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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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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上哪——哪儿去?”伊莉妮奇娜抓住葛利高里的一只胳膊,呻吟说,但是他使劲推开母亲,飞快地抓起从床上掉下来的皮帽子。
  “叫他滚,这只疯狗!叫他滚,该死的东西!滚、滚、滚吧!……”老头子喊叫着,把门敞开。
  葛利高里飞跑到门洞里,他最后听到的,是娜塔莉亚的大声哭号。
  寒夜笼罩着村庄。黑暗的天空中飘着雪花,顿河上冻裂的冰声像隆隆的炮声一样响。葛利高里气喘吁吁地跑出大门。从村子那头传来各种腔调的犬吠声,点点灯火在漆黑的夜空闪着黄色的光芒。
  葛利高里毫无目的地在街上徘徊。司捷潘家的窗户闪着金刚石似的漆黑的光泽。
  “葛一利一沙!”娜塔丽亚的悲凉的喊声从大门口传来。
  “你死去吧,没人要的东西!”葛利高里咬牙切齿地骂道,加快了脚步。
  “葛利沙,回来!”
  葛利高里一步深一步浅地拐进了第一条胡同,最后一次听到越离越远的凄切的呼声:“葛利申卡,我的亲人哪!……”
  他迅速穿过广场,在岔路口停了下来,脑子里在翻腾着伙伴们的名字,考虑可以在谁家借宿。
  葛利高里在米哈伊尔·科舍沃伊家门口停下。米哈伊尔住在村外山坡下面;母亲、米哈伊尔本人、两个弟弟和一个小妹妹——这就是他们家的全部成员。他走进院子,敲了敲土坯房子的小窗户。
  “谁?”
  “米哈伊尔在家吗?”
  “在家。你是谁呀?”
  “是我,葛利高里·麦列霍夫。”
  一分钟以后,从初梦中醒来的米哈伊尔开开了门。
  “是你,葛利沙?”
  “是我。”
  “你半夜里来干什么?”
  “先让我进屋去,到里头再细说。”
  葛利高里在门廊里抓住米哈伊尔的胳膊肘子;他一时找不到适当的话,在恼恨自己,只是悄悄地说道:“我要在你家睡一宿!……跟家里人吵架啦……你家里怎么样,挤吗?……好办,我随便什么地方都行。”
  “地方是有的,进来吧!你们为什么吵架呀?”
  “唉,兄弟……等等……你们的门在哪儿呀?我怎么看不见。”
  给葛利高里在长凳子上打了个铺。他躺下来,把皮袄蒙在脑袋上,为的是不要听见米哈伊尔母亲的喊喊喳喳的耳语声,她和女儿睡在一张床上。
  “现在家里怎样啦?娜塔什卡会不会走呢?好啦,要过一种新的生活啦。上哪去呢?”很快就想出了主意:“明天叫着阿克西妮亚,一同到库班去,远远地离开这儿……远远地,远远地……”
  以前从未见过的而且一向不喜欢的草原上的山岗、村镇和集镇,在葛利高里的闭着的眼睛前面飘浮过去。在起伏的山岗的那边,在漫长的灰色道路的那边——是一个蓝天绿地、亲切可爱的神话般的仙境,再加上阿克西妮亚那像晚开的花朵似的叛逆的爱情那就更加诱人啦。
  葛利高里被即将到来的神秘生活弄得心神不安地沉人梦乡。在人睡前,他曾竭力仔细地整理思绪,想要弄明白是什么事情使他这样心慌意乱,而又说不出来。昏睡中的思路就像一只顺水而下的小船,轻畅、平稳,但是忽然撞在什么东西上,好像是搁浅了;他心烦意乱,很不舒服,翻来覆去,搜尽枯肠。“怎么回事?什么东西拦住去路?”
  第二天早晨——一醒来,就想起来了:“服役!我和阿克秀特卡能跑到哪里去呢?春天要去参加野营,秋天就要人伍!……这就是那暗礁、拦路虎。”
  吃过早饭,他把米哈伊尔叫到门廊里去。
  “米沙,请你到阿司塔霍夫家去一趟。告诉阿克西妮亚,叫她天一黑就到风磨那里去。”
  “可是司捷潘呢?”米哈伊尔为难地说。
  “你想个主意,装作有事的样子。”
  “好,我去。”
  “去吧。就说,叫她一定去。”
  “好吧。”
  傍晚,葛利高里坐在风磨的旁边,在袖口里抽着烟。寒风在风车后面枯于的玉米秸中间冲撞,呼号。系在风车轮翼上的一块破布片在啪啦啪啦地响。葛利高里觉得好像是一只飞不动的大鸟拍打着翅膀,在他头顶盘旋。阿克西妮亚还没有来。西面的半边天,是一片淡紫色的晚霞和金黄的夕照。从东方吹来越来越紧的刺骨寒风,黑夜追逐着挂在柳树梢上的月亮,铺天盖地袭来。风车顶上,红黄色的。有蓝色斑纹的夜空,像僵尸一样的阴沉;村庄上空还回荡着白昼忙碌生活喧嚣的余音。
  葛利高里一连拍了三支烟,他把最后的那个烟头插进践踏过的雪里,恨恨地向四周看了看,从磨坊通往村庄的道路上已经融化殆半的积雪在闪着黑焦油似的亮光。
  不见一个人从村于里来。葛利高里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肩膀咯吧咯吧地直响,便朝着米哈伊尔家窗户里透出的、朝他挤眉弄眼的灯光走去。当他吹着口哨,走近院子的时候,几乎跟阿克西妮亚撞了一个满怀。显然,阿克西妮亚是跑来的,或者是匆匆赶来的,所以气喘吁吁,从她那冰冷、红艳的嘴里喷出来的也不知道是风的气味,还是从遥远草原上吹来的、几乎闻不出的新鲜于草味儿。
  “等了你半天啦,我以为你不会来啦。”
  “好容易才把司捷潘打发出去……”
  “你快把我冻死啦,该死的娘儿们!”
  “我浑身滚热,我来给你暖暖。”她敞开有毛边的顿河羊皮袄的大襟,把葛利高里包起来,就像蛇麻草缠住了橡树一样。
  “叫我来于什么!”
  “等一等,拉住我的手……这儿常有人走。”
  “跟家里人吵架了,是吗?”
  “从家里跑出来啦。已经在米什卡家呆了一天一夜……就像只野狗一样啦。”
  “现在你打算怎样办?”阿克西妮正把抱着葛利高里的双手松开,冻得哆哆嗦嗦地把皮袄大襟裹了裹。“葛利沙,咱们到篱笆边去说吧。干吗要这样傻站在路当中呢?”
  他们走过去。葛利高里把积雪踢平,背靠在冻得咯吱咯吱响的篱笆上。
  “你知道不知道……娜塔莉亚回娘家去了没有?”
  “我不知道……我想,是要走的。要不然住在这里有什么趣儿呢?”
  葛利高里把阿克西妮亚的一只凉手塞进自己的袖子里,用手指头握着她的细手腕,问道:“咱们怎么办呢?”
  “亲爱的,我不知道。你要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丢开司捷潘行吗?”
  “绝不含糊,今晚走,都行!”
  “咱们俩找个地方,雇给人家,一起过日子。”
  “就是当牛做马,我也跟着你,葛利沙……只要跟你在一块儿就行……”
  两个人站在那里,互相用体温温暖着。葛利高里简直不想走开,他扭过头,迎风站着,闭上眼睛,煽动着鼻翅。阿克西妮亚把脑袋扎在他的腋下,吸着他那令人陶醉的、诱人的汗气,她那贪婪、不害羞的嘴唇瞒着葛利高里,闪露出洋溢着渴望的幸福终于盼来的欢欣的笑容。
  “明天我去找莫霍夫,也许可以雇给他家。”葛利高里随口说道,握住阿克西妮亚那被他的手指头捂出了汗的手腕子上面一点。
  阿克西妮亚没有做声,没有抬头。刚刚还闪在嘴唇的笑容就像被风刮走了似的消失了,像只被追逐的小野兽一样,两只大睁着的眼睛里充满了忧虑和恐怖。“告诉不告诉他呢!”她想起了自己已经怀孕的事以后,心里盘算道。“应该告诉他,”
  她下了决心,但是吓得哆嗦了一下,立刻又把这可怕的念头赶走了。她的女性本能感到,现在还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她知道,这样做,她也许会永远失去葛利高里;而且她还不能肯定,在她心底下跳动的胎儿究竟是他们俩哪一个的,于是昧着良心,没有说出来。
  “你哆嗦什么?冷吗?”葛利高里用皮袄大襟裹着她,问道。
  “冻死啦……应该回去了,葛利沙。要是司捷潘回来了,一看见我不在家,就糟啦。”
  “他上哪儿去啦?”
  “我费了很大劲才把他支使到阿尼凯家打牌去啦。”
  他们分手了。葛利高里的嘴唇上留下了她的嘴唇的诱人的气味,像是冬天的风,又像是从遥远的草原上吹来的,几乎闻不出的,被五月的雨淋过的干草气味。
  阿克西妮亚转进了胡同;她弯着腰,几乎在跑。在不知道是在谁家水井对面,牲口曾在那里踩踏的秋天的烂泥里,她的一只脚在冻土块上滑了一下,笨拙地摔了一跤,她觉得肚子里一阵刺心的疼痛,就抓住了篱笆桩子。疼痛停止了,可是在肋部的什么地方,却有一个活东西还在折腾,一连愤怒、猛烈地跳动了几次。
  第二卷 第十一章
  第二天早晨,葛利高里来到莫霍夫家。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正从商店里回来喝茶。他和阿捷平坐在餐厅里一口一口地喝着深红色的配茶,饭厅里糊着橡木花纹的贵重壁纸。葛利高里把帽子放在前厅,走进了餐厅。
  “我找您有点事,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
  “啊,你好像是潘苔莱。麦列霍夫的儿子……”
  “是他的儿子。”
  “你有什么事呀?”
  “想问问您,能不能收留我当个雇工?”
  门声一响,葛利高里回过头来。从客厅里走出一位穿绿军服、戴中尉肩章的青年军官,手里拿着一张折成四折的报纸。葛利高里认出他就是去年赛马时被米吉卡·科尔舒诺夫追过去的那个军官。
  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推给军官一把椅子,问道:“这是为什么,难道你父亲穷了,非叫儿子出来扛活不行了吗?”
  “我不跟他一块儿过啦。”
  “分家啦。”
  “是的。
  “我倒很愿意收留你,我知道你们一家子都是勤快人,可惜我这里没有位置啦。”
  “怎么回事?”中尉在桌边坐下,打量着葛利高里,问道。
  “这个小伙子想找地方当雇工。”
  “你会照看马吗?你赶车的本事怎么样!”中尉用茶匙搅着杯子里的茶,问道。
  “我会。我们家自己养过六匹马。”
  “我需要一个车夫。你的条件呢?”
  “我要的工钱并不多……”
  “既然这样,明天你到庄园去见我父亲吧。你知道利斯特尼茨基。尼古拉。阿列克塞耶维奇的庄园在什么地方吗?”
  “是,我知道。”
  “离这儿有十二俄里。明天早晨去,到那儿把什么都定下来。”
  葛利高里踌躇不定,已经抓住门把手,要开门出去了,又说道:“老爷,请您出来一下,我还有话要跟您说……”
  中尉跟着葛利高里来到昏暗的走廊里。阳台上的毛玻璃吝啬地透进朝阳的维红色霞光。
  “什么事?”
  “我不是一个人……”葛利高里的脸急得通红说道,“我还带着一个女人。能不能给她也找个什么工作?”
  “是你的老婆吗?”中尉扬起被阳光映成红色的眉毛含笑问道。
  “别人的老婆……”
  “嘿,原来如此。好吧,咱们把她安排在厨房里打杂儿吧。可是她男人在哪儿呀?”
  “就在这里,是本村人。”
  “怎么,你从丈夫手里把人家的老婆拐跑啦?”
  “是她自个儿跟我跑的。”
  “一个很浪漫的故事!那好吧,你明天来。现在你可以走啦,老弟。”
  第二天早晨八点钟,葛利高里到了亚戈德诺耶——利斯特尼茨基家的庄园。庄园的院落很大,四周围着一道褪了色的砖围墙。院子里杂乱无章地建了许多建筑物:一座瓦顶的厢房,屋顶中央,有用不同颜色的瓦砌成的一九一零年的字样,再就是下房、浴室、马厩、家禽饲养室、牛圈、一长排仓房和车棚。花园中间是一座古老的大房子,四周围一圈小花圃,与大院子隔开。房子的后面是一片光秃秃的白杨和柳树林子,像一道灰色的围墙,树顶上有一些空老鸽窝,好像挂着的棕色帽于。
  一群黑色的克里米亚种猎狗在院子外面迎接葛利高里。一条瘸腿的老母狗,眼睛里像老太婆似的流着泪,头一个过来闻嗅了葛利高里一阵,然后垂着干瘦的脑袋,跟在他后面。下房里,厨娘正在跟一个满脸雀斑的年轻丫头争吵。一个厚嘴唇的高大的老头子坐在门旁边抽烟,把自己隐没在烟雾中,就像装在口袋里一样。丫头把葛利高里领到上房去。在前厅里有一股还没于的兽皮味和狗臭味。桌子上放着一个双筒猎枪套子和一个饰有已经零乱不堪的绿色丝穗的猎袋。
  “少爷叫你到他房间里去。”丫头从房门里探出身子来招呼说。
  葛利高里担心地看了看自己的脏靴子,走进门去。
  中尉正躺在一张靠窗的床上;毯子上放着个装着卷烟纸和烟草的盒于。中尉卷好一根烟以后,扣上白衬衣的领子,说道:“你真早。稍等一下,我父亲马上就来。”
  葛利高里站在旁边。一会儿,前厅里有脚步声,踏得地板咯吱咯吱地响。一个深沉的低音从门缝里问道:“醒来了吧,叶甫盖尼?”
  “请进来吧。”
  一个老头子走了进来,他穿着黑色的高加索毡靴子。葛利高里从旁边看了他一眼,首先映进他眼帘的,就是那弯弯的细鼻子和鼻子下面被烟草熏黄的半圈白胡子。
  老头子个子约有一沙绳高,宽肩膀,很瘦。身上穿着件很肥的驼绒长上衣,领子上的扣环紧勒着棕色的。布满皱纹的脖颈。鼻梁两边,是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
  “爸爸,这就是我对您说过的那个车夫,是个好人家的子弟。”
  “谁家的?”老头子用打雷似的嗡嗡响的声音问道。
  “是麦列霍夫家的。”
  “哪个麦列霍夫?”
  “潘苦菜。麦列霍夫的儿子。”
  “我认识普罗珂菲,和他同过事;潘苔莱我也认识。不是那个像契尔克斯人的瘸子吗?”
  “对——是瘸子。”葛利高里像弓弦一样挺直了身子,答道。
  他还记得父亲讲过的一些有关退役的利斯特尼茨基将军——俄土战争的英雄的故事。
  “为什么要出来扛活呀?”头顶上响起了轰隆声。
  “我不跟父亲一块儿过啦,大人。”
  “你这么靠扛活混日子,还能成个像样的哥萨克吗?父亲把你分出来,难道什么东西也没有分给你?”
  “是,大人,什么也没有分给。”
  “那就另当别论啦。你和老婆一块儿出来扛活吗?”
  中尉突然把床弄得响了一下。葛利高里转眼一看,只见中尉正在朝他摇头,使眼色。
  “是,大人。”
  “不要一日一个大人啦。我不喜欢这一套!工钱——每月八卢布。你们两个人的。你老婆给佣人和短工们做饭。同意吗?”
  “好”
  “明天就到庄园来。住在原先车夫住过的那间下房里!”
  “您昨天打猎的运气怎么样?”儿子问老头说,并把窄长的脚掌落到床边那块小地毯上。
  “从响谷轰出一只大狐狸,一直追到了树林子。是只狡猾的老狐狸,把狗都给骗啦。”
  “卡兹别克还瘸吗?”
  “它原来是骨头脱了。快点儿下床吧,叶甫盖尼,早餐都要凉啦。”
  老头子转向葛利高里,用皮包骨的于瘦手指头弹了一个响儿。
  “开步走!明天早上八点,来此报到。”
  葛利高里走出了大门。几只猎狗正卧在仓房后墙边雪已化净的于地上晒太阳。
  眼神像老太婆似的那只母狗胆怯地追上葛利高里,在后面嗅了一阵,低着脑袋,一步一步地跟着走,直把他送到第一道谷口,然后才回去。
  第二卷 第十二章
  阿克西妮亚很早就做好了饭,封上炉子,关上了火门,洗完家什,就朝对着院子的小窗户望去。司捷潘正站在靠麦列霍夫家的篱笆码的一堆木样于旁边。他那坚毅的嘴角上叼着一支快要熄灭的烟卷,正从木料堆里挑选合适的柱子。板棚的左角塌了。必须支上两根牢靠的木柱,再盖上原先的芦苇。
  从早晨起,阿克西妮亚的颧骨顶上就泛起红晕,眼睛里闪耀着青春的光芒。司捷潘看出了这种变化,吃早饭的时候,他问道:“你怎么啦?”
  “我怎么啦?”阿克西妮亚满脸通红。
  “你容光焕发,好像是擦了一层素油似的。”
  “炉子太热……脑袋都热昏啦。”她转过身子,眼睛偷偷地向窗外瞥了一眼,看看米什卡·科舍沃伊的妹妹来了没有。
  米什卡的妹妹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来。已经等得心烦意乱的阿克西妮亚立刻就振作起来。
  “你是来找我吗,玛舒特卡?”
  “你出来一下。”
  司捷潘正对着那块砌在刷白的炉壁上的破镜片梳额发,用短小的牛角梳子梳棕色的胡子。
  阿克西妮亚担心地朝丈夫那边看了一眼。
  “你像是要上哪儿去吧?”
  司捷潘没有立即回答,他把小梳子装进裤子口袋,从炉台上拿起纸牌和烟荷包。
  “我上阿尼库什卡家去,坐一会儿就回来。”
  “你什么时候才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呀?就该禁止打牌,天天晚上赌,一赌就要赌到鸡叫。”
  “好啦,别唠叨啦,听得耳朵里都起老茧啦。”
  “你又去打二十一点哪!”
  “算啦吧,阿克秀特卡。人家在等着你哪,快去吧。”
  阿克西妮亚斜着身子走进门廊。满脸雀斑,两颊鲜红的玛舒特卡在门口笑迎着她。
  “葛利什卡回来啦。”
  “是吗?”
  “他叫你天一黑,就上我家去。”
  阿克西妮亚抓住玛舒特卡的双手,把她推到门边。
  “小点声,小点声,亲爱的。他怎么样,玛莎?也许他还有什么话叫你告诉我吧?”
  “他说,叫你把能带的东西都带着。”
  阿克西妮亚浑身像火烧一样,直哆嗦,转动着脑袋,不断瞅着门口,跺着脚。
  “主啊,我怎么办呀?……啊?……这么快……唉,我这是怎么啦?你等等,你告诉他,就说我立刻就……可是他在哪儿等我呀?”
  “”到我们家去、“
  “哎呀,不行!
  “嗨,这有什么,我告诉他,他会出来接你的,”
  司捷潘穿好上衣,正探身到挂灯上借火点烟。
  “她来干什么?”他在吸烟的间隙里问道。
  “谁呀?”
  “科舍沃伊家的玛什卡呀。”
  “啊,你说她呀。为了姑娘家的事儿来的……求我帮她裁条裙子。”
  司捷潘吹着烟卷上的黑烟灰。走出门去……
  “你先睡吧,别等我!”
  “好吧。”
  阿克西妮亚趴到结了冰的窗户上,跪在窗前的长凳上。司捷潘的渐渐走远的脚步声,在积雪中踏出来的、通向篱笆门的窄路上咯吱咯吱响着。风吹落的烟卷上的火星一直飞到窗前来。阿克西妮亚从玻璃上一小圈冰融化了的地方,借着烟卷的光亮,一瞬间看见了压在他耳朵上的半边儿皮帽和黝黑的脸颊。
  她像发疟疾似的,把裙子、上衣、头巾——做新娘时的嫁妆——全从箱子里翻出来,扔进一条大披肩里,气喘吁吁,眼睛里流露出惶惑的神情,最后一次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吹熄了灯,跑到了台阶上。麦列霍夫家的院子里有人走出来去照看牲口。阿克西妮亚等脚步声静下去以后,才把门鼻儿搭在门鼻子上,紧抱着包袱,往顿河边跑去。头发一缕一缕地从毛头巾里披散下来,扎得脸颊痒酥酥的。顺着人家的房后走到科舍沃伊家的时候,她已经筋疲力尽,艰难地挪动着两条麻木的腿。葛利高里正在大门口等她。接过包袱,一声不响,就领着她往草原走去。
  走过场院,阿克西妮亚放慢了脚步,拉了拉葛利高里的袖子。
  “等一会儿。”
  “等什么?月亮还不会很快出来,咱们要赶紧走。”
  “等等,葛利沙,”阿克西妮亚弯着腰站住了。
  “你怎么啦?”葛利高里俯下身子来,问道。
  “不知道怎么的……肚子疼起来。刚才搬沉重的东西来着。”阿克西妮亚舔着干裂的嘴唇,疼得紧紧眯着直冒火星的眼睛,按着肚子。她弯着腰,狼狈地站了一会儿,把技散的头发绝塞进头巾里,便继续上路了。
  “好,行啦。咱们走吧!”
  “你也不问问我要把你带到哪儿去。要是走到第一个山崖就把你推下去呢?”
  葛利高里在暗夜中笑道。
  “这对我全都一样。已经闹到了这种地步。”阿克西妮亚暗然失笑……
  这天夜里,司捷潘和往常一样,半夜里才回家来。他走进马棚去,把那被马踏乱的于草放进马槽去,给马摘下了笼头,便走上台阶。“她大概是去串门子去啦。”
  他想着,把门鼻从门鼻子上摘下来。走进厨房,把门关严,擦着一根火柴,他今天是赢家(赌的是火柴),所以心情很好,昏昏欲睡。点上灯,木然地扫了一眼厨房里扔得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点儿纳闷地走进睡房。打开的箱子像张开的黑洞洞的大嘴,地板上扔着一件匆忙中忘记带走的老婆的上衣。司捷潘摔掉披在肩膀上的皮袄,跑到厨房里去拿灯,把睡房打量了一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把灯一扔,没头没脑地从墙上扯下马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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