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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情偶寄-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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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花似牡丹而狭”,则曰“子似牡丹而小”。由是观之,前人评品之法,或由皮相而得之。噫,人之贵贱美恶,可以长短肥瘦论乎?每于花时奠酒,必作温言慰之曰:“汝非相材也,前人无识,谬署此名,花神有灵,付之勿较,呼牛呼马,听之而已。”予于秦之巩昌,携牡丹、芍药各数十种而归,牡丹活者颇少,幸此花无姜,不虚负戴之劳。岂人为知己死者,花反为知己生乎?
  ○兰
  “兰生幽谷,无人自芳”,是已。然使幽谷无人,兰之芳也,谁得而知之?谁得而传之?其为兰也,亦与萧艾同腐而已矣。“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是已。然既不闻其香,与无兰之室何异?虽有虽无,非兰之所以自处,亦非人之所以处兰也。吾谓芝兰之性,毕竟喜人相俱,毕竟以人闻香气为乐。文人之言,只顾赞扬其美,而不顾其性之所安,强半皆苦是也。然相俱贵乎有情,有情务在得法;有情而得法,则坐芝兰之室,久而愈闻其香。兰生幽谷与处曲房,其幸不幸相去远矣。兰之初着花时,自应易其座位,外者内之,远者近之,卑者尊之;非前倨而后恭,人之重兰非重兰也,重其花也,叶则花之舆从而已矣。居处一室,则当美其供设,书画炉瓶,种种器玩,皆宜森列其旁。但勿焚香,香薰即谢,匪妒也,此花性类神仙,怕亲烟火,非忌香也,忌烟火耳。若是,则位置提防之道得矣。然皆情也,非法也,法则专为闻香。“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者,以其知入而不知出也,出而再入,则后来之香,倍乎前矣。故有兰之室不应久坐,另设无兰者一间,以作退步,时退时进,进多退少,则刻刻有香,虽坐无兰之室,则以门外作退步,或往行他事,事毕而入,以无意得之者,其香更甚。此予消受兰香之诀,秘之终身,而泄于一旦,殊可惜也。
  此法不止消受兰香,凡属有花房舍,皆应若是。即焚香之室亦然,久坐其间,与未尝焚香者等也。门人布帘,必不可少,护持香气,全赖乎此。若止靠门扇开闭,则门开尽泄,无复一线之留矣。
  ○蕙
  蕙之与兰,犹芍药之与牡丹,相去皆止一间耳。而世之贵兰者必贱蕙,皆执成见、泥成心也。人谓蕙之花不如兰,其香亦逊。吾谓蕙诚逊兰,但其所以逊兰者,不在花与香而在叶,犹芍药之逊牡丹者,亦不在花与香而在梗。牡丹系木本之花,其开也,高悬枝梗之上,得其势,则能壮其威仪,是花王之尊,尊于势也。芍药出于草本,仅有叶而无枝,不得一物相扶,则委而仆于地矣,官无舆从,能自壮其威乎?蕙兰之不相敌也反是。芍药之叶苦其短,蕙之叶偏苦其长;芍药之叶病其太瘦,蕙之叶翻病其太肥。当强者弱,而当弱者强,此其所以不相称,而大逊于兰也。兰蕙之开,时分先后。兰终蕙继,犹芍药之嗣牡丹,皆所谓兄终弟及,欲废不能者也。善用蕙者,全在留花去叶,痛加剪除,择其稍狭而近弱者,十存二三;又皆截之使短,去两角而尖之,使与兰叶相若,则是变蕙成兰,而与“强干弱枝”之道合矣。
  ○水仙
  水仙一花,予之命也。予有四命,各司一时:春以水仙、兰花为命,夏以莲为命,秋以秋海棠为命,冬以蜡梅为命。无此四花,是无命也;一季缺予一花,是夺予一季之命也。水仙以秣陵为最,予之家于秣陵,非家秣陵,家于水仙之乡也。记丙午之春,先以度岁无资,衣囊质尽,迨水仙开时,则为强弩之末,索一钱不得矣。欲购无资,家人曰:“请已之。一年不看此花,亦非怪事。”予曰:“汝欲夺吾命乎?宁短一岁之寿,勿减一岁之花。且予自他乡冒雪而归,就水仙也,不看水仙,是何异于不返金陵,仍在他乡卒岁乎?”家人不能止,听予质簪珥购之。予之钟爱此花,非痂癖也。其色其香,其茎其叶,无一不异群葩,而予更取其善媚。妇人中之面似桃,腰似柳,丰如牡丹、芍药,而瘦比秋菊、海棠者,在在有之;若如水仙之淡而多姿,不动不摇,而能作态者,吾实未之见也。以“水仙”二字呼之,可谓摹写殆尽。使吾得见命名者,必颓然下拜。
  不特金陵水仙为天下第一,其植此花而售于人者,亦能司造物之权,欲其早则早,命之迟则迟,购者欲于某日开,则某日必开,未尝先后一日。及此花将谢,又以迟者继之,盖以下种之先后为先后也。至买就之时,给盆与石而使之种,又能随手布置,即成画图,皆风雅文人所不及也。岂此等未技,亦由天授,非人力邪?
  ○芙蕖
  芙蕖与草本诸花,似觉稍异;然有根无树,一岁一生,其性同也。《谱》云:“产于水者曰草芙蓉,产于陆者曰草莲。”则谓非草本不得矣。予夏季倚此为命者,非故效颦于茂叔,而袭成说于前人也。以芙蕖之可人,其事不一而足,请备述之。群葩当令时,只在花开之数日,前此后此,皆属过而不问之秋矣,芙蕖则不然。自荷钱出水之日,便为点缀绿波,及其劲叶既生,则又日高一日,日上日妍,有风既作飘之态,无风亦呈袅娜之姿,是我于花之未开,先享无穷逸致矣。迨至菡萏成花,娇姿欲滴,后先相继,自夏徂秋,此时在花为分内之事,在人为应得之资者也。及花之既谢,亦可告无罪于主人矣,乃夏蒂下生蓬,蓬中结实,亭亭独立,犹似未开之花,与翠叶并擎,不至白露为霜,而能事不已。此皆言其可目者也。可鼻则有荷叶之清香,荷花之异馥,避暑而暑为之退,纳凉而凉逐之生。至其可人之口者,则莲实与藕,皆并列盘餐,而互芬齿颊者也。只有霜中败叶,零落难堪,似成弃物矣,乃摘而藏之,又备经年裹物之用。是芙蕖也者,无一时一刻,不适耳目之观;无一物一丝,不备家常之用者也。有五谷之实,而不有其名;兼百花之长,而各去其短。种植之利,有大于此者乎?予四命之中,此命为最。无如酷好一生,竟不得半亩方塘,为安身立命之地;仅凿斗大一池,植数茎以塞责,又时病其漏,望天乞水以救之。殆所谓不善养生,而草菅其命者哉。
  ○罂粟
  花之善变者,莫如罂粟,次则数葵,余皆守故不迁者矣。艺此花如蓄豹,观其变也。牡丹谢而芍药继之,芍药谢而罂粟继之,皆繁之极、盛之至者也。欲续三葩,难乎其为继矣。
  ○葵
  花之易栽易盛,而又能变化不穷者,止有一葵。是事半于罂粟,而数倍其功者也。但叶之肥大可憎,更甚于蕙。俗云:“牡丹虽好,绿叶扶持。”人谓树之难好者在花,而不知难者反易。古今来不乏明君,所不可必得者,忠良之佐耳。
  ○萱
  萱花一无可取,植此同于种菜,为口腹计则可耳。至云对此可以忘忧,佩此可以宜男,则千万人试之,无一验者。书之不可尽信,类如此矣。
  ○鸡冠
  予有《收鸡冠花子》一绝云:“指甲搔花碎紫雯,虽非异卉也芳芬。时防撒却还珍惜,一粒明年一朵云。”此非溢美之词,道其实也。花之肖形者尽多,如绣球、玉簪、金钱、蝴蝶、剪春罗之属,皆能酷似,然皆尘世中物也;能肖天上之形者,独有鸡冠花一种。氤氲其象而其文,就上观之,俨然庆云一朵。乃当日命名者,舍天上极美之物,而搜索人间。鸡冠虽肖,然而贱视花容矣,请易其字,曰“一朵云”。此花有红、紫、黄、白四色,红者为红云,紫者为紫云,黄者为黄云,白者为白云。又有一种五色者,即名为“五色云”。以上数者,较之“鸡冠”,谁荣谁辱?花如有知,必将德我。
  ○玉簪
  花之极贱而可贵者,玉簪是也。插入妇人髻中,孰真孰假,几不能辨,乃闺阁中必需之物。然留之弗摘,点缀篱间,亦似美人之遗。呼作“江皋玉佩”,谁曰不可?
  ○凤仙
  凤仙,极贱之花,此宜点缀篱落,若云备染指甲之用,则大谬矣。纤纤玉指,妙在无瑕,一染猩红,便称俗物。况所染之红,又不能尽在指甲,势必连肌带肉而丹之。迨肌肉退清之后,指甲又不能全红,渐长渐退,而成欲谢之花矣。始用俑者,其俗物乎?
  ○金钱
  金钱、金盏、剪春罗、剪秋罗诸种,皆化工所作之小巧文字。因牡丹、芍药一开,造物之精华已竭,欲续不能,欲断不可,故作轻描淡写之文,以延其脉。吾观于此,而识造物纵横之才力亦有穷时,不能似源泉混混,愈涌而愈出也。合一岁所开之花,可作天工一部全稿。梅花、水仙,试笔之文也,其气虽雄,其机尚涩,故花不甚大,而色亦不甚浓。开至桃、李、棠、杏等花,则文心怒发,兴致淋漓,似有不可阻遏之势矣;然其花之大犹未甚,浓犹未至者,以其思路纷驰而不聚,笔机过纵而难收,其势之不可阻遏者,横肆也,非纯熟也。迨牡丹、芍药一开,则文心笔致俱臻化境,收横肆而归纯熟,舒蓄积而罄光华,造物于此,可谓使才务尽,不留丝发之余矣。然自识者观之,不待终篇而知其难继。何也?世岂有开至树不能载、叶不能覆之花,而尚有一物焉高出其上、大出其外者乎?有开至众彩俱齐、一色不漏之花,而尚有一物焉红过于朱、白过于雪者乎?斯时也,使我为造物,则必善刀而藏矣。乃天则未肯告乏也,夏欲计其技,则从而荷之;秋欲试其技,则从而菊之;冬则计穷其竭,尽可不花,而犹作蜡梅一种以塞责之。数卉者,可不谓之芳妍尽致,足殿群芳者乎?然较之春末夏初,则皆强弩之末矣。至于金钱、金盏、剪春罗、剪秋罗、滴滴金、石竹诸花,则明知精力不继,篇帙寥寥,作此以塞纸尾,犹人诗文既尽,附以零星杂著者是也。由是观之,造物者极欲骋才,不肯自惜其力之人也;造物之才,不可竭而可竭,可竭而终不可竟竭者也。究竟一部全文,终病其后来稍弱。其不能弱始劲终者,气使之然,作者欲留余地而不得也。吾谓人才著书,不应取法于造物,当秋冬其始,而春夏其终,则是能以蔗境行文,而免于江淹才尽之诮矣。
  ○蝴蝶花
  此花巧甚。蝴蝶,花间物也,此即以蝴蝶为花。是一是二,不知周之梦为蝴蝶欤?蝴蝶之梦为周欤?非蝶非花,恰合庄周梦境。
  ○菊
  菊花者,秋季之牡丹、芍药也。种类之繁衍同,花色之全备同,而性能持久复过之。从来种植之花,是花皆略,而叙牡丹、芍药与菊者独详。人皆谓三种奇葩,可以齐观等视,而予独判为两截,谓有天工人力之分。何也?牡丹、芍药之美,全仗天工,非由人力。植此二花者,不过冬溉以肥,夏浇为湿,如是焉止矣。其开也,烂漫芬芳,未尝以人力不勤,略减其姿而稍俭其色。菊花之美,则全仗人力,微假天工。艺菊之家,当其未入土也,则有治地酿土之苏,既入土也,则有插标记种之事。是萌芽未发之先,已费人力几许矣。迨分秧植定之后,劳瘁万端,复从此始。防燥也,虑湿也,摘头也,掐叶也,芟蕊也,接枝也,捕虫掘蚓以防害也,此皆花事未成之日,竭尽人力以俟天工者也。即花之既开,亦有防雨避霜之患,缚枝系蕊之勤,置盏引水之烦,染色变容之苦,又皆以人力之有余,补天工之不足者也。为此一花,自春徂秋,自朝迄暮,总无一刻之暇。必如是,其为花也,始能丰丽而美观,否则同于婆婆野菊,仅堪点缀疏篱而已。若是,则菊花之美,非天美之,人美之也。人美之而归功于天,使与不费辛勤之牡丹、芍药齐观等视,不几恩怨不分,而公私少辨乎?吾知敛翠凝红而为沙中偶语者,必花神也。
  自有菊以来,高人逸士无不尽吻揄扬,而予独反其说者,非与渊明作敌国。艺菊之人终岁勤动,而不以胜天之力予之,是但知花好,而昧所从来。饮水忘源,并置汲者于不问,其心安乎?从前题咏诸公,皆若是也。予创是说,为秋花报本,乃深于爱菊,非薄之也。
  予尝观老圃之种菊,而慨然于修士之立身与儒者之治业。使能以种菊之无逸者砺其身心,则焉往而不为圣贤?使能以种菊之有恒者攻吾举业,则何虑其不二  青紫?乃士人爱身爱名之心,终不能如老圃之爱菊,奈何!
  ○菜
  菜为至贱之物,又非众花之等伦,乃《草本》、《藤本》中反有缺遗,而独取此花殿后,无乃贱群芳而轻花事乎?曰:不然。菜果至贱之物,花亦卑卑不数之花,无如积至残至卑者而至盈千累万,则贱者贵而卑者尊矣。“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者,非民之果贵,民之至多至盛为可贵也。园圃种植之花,自数朵以至数十百朵而止矣,有至盈阡溢亩,令人一望无际者哉?曰:无之。无则当推菜花为盛矣。一气初盈,万花齐发,青畴白壤,悉变黄金,不诚洋洋乎大观也哉!当是时也,呼朋拉友,散步芳塍,香风导酒客寻帘,锦蝶是游人争路,郊畦之乐,什佰园亭,惟菜花之开,是其候也。
  ◎众卉第四
  草木之类,各有所长,有以花胜者,有以叶胜者。花胜则叶无足取,且若赘疣,如葵花、蕙草之属是也。叶胜则可以无花,非无花也,叶即花也,天以花之丰神色泽归并于叶而生之者也。不然,绿者叶之本色,如其叶之,则亦绿之而已矣,胡以为红,为紫,为黄,为碧,如老少年、美人蕉、天竹、翠云草诸种,备五色之陆离,以娱观者之目乎?即有青之绿之,亦不同于有花之叶,另具一种芳姿。是知树木之美,不定在花,犹之丈夫之美者,不专主于有才,而妇人之丑者,亦不尽在无色也。观群花令人修容,观诸卉则所饰者不仅在貌。
  ○芭蕉
  幽斋但有隙地,即宜种蕉。蕉能韵人而免于俗,与竹同功,王子猷偏厚此君,未免挂一漏一。蕉之易栽,十倍于竹,一二月即可成荫。坐其下者,男女皆入画图,且能使合榭轩窗尽染碧色,“绿天”之号,洵不诬也。竹可镌诗,蕉可作字,皆文士近身之简牍。乃竹上止可一书,不能削去再刻;蕉叶则随书随换,可以日变数题,尚有时不烦自洗,雨师代拭者,此天授名笺,不当供怀素一人之用。予有题蕉绝句云:“万花题遍示无私,费尽春来笔墨资。独喜芭蕉容我俭,自舒晴叶待题诗。”此芭蕉实录也。
  ○翠云
  草色之最者,至翠云而止。非特草木为然,尽世间苍翠之色,总无一物可以喻之,惟天上彩云,偶一幻此。是知善着色者惟有化工,即与倾国佳人眉上之色并较浅深,觉彼犹是画工之笔,非化工之笔也。
  ○虞美人
  虞美人花叶并娇,且动而善舞,故又名“舞草”。《谱》云:“人或抵掌歌《虞美人》曲,即叶动如舞。”予曰:舞则有之,必歌《虞美人》曲,恐未必尽然。盖歌舞并行之事,一姬试舞,从姬必歌以助之,闻歌即舞,势使然也。若谓必歌《虞美人》曲,则此曲能歌者几?歌稀则和寡,此草亦得借口藏其拙矣。
  ○书带草
  书带草其名极佳,苦不得见。《谱》载出淄川城北郑康成读书处,名“康成书带草”。噫,康成雅人,岂作王戎钻核故事,不使种传别地耶?康成婢子知书,使天下婢子皆不知书,则此草不可移,否则处处堪栽也。
  ○老少年
  此草一名“雁来红”,一名“秋色”,一名“老少年”,皆欠妥切。雁来红者,尚有蓼花一种,经秋弄色者又不一而足,皆属泛称;惟“老少年”三字相宜,而又病其俗。予尝易其名曰“还童草”,似觉差胜。此草中仙品也,秋阶得此,群花可废。此草植之者繁,观之者众,然但知其一,未知其二,予尝细玩而得之。盖此草不特于一岁之中,经秋更媚,即一日之中,亦到晚更媚,总之后胜于前,是其性也。此意向矜独得,及阅徐竹隐诗,有“叶从秋后变,色向晚来红”一联,不知确有所见如予,知其晚来更媚平?抑下句仍同上句,其晚亦指秋乎?难起九原而问之,即谓先予一着可也。
  ○天竹
  竹无花而以夹竹桃代之,竹不实而以天竹初之,皆是可以不必然而强为蛇足之事。然蛇足之形自天生之,人亦不尽任咎也。
  ○虎刺
  “长盆栽虎否则,宣石作峰峦。”布置得宜,是一幅案头山水。此虎丘卖花人长技也,不可谓非化工手笔。然购者于此,必熟视其为原盆与否。是卉皆可新移,独虎刺必须久植,新移旋踵者百无一活,不可不知。
  ○苔
  苔者,至贱易生之物,然亦有时作难:遇阶砌新筑,冀其速生者,彼必故意迟之,以示难得。予有《养苔》诗云:“汲水培苔浅却池,邻翁尽日笑人痴。未成斑藓浑难待,绕砌频呼绿拗儿。”然一生之后,又令人无可奈何矣。
  ○萍
  杨入水为萍,是花中第一怪事。花已谢而辞树,其命绝矣,乃又变为一物,其生方始,殆一物而两现其身者乎?人以杨花喻命薄之人,不知其命之厚也,较天下万物为独甚。吾安能身作杨花,而居水陆二地之胜乎?
  水上生萍,极多雅趣;但怪其弥漫太甚,充塞池沼,使水居有如陆地,亦恨事也。有功者不能无过,天下事其尽然哉?
  ◎竹木第五
  竹木者何?树之不花者也。非尽不花,其见用于世者,在此不在彼,虽花而犹之弗花也。花者,媚人之物,媚人者损己,故善花之树多不永年,不若椅桐梓漆之朴而能久。然则树即树耳,焉如花为?善花者曰:“彼能无求于世则可耳,我则不然。雨露所同也,灌溉所独也;土壤所同也,肥泽所独也。予不见尧之水、汤之旱乎?如其雨露或竭,而土不能滋,则奈何?盍舍汝所行而就我?”不花者曰:“是则不能,甘为竹木而已矣。”
  ○竹
  俗云:“早间种树,晚上乘凉。”喻词也。予于树木中求一物以实之,其惟竹乎!种树欲其成荫,非十年不可,最易活者莫如杨柳,求其荫可蔽日,亦须数年。惟竹不然,移入庭中,即成高树,能令俗人不舍,不转盼而成高士之庐。神哉此君,真医国手也!种竹之方,旧传有诀云:“种竹无时,雨过便移,多留宿土,记取南枝。”予悉试之,乃不可尽信之书也。三者之内,惟一可遵,“多留宿土”是也。移树最忌伤根,土多则根之盘曲如故,是移地而未尝移土,犹迁人者并其卧榻而迁之,其人醒后尚不自知其迁也。若俟雨过方移,则沾泥带水,有几许未便。泥湿则松,水沾则濡,我欲留土,其如土湿而苏,随锄随散之,不可留何?且雨过必晴,新移之竹,晒则叶卷,一卷即非活兆矣。予易其词曰:“未雨先移。”天甫阴而雨犹未下,乘此急移,则宿土未湿,又复带潮,有如胶似漆之势,我欲多留,而土能随我,先据一筹之胜矣。且栽移甫定而雨至,是雨为我下,坐而受之,枝叶根本,无一不沾滋润之利。最忌者日,而日不至;最喜者雨,而雨即来;无所忌而投以喜,未有不欣欣向荣者。此法不止种竹,是花是木皆然。至于“记取南枝”一语,尤难遵奉。移竹移花,不易其向,向南者仍使向南,自是草木之幸。然移草木就人,当随人便,不能尽随草木之便。无论是花是竹,皆有正面,有反面,正面向人,反面向空隙,理也。使记南枝而与人相左,犹娶新妇进门,而听其终年背立,有是理乎?故此语只当不说,切勿泥之。总之,移花种竹只有四字当记:“宜阴忌日”是也。琐琐繁言,徒滋疑扰。
  ○松柏
  “苍松古柏”,美其老也。一切花竹,皆贵少年,独松、柏与梅三物,则贵老而贱幼。欲受三老之益者,必买旧宅而居。若俟物栽,为儿孙计则可,身则不能观其成也。求其可移而能就我者,纵使极大,亦是五更,非三老矣。予尝戏谓诸后生曰:“欲作画图中人,非老不可。三五少年,皆贱物也。”后生询其故。予曰:“不见画山水者,每及人物,必作扶筇曳杖之形,即坐而观山临水,亦是老人矍铄之状。从来未有俊美少年厕于其间者。少年亦有,非携琴捧画之流,即挈盒持樽之辈,皆奴隶于画中者也。”后生辈欲反证予言,卒无其据。引此以喻松柏,可谓合伦。如一座园亭,所有者皆时花弱卉,无十数本老成树木主宰其间,是终日与儿女子习处,无从师会友时矣。名流作画,肯若是乎?噫,予持此说一 生,终不得与老成为伍,乃今年已入画,犹日坐儿女丛中。殆以花木为我,而我为松柏者乎?
  ○梧桐
  梧桐一树,是草木中一部编年史也,举世习焉不察,予特表而出之。花木种自何年?为寿几何岁?询之主人,主人不知,询之花木,花木不答。谓之“忘年交”则可,予以“知时达务”,则不可也。梧桐不然,有节可纪,生一年,纪一 年。树有树之年,人即纪人之年,树小而人与之小,树大而人随之大,观树即所以现身。《易》曰:“观我生进退”。欲观我生,此其资也。予垂髫种此,即于树上刻诗以纪年,每岁一节,即刻一诗,惜为兵燹所坏,不克有终。犹记十五岁刻桐诗云:“小时种梧桐,桐叶小于艾。簪头刻小诗,字瘦皮不坏。刹那三五年,桐大字亦大。桐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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