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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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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利高里派出两个连,由巴兹基村的叶尔马科夫吕哈尔兰皮少尉率领,去追击退却的敌人,在两个紧挨着的村子里——拉特舍夫和维斯洛古佐夫——俘获了约三十名掉队的红军战士;第二天早晨他们被押送到卡尔金斯克。
葛利高里住在当地大财主卡尔金的那座大宅第里。俘虏押到他住的院子里来。
叶尔马科夫走进屋,跟葛利高里寒暄了几句,报告说:“捉了二十七名红军士兵。
传令兵已经给你把马牵来啦。立刻就出发,好吗?“
葛利高里系上军大衣腰带,对着镜子梳了梳披散到皮帽外面的头发,才转身对叶尔马科夫说:“走。立刻出发,咱们在广场上召开一次群众大会,然后就出发。”
“还开什么群众大会呀!”叶尔马科夫耸了耸肩膀,笑着说,“用不着召开大会,他们早就都骑马来啦。你瞧!这不是维申斯克人正往这儿奔哪?”
葛利高望朝窗外一看。各连排成四路纵队,军容严整地开了过来。哥萨克们都像是挑选出来的那么整齐,马匹都收拾得那么漂亮,拉出去参加检阅都成。
“这是从哪儿来的?他们是从他妈的哪儿来的呀?”葛利高里兴高采烈地嘟哝说,一路跑着挂上马刀。叶尔马科夫在大门口追上了他。
前面那个连的连长已经来到板门前。他恭恭敬敬地把手举到帽檐上,没敢把手伸给葛利高里。
“您是麦列霍夫同志吗?”
“是我。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请允许我们参加您的队伍吧。我们愿意跟你们联合起来。我们这些连队是昨天夜里才组织起来的。这个连是利霍维多夫村的人组成的,另外两个连队是由格拉切夫村、阿尔希波夫卡村和瓦西列夫卡几个村的人组成的。”
“请您把哥萨克带到广场上去,那里马上就要召开群众大会。”传令兵(葛利高里叫普罗霍尔。济科夫当了他的传令兵)把马牵给他,甚至还给他扶着马镫。叶尔马科夫几乎连鞍头和马鬃都没有碰到,那么敏捷地把自己干瘦的、像铁一样结实的身体抛到马鞍上,他一面习惯地在马鞍上整理着军大衣的衣襟,一面策马过来,问:“怎么处理这批俘虏?”
葛利高里抓住叶尔马科夫的军大衣扣子,从马鞍上弯下身子,紧靠过去。他的眼睛里闪着红色的火花,但是胡子下面的嘴唇虽然显得十分凶狠,却带着笑意。
“你吩咐一下,把他们押送到维申斯克去。明白了吗?可是别让他们走过这道沙岗!”
他挥鞭朝横在镇外的那道沙岗指了指,就策马驰去。“这是他们为彼得罗付出的第一次代价,”他心里想着,催马快跑起来,无缘无故地在马身上抽了一鞭子,留下了一道肿起来的白印。
第六卷 第三十六章
从卡尔金斯克向博科夫斯克进军时,葛利高里统率的人马已有三千五百多。司令部和军区革命军事委员会执委会都派专门通信员紧追着他传送命令和指示。司令部的一位成员在一封私人的信里,委曲婉转地请求葛利高里:尊敬的葛利高里·潘苔莱耶维奇同志!我们听到了一些不很可靠的消息,似乎你在残酷地杀害俘虏的红军士兵。听说,是根据你的命令,把哈尔兰皮。叶尔马科夫在博科夫斯克附近俘获的三十名红军士兵全部消灭了,也就是说全都砍死了。据说,在这批俘虏中有一位政委,这对我们了解敌人的军力情况,非常有用。亲爱的同志,请你取消不活捉俘虏的命令吧。因为这项命令对我们非常有害,而且哥萨克们似乎也都在抱怨这种残暴的行为,担心红军也将杀害俘虏和焚烧我们的村庄。即使指挥人员,也应该活着解送到司令部来。我们将在维申斯克或卡赞斯克悄悄地收拾他们,而你却率领你属下的连队,像作家普希金在他的历史小说里描写的塔拉斯。布尔巴一样,想用人和剑来消灭一切,并且弄得哥萨克们惶恐不安。务请克制自己,不要杀害俘虏,把他们送到我们这里来。上述种种,就是我们力量的所在。谨致敬礼,祝体健度,旗开得胜。
葛利高里没有看完,就把信撕了,扔到马蹄下。库季诺夫给他的命令是:“立即挥师南下,向克鲁坚基——阿斯塔霍沃——格列科沃地区发动攻势一司令部认为必须和士官生的战线联接起来。否则,我们将被包围和击溃”葛利高里就在马上写了几句话,回复库季诺夫:我正向博和夫斯克进取,追击逃跑的敌人。我不能去克鲁坚基,我认为你的命令是愚蠢的。我到阿斯塔霍沃去打谁呀?那里除了风和霍霍尔以外,什么都没有。
他和叛军总部的官方联系就此终止了。他把所有的连队编成两个团,开到了和博科夫斯克毗邻的孔科沃村。在这三天里,葛利高里一直打得很顺利,捷报频传。
攻克博科大斯克后,他又甘冒风险进军克拉斯诺库特斯克。吃掉了一支阻碍他前进的小部队,但是没有命令砍杀俘虏,都送到后方去了。
三月九日,他已经率领着两团人进逼奇斯佳科夫卡镇了。这时,红军的指挥部已经感到来自后方的威胁,就凋了几个团的兵力和几个炮兵连去镇压叛乱。前进的红军部队在奇斯佳科夫卡附近跟葛利高里的两个团发生了遭遇战。战斗持续了三个多小时。葛利高里担心被装进“口袋”,把部队向克拉斯诺库特斯克转移。但是在三月十日拂晓的战斗中,红军霍皮奥尔斯克的哥萨克重创了维申斯克人的队伍。在冲锋和反冲锋中,两方的顿河哥萨克相遇了,无情地厮杀起来,葛利高里在战斗中马被打死,腮部被砍伤,率领两个团撤出战斗,退回博科夫斯克。
晚上,他审问了一个被俘的霍皮奥尔哥萨克。一个捷皮金斯克镇的、已经不很年轻的哥萨克站在他面前,这个哥萨克白眉毛、窄胸脯,军大衣的领子上系着几缕红布条无_…_名*小说…*网…W M T X T。C O M整*理*提*供。他很愿意回答问题,但是笑得很勉强,叫人不舒服。
“昨天都是哪些团参加战斗的!”
“我们以斯坚卡。拉辛命名的第三哥萨克团。这个团差不多全是霍皮奥尔斯克区的哥萨克。还有第五后阿穆尔团、第十二骑兵团和第六姆岑斯基团。”
“谁担任总指挥?据说是吉克维泽指挥的,是吗?”
“不是。是多姆尼奇同志指挥这支联合部队。”
“你们的弹药很足吗?”
“足得很!”
“有多少大炮?”
“大概有八门。”
“你们这个团是从哪儿调来的?”
“从卡缅斯克镇的几个村调来的。”
“给你们说了往什么地方调吗?”
这个哥萨克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回答了。葛利高里想了解了解霍皮奥尔人的情绪。
“哥萨克们私下都谈论些什么?”
“他们都说,不愿意来……”
“你们团里的人知道我们为什么起义吗?”
“打哪儿知道呀?”
“那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来呢!”
“你们也是哥萨克嘛!大伙都讨厌打仗。要知道,我们自从跟着红军出来——到现在日子也不短啦。”
“你也许愿意在我们这儿服役吧?”
哥萨克耸了耸窄肩膀。
“您看着办吧!但是我不想干啦……”
“那好,你走吧。我们放你回家去看老婆……大概想家了吧?”
葛利高里眯缝起眼睛,看了看走出去的哥萨克的背影,把普罗霍尔叫来。他默不作声,抽了半天烟、然后走到窗口,背朝着普罗霍尔,坦然地命令说:“去告诉弟兄们,把刚才我审问过的那个家伙偷偷带到花园里干掉。我是不要红色的哥萨克俘虏的!”葛利高里歪斜的靴后跟一拧,猛地转过身来。“立刻就把他……去吧!”
普罗霍尔去了。葛利高里站了片刻,折着窗日娇嫩的海棠花枝,然后匆匆走到台阶上。普罗霍尔正跟几个坐在仓房前面晒太阳的哥萨克小声说话。
“你们把俘虏放走吧。叫人给他开一张通行证,”葛利高里看也没有看哥萨克们,说完就回到屋子里去,站在破镜子前面,困惑不解地摊了摊手。
他自己也不能解释,为什么他要走出去并命令放走俘虏一当他暗自嘲笑着,告诉那个俘虏“我们放你回去看老婆……走吧,”这句话的时候,曾有过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情,感到某种快意,因为自己知道。立刻就会把普罗霍尔唤来,命令在花园里于掉这个霍皮奥尔人。他对自己这种怜悯的感情,颇不以为然——除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怜悯,还会有什么别的感情侵人了自己的意识,使他放掉敌人呢?而与此同时却又感到心情愉快……这是怎么回事呢?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而且特别令人不解的是,昨天他还亲日对哥萨克们说:“庄稼佬是敌人,但是那些现在跟着红军走的哥萨克,更是双料的敌人!对俘虏的哥萨克,要像对付奸细一样,简单地审问一下:就三下五除二——迭上鬼门关。”
怀着这种没有解决的、痛苦的矛盾,怀着察觉到自己所进行的事业是非正义的心清,葛利高里走出了他住的屋子。奇尔斯克团的团长——一个身材高大的阿塔曼斯基团的哥萨克,脸上布满模糊的给人留不下什么印象的细纹——和两个连长到他这里来了。
“又有援军开来啦!”那位团长笑着报告说。“从纳波洛夫。亚布洛涅夫小河村、古森卡又来了三千骑兵,另外还有两连步兵。你打算怎么安排他们呀,潘苔莱维奇?”
葛利高里带上从利哈乔夫那里缴获的毛瑟枪和漂亮的战地背包,走到院子里,太阳晒得暖洋洋的一天空像夏天一样高远、蔚蓝,白絮般的云堆,也像夏天一样,向南天涌去葛利高里把全体指挥官召集到胡同里来开会商量。来了大约有三十个人,零乱地坐在一片倒塌了的篱笆上,不知道是谁的烟荷包在人们手里传递着。
“咱们要制定一个什么样的作战计划呀?用什么方法打掉把咱们认奇斯佳科夫卡赶出来的那几个团呢?咱们的进军方向又是哪里呢?”葛利高里顺便传达了库季诺大的命令,然后问。
“他们用来对讨我们的人有多少?从俘虏嘴里问出来了吗?”一位连长沉默了一会,问。
葛利高里把用来对付他们的几个团说了一遍,粗略地计算着敌人的枪支人马。
哥萨克们都沉默不语。在会议上可不能不加考虑地胡说八道、格拉切大村的连长就这么想的,他说:“稍等一会儿,麦列霍夫!让我们想一想,要知道这可不是抡刀乱砍一顿的事情。不要出什么漏子才好。”
第一个发言的还是他。
葛利高里仔细地听了大家的发言。大多数人都认为,即使打得顺手,也不要走得太远,只打防御战。但是也有一个奇尔人热烈支持叛军总司令的命令,他说:“咱们不能老在这儿瞎转转。让麦列霍夫率领咱们到顿涅茨河去。你们这是怎么啦?
胡涂了吗?咱们只有这么一小撮人,可是咱们要对付的却是整个的俄罗斯。咱们怎么对付得了呢?他们攻来——咱们就完啦!应当冲出去嘛!咱们的子弹虽然很少,但是可以弄到子弹的。应该搞一次袭击!请你们大家决定吧!“
“可是把老百姓弄到哪儿去呢?把婆娘们。老头子和小孩子们弄到哪儿去呀?”
“叫他们就留在这儿好了嘛!”
“你的脑袋瓜儿很聪明,可惜装到傻瓜的脖子上啦!”
在这以前坐在篱笆边上,喳喳地谈论着即将到来的春耕,谈论着如果要冲出包围圈去,家业怎么办的几位连长,在奇尔人说完以后,都哇啦哇啦叫嚷起来,会议立刻就变成像村民大会一样,嘈成一片,纳波洛夫村的一个上年纪的哥萨克嗓门最高,压下了众人,大声喊:“离开自己的篱笆,我们哪也不去!我头一个就领着我的连队回村子去!要打,就在自家门口打,我们不去救别人的命!”
“你别对我大吵大嚷嘛!我只不过在说说自己的看法,可是你,就这么哇哇乱叫!”
“有什么可说的啊!”
“叫库季诺夫自个儿去顿涅茨河吧!”
葛利高里等大家安静下来,对争论的问题说了几句有决定意义的话:“我们就坚守在这里!要是克拉斯诺库特斯克跟我们联合,我们也保卫它!我们哪里也不去。
会就开到这里。都回连队去吧!立刻就回各自的阵地去。“
过了半个钟头,当队队骑兵像不尽的滚滚巨流,沿街泻去,葛利高里心里充满了强烈的自豪感和喜悦:他有生以来还没有指挥过这么多的人马。但是心头除了这种虚荣的喜悦以外,同时又有另一番惶恐、辛酸的滋味袭来:自己能很好地统率这支人马吗?有足够的才智统率几千哥萨克吗?现在指挥的已经不是一个小小的连,而是一个师啊。他这样一个没有文化的哥萨克能掌握几千人的命运,担负起保护他们的神圣使命吗?“而巨主要的是——我率领着他们去反对什么人呢?反对人民…
…究竟谁是谁非呢?“
葛利高里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目送着密集的、开过去的连队。那种令人陶醉的权力欲逐渐衰退了,在他眼里已黯然失色,只剩下了惶恐和痛苦,压得他沉重难忍,背也驼了下来。
第六卷 第三十七章
春天使河水欢腾起来。日子显得更有生气,碧绿的山水奔流得越来越响。太阳变得更加红艳,冬日那层惨淡的黄颜色已经褪去一太阳的光芒已经变得更加刺眼,暖气融融、中午,积雪融化,裸露出来的田地热气腾腾,鱼鳞般的。千疮白孔的残雪急不可耐地闪着银光。空气湿润。浓郁、芳香。
太阳晒着哥萨克们的脊背。鞍褥晒得暖烘烘的,使人感到异常舒服,湿润的春风把哥萨克红褐色的脸颊也吹得滋润了。有时候风又从积雪覆盖的山岗上吹来阵阵的寒气。但是温暖战胜了寒冬。群马春情初发,闹得欢腾,从它们身上飞下脱落的毛团,马汗更加辛辣刺鼻。
哥萨克们已经把麻似的马尾巴结扎起来,闪晃在骑士们背上的驼毛围巾已经显得多余了,皮帽子下面的额角被汗浸湿,短皮袄和棉袄已经穿不住了。
葛利高里率领着团队沿着夏季的大道挺进。远处,在风车后面,红军的骑兵连已经布成散兵阵形:战斗在斯维里多夫村附近打响了葛利高里还不会像他应该的那样,在后方指挥战斗。他亲自率领维申斯克的几个连投入战斗,堵住了最危险的地方。于是战斗就在没有统一的指挥的情况下混战一场。各团都不遵守事前的布置,各自为战。
没有战线。这就有了开展大规模运动战的可能。
拥有庞大的骑兵部队(葛利高里的队伍里骑兵占绝大多数)成了自己重大的优势。葛利高里决心利用这种优势,用“哥萨克战法”:包抄敌人的两翼,挺进敌后,摧毁辎重队,进行夜袭骚扰,瓦解红军。
但是在斯维里多夫村附近的战役中,他决定采用另一种战术:他率领着三个连飞驰到阵地上,一个连留在村子里,命令他们下马,埋伏在村边的树林里,预先把看守马匹的人都送到村子深处的各家院子里,自己带着其余的两个连飞驰到离风车半俄里远的小山岗上,逐渐地投入战斗。
与他对阵的红军兵力超过两个骑兵连。这不是霍皮奥尔哥萨克,因为葛利高里从望远镜里看到是剪短尾巴。矮小强悍的马,都不是顿河马,哥萨克是从来不剪短马尾巴的,不破坏马匹的自然美。那么进攻的准是第十三骑兵团,或者是新调来的,葛利高里站在山岗上用望远镜观察着地形,骑在马上,他总是觉得视野更广阔,只要把靴尖蹬在马镫上,就觉得信心倍增。
他看到那支三千五百名哥萨克的红褐色长蛇般的纵队,正沿着奇尔河对岸的山岗移动。纵队婉蜒曲折地缓慢地爬上山坡,向北面的叶兰斯克和霍皮奥尔河口地区开去,到那里去迎击从梅德维季河日方面攻来的敌人,增援已经支持不住的叶兰斯克人。
葛利高里跟正在准备冲锋的红军骑兵散兵线相距约有一俄里半。葛利高里按老规矩,急忙展开了自己的连队。并不是所有的哥萨克都有长矛,但是把那些拿着长矛的人都排在第一列,突出约有十沙绳。葛利高里跑到第一列前面,侧着身子,拔出马刀来。
“小快步前进!” 起初,他骑的那匹马因为蹄子踏在一个被雪掩盖着的田鼠洞里,打了一个趔趄,葛利高里在马上端正了身子,气得脸都白了,用刀背使劲砍了马一下子。他骑的是从一个维申斯克人那里牵来的一匹很好的战马,但是葛利高里对它却总有些放心不下。他知道,两天的工夫,马是不可能习惯自己的骑法的,而且自己也没有去熟悉它的习性和脾气,——他担心这匹还陌生的马,不会像他自己那匹在奇斯佳科夫卡附近打死的战马一样,只要稍稍动动缰绳,就明自主人的意图。马被马刀背砍了一下之后,发火了,飞奔起来,不管怎么勒缰绳,也没用,葛利高里心都凉了,甚至一时有点儿不知所措。“它会害死我的!”冒出了这样伤心的念头。但是这马越跑越稳,也越加听从那驾驭它奔驰的人的手上轻微的动作,葛利高里也就越有信心,头脑也越冷静了。有一会儿工夫,他的目光离开了迎面波浪似地涌来的分散开的敌骑兵,扫了一眼马脖子。马的两只火色的耳朵生气地紧抿着,脖于像在断头台上似的,伸得笔直,有节奏地颤抖着。葛利高里在马上挺直身于,拼命吸气,把靴子深深地踏进马镫里,回头看了看。他已经不知有多少次看到过在自己身后奔腾。轰鸣的骑兵阵容,而且每次面对这即将袭来的、不可言喻的恐怖。野蛮的兽性冲动,他的心就揪成了一团。从他放开马飞奔,直到冲到敌人面前,内心总有那么一瞬间不可捉摸的变化。在这可怕的瞬间,葛利高里的理智。冷静和心计全都化为乌有,只有兽性的本能在牢牢地控制着他的意志。如果有谁能在冲锋的那一刹那从旁边看看葛利高里的话,他可能还会认为,是冷静、清醒的头脑在支配着他的动作呢。因为从表面上看,这些动作都充满自信、准确和恰到好处。
双方之间的距离轻易地缩短了。骑上和马匹的身形变得越来越大。双方骑阵之间的一小块遍地衰草、还留有残雪的乡村公共牧场,完全被马蹄吞没了。葛利高里盯上了跑在自己连队前头约有三匹马那么远的一名敌骑。他骑的那匹深褐色高头大马,像狼一样一纵一纵地跑着。这名骑士在空中挥舞着军官用的军刀,镶银的刀鞘在腰间摇晃,直碰马镫,在阳光中闪烁,像阵阵烈焰。转瞬间,葛利高里就认出了这位骑士。这是一个卡尔金斯克的外来户共产党员,名叫彼得。谢术格拉佐夫。一九一七年——那时候还是个二十四岁的小伙子——他打着一副前所未见的裹腿,头一个从德俄战场上跑回家来;同时还带回了对布尔什维克的信仰和在战火中锻炼出来的坚定刚强的性格。是一名坚定的布尔什维克。在红军中服役,在暴动发生前从部队回到镇上来建立苏维埃政权。正是这个谢米格拉佐夫在信心十足地驾驭着战马,姿势优美地挥舞着在搜查时缴获来的专为检阅用的军官马刀。
葛利高里呲着咬得紧紧的牙齿,抖了抖缰绳,马就听话地加快了速度,葛利高里在冲锋的时候,有一种他独具的劈刺方式。当他的听觉和视觉辨认出是一位劲敌的时候,或者是当他要不顾一切,准确地给敌人致命的一击的时候,他就采用这种劈刺方式。葛利高里从小就是左撇子。连拿勺子和画十字都用左手。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为此曾狠揍过他不知多少次,连同年的孩子们都管他叫“左撇子葛利什卡”。打骂大概对年幼的葛利什卡发生了作用。从十岁时候起,他就改掉了用左手代替右手的习惯,“左撇子”这个外号也没人叫了。但是他一直到今天还能用左手做右手能做的一切事情。左手的力气甚至更大些。冲锋时,葛利高里利用这种优势,总是非常奏效。他拨马冲向选准的敌人,通常也跟大家一样,从左边绕过去,以便用右手去砍;而那个即将与葛利高里交手的人,也是这样想法。于是等到离敌人只剩十来沙绳远,而且那个人已经把身子略微倾斜,举起马刀的时候,——这时葛利高里陡然,但不动声色拨马绕到右面,把马刀换到左手里去。沮丧的敌人被迫临时改变姿势,因为从右向左,隔着马头,砍起来很不习惯,就失去了信心,感到情况不妙……葛利高里竭尽全力,拼命砍去,同时使劲把刀往后一带。
“锅圈儿”教给葛利高里“巴克拉诺夫劈刺法”,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两次战争中,葛利高里已经“锻炼”成了高手,掌握马刀劈刺技术可不像扶犁把那样容易。他在劈刺技术上颇有独到之处。
为了能在一瞬间把马刀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所以他从来不在刀把上拴穗头、他知道在猛烈劈刺时,如果刀的斜度不准确,刀就会从手里飞出去,甚至手腕于会脱臼。他练出一手很少有人会的高招,只要轻轻一下,就能把敌人手里的武器打掉,或者是轻轻一触,就使敌人的胳膊麻木不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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