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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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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溶月见说立时就沉下了脸,然终究只是嘴上数落着,手上却已接过火钵子来焐着。最后也终于在历名都快回去时忍不住问了声:“醉得厉害么?可有人看着?”
  历名心头叹气,却仍宽慰她:“没啥!项爷素来酒量大,不过是喝高了些,不用担心,早些睡吧。我也过去照顾航少爷了。”
  末了这一句不过是历名不经意的一提,然一旁的骆垂绮却听得分明了,心中辗转,已然猜到。她看看被菁儿捧在手心的火钵子,又瞧瞧溶月手中的,原来,项成刚是和他去喝了酒。
  冬令的日子短,又况今儿大雪,说是黄昏,眨眼天便全黑了。一用过饭,各人便都早早梳洗了睡觉。
  因骆垂绮平日要回书函,菁儿便一直与青鸳或溶月睡,今儿这小家伙也不知怎地,硬是要和娘亲一起。众人拗不过,也便依了。
  先给褥子刷过烫板,菁儿脱了衣服就“哧溜”一下钻进了被窝,小脚试着塞在被窝里头的“烫炉子”,“呀呀”哼叫。骆垂绮笑瞅他一眼,将日里未看的书函放在床头,也躺了进去,半坐着替菁儿掖好被窝,“既是要和我睡,你可不许乱撑被窝!”
  “知道了!娘!”菁儿保证,见骆垂绮拿了书函靠在床壁上看,也撑起了身子凑过头看。
  骆垂绮也随他,只怕他冻着,便给捂了件裘袄子,又将手头上的火钵子塞到他怀里。
  “啊!娘亲,这个字我认得!是‘信’,对不对?”菁儿晃着小脑袋,一脸骄傲地看着骆垂绮,巴望着她好好夸奖。
  骆垂绮瞅了他一眼,不由笑了,心中亦有些欣慰,便凑上信,“那你再看看,还认得几个?”
  “嗯……不知圣意……唯虑朝、朝……前有文……疑北……冬令无季……这个是‘落’,‘急’……还有‘生’,嗯……这是‘将’,啊!这是‘匈奴’!”原本还能读句,到后来只是挑着认得的字念了。
  “呵呵,”原本一腔愁绪的骆垂绮,在听得儿子这么认字,倒真是忍不住笑了,“小白字先生!那分明是‘冬令无黍’怎么念成了‘冬令无季’了!”
  “嗯?明明长得很像嘛!”小菁儿有些不服气,只撅着嘴巴,后来索性由骆垂绮床头的另几封里抽了一封出来,拆开来就要念,然而甫一开头,就有几个字不识得,觑了娘亲一眼,只满篇里急找识得的字大声读,“……今,今宝寒重,嗯……乱不知愁浓……只道天上参商,不见人间别梦……嗯,嗯,五方,白,织就心头丝,难待月影照,照木头,三更山梦同……”
  骆垂绮听着不对,不由接过手来,纸面满覆褶皱,似是被揉过,她微微一皱眉,那上面刚劲又带几分潇洒的字迹便冲入眼帘,搅乱了静静心湖。
  “鹊云难弓,织女难近,今宵寒重。凭醉解得相思苦,乱不知愁浓。霁雪难照冰心,只道天上参商,不见人间别梦。碧阶长寂寂,鸳盟无从送。五方帕,织就心头丝,从今只待,月影照梢头,三更幽梦同。”
  菁儿见娘亲久久不语,不由奇怪地抬头去看,却见娘亲眼眶濡湿,正巧一滴泪珠禁不住而滚落下来。菁儿呆了呆,怔怔地瞅着这泪珠掉落在信纸上,“啪”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
  他愣愣地盯着泪珠所润湿的那一处晕圈看,隔了会儿才回过神来,马上叫道:“娘亲,娘亲!你别哭啊!是菁儿惹你生气了么?那你跟菁儿说,菁儿马上就改!”他越叫越急,也不由红了眼眶。
  骆垂绮听见,匆匆抹去泪渍,勉强笑道:“没有!娘亲没有哭,也没有生气……是娘亲太高兴了!菁儿居然认得这许多字了!真是个好孩子!”
  菁儿到底孩子心性,听说不是生气,又在夸他,便不由十万分的高兴,只“呵呵”傻笑,撒娇似的将头埋在娘亲软软香香的怀抱里。
  骆垂绮抹着孩子软软的发,一时只得将情绪敛了,轻轻拍着儿子的背,一下一下,哄着他睡觉。菁儿毕竟还年幼,不多时便已在自己怀里沉睡,晕红了一张小脸,暖乎乎的,看去总十分的健康,让人安心。
  骆垂绮轻轻唤了两声,见他熟睡了,便将外袄给他脱了,让他躺平,又给掖好了被窝。
  烛火幽幽,骆垂绮披着外袄,手中拿着书函,却再也看不进半个字了,满脑子都浮现出那几行刚劲潇洒的字,那一笔一画,似已在眼前描画出那人的模样,这一横如何遒劲,这一竖如何利落,这一字他微皱着眉,这一句他微噙着笑……
  三更幽梦同!梦是同,然而,那又如何呢?
  事到如今,他难道还想重新来过么?
  然而这一问才闪过,骆垂绮心头也是微怔,她苦,他亦苦,这人生,真经得住这苦么?然而,这一岔,他们究竟是越走越远了,还是殊途同归?她无法确认,更不敢去确认。
  为何他还能有所期待?三更、三更……他会一如既往地期待着么?
  烛光在夜里明灭,连同她的心一起沉浮。
  夜里的雪依旧很大,厚厚地又覆上一层,许是想得沉了,骆垂绮靠在床沿上便迷糊地睡了过去,梦里乱极了,总理不出个头绪,朦胧间,总似有一双手,交握着她,想挣也挣不开。那双手,隔着红红的喜帕,她见过;脚伤的时候,她见过;在最苦的时候,她想过;在最欢喜的时候,她亦想过。总是忘不了呵!
  正自梦中凌乱着,一旁的菁儿忽然“唔唔”出声,骆垂绮一下惊醒过来,就着微弱的烛光看儿子,只听他满口直叫:“加炭!加炭!烧了!快烧了!”
  想来是梦着白天玩着火钵子的事了,骆垂绮叹了口气,看了眼沙漏,已是三更天了,正想给儿子掖被子,却见儿子醒了。
  菁儿揉着眼睛,迷糊道:“溶姨,菁儿要尿尿。”
  骆垂绮一笑,应了声“好”,就给他裹紧了夹袄,抱着他去便盆尿尿。
  毕竟外头极冷,菁儿一个哆嗦,倒是真醒了,看着娘亲替他脱裤子,冷不丁冒出一句,“娘亲,我刚和弟弟跑去爬假山了!还看到历名叔叔和三叔叔在打架,我要去帮历名叔叔,但又打不过。还好三叔叔怕火钵子,我就往里头加炭,嘿嘿!”
  骆垂绮听着这话,知他是在说梦话,也就没怎么说他,想来那回见面,这永彰总是惹孩子讨厌了。“菁儿不喜欢三叔叔啊?”
  “嗯,我喜欢四叔叔,四叔叔给我买好吃的!”菁儿舔舔唇,似有回味。
  “啊,几样好吃的就能把菁儿收买了?”骆垂绮笑他。
  菁儿马上辩驳,“四叔叔也跟我们一起玩的!”他嚷了一句,忽然又圈住了娘亲的脖子,有点害羞地道,“娘亲,菁儿肚子饿了!”
  “嗯?”骆垂绮微愣,“真饿了?”
  “嗯。”菁儿点点头,巴巴地瞅着骆垂绮。
  “好!”骆垂绮扫了眼四周,正巧今儿没安上什么吃食,但又不想饿着儿子,就道,“那你可得把衣服都穿好了!娘亲带你去伙房,煮些面给你吃。”
  “好!”菁儿高兴地要跳起来,立刻很乖地任骆垂绮一一给他添上衣服,又因夜深怕冻,骆垂绮又在厚袄外头加了件自己的短襦,系上了一条围脖子,才点点头。
  菁儿被裹得圆圆的,自己也挺新鲜,待两人都穿好衣服,便一手提着灯笼,一蹦一跳地跟着娘亲去伙房。
  在伙房,骆垂绮拣了现成的材料做了锅面,菁儿吵着要多吃,也便多煮了些,谁知菁儿本是要玩,哪吃得了一碗!于是倒有半数多了下来。
  吃得饱饱的,浑身也都热了,骆垂绮这才抱着孩子往回走。因夜极静,菁儿毕竟是孩子,总归有些怕,便搂得娘亲死死的。
  正要踏上台阶,菁儿却眼尖地觑见卧房门口现出一条黑糊糊的人影,他急急地扯着娘亲的袖子,不敢再看,那人影一直在母子俩的卧房门外晃荡,在寂静的夜里分外令人毛骨悚然。
  骆垂绮心头也是一惊,紧紧抱住菁儿的身子,就待往后退,却见那黑影忽地回过身来,雪光下,略略瞧得清几分面目,竟是孙永航!
  “啊,是大将军爹爹!”菁儿率先喊了出来。
  那黑影一怔,继而一个纵掠便蹿到眼前,骆垂绮怔怔地瞧着,一时反应不过来。
  孙永航就近地瞧着这母子俩,一阵风过,雪片旋了一旋,微冷。他立时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在母子俩人身上。
  一时就这么站着,谁也不知要说什么,谁也不知要怎么说。最后还是菁儿,好奇而又天真地问着,“爹爹,你也肚子饿了吗?娘亲屋里没有吃的哦!我和娘亲刚去煮面吃了!可好吃了!”
  孙永航正欲否认,肚子却忽地响过一声,顿时万分尴尬。
  菁儿却“咯咯”地笑起来,“爹爹饿了!上回菁儿饿的时候,肚皮也这么叫过!”他搂着娘亲,“娘亲,你也给爹爹煮面吃好不好?”
  骆垂绮看看儿子,又没好气地白了眼孙永航,也不说话,转身就往伙房处走。
  许是真饿极了,母子俩有些呆怔地瞅着孙永航竟把大半锅面全都吃下肚子里!
  孙永航见骆垂绮看他,也缠着视线回望,良久,骆垂绮生生将视线调开,冷道:“吃饱了,就回去睡!”说罢,便不再理人,起身回房。
  孙永航默默地陪着母子俩往回走,这寂静的夜,因多了一人的步子,显得宁静而温馨,像融成了个圈,包住了彼此,再不容外界的风雪肆虐。
  骆垂绮的步子越走越快,直到屋前,她才站定,正欲发话,却听小菁儿抢先道:“娘亲,我想和爹爹一起睡!我们叫爹爹一起睡好不好? ”
  此话一出,孙永航是大喜过望,与菁儿一同巴巴地望着骆垂绮,父子俩人的神气,从未像此刻这般相像过,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骆垂绮瞪着,瞪着,口中的拒绝几欲出口,却又叫孙永航打断,“垂绮,就让我躺一会儿,卯时前我就得起身早朝去的!就躺一会儿!……垂绮,我一回来就沐浴过了,身上没半点酒气……”
  这样的保证,杂乱无章,甚至根本不算是理由,然而,正是这样的话,却叫骆垂绮无法拒绝,在心都这般温软的此刻。
  然而要应下,她却也开不了口,只推开门率先进了屋,孙永航本还呆立在门外,直至看见菁儿偷偷朝他招着手,才终于心头一宽,踏进这久别的屋里。
  第二十五章 归迟
  新月又如眉,长笛谁教月下吹。楼倚暮云初见雁,南飞,谩道行人雁后归。
  意欲梦佳期,梦里关山路不知。却待短书来破恨,应迟,还是凉生玉枕时。
  一早,让青鸳瞧着菁儿开始习字,溶月便不掩笑意地往骆垂绮屋里来收拾,然而才行过廊下,电光火石间,却瞥见窗内,骆垂绮呆坐在绣架前发怔,颊间滑过泪痕。
  溶月一惊,连忙推门而入,“小姐,怎么了?”似是有些怕惊着人,她问得轻而缓。
  骆垂绮回神,抹了抹泪,勉强一笑,“只是在想一些事罢了。”
  溶月不信,知道她的心性,便坐在一边,“既是已经当我是姐妹了,为何连我也不能说?”
  骆垂绮自嘲一笑,“那你又为何还唤我‘小姐’?”她顿了顿,既而眉色如锁水烟,神情便似隔了薄绢相望般,依稀隐约。“我只是……只是觉着这么下去不对……”
  溶月瞅了瞅她,争道:“有何不对?航少爷本就是姑爷,无非就是横出那档子事,也……总也不全是航少爷的错……历三娘有句话也中肯,航少爷也这么苦着,若小姐能略略回一回头,那便早不是这样了!”
  “回头?”骆垂绮沉沉地笑了笑,不过牵到一丝唇角,“我也不想这样……只是,每当我想着这‘回头’二字,心里就怕!”她看向溶月,不由伸手紧紧拉住了她的,“溶月,你可知当年……我,我有多恨!我恨的不是他们瞧不起我,甚至不是他……去娶别人,我恨的,恨的是他们竟然如此对你!你知道么,当年那一晚我等不到你,你出了事,但我却还为着这儿的人呕心沥血地帮衬着,帮衬着害你的人!我恨我的傻……当时……我以为你死了……”语声至此哽咽,然而骆垂绮却只紧抿着唇,唇角微颤,泪却止在眼眶里。然而这愈忍,愈让溶月看得难受。
  溶月反包住她的手,“小姐!我好好的!我好好的!我甚至没吃什么苦……我,我还有了成刚……”
  “呵,那是你命好!”骆垂绮笑着,然而看去却反像在哭,“我不敢再试第二次!这世上,我只有两个亲人了……你和菁儿,哪一个有个万一,我都承受不住!”
  “小姐!”溶月瞧着骆垂绮如此笑,自己倒忍不住掉下泪来,“小姐,溶月得你这一个姐姐,也不枉此生了!”
  “不!你得了成刚这样一个护你爱你的人,那才算不枉你此生!”骆垂绮拍着她的肩,“所以,我不敢试……然而,我却越来越心软,他,愈是这样,我也觉着自己愈没出息……”
  “那小姐觉得,航少爷不这样,你便真能舍下他?”
  骆垂绮一怔,启了口,却愈发觉得自己没法认下来,眉色也跟着愈见凌厉。
  溶月叹了口气,“小姐,你是个绝顶聪慧的人,又是读通了书的,你总比我要想得明白!从老爷夫人身上,更从那回事上,溶月清楚地想通了一件事!人这一辈子,太不容易,什么变故都有!常说‘不如意事常八九’,既是人这一生不如意的事已如此之多了,却为何还要自个儿为难着自个儿?向着心做不好么?咱对得起天地良心,咱也要对得起自个儿的心!小姐,溶月是个笨人,总觉得人,缘分太过难得……我说夫人一句话,小姐别伤心!我觉着夫人也没什么说的,即便抛下了小姐,但她活得是她自己,是觉着活着没意思,才跟了老爷去的……小姐觉着,如今这么悬着,谁有意思呢?”
  溶月瞧骆垂绮听得怔怔的,知有些往心里去了,便又补上了一句,“小姐心里可还有航少爷的人么?就算溶月当日死了,小姐心里可还放着航少爷?小姐……我这口改不了!咱们既是亲姐妹相待,我就问问你心底的声儿,你也问问你心底的声儿!”溶月见她皱着眉不说,继而又猛抬头想要说话,便又阻住她的开口,“小姐,你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你该知道,你心里也清楚知道,当年的事,我,与航少爷无关!我都能放下,小姐,你在坚持的,就是那‘欲加之罪’了!”
  这话就像一根钢刺,忽然就扎进了骆垂绮的心里。溶月的事,是孙家的长辈,确与孙永航无干,可……她原来是在找着借口么?为何要找借口?为何要欲加其罪?她放不下的,到底是什么?
  乾定八年的最末一日,整个碧落朝似将之前兵祸轻隙的兆头给轻轻掩去了,依旧将辞岁迎新办得红红火火。只除了政务房里那一豆烛灯——孙永航正奉女皇诏,擢拔为黄门侍郎,随证君旁。此刻虽是除夕夜,然女皇却特命其独留于政务房整理匈奴此番犯边一事。孙骐夫妇虽有些暗怨女皇不近人情,然儿子又复得蒙重用,两下相折,仍是欢喜居多,是以也不再多提,只派了人多送了吃食过去。
  先皇有例,未正,便是百官随女皇一同于太庙拜祝,之后便是女皇颁下恩旨,赏赐一些钱帛,仍旧放回家去,与家人一起吃一顿团圆饭。孙家做外官的少,除一个远戍瀛州的六爷孙骏,以及孙永航,人倒也齐全。毕竟是守岁之夜,即便是孙骏,亦不忘捎带了十坛子的临汾骷辘酒回本家赠予族长兄弟姐妹们,当然还有二十匹闻名天下的瀛绣。
  守岁饭之前,先是祭祖,由孙骥主持,至祠堂跪礼上香后,便也罢了,不再似七月半中元之重。祭过了祖,便是年夜饭,然而三房处却是相柔姬与骆垂绮同为缺席,只俩孩子在席前由祖父祖母带着。这虽有些下了面子,然于孙骐夫妇来说,却也不错。总归是自己孙儿,两人的疼爱原先碍着柔姬权势,亦多少阻于骆垂绮的冷待,此刻撇却两人,不知有多高兴,一边一个抱在膝上,只要两孩子眼往哪儿瞅,那儿的菜便会自动夹到口中。荻儿自是不用说,菁儿因平日里见得不多,此刻越发娇宠,只恨不得就揉在怀里疼着。
  饭后,孩子自是吵着要外面去放炮仗,于写云怕烫着,就叫历名小心跟着,又让自己身边的锦儿衾儿一同跟着去看着。孙家亦是世族,到了年边,自然也订了不少巧匠制的烟花,一时点将起来,满园里四射,煞是好看。
  孩子们在园子里放炮仗点烟花,屋子里,男人们与婆婆媳妇妯娌们也各自围成了一圈,说话的说话,打牌的打牌,玩棋的玩棋,也挺乐。坐到了戌半,有官职在身的男人们便换了官服,齐去朝堂向女皇朝贺。
  已近子夜初交,整个天都街头已渐呈欢腾迎新之象,各家爆竹竞响,一阵盖过一阵,传遍家家户户,那喜迎戊申的氛围在这满溢了硫磺味的大道上燃烧开来,其中亦有货贩陆续摆将出来,准备闹宵庆。
  到了朝堂,贺过朝,女皇便会依照先皇朝例,在宫中摆下便宴,主场是看戏,多是各处的异风异俗,滇云的排笙,格尔木的短枪舞,乌州阴绍族的姜子舞,平州的杂耍等等,坐不住的亦有禁宫偏厅的柳苑可供歇息。
  女皇看了一阵,状似无意地与端王闲聊着,信王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然声音太过嘈杂,并听不清,只隐隐约约听见几个字,“骆……鲲鹏万里……”信王细细思寻,似是有些想到,然而终究摸不着头绪。这边才不过转念,那边女皇已叫来了孙骐近旁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那孙骐脸色有一阵红又一阵白。
  信王有些疑心,才要细听,却见女皇已站起身来,笑着出殿去了,只见孙骐唯唯诺诺地跟在后面。沉吟了片刻,信王递了个眼色给相渊,也便起身走了。轻轻地跟出去,却见女皇由效远扶着上了皇舆,孙骐白着一张脸,却是跟着这舆车一同走,看方向,是……竟是孙府?!
  车马行了一阵,女皇忽然喊了停,效远会意,立时示意孙骐凑到舆前听御。孙骐忙不迭地凑上前细听,然而听了片刻,却仍是什么话也没有,良久才听见极低的一句,“孙骐,为人,眼界可要放得长远些!当年查办的户部粮饷一案,朕心中有数……这一回,你可要细办,再不许出半丝差错,可记得明白?”
  “臣,臣记明白了!”孙骐只觉背心发凉,然而额上却在这除夕里频频冒出汗来。
  “走吧……啊,效远。”舆上声音略响,效远立时凑上前,“朕想到一样给骆相遗孤的见面礼了!”
  效远一笑,会意地问了声,“皇上想的可是那卷戊子年刊刻的绝版《松庥斋集》?”
  “呵呵,正是!”舆上声音相当振奋,继而又添抹感怀,“唉,遥想骆相当年,风采翩然,才学冠绝天都,若今身在,必有良策应敌!”
  “皇上,骆相身虽亡故,但碧落广博,才子辈出,眼前的孙氏门庭不就有一个么?”效远笑着回了一句。
  “唔,也是……走吧!”舆车顿了顿,又复缓行。
  “三,三爷叫……叫大伙儿快准备……皇,皇,皇上……要来啦!”
  急急赶回的家奴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传话,使得这厅里一下乱了分寸。一窝人在权在位的全不在,只剩下几个妻子婆妇,大的没入仕就没见过世面,小的玩得疯了,连听都不曾听见。
  三房的于写云一时也没了主意,只是先唤众人都歇下来,烟火爆竹都不许放了,一时倒是清静下来。
  几房人坐着呆了会儿,于写云此时也细细回想,“嗯,今儿有宵庆,街上必定热闹繁杂,还得派人去清道!”一转念,她立时吩咐,“老历,马上叫上十个家丁,去把踞虎街给清了……整一条道估计来不及……唉,能多少就多少吧!”
  “府里头,历三娘你马上给清理清理……府中廊子上的灯都点上了?”
  “是。”
  “……嗯,对了!把府中各房的人都叫出来,先打点打点自己家的穿戴吧!”章明瞟了于写云一眼,话中意不言自明。
  于写云面上一阵讪讪,当下也只好吩咐锦儿,“你去把两位少夫人都请过来!”
  然而话才出口,就已见着柔姬与骆垂绮一前一后地来了,两人面色都有些儿白,神情颇不寻常,于写云心中起疑,却又无暇顾及,只上前一把拉住了柔姬的手,道:“唉,来了就好!赶快准备准备,皇上就快到咱家啦!”
  “娘,我知道啦!”柔姬安慰地拍了拍于写云的手,眼角瞥了眼一侧的骆垂绮,说不出的沉晦。
  骆垂绮眉目低垂,瞥过那双紧紧抓着柔姬的手,眼中是一片偏冷的潋滟,然而唇角却轻轻上扬,竟瞧不出她到底是何心绪了。“娘,垂绮给您请安!”
  “嗯。”于写云瞧见骆垂绮就有些心中不自在,分不清是嫉,是恼,是嫌,亦还是愧。这会儿就想着早早应付过她去,随口答了声便再没朝她看一眼。
  菁儿与荻儿早在大堂里众人严肃紧张的脸色里心里发慌,此时见着娘亲来了,都怯怯地靠上前去。然而当菁儿的手拉向自己娘亲时,却发觉那手心冰冷冰冷,激得他一跳。
  骆垂绮经由这一拉,也低下头去看他,菁儿歪着小脑袋回视娘亲,继而咧了嘴一笑,拿着自己热乎乎的小手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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