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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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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一人被囚在一座人间地狱里,谁能救她?
  爹娘……早死了……不理她的哭求,爹就这么一合眼;不再问她吃没吃饭,娘就这么一段绫……一个个啊,只留下她一个人,这么挣着命!谁在可怜她呢……到底有谁?在这个世上,能够疼惜她,能够照顾她,能够救她,这世上到底有谁?
  思绪纷乱着,仿佛眼前出现了一团团的人影。一晃眼,是母亲抱她坐在秋千上,爹爹就在身后推着,蓝天白云,燕子绕梁……她想回头再叫声爹爹,然而一展眼,看见的却是永航,温温存存地朝着她笑着,修白的手抚过她鬓边的发丝,替她绾过一缕发。她忍不住想回他一笑,倾尽自己的美丽与爱恋,然而,他的身边忽然又出现另一个身影。
  艳红的喜服,满头的珠钗凤钿,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忽然冲着她叫“姐姐”。她大惊,想叫永航,然而还未启口,却见永航也身着一身的喜服,手持着那盏合卺酒,与那新娘子交杯。
  不要!
  她想叫,然而浑身却是麻的,只能眼睁睁着瞅着她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互视一笑,交饮此杯。那是合卺酒呵!是共盟此生的约定呀!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她怨,她恨,她想哭,然而一切的一切,却都是乏力而虚浮的,她看不真切,听不真切,甚至连哭,也不真切。
  眼前又是一个雪光盈室的冬日,她与溶月仿佛正从东昶寺回来,庭院廊回,一切都那么真。然而她却又模糊,记不清,更想不明。什么时候呢?什么事呢?她不明白,然而却清晰地明白,这个时候,她正历了端王妃的怪责回来。满腹的委屈,然而却在撷芳苑听到有人说话。
  那是永航的声音。
  “……你放手吧……你明知道,我眼中心上,早只存了一个人,生也是她,死也是她,柔姬,你不懂的……”
  “我懂!我怎么不懂?我的眼中心上,也早只存了一个你,生也是你,死也是你啊!我真的什么什么都不求,你心里爱着姐姐,我……我心里爱着你。我什么都不会计较的!永航,只要你能让我爱着你,这么守着你,好不好?我求你……”
  轻轻地一阵笑,好像是浸透了苦与涩的味道,她听得这般清晰,记得这般深刻,“……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我已是半死梧桐,你守着有什么意义?”
  有什么意义?那么她自己呢?她到底还在挣扎着什么呢?有什么是不能放的?
  还有咱们的孩子!孩子!咱们的孩子!垂绮!
  猛地,一片迷茫中闯入一个声音,孩子……一遍遍地在她眼前晃着,孩子……本已麻木的身子忽然再次感到了极痛,一波波,没完没了地痛着。啊!她的孩子!
  对了!对了!就这样使力!再使力!
  使力……使力!使力……再使力……
  对!对!就这样!头已经出来了!再加把劲
  似乎有什么温烫的水滴溅在她的脸上,和着自己的泪与汗,一起滑入口中,苦涩,竟是极苦极苦的味道。口里似乎含着什么,她分不清,只知晓那苦味入髓。
  痛极的一挣,她用尽浑身力气地喊了出来。身子似乎一下子轻了,只感觉轻飘飘的,脑中什么都没有,只一片剧痛过后的空白。有什么正抚着她的脸,她微微睁开眼,然而不知是泪亦是汗,她看不清,一切俱是朦胧一片。
  身子蓦然一松,她感到下腹一直紧守着的气懈了,有一股极暖的热流由身体里缓缓渗出去,沾过肌肤,俱是暖暖的,有种别样的舒服。
  她不自禁地舒了口气,气一吐,感觉那暖流益热。慢慢地,人累极了,她就想沉沉睡去。
  然而正自神识不清的时候,腕间狠狠地一痛,似是什么紧紧地钳着她,让她不由地痛醒。浑身蓦然被抱得死紧,她仿佛还听到另一颗心的跳动,急速的,热切的,震动着自己的心。
  垂绮!垂绮!我是永航,你看看我!看看我!
  永航?永航!永航……
  她撑着重似灌铅的眼皮,缓缓看他,恍惚间,她看到了自己的丈夫,孙永航泪流满面的脸……这个负心狠情的人哪……为什么明明恨他恨得发狂,却又见不得他这副样子呢?为什么明明说着要恨他到死,心里头却如此痛呢?
  她到底还在眷恋什么?她为什么就是舍不得看他成这个样子?她,为什么,那么没用?她真的不想再看到他了!
  垂绮!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求你别死!你看看我!你看着我!你看着我遭报应好不好!垂绮!
  看着他?她还拿什么去看?拿什么去守?她为什么还要看?为什么还要守?“……丈夫薄情……终,终……令,令人,生死隔……隔……”
  她好委屈,她有满腹的委屈,可是,这世上,还有谁会听呢?还有谁能听呢?谁呢……
  鼻尖似乎嗅到什么艾香,她已经什么都想不了了……
  骆垂绮觉得自己像是做了场梦,这个梦如同一生那样长,耳边一直有人在叨念着什么,她努力想听清,却一个字也听不明。
  许是梦得累了,她感觉自己的神志终于又复苏回来,喉咙有些沙涩,唇间满是苦味,她撑了撑眼皮,费了些力气,终于睁开。
  然而,入目的仍是一片黑暗,她一惊,以为是仍脱不了梦,也以为自己看不见东西。心开始凉起来,她努力转着眼睛,终于在转至一处时,依稀望见了几许幽亮。
  原来,正是晚间……
  窗外的微光透过绢纱映进来,朦胧映出屋里的摆设,床的架子,以及……床边枕侧这抹身影。
  是谁?是他?
  垂绮!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求你别死!你看看我!你看着我!你看着我遭报应好不好!垂绮!
  蓦地,她的脑海中闯入这么一句,激烈而绝望的,生生扎到她的心尖。她不想再去想的,可是,一切却如此鲜明,一点一滴,在她拚命遗忘的时候,时不时地涌出来,占据她所有的思量。
  枕侧的身影忽然动了动,继而抬头愣愣地望着床四角那几只香包发呆,无声无息,然而,她却仿佛听到了压抑的叹息。阒暗的屋里,那双眼眸也暗淡无华。
  说不上是怎么一抹疼,她的心莫名地发着软,酸酸的,泪意便细细渗出眼角,滑落颊边。
  边上的孙永航一震,似是被什么惊醒似的猛低头朝她看,暗夜里,只余两双眸子,在晶晶地辉映。
  终于醒了!他狂喜,却又怕自己看错,忍不住手便趋前去抚她的双颊,仿佛必须要感知她肌肤的温热,他才能确定。
  触手一阵凉湿,他一怔,继而像被烫了似的,手猛地一缩。那双暗淡的瞳仁里迅速浮过自厌自鄙自弃的情绪,只是一径复杂幽深地看着那双泪眼,看着看着,似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他手一抄,便把人整个死搂在怀里,极紧。
  骆垂绮只觉头目微眩,脸就已贴上一具极烫的身躯,很烫,颈边相触的肌肤灼得如火在烧一般,她微微皱眉,想抬手,却只觉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
  “垂绮,我不会放开你!不会,不会……”他如此诉说着,然而眉头却紧得连自己也发疼。他不要放开她,他真的不想放开她,他更不能放开她。
  看着她眼底里满满的疲惫与空茫,他怕极了,真的很怕,很怕!
  骆垂绮忍着眩晕,眼前的物事开始乱转起来,她闭上眼,好一会儿,才低低地道:“你走吧……”声音干涩而沙哑,像是由沙石磨过一般,擦过孙永航的心尖,开始热辣辣地疼。
  再紧的力道,似乎也再抓不着眼前的人,孙永航的气力一滞,只觉一切念头都灰了。口中干涩,他吐出一句问,连自己都不抱着半点期待的问,就像是明知会死,也要拿着尖刀猛刺自己的心窝,好让自己死透了一般,“……垂绮,是不是,我们之间……再无可能?”
  骆垂绮扯出一笑,黑暗里,她回望住那双曾经明锐湛亮,而此刻是如此灰暗的眼睛,“事到如今,你我还能想什么?”要她怎么答?他想听清楚她的拒绝吗?他想从此就这么自暴自弃给她看吗?她凭什么要可怜他?她凭什么还要再处处想着他?她凭什么那么轻易就让他绝情绝痛?
  然而,为什么,这么答了,她却不能别开凝望住他的眼?她为什么仍小心地守着那眼底阒寂的火花?
  “垂绮,你厌恶我吧?呵呵……不要说你,我自己也厌恶我自己……我什么都错了,却是什么都不想背……我是个该遭天打雷劈的人……垂绮,我孙永航此生已别无他求,只有一件,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放手!垂绮,你留下来好不好?好好活着,看着我,看着我遭报应吧!看着我不得好死!好不好?”夜里,他的声音如此淡渺,如此空茫,滚过了无边的阴暗,只错落成一汪死水,平静,平静得木亦不浮!
  黑暗里,骆垂绮只依稀看到他唇边的那抹笑,就像是灰飞烟灭了般冷清。
  三月十八,骆垂绮的身子终于渐渐好起来了。而菁儿——那名被杜迁同来的神医救治过来的婴孩,也已睁开了眼。
  许是嫡亲的长孙,孙骐与于写云到底也心中欢喜,都赶来看了,还给请了奶娘,回影苑里又添置了一名仆妇伺候。
  然而,相渊自那一日遭了杜迁的奚落之后,心中对于孙永航的这位元配妻子更怀有成见,眼见着孙骐夫妇因得奉长孙而有些冷落自己女儿,言谈间便有些冷落,甚而在一回廷议时,给了孙骐一个冷钉子碰。
  孙骐也不是笨人,一回冷便已觉出味儿,回府之后,对于同是有孕在身的柔姬更是百般殷勤,嘘寒问暖的,还叫了于写云整日去陪她说话,更花重金延请了宫里的御医来开些安胎被益的药方。这是三天一小补,五天一大补,一应要求,只要是柔姬想到的,全部都呈到面前,便是一时没想到的,孙府中人也巴巴地琢磨着替她想了,再至周全。
  几日过去,于写云原也非常喜欢这个酷似儿子小时的长孙,但因为不喜骆垂绮,又加之相家的势力,再想着柔姬也已有身孕在身,便也渐渐把心思折过来,对于孙菁这个三房的长孙置于一边冷淡了。
  府中下人哪个不是有眼色的,一见爷们如此,他们更乐得躲懒省事。只得历名担着,才不至使回影苑里空了人。
  骆垂绮自醒来看过婴儿第一眼后,便将什么心事都抛在了脑后,一颗心全扑在孩子身上。看着他那双俊逸灵动的小眼珠子溜溜地转,她便觉一身的伤痛尽皆退去,只盈了一身的满足。
  她的孩子呵!她的骨血,她十月怀胎,她痛血痛骨生下的孩子呵!她摸着孩子软软的胎发,手间满是稚嫩的触觉。这是她生命的延续,是她的命!
  溶月原本有些担心,在看到她逗弄孩子时满心满意的欢喜时,溶月终于安下一颗悬得都有些发疼的心。小姐……还是比较适合过着这种平静而安稳的日子,虽然不幸福,可终究安妥。唉……
  其实,她一直不懂,航少爷明明是负了小姐的,却为什么仍夜夜守在窗外,望着小姐与小公子,时而傻笑,时而黯然,看到小姐笑了,他的目中是如此欣羡,然而这么种种,他却只是守在窗外看着,悄悄地躲在一边,无声无息,不像个活人。若非她为着替小姐去催药,她根本就不会发现那抹隐在花树后的影子,或者,伏在瓦上的人影。
  她也一直不懂,为何小姐明明绽出笑意的脸,却会在不经意的一辗一转间,有抹神伤泻在眼底,一闪而过,却是真切的存在。小姐的笑,其实愈来愈淡了,那种淡透着经久不化的痛涩,这痛涩,使得笑意是如此的牵强,如此的不堪一击。现在的小姐,安妥地过着日子,却已不再幸福。
  日子一天天过去,比及柔姬这边的热闹与喧嚣,回影苑一直是清寂的,淡淡地,只是萦绕在小姐与航少爷之间,让人捉摸不透的牵念。
  小公子慢慢长大了,会缠着要人抱,也喜欢在地上乱爬,时而夹几声拙嫩而逗人笑的唤声,“呀呀”是饿了,“嗯哪”是要人抱了,“啵啵”是吵着要下地了……
  溶月记得,因为这些,小姐似也终于走出了那最初的万念俱灰,慢慢地,将全副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开始教他说话,简单的,一次次逗着他开口。
  小公子食量很大,甫一出生,因为骆垂绮大病体弱,血气亏损,根本无力照看,是以一直由奶娘喂养着。而后,那奶娘却因为自家有个孩子,加之孙骐于写云等也都冷淡了骆垂绮,是以,对于孩子的照看并不上心。因此,更多的时候,都是骆垂绮与溶月亲自去市上购了些牛身上挤兑的奶水来喂。因为小孙菁胃口特好,往往每天都要去买个一大桶来。
  就在小孙菁开口能叫出个“娘”的时候,天都迎来了乾定四年的第一场大雪。雪漫天漫地地飘着,才不过半个时辰,满院里已是皑皑积覆,一派银妆。
  天阴沉而灰暗,檐上早挂了几柱冰棱,尖锐锐的反着光,映得天候更冷。整一都城的大道街巷里,早瞧不见人影。
  然而偏就有一个人影,拉了头黄牛,裹着斗篷,逆着风雪一步步往孙府里赶。边赶还边骂:“娘的!这天!再隔个一天下不也成?偏偏就等着老子来入套……”他骂着,又把牵着黄牛的绳子往前拽了几拽,“死牛!走快点行不!要不看在你还能挤点奶出来!老子早剁了你吃肉了!还不给老子走快点!”他又骂又踢,赶了几步,又回过身来踢几下黄牛,黄牛吃痛,“哞哞”地叫几声,更惹来一顿骂。
  风雪恁大,几翻吹掀了赶牛人的帽子,这一回,风一猛,将帽子吹翻在地,赫然露出一张粗犷霸气的脸,居然是项成刚!
  项成刚回头恼怒地瞪了眼帽子,气头一起,也不再管,只往前拽着牛顶着风雪走。好容易赶到孙府,也不敲正门,直接往斜里一条巷子里一穿,来到后门处。
  “啪啪啪”拍了许久的门,拍到项成刚心头火势愈猛,才有一丫鬟裹着棉袍跑着来应门。那丫鬟一见是去年年里送来过些獐子虎皮的项成刚,马上收起面上的不耐烦,小心赔笑着让进屋里。
  项成刚冷瞪一眼,也不理,直接拉着牛就往西苑走。那丫鬟见着怔愣,却也不敢阻拦。
  直走入回影苑,项成刚正好瞧见溶月端着一个炭盆出来,想拿扇子扇旺,而里屋,骆垂绮正忙不迭地哄着正哭闹不休的孩子。
  项成刚一愣,随即有些开怀地一笑,连忙甩了手中的牛绳,几步跑上前便接过溶月手中的扇子,“哈哈,还不到一年,都活蹦出个大胖孩子了!”
  溶月与骆垂绮听着他的声音俱是吓了一跳,继而又有些好笑,溶月嗔了他一句,“这大雪天的,你来做什么!”话这般说着,倒也忙给他拍着身上的雪。
  项成刚也跺着脚,将身上的斗篷耸了几耸,将雪花抖去。“还不是为着姐姐!去年年里瞧见姐姐大了肚子!我回山上问了些婆娘,都说产后需要仔细调养。还有一个曾经是三代做郎中的兄弟说,黄牛乳最是滋补,大人小孩都好!能从小喂着就更好!喏!”他一指牵至院落里的那头黄牛,“这头黄牛就是我打小选的好种,还叫老菜头给杂七杂八地喂着什么草根树皮的,说是药牛!这牛乳可金贵哩!”项成刚说着,边朝溶月傻笑着,又朝里头的骆垂绮点个头。
  溶月心头发烫,满怀都是感激,只盈盈望着他,“多谢你!这大雪天还赶着送来!”
  “成刚,既来了,还不快进屋坐一会儿!何必在外冻着?”骆垂绮心中也存了感激,心中又感叹溶月终觅良人,总是安慰。
  “哈哈,姐姐,这娃娃是男是女?”项成刚也不顾忌,大着步子就进屋里坐下了,眼瞅着她怀里那个粉嫩嫩的小娃娃头,心中感觉有趣极了,不由伸出手逗他,“娃娃!来,给叔叔香一个!告诉叔叔,你是个小子还是个丫头?”
  一旁的骆垂绮与溶月听了都撑不住笑了,“是个小子,叫菁儿。”骆垂绮裹了裹孩子身上的锦裘小袄,“来,菁儿,这是你项叔叔,好好认认啊……”
  菁儿黑溜溜如墨珠的眼睛直直地瞅着项成刚,一眨不眨,似是被吓住,随后不知怎么地触动了他,突地“咯咯”一笑,“……娘,娘……姨,素……呀咯!”咿咿唔唔地喊了阵,双手竟朝着项成刚张开了,意思要他抱。
  项成刚倒是讶了会儿,这才笑道:“喝!这是个小子,有种!见了我这模样也不怕!我在山头上早吓哭过几个娃!嘿嘿,难得这小家伙竟让我抱呢!”他满脸都是笑,看了看自己身上,将外袍一下脱了,这才抱过小孙菁,逗着他玩,“嘿,小子!胆色不错!叔叔下回给你做件小虎皮裙!呵呵!”他瞅着小孙菁“咯咯咯”地笑,忽然抬头望向溶月,眼神中难得认真了一回,然而却不说什么。
  溶月一怔,目光便开始闪避。项成刚瞅见,隐下一叹,也便不再做声。倒是骆垂绮,在一旁瞧得分明,心中沉沉,也定下了个主意。
  孙永勋一直想找他大哥好好谈谈,他深深记得那一日,在大哥正于前厅披着大红喜服与相府小姐拜堂成亲的时候,那一锁孤院是何等的冷清,何等的萧索,几乎冲得去前厅那刻意张扬的喜庆。他更记得在……她临盆的那两晚,雪夜、寒风、怒梅。待的爹爹摆宴的时候,依旧是前厅刻意的喜庆与张扬,然而终敌不过那狂风扫雪、寒梅尽落的凄清与生死垂危的紧张。
  杜迁的讥诮深深地砸在他心底,他也悄悄地溜了下来,但他只能远远地望着,躲在暗处,不敢示人。记忆里,那房昏黄的灯烛,那几抹摇晃的人影,阶前化完的雪,一盆又一盆交替着的炭盆,一切揉在他的眼里,尽成让人心酸与疼痛的滋味,极苦、极涩。
  为什么她得受那么多的苦?为什么会让她受那么多的苦?如果,如果……
  风过,吹起一捧雪,飘在他的颈子里,猛地一星儿冰,让他蓦然回过神来。他一惊,心口怦怦直跳,好一会儿,才回复过来。
  他再度望了眼那萦烛光,终于转身,逃离。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孙永勋瞧了瞧自己的手,心间浮过躁意,“停轿!”
  官轿停了下来,孙永勋挑帘下轿。着眼处,是一片茫茫。天阴阴沉沉,风疾,雪紧。
  一直跟着他的小厮讨好地上前道:“勋少爷,这天儿雪正紧呢!小心给冻着了!”
  他扬了扬手,“我烦着,去走走!你们几个全回府吧,不用跟着我!”
  几人巴不得这样,但瞧见孙永勋这副模样,又不好直走,小厮恁还磨了会儿,才一一退去。
  然而雪天里四下里走,也是冷冷清清,风裹着雪砸得人满头满脸,孙永勋依旧脑中一片混沌。漫无目的地左一步右一步。不想,他居然走到了自家的后门,不想回府,却在不经意间瞧见了一抹身影——正是自家大哥。
  “大哥?”
  他赶上几步,已积了满身雪的人应声回过头来,抖落了些雪的黑锦裘袍下,正是脸色透出些异样的孙永航。
  孙永航瞧清是他,淡淡点了个头,仍转过头去看那扇紧闭着的后门。
  孙永勋莫名,一把拉住他哥的手,“大哥,站在雪里做什么?好歹也去檐下避避!”看他都成了个雪人,只道他一定也冷了半日了,然而触手却甚是灼烫。他暗吃了一惊,然而细瞧他的眼,却是晶亮得出奇,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孙永航一怔,似是才想到似的,“嗯”了声,便也随着站到了偏角的一处檐下。
  孙永勋瞧了他一会儿,甩了甩头,终于吐了口气道:“大哥,我有话想和你说。”
  孙永航仿佛这时才分出一些心思看他,然而出口却是回绝,“改天吧!”
  “大哥,我……”正欲启口,然而那巷子里却奔过一人,正是历名。
  历名朝孙永勋看了眼,一时到口的话便一止,只行了礼,“航少爷,勋少爷。”
  “永勋,你先回去,改天大哥一定去找你!”
  孙永勋欲争,然而看着大哥一脸逐客,也只好点了个头,转身去了。风雪里只依稀听见几句话,并不真切。
  “……赖大娘昨儿染了风寒,有些咳嗽,小的自作主张,就推了……小公子不能喝病奶……”
  “那有补上吗?”
  “补了……不过另几个奶水少,得多找才凑得了一桶……”
  “……多少银子,我那儿支去……多花钱没关系,买些滋补的给那几家娘子……”
  “……是……”
  孙永勋还欲再听仔细些,然而因自己已经走得远了,而风雪又紧,只那么一卷,便再听不到些什么。
  晌午了,雪依旧漫天漫地地下,孙永航靠在门廊上,就这么怔怔地望着雪花出神。先前积在肩上脸上的雪早化了,偶有几片雪飘上他颊,也即沾即化,那星星的凉意,让他颇感舒适。
  也不知过了多久,后门忽地“吱呀”一声开了,跟着带出两道声音,两抹身影。
  孙永航立时打起精神去看,饶是早不存着奢想,但在看到那两抹身影只是溶月与项成刚时,他仍是忍不住微微失望了下。
  那两人也不妨会在此处看到孙永航,都愣了愣,溶月神色有些淡,福了福,“航少爷。”也不多问,也不多说。
  项成刚倒展开些笑,满心满眼里的喜悦都带在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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