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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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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刻从山下的樱桃园里和村边树林的密丛中,传来一阵不整齐的乌拉声,响起僻僻啪啪的步枪射击声,葛利高里不顾危险,跑到土岗上去。红军士兵在街上奔逃,从那里传过来乱哄哄的人声、尖利的口令声和猛烈的子弹啸叫声。一辆装着机枪的马车本来想往山岗上奔,但是立刻在离公墓不远的地方,来f 个急转弯,于是机枪越过正在奔逃的和在奔逃中摔倒的红军战士的头顶,扫射起从果园里杀出来的哥萨克。
  葛利高里眼巴巴地盼着地平线上出现哥萨克骑阵。由里亚布奇科夫率领的前去进行迂回包抄的骑兵一直还没有出现。原来在左翼的红军战士已经跑到扎布伦峡谷上联结卡尔金斯克和毗邻的阿尔希波夫斯基村的桥边,而右翼的红军士兵还在镇里乱窜,在控制了靠奇尔河岸的两条街的哥萨克们的枪声中倒了下去。
  里亚布奇科夫率领的第一连终于从山岗后面出现了,紧跟着就是第二连,第三连,第四连……各连散成骑兵阵线,猛地向左冲去,拦住一群正顺着山坡向克利莫夫卡遗逃的红军士兵。葛利高里手里搓着手套,激动地注视着战斗的进程。他扔掉望远镜,用肉眼看着飞驰而来,离克利莫夫斯基大道越来越近的骑阵,看着仓皇奔逃的红军士兵成堆成伙、有的孤身一人掉头向阿尔希波夫斯基村人家的院子里乱窜,可是在那里又迎面遭到正沿奇尔河往上游继续追击的哥萨克步兵的射击,于是他们又掉头向大道跑去。只有少数红军士兵幸运地逃到了克利莫夫卡。
  山岗上,静得可怕,只听到马刀的砍杀声。里亚布奇科夫的几个连把阵线转向卡尔金斯克,如秋风扫落叶,把红军赶了回去。在扎布伦峡谷桥边,有三十多名红军士兵,眼见自己的去路已被切断,无处可逃,就开始顽抗。他们有一挺重机枪,子弹也不少。叛军的步兵在果园里一露面,机枪就拼命扫射起来,哥萨克们立刻卧倒,在板棚和院子的石头围墙掩护下往前爬。从山岗上可以看到,哥萨克们拖着自己的一挺机枪,在卡尔金斯克的街道上飞跑。他们在一座紧靠阿尔希波卡村边一家院子旁踌躇了一会儿,然后跑进了院子。很快便开始从这家院子的仓房顶上猛烈地扫射起来。葛利高里仔细看了看,从望远镜里都可以看清机枪射手。一个叉开腿,裤子掖在白毛袜筒里,弯着腰趴在机枪的铁挡板底下,卧伏在屋顶上;另一个把机枪弹带缠在身上,在顺着梯子往上爬。炮兵决定支援步兵,连续不断地向红军部队抵抗集中的地方轰击。最后一发榴霰弹在村外很远的地方爆炸了。
  过了一刻钟,扎布伦峡谷附近红军的机枪忽然沉默了,立刻响起了一阵短暂的乌拉声。光秃秃的柳树行中有哥萨克骑兵的身影在闪动。
  一场厮杀结束了。
  卡尔金斯克和阿尔希波夫卡的老百姓遵照葛利高里的命令,用吊钩和钩竿把一百四十七名被砍死的红军战士都拉到一个坑里,把他们浅浅地埋在扎布伦峡谷边。
  里亚布奇科夫缴获了六辆还套着马,装满子弹的两轮大车和一辆装有机枪的四轮马车,不过枪栓已经没有了。在克利莫夫卡缴获了四十二辆装着军用物资的大车。哥萨克有四人阵亡,十五人受伤。
  这次战斗以后,卡尔金斯克安静了一个星期。红军把兵力调去进攻叛军第二师的阵地,而且很快就把这个师赶走,占领了米古林斯克镇属的一些村庄——阿列克谢耶夫斯克村、切尔涅茨克村——进逼上奇尔河村。
  每天早晨从那里传来大炮的轰鸣声,但是关于战斗情况的报告却总是来得很迟,而且根据这些消息也很难判断第二师战线上的情况。
  这些日子,葛利高里为了摆脱烦恼,有意麻痹自己的意识,不去想周围发生的一切以及自己竞成了所有这些事件的重要参加者,开始喝起酒来,叛军虽然拥有大量的小麦,但是面粉奇缺(磨坊来不及为军队磨出足够的面粉,所以哥萨克时常吃蒸麦干),可是烧酒却供应充足。烧酒像河水一样多。顿河对岸杜达列夫斯克村的哥萨克连,喝得烂醉,骑马列阵去冲锋,迎头碰上机枪扫射,被消灭了一半。喝醉了跑到阵地上,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人们殷勤地给葛利高里搞来烧酒。普罗霍尔。济科夫搞烧酒的本事特别大。卡尔金斯克战役后,他根据葛利高里的要求,拉来三大坛子烧酒,找来几个歌手,于是葛利高里感到愉快。轻松,脱离现实生活和思念,跟哥萨克们一直狂饮到天亮。第二大早上,喝了解醉酒,昏睡了一天,傍晚,又是歌声。快活的笑语声、拥挤的人群、跳舞——这一切形成一种真正快乐的幻觉,掩盖了清醒、残酷的现实。
  后来,酗酒很快就成了习惯。清晨起来,坐在桌边,葛利高里酒瘾就来了。他喝得很多,但是从不过量,脚跟儿总是站得很稳。就是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其余的人都呕吐得一塌胡涂,盖着军大衣和马衣,横七竖八地睡在桌旁和地上,他却仍旧保持清醒,只是脸色更加苍白,目光变得更严厉,而且垂下髦曲的额发,不住地用手去挤脑袋。
  经过四天不断的大吃大喝,他明显地虚胖起来,背也驼了;下眼泡儿的大粗褶都发青了,眼神里越来越经常地露出一种没有理性的残酷神情。
  第五天,普罗霍尔。济科夫别有深意地笑着提议说:“走,咱们到利霍维多夫去,到一个漂亮娘儿们家去?怎么样?不过,葛利高里·潘苔莱耶维奇,你可不要错过机会。是个甜得像西瓜一样的小娘儿们!虽说我没有尝过,可是我知道。不过是匹野马,鬼东西!一个野娘儿们。这种玩意儿,很难一下于就上手,这家伙甚至连摸都不让你摸一下。不过她烧的酒,再没有那么好的啦。整个奇尔河流域最有名的酿酒能手。她的男人不在家,在顿涅茨河那岸,”他仿佛是顺便一说。结束了自己的话。
  黄昏时分,他们动身去利霍维多夫。跟葛利高里一同去的有里亚布奇科夫、哈尔兰皮。叶尔马科夫、独臂的阿廖什卡。沙米利和从自己的阵地上归来的第四师师长孔德拉特。梅德韦杰夫。普罗霍尔。济科夫骑马跑在前面,到了村子里,他勒马放慢了脚步,拐进胡同,推开一家场院的小门。葛利高里跟着他拨马走进来,马纵身一跃,越过门边一个开始融化的大雪堆,前腿陷进雪里,它打了一声喷鼻,拔出腿来,跃过堵住门口,一直堆到篱笆顶的雪堆、里亚布奇科夫下了马,牵着马走。
  葛利高里骑着马跟普罗霍尔走了约五分钟,走过许多于草堆,顺着光秃秃的、像玻璃一样咯吱咯吱响的樱桃园走去。蔚蓝的夜空,斜挂着一轮闪着金光的新月,寒星在颤抖,一片寂静,令人神往,远处的犬吠声和清脆的马蹄声不仅没有惊破这寂静,反而使它显得更浓f 。透过密密的樱桃树丛和茂密的苹果树枝射来的灯光,在繁星点点的夜幕上,清晰地映出了一座芦苇顶大房子的黑影。普罗霍尔从马上俯下身子,殷勤地推开吱扭响的板门。月亮的倒影在台阶旁边结了冰的水洼里颤动。葛利高里的马踏破了水洼边缘上的薄冰,停了下来,大口大日地喘着气。葛利高里跳下马,把缰绳拴在栏杆上,走进黑暗的门洞。里亚布奇科夫和其余的哥萨克也在后面喧嚷着下了马,低声哼着小曲。
  葛利高里摸到了门把手,走进宽敞的厨房。一个身材矮小,但是很匀称,像鹤鸽似的脸色黝黑,眉毛又浓又黑的年轻哥萨克女人正背朝着炉炕站在那里织毛袜子。
  炉炕上,一个八九岁的浅白头发的小姑娘,摊开双手在睡觉。
  葛利高里也没有脱衣服,就在桌边坐下。
  “有伏特加吗?”
  “不应该先问候一声吗?”女主人看也不看葛利高里,始终是那样快速地闪晃着织针,问。
  “晚安,如果这使你高兴的话!有伏特加吗!”
  她抬起眼睫毛,倾听着门洞里的喧闹声和脚步声,圆圆的褐色眼睛朝葛利高里笑了笑。
  “伏特加是有的。不过你们来喝夜酒的人很多吗?”
  “很多,整整一师人……”
  里亚布奇科夫从门口就蹲着跳了进来,拖着马刀,用皮帽子拍着靴筒。哥萨克们在门口挤成一堆;其中有个人用木勺子巧妙地敲出了跳舞的节奏。
  大家把军大衣都堆在床上,武器放在长凳上。普罗霍尔麻利地帮着女主人往桌子上摆杯盘。独臂的阿廖什卡。沙米利到地窖里去取腌白菜,一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了下去,爬出来的时候,用棉袄襟兜着几块碎碟子片和一堆水淋淋的白菜。
  到半夜,他们已经喝了两桶烧酒,吃了无数的腌白菜,并决定宰一只羊。普罗霍尔摸黑在羊栏里捉了一只没有生过羔的小母羊,哈尔兰皮。叶尔马科夫——也不是一名最坏的屠宰手——用马刀砍下羊头,就在板棚下剥了皮。女主人生起炉子,放上一只煮羊肉的大铁锅。
  又用勺子敲起跳舞的拍子来,里亚布奇科夫往外弯着腿,手巴掌拼命拍着靴筒,跳了起来,用尖细的、但是很好听的男高音唱道:现在咱们喝吧,玩吧,场院里无事可干啦……
  “我要大吃大喝!”叶尔马科夫哼哼着,想用马刀试试窗框是不是结实。
  喜爱叶尔马科夫的勇敢和哥萨克的凶猛的葛利高里,用钢杯子敲着桌子,拦住他说:“哈尔兰皮,别胡闹!”
  哈尔兰皮很驯服地把马刀放回刀鞘,贪婪地趴到烧酒杯上。
  “能像现在这样逍遥自在,就是死也没有什么可怕,”阿廖什卡。沙米利坐到葛利高里的身旁,开口说,“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你是我们的骄傲!我们就靠你活在世上啦!咱们再于一杯好吧?……普罗霍尔,拿酒来!”
  马匹都没有卸鞍子,没有拴,停在草堆旁边。大家轮流出去照看。
  只是到了天快亮的时候,葛利高里才觉得有点醉了。自己仿佛是在很远的地方听别人说话,困难地转动着血红的白眼珠,费了很大的劲才保持着没有醉倒。
  “戴金肩章的家伙们又在对咱们发号施令啦!把权力都抓到手里去啦!”叶尔马科夫抱住葛利高里大声说。
  “什么金肩章?”葛利高里推开叶尔马科夫的手,问他。
  “在维申斯克呀。怎么,难道你不知道吗?一位高加索公爵士台啦!是个上校……我要砍死他!麦列霍夫!我愿意为你卖命,不要让我们白白地浪费性命吧!哥萨克们都很有怨言。你率领我们进军维申斯克,把他们统统斩尽杀绝,化为灰尘!
  把伊柳什卡。库季诺夫和那个上校——统统杀死!不能叫他们再打咱们的耳光子!
  咱们来个既打红军,又打士官生。我就想这么于!“
  “好,咱们干掉上校。他是故意留下来的……哈尔兰皮!然后咱们就去跪倒在苏维埃政权脚下,说:我们错啦……”葛利高里清醒了片刻,苦笑着说。“我是说着玩哪,哈尔兰皮,喝吧。”
  “你开什么玩笑呀,麦列霍夫?不要开玩笑,我们谈的是正经事儿,”梅德韦杰夫严厉地说。“我们想要推翻现政权。撤掉所有的人,请你上台。我跟哥萨克们谈过啦,他们都赞成。我们好言好语跟库季诺夫和他那位公爵说:”请你们退位吧。
  我们不需要你们。“如果他们肯下台——那再好也没有了。如果不肯——我们就开一个团到维申斯克去,叫这些王八蛋统统见鬼去!”
  “谁也不许再谈这个问题!”葛利高里发疯似地喊道。
  梅德韦杰夫耸了耸肩膀,离开桌于,酒也不喝了。
  里亚布奇科夫坐在角落里的长凳上,垂下乱蓬蓬的脑袋,用手划着肮脏的地板,如泣如诉地唱着:你这个小可怜儿,我的小乖乖,歪过你的小脑袋,歪过你的小脑袋……
  唉,唉!往右面歪。
  往右面歪,再往左面歪,歪到我白嫩的胸脯上来。
  阿廖什卡。沙米利把自己的沙哑的低音和里亚布奇科夫那像女人一样动人的。
  如泣如诉的男高音混在一起,合唱起来:趴到我胸脯上,艰难地叹着气……
  艰难地叹着气,道出了最后的话语:“原谅我,往日的爱哟,永别啦,往日的爱哟,这个坏东西!……”
  当女主人把葛利高里领到内室去的时候,窗外已经一片朝霞“你们别再灌他啦!
  滚开吧,醉鬼!看不见呀,他已经什么都不能干啦,“她责怪说,一只手吃力地搀扶着葛利高里。另一只手推开正端着一杯酒跟在他们后面的叶尔马科夫。
  “怎么,你们还想去睡早觉呀?”叶尔马科夫摇摇晃晃,杯子里的酒直向外洒,挤了挤眼说。
  “不错,要去睡早觉。”
  “现在你就是跟他去睡,他也不中用啦……”
  “你管不着!你又不是我公公!”
  “拿上把勺子!”叶尔马科夫已经大醉,笑得前仰后合,粗鲁地喊。
  “咦咦咦,不要脸的东西!眼睛里灌满了酒,就胡说八道!”“她把葛利高里推进房间,扶他躺在床上,昏暗中她憎恶而又怜悯地看着他那死人一样苍白的脸和大睁着,但是却又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
  “你要不要喝点果汁?”
  “舀点儿来。”
  她端来一大杯冰凉的樱桃汁。坐到床上,玩弄、抚摸着葛利高里乱蓬蓬的头发,直到他睡熟了。然后自己爬到炉炕上,躺在小女孩身旁,但是沙米利却闹得她不能人睡。他脑袋枕在胳膊肘于上,像匹受惊的马似的打着响呼嗜,后来好像被推了一下,忽然醒了过来——沙哑地唱道:……服役完了回家乡!
  胸前挂着大肩章,肩上戴着十字章……
  他把脑袋又趴到胳膊上去,可是过了几分钟,惊讶地四下张望着,又唱道:服役完了回家乡!……
  第六卷 第四十二章
  第二天早晨醒来以后,葛利高里想起了跟叶尔马科夫和梅德韦杰夫的谈话,他已经不像夜里醉得那么厉害,很容易就想起了有关推翻政权的谈话。他开始明白,跑到利霍维多夫这儿来酗酒原是具有明确目的的:想鼓动他发动政变。具有左倾情绪的哥萨克,反对已经公开表示要到顿涅茨对岸去跟克拉斯诺夫的顿河军联合的库季诺夫,正在策划一个阴谋,企图彻底脱离顿河政府,在自己占领的地区建立一个没有共产党员参加的、类似苏维埃的政权。他们想把葛利高里拉到自己这边来,而对叛军阵营内部一旦发生内江的灾难性后果却毫无认识,虽说红军在顿涅茨方面受到一些损失,但是它仍然可以在任何时候,毫不费力地连同他们的“内讧”一起消灭。“全是儿戏,”葛利高里心里说,然后从床上一跃而起。穿好衣服,他把叶尔马科夫和梅德韦杰夫叫醒,请他们到内室来,紧紧地关上了门。
  “听我说,弟兄们:我请求你们把昨天谈的事情统统忘掉,别再乱说,不然你们要吃亏的!问题不在于谁当司令。也不在于库季诺夫,而在于咱们已经被包围,咱们就像被装在打了箍的桶里。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桶箍就会把咱们箍死。我们的团队不能指向维申斯克,应该开赴米吉林,指向克拉斯诺库特斯克,”他强调说,眼睛一直在盯着梅德韦杰夫那忧郁、冷漠的脸。“孔德拉特,你别再去扰乱人心啦!
  你们动脑筋想一想,就会明白:如果咱们一开始更换司令,搞什么政变,咱们就完蛋啦。咱们要不就投靠白军,要不就投靠红军。想站在中间是不成的,——他们会把咱们挤死。“
  “不过,咱们说的那些话可不能往外传哪,”叶尔马科夫扭过脸去,请求说。
  “就当咱们什么也没有说过,不过我有个条件,你们别再鼓动哥萨克啦。库季诺夫和他的同伙有啥呢?他们并没有实权,——我要尽最大力量来带好我这个师。
  库季诺夫那帮人,很坏,这是没说的,而且他们还想要咱们去跟士官生攀亲,这是一定的。不过咱们往哪儿去呢?咱们所有的活路都被切断啦!“
  “真是这样……”梅德韦杰夫勉为其难地同意说,在整个谈话过程中,第一次抬起愤怒的、狗熊似的小眼睛朝葛利高里看了看。
  这以后,葛利高里又在离卡尔金斯克很近的村庄里接连喝了两夜,花天酒地混日子。连他的鞍褥上都浸满了酒味。多少娘儿们和失去了姑娘艳美的姑娘跟葛利高里做过露水夫妻,恩爱一时。但是一到第二天早晨,葛利高里享腻了这种习以为常的寻欢作乐的艳福,就像是在想别人的事情一样,清醒。冷漠地想:“这半辈子,我什么世面都见过啦,什么苦头也吃过啦。爱过许多娘儿们和姑娘,骑过多少匹好马……唉!……我践踏过草原,尝过当爸爸的滋味儿,杀过人,自己也过过几次鬼门关,也曾耀武扬威。生活还能给我什么新玩意儿呢?再也没有什么新玩意儿了!
  死也无憾啦。一点儿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啦。仗也可以像财主赔钱一样,不冒什么风险地去打。反正不会有什么大输赢!“
  童年时代的情景像阳光灿烂、万里无云的晴大,在断断续续的记忆中飘过:落在石头墙上的白头翁,葛利什卡的两只光脚踏在滚热的沙土里,庄严。肃穆,两岸绿树成阴,倒影映在河水里的顿河,少年伙伴们天真的脸,身段匀称的年轻的母亲……葛利高里用手掌遮上眼睛,许多熟识的脸,一桩桩的往事,有时完全是些微不足道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却深深地印在脑海里的琐事在意识的目光中滑过,早被遗忘的,已经死去的人们的声调、言谈的片断和各种腔调的笑声,在脑海里响起来。记忆的光芒又照到早已忘却的、曾见过的自然景物L 去,葛利高里眼前突然耀眼地展现出——广阔的草原、夏天的大道、牛车、坐在车前的父亲、牛、残留着庄稼收割后的金黄色硬茬子的田地。大道上的一群乌鸦……葛利高里在像乱网线一样混乱的记忆中翻腾旧账时,在不知流逝何方的往昔中碰上了阿克西妮亚,想道:“亲爱的!忘不掉的人呀!”于是厌恶地避开了睡在自己身旁的女人,叹息着,焦急地等待着亮天。太阳刚开始用紫红的花边和金黄色的绦带镶饰东方的天空的时候,他就起床了,洗洗脸,牵马去了。
  第六卷 第四十三章
  暴动像吞没一切的草原野火一样蔓延开来。红军的战线像铁链子似的把这些不肯驯服的市镇重重包围起来。命运的阴影像烙印一样打在人们的心上。哥萨克像赌抛硬币游戏似地拿自己的生命作赌注,不少人扔出的是“背”。青年哥萨克疯狂地爱恋女人,年纪大一些的就拼命喝酒,喝到发昏,赌博,赌钱和子弹(这时子弹成了无价之宝),回家休假,把令人厌恶的步枪靠在墙上,拿起斧头或者刨子,用芬芳的红柳条编编篱笆,或者修理准备春耕用的耙子和牛车,能叫心神休息片刻也好啊。很多人过腻了和平生活,就又醉醺醺地返回部队,等到一清醒过来,就怀着对这种“被围困在铁罐里”的生活的仇恨,徒步去冲锋,迎头向机枪冲去,要不,就在狂怒之下,策马飞奔,不觉身下还有马匹,风也似地去夜袭,捉到了俘虏,就像原始的野人一样,残酷地虐杀他们,因为舍不得子弹,就用马刀结果他们的性命。
  那一年的春天显得格外美好。四月里,都是像玻璃一样透明的。晴朗的天气。
  雁行和叫起来像钢喇叭似的鹤群,在高不可攀的蓝天上追逐着白云,飞呀,飞呀,向北方飞去。在淡绿的草原上,水塘边,落下来觅食的天鹅,像遍地的珍珠似的闪闪发光。顿河边的草场上,一片鸟的喧噪声。河水淹没的草地上,露出水面的地垄和沙角上,大雁在互相呼唤,准备起飞;爱情冲动的公鸭在融雪汇成的水洼里不停地呱呱叫。柳枝条上的芽苞已经泛青,杨树上黏腻芳香的花苞也鼓了起来。开始返青的草原上洋溢着解冻的黑土地的古老的气息和总是那么清新的嫩草的芳香。
  暴动的可爱之处,就在于每个战士都在自己家门日打仗。他们讨厌去站岗和值班当潜伏哨。讨厌翻山越岭地去侦察,——哥萨克们向连长请假回家,叫家里的老头子或者还没有成年的儿子骑上战马去替自己当差。各连的战士总是全员满额,可是流动性很大。有人想出了更妙的办法:太阳一落山,就从连队驻地跑出来,扬鞭催马,一口气跑上三十,甚至四十俄里,在晚霞将要消逝的时候已经到家了跟老婆或者情人睡上一夜,第二遍鸡叫后,就备上马,北斗星还亮着呢,已经又回到连队里来了。
  多少风流小伙于简直都迷上了这种在自己篱笆边的战争。“可也不能死!”时常回家来探望妻子的哥萨克们玩笑说。
  总司令部待别担心春耕时节部队的开小差问题一库季诺夫专门视察了各部队,露出一种他从来没有过的坚定神色声明说:“宁可叫田地荒了,一粒种于也不往地里撒,我也决不准许放哥萨克离队回家!擅自离营的家伙要砍头、枪毙!”
  第六卷 第四十四章
  葛利高里又在克利莫夫卡村附近参加了一次战斗。中午时分,在村头几家院落附近互相射击起来。过了不久,红军的散兵线攻进了克利莫夫卡。穿黑帆布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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