以为我把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了,可以像一个只猫似的趴在床头上翻阅那些我四处收罗来的医学书,既然医生不能给我的病下一个确诊,那么我就只好自力更生了。我要自己给自己讨个说法。这么多年来,我读书写字都是趴在床上,而不是端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习惯了。我从小到大就没在写字台写过字,因为家里没有,早年是家里穷,买不起,现在倒是买得起了,可是坐在那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我们通常把它叫作大脑的那个玩艺儿,一到这时候就是一片空白。我把我的这种感受写成一篇文章,发表在报纸的副刊上,结果,一位大学教授读到了,给编辑来电话,偏要捐献给我一张书桌不可,希望我能够成材。
  截止到目前为止,也没一个人来探视我,原因是我让西西封锁了消息,免得人家提溜着水果来看我,我连自己得的是什么病都说不上来,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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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帽子的狼
曾几何时,我一下子变成了这样的人:锅着腰,塌着背,走道都怕踩死蚂蚁,一切的行为准则是温良恭俭让。是的,我是变了。以前,越不让我做什么,我就偏做什么,家长不让我蹬梯爬高,我偏喜欢去三楼的楼顶去喂鸽子,老师不让跳教室的窗户,整天夏天我就没从教室正门出入过……
  白天的大部分时间,我都用来阅读医书,企图从那些数也数不清的医案中,找出一两位跟我相同或类似的同党,自小到大,我还从未这么用功过,否则我早当上班干部了,起码也弄个语文课代表干干。遗憾的是,常常有不速之客来访,使我不得不中断我的工作,比如,附近有家川菜馆一到中午就来送餐,那是西西出差之前特意吩咐的,再比如,一位著名的老中医定时要来出诊……
  据说那是个著名得不能再著名了的老中医,找他就诊的都是著名得不能再更著名了的大人物,伯爵求了他好几次,他才肯来,而且每次都要车接车送。这还不算什么,过分的是把他从府邸接出来,他并不是直接到我这里,而是要先去著名物理学家或著名播音员家,轮流给他们做例行的体检,然后才来光顾我。
  先吃一副中药吧,保管你一个疗程就能见效,他第一天来时,仅给我把了把脉,就信心十足地说,这让西西和伯爵都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他开的药方,我仔细地研究过,无非是人参、鹿茸、冬虫和夏草之类,服下去,不但没什么效果,反而一到夜里,就喘不上来气。西西问老中医,这是怎么回事呀?老中医摆摆手说,没什么要紧,放心吧。老中医到我这,从不落坐,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后来伯爵告诉我,老中医每次从我这走,都要赶着到一位著名的大学教授那里去,去那打桥牌。
  我说过,我一到夜里就喘不上气来,有强烈的窒息感,仿佛有谁使劲地掐着我的脖子,想置我于死地。西西只好把所有的业务都交给摇篮去做,她陪着我,我一犯病,就送我往医院跑。只要到了医院,我所有的不适立刻迎刃而解,又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医生往往只给我一粒丹参滴丸就把我打发了。
  回来,西西嗔怪地对我说:你看,你没什么大问题吧,都是你的精神作用。
  我就讨好地冲她笑一笑,以此表示歉意,要是她不太困的话,我还会给她讲一些我小时侯的故事:我们乡下是个干旱的地方,唯一的水资源是一条浑浊的小河,土生土长的土著还好,已经适应了,而我就没那么幸运了,先是因水土不服导致的上吐下泻,而后是黄疸病,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肝炎。奶奶吓坏了,赶紧给父亲拍了电报,叫父亲接我到城里去瞧病。我记得,父亲接我走的那天,下着小雨。父亲一直背着我走,走半道上,我要撒尿,父亲便把我放下来,他当看到我撒的尿比血都红,竟禁不住哭了起来,我用袄袖子给他擦眼泪,就在这时候,我发现了一件稀罕事,一只狼夹着尾巴从我们跟前跑过去,乡下荒僻,遇见狼很是寻常,不寻常的是那只狼居然戴着一顶帽子,而且是一顶老式的毡帽……
  讲到这,我以为西西会笑,结果没有,再看她,她早呼呼睡去了。看来,天天这么折腾,她真是累坏了,累得连睡衣都没来得及穿。她有很多件睡衣,每件睡衣上都装饰着迪士尼的米老鼠图案,这一点跟堇子又不一样,堇子的睡衣都是白色的,一尘不染的那种。
  我吻了她的脖子一下,也睡了,明天还有好几本医书等着我去啃呢,都是精装本,跟他妈的板砖一样厚,砸脑袋上能砸出个包来。
  你到底找出自己的病因没有,现在?那天,昆虫带她的表妹来看我,我把自己的最新动态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昆虫倒没说什么,她表妹对我的惰性的保守疗法却颇不以为然。这一点,我从她鄙夷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来。
  快了,再给我一点时间,一点点就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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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我给你一个建议好不好,昆虫的表妹在说话以前总习惯性地用舌头去舔她带着牙箍的牙。
  求之不得,你讲吧,我说。我注意到她带了个白金的订婚戒指。
  要是你对自己负责任的话,就该对疾病更积极些,不能躲在房间里饱受煎熬,她说。
  你的意思是……我两手抱着膝头,问了一句。透过窗上的透明纱帘,我注视着她的时候,竟产生了一种幻觉似的东西,我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我要是你,我就去住院治疗,她说。
  昆虫拦住她,可能他觉得她太冒昧了吧。这时候,西西回来了,她去超市采购去了,昨天我说我想吃桃子和圣代冰淇淋,她竟一下子买来那么多,多得足够十个人吃半个月的,冰箱都快被撑破了。
  临走,昆虫的表妹指着我说:你注意到没有?小孩子跟家长上街,不小心摔倒了,要是家长又亲又抱,小孩子肯定就委屈地哭起来,相反,家长要是装作看不见,照旧往前走,小孩子也就自己爬起来,掸掉身上的尘土,追上家长——你现在就是那个小孩子。
  
假面人物
昆虫虽然年纪大了,但仍不失为一个美男子,他起码要比我大了两小时七分零五十三秒。我们在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是好朋友了,几乎形影不离,同一所幼儿园,同一所小学校,就是在中学的操场边的香椿树上掏马蜂窝被蜇,也是被同一家马蜂蛰的。
  我病了,而且病得莫名其妙,这么重要的八卦新闻,我要是不告诉他,他非疯了不可。所以,得赶紧告诉他。所以,他才匆匆赶来,还带来了他的表妹。他说他的表妹是最近从西南航空公司调到这边来的,随意出来转转。
  大概她表妹的建议,也是随意说的吧,奇怪的是,却对我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我不否定她滴溜溜转的深潭一般的眼珠和偏着头注意倾听的样子,以及她角度鲜明易于速写的侧影和柔软而伸展自如的后背,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深了。
  大夫,您看是不是该把我的药方适当地做一些调整啊?那天,老中医再次来出诊的时候,我婉转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为什么要调整?老中医反问道。这时候我才发现老中医居然还长了一对酒窝。
  记得,您说过只要吃您的中药,保管一个疗程就见效,可是现在已经吃了三个疗程了……我的问号不是体现在腔调上,而是表现在眼睛里。
  你怎么可以肯定我的中药没有效用呢?老中医面无表情地说,那张脸,怎么看怎么像一块花岗岩,而且是尚未打磨的那种。
  是那张花岗岩面孔促使我横下了一条心,马上去住院,马上,一刻也不能再耽误了。于是,我在一个酸溜溜的夏天,搬进了一家有悠久历史的医院。据说,医院还是早年传教士创办的呢,湖畔的那些岸柳就是明证,它们最少也有一百岁了。
  西西特意给我找了个清静的病房,两张床,酷似小旅馆里常见的那种双人间,有电视,也有电话。她把它整个包了下来。我躺下,又往嘴里吞了些速效救心丸,才可以深呼吸。
  这里还住得惯吗?一个年龄跟我相仿的女人走进来,温柔地微笑着问道。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护士长。后来我也才知道她对我的那种温柔的微笑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还成,比我以前住过的病房好多了,我说。这里真不错,我甚至可以用惬意来形容它,特别是那股子浓烈的来苏水味,给我一种安全感,叫我心里踏实。
  你以前也住过院吗?得的是什么病?住得是哪一家医院?一谈到病,一谈到医院,护士长立马就条件反射似地变成南丁?格尔的完美翻版了。
  哦,就在前不久,我们在北京的一家医院的观察室呆过一阵子……西西嫣然笑着解释道。
  不是,不是那次,是我小时候——我小时侯在乡下得了急性肝炎,被父亲背到这个城市的医院里,可是所有的医院都拒绝接收,因为我的病太重了,肝大已经过肚脐了。长话短说吧,最后还是我父亲的上司赶到了医院,拍着胸脯说你们尽管死马当着活马医吧,救过来,算你们医术高明;救不过来,就只怪这孩子命薄。我父亲的上司是这个城市的当权派之一,医生自然要买他的帐。
  就这样,我父母双双在一个什么责任书上签了字按了手印之后,我才住进了医院,不过不是住在医院的病房里,而是住在一个楼梯间里,很暗,很霉,还有壁虎。这些我不愿跟他们说。那时侯,我总是围着被子呆在黑暗之中,让孤独的寂静侵袭着我稚嫩的心,我把这个楼梯间想象成牢房,就是伏契克在《绞刑架下的报告》里反复描述过的那种。八个月之后,我竟奇迹般的痊愈了,走出那个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楼梯间,阳光虽然让我浑身暖和起来,却刺得我的眼睛流出了苦涩的泪。来接我回家的母亲抱着我一个劲哭,说我福大、命大、造化大……
  从此,我就在北方的这个城市定居下来,跟父母和兄弟们在一起。
  护士长走后,来的是科主任,科主任走后,来的是食堂管理员,食堂管理员走后,是值班护士来做例行的化验,最后来的才是我的主治医生,他的眼睛总是眯缝着,使我怀疑他原来是给模特拍写真的摄影师。他叫李斌。
  你的所有病历和诊断结果,我都看了,说实话,我还是不敢轻易对你的病下结论,我的主治医生双手交叉着注视着我说,他的这个习惯一下子就联想到足球场那些防守前场任意球的球员,他们就是这样用双手交叉着保护着自己要害部位的,嘿嘿。
  我的病,是不是植物神经紊乱呀? 既然他很直率,那么好,我就比他更直率。
  很近似,真的很近似……李斌对我的诊断结果投了赞成票。
  住院的第一天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到第二天,我一睁眼,发现已经是一屋子人了,还有一屋子花,把我的病房糟蹋得跟他妈的灵堂差不多。


  他们都是来看望我的,对我又嘘寒又问暖和气可亲,可是,我却发现所有的人都说的是同样的话,做的是同样的表情,甚至所发出的惋惜的叹息声也一模一样。以前,我以为被人家人文关怀着一定有点意思,现在我突然觉得毫无意义,因为所有这些,都透着一股子假惺惺的味道,虚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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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的二三事
我想见的而又不敢见的人,始终没有来,那就是堇子和我的女儿。我不知道我还爱不爱她,更不知道她还爱不爱我,那个因为写《洛丽塔》而出名的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在形容一段死了的爱情时,是这样说的:它就像一个被取消了的暗淡晚会,就像一个下雨天的野餐,又像一个平凡而单调的演习,像一块泥巴包裹着的童年。我们是这样吗?我回答不上来。我真的回答不上来,让我再想想吧。
  西西简直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摆动着僵硬的膝关节殷勤地招待着我的客人们,而我,脑子却不在这了,这时候的我,心灵深处比我独处时更空虚更冰冷更孤苦伶仃。我宁愿去琢磨一个抽象的概念,一出喜剧,一张清朝的老照片,以及胡利奥?科塔萨尔的《跳房子》里的某个细节或夏洛蒂?勃朗特的书中的某幅插图……
  你太自私了,你怎么只想你自己呀,我的一个朋友当我表示我即便身体好起来,我也不想再去做书商了的时候,愤愤地谴责我,他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晃荡着。他是个作家,笔名叫格林,他所有的书几乎都是我出的。
  我自私吗?我不但给他出了三本书,还花了三次钱租用了宾馆的会议室给他召开作品研讨会,会后请客吃饭就不用说,我真想照着他一双近视的有悲剧色彩的眼睛来一拳——靠,你的每本书我都积压了一大堆,可是你却到处吹嘘说,我从你这发了大财,光雪铁龙就够买五十辆的了!
  但是,这种具有杀伤力的话,我说不出口,我的心理医生后来告诉我,要是我能够畅所欲言,想什么就说什么,怎么痛快怎么说,我就不会得病了。我这人,大毛病没有,就是有那么一点娘们儿气。
  还好,格林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他说他先走,明天再来,来给我送他媳妇特意给我包的韭菜馅儿饺子。
  我刚松了一口气,伸个懒腰,想叫自己舒服一下,一个陌生女人又来了,进门一把抓住我的手,指头就像攀缘植物一样的附在我的手上。她的脸庞和她的体魄都很壮观,宛如一辆辚辚的囚车疾驶而来,到我跟前戛然一下来了个急刹车。
  我在自己的记忆库里迅速地扫描了一遍,确定没有她的档案资料,她自我介绍说她叫几何,是个专栏作家。你听说过吗?她问我。没听说过。她又提了一个名字,问我听说吗?当然听说过,她提的那个名字是所有识字的人都熟知的,因为语文课本上就有他的作品。她说她是那个作家弟弟媳妇的表姨的侄女。我赶紧在我的记忆库里给这个侄女建了个新文档。她说她的丈夫有了外遇,跟她离婚了,丢下她和她的孩子拂袖而去,她的孩子才五岁。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是在跟神甫告白似的,显然是怕人听到。
  我像一个忠实的聆听者,听她说,我现在带着个孩子,连一间自己的房子都没有。这时候,她的眼圈红了。我能做的就是跟着她唏嘘叹息。这娘们正悬浮在被毁灭了的过去和难以设想的未来之间,徘徊。
  你需要钱是不是?我问道。
  她说是。
  你要借多少?我又问。
  她赶紧解释说,她不是要借钱,而是她有一部长篇小说新作,叫我出。她的脸色很灰暗,酷似一幅蚀版画,这就更强化了她的楚楚可怜。
  好,你把稿子拿来吧,我说,我知道我又动了恻隐之心。西西就总说我,说我的耳朵根子软。我一直有逆反的心态:见得志的人表现出来骄横而傲慢,我就恨不得他倒霉;而遇到倒霉的人垂头丧气又禁不住想帮他一把,叫他东山再起。
  在匆忙的迎来送往中,好几次我都想操起电话,给昆虫打个电话,当然最好接电话的是他表妹,可是一想到她手上戴着的订婚戒指,就又犹豫了。
  病房真正安静下来的时候,是在午夜,护士第三次来查房的时候。那个名字叫迢迢的厉害护士硬是把所有客人都驱逐出境,而且是连推带搡,我才终于享受到了片刻的清闲。躺在床沿上,点上了一支烟——这时候,我突然发现在墙角有一些小动物在蠕动,很快,我又在窗台下面发现了另一些相同的小动物,只是它们不属于一个部落就是了。那是蟑螂。根据我漫长的三十多年的人生体会:凡有人群的地方必有老鼠、蟑螂和蚊蝇,无疑。
  这些蟑螂,在以后枯燥的岁月里,给我带来了不少的乐趣,我可以识别他们谁与谁是亲戚,谁与谁是情敌,以及谁与谁是一对恋人,我甚至给他们起了名字,比如瘸了一条腿的那个叫谷崎润一郎,经常围着我的咖啡杯打转转的那个叫太宰治,喜欢往电视屏幕上爬的那个库普林……
  一句话,闲,闲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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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酒宴
好久以后,我都忘不了我躺着的那段时光。那段时光我总是躺着的,我只有在躺着的时候,才觉得舒服些,喘气也均匀多了,这大概是我在病房里唯一的临床特征了。
  而其他的人比我似乎更自在,我说的是那些来探视我的客人,他们不但可以挤坐在另一床上、或是椅子上集体开会,也可以三两个人到走廊上去溜达着分组讨论。不久,我的病房就跟贵妇人沙龙差不多了,有人还给起了名字,好听的这个叫“格特鲁德?斯坦因客厅”,格特鲁德?斯坦因的客厅因为海明威常来常往而名扬四海;不好听的那个叫“大车店”。
  所有来的人都打着慰问我的幌子,其实未必。我的生活范围十分有限,我结交的人也不怎么广泛,这一点,跟《水浒传》里的宋公明不大一样,来的人无非都是些作家、出版社的编辑和书商,偶而也会来个把印刷厂的厂长什么的。
  你发现了吗,咱们这里正好是产供销一条龙,西西苦笑着咬着我的耳朵说。
  我没说话,我没什么话可说。西西说的一点不错,作家有了稿子,拿来,给了出版社编辑,出版社编辑审过之后,觉得没啥毛病,就转手给了书商,这样一来,那个编辑还可以拿到一笔策划费,书商再从出版社“合作”个书号,一切都妥了,要是印刷厂的价钱合适,书商甚至可以直接交给厂长,开机印刷,然后只管抽他的烟、喝他的酒,等下一个礼拜看样书了。他妈的,无形中,我这里已经成了一个“经贸洽谈会”了,而且还用不着交会务费。
  我嫌吵,就干脆躲到阳台上去,谁都没有注意到我,谁也没想去注意我,他们忙活他们自己的事情还忙活不过来呢。幸好是阴天,没有火辣辣的太阳。西西怕我再动高空垂直降落的脑子,特意给我找的是一楼的病房。阳台对面有个院子,院子中央有棵古树,古树上落着鸽子,还有少量的荆棘和灌木……不知为什么,我又想起了往事——
  从乡下初到城市,总有些不大习惯,因为没有青纱帐。可是,很快我就发现城市里有跟青纱帐同样迷人的东西,那就是电车,有轨的那种。电车走起来,铜铃铛哗啦哗啦地搖,搖得特別的欢实。我們這些穿開襠褲的孩子就追在車尾巴後邊,可著嗓門唱“四馬路,安電線,白牌電車圍城轉。”車走遠了,鐵軌在夕陽下泛著耍摤摰墓猓枪夂芾浜芾洌窃阼F軌上撒泡尿的話,卻就會发现那尿竟吱啦吱啦的響,燙的,直到我小学毕业那电车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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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什么时候跑到这来了,赶紧回去躺着,等西西发现了我的行踪的时候,天上的颜色已经由淡蓝变为铅灰了,暮色降临了。
  我不回去,屋里吵得跟蛤蟆闹坑似的,谁受得了啊,我说。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胸中郁积的晦气都吐出去,吐个干净。
  这样吧,西西沉吟了一下,我带他们去吃晚饭,你就可以安得片刻闲了,她说。
  随你便好了,只要能叫他们在我眼前消失,我说。
  西西转身进屋了,很快,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我陪他们去,你先休息,想吃什么,你告诉我,我叫人给你送过来,她说。
  估计这些人起码要开两桌,我都能想象的出他们推杯换盏的架势,我猜,少不了还要醉上几个。
  这时候,落在最后的客人是洪荒。洪荒嬉笑地冲我说:走啊,一块喝一杯去!不知为什么,他的腔调很让我反感,我对他太了解了,他是那种三杯老白干一下肚,就哭,就骂他媳妇不守妇道,这一点很像郁达夫,属于李敖所说的那种王八情结。
  我发现,我对那种叫做作家的动物越来越反感,无怪在法国大革命时提出“不要相信写过书的人”呢,所有的文学沙龙都被关闭了不说,还差一点就把国家图书馆烧了。呵呵,这些写书的人有时候也确实遭恨。
  被别人蹂躏了一天的病房,终于回到了人民的手中,可是,当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又觉得太空旷了,太冷清了,就有一种垮掉的感觉。
  哎呀,你这总算消停了,来这么多人,你也不嫌乱,护士迢迢进到病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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