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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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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清中带着残败的院落,与他离开之时已然迥异。孙永航看着,叹了口气,扬声一唤:“柔姬。”
  趴在窗前的柔姬似是恍惚了一下,抬眼一望,庭院中赫然立着孙永航。她起身,却只是怔怔地站着,什么话也说不出。
  倒是春阳,一听着声,立时奔了出来,见是孙永航,忍不住泪就涌了出来,哑着声道:“姑爷,您可来了!”
  孙永航敛了眉,“柔姬,我有话与你说。”
  柔姬心一凉,继而哼笑出声,“终于要来了么?”她满目是泪,然而却带着冷笑,她走到孙永航面前,“自备了那份信始,我就等着了,等了近三年,终于算是等着了!”
  孙永航避开她的泪眼,“我在都近郊的昌和县制有一处别业,也备了丫鬟下人,你……过去,于你只好不坏……”
  “不必跟我说这些!哪怕那儿不好,如今的我,还能说个‘不’字么?”
  孙永航吸了口气,猛地正视她,目光肃然,竟无愧也无恨,看得柔姬更添一重悲怆,“柔姬,人,都需为自己想要得到的付出酬偿。我是,你也是。”
  那满目蓄着的泪终于滚滚而下,原来,自始至终,不但骆垂绮的眼中无她,就是孙永航,这个为之育了一子的男人眼中,亦没有她。她,真的只是做了回看客么?落幕之后,连喝一声倒彩亦无人理会!
  孙永航回头对春阳道:“好好照顾你的主子!荻儿仍住在府里,每十日,我会派人送他去别业!”语罢,他转身即走。
  成刚与溶月的婚事总算要办了。这件大忙事,骆垂绮自然是嫁妹妹的心思,赶着给她绣褥子,孙永航眼见他们一对成了,也由心底里开心,自然也分外着力。菁儿一听了溶姨竟要与项叔叔成亲了,开心之余还吵着要和荻儿一起当花童。
  这日,骆垂绮拿着两人的名帖正要去东昶寺给问个吉时,因历名忙着采办各式婚庆之礼,便只是另叫了个下人备两车子载着骆垂绮过去。谁知这车却大路上忽然动不了,那老仆急得什么似的,骆垂绮见离得不远了,便给了他一些钱,叫他去修了再来等她,便步行去东昶寺。
  据说讨吉时要抢在第一个方为最好,因此这日骆垂绮去得特别早。青鸳拎着竹篮子,伴着她慢慢走着。虽是早,街上却早有卖菜的人家摆出了自家的菜,亦有僧人下山买菜的。
  骆垂绮刚走过山阶,就听见一名僧人正向一位农妇买蒜。
  “你这大和尚怎么不戒荤?”
  “大蒜有益于人,虽属荤腥,亦不妨多吃些。”
  “大和尚道理还真多!你既是出家人,哪还管有不有益呢!”
  “呵呵,长保有用身,普度红尘人。方外之人理应无所介怀,既于世间有益,又何必拘泥?只要长远之功抵得过便是好事了……”
  “哈!大和尚老讲道理,我个卖菜的妇人,不懂!”
  “呵呵,有心人自然听去!佛,讲求有缘人!呵呵呵……”
  浅浅几句话,然于骆垂绮却不啻于醍醐灌顶,直觉前额时有些许东西要喷涌而出,令人恍惚。青鸳却浑然未觉骆垂绮的神色,只当她走不动了,不由道:“少夫人,可要快些了呢!那半仙据说开摊得早,被人抢先了可就白费了今天了!”
  仍有些未完全理顺的心思叫青鸳这一说,便暂且给搁置了,骆垂绮茫然顺着青鸳一步步登上台阶。
  问了吉时,主仆两个倒极是开心。正想出殿回去,青鸳却刚好撞了一个人。
  岚袖打量着一身素淡清雅的骆垂绮,良久,才微微一礼,“原来是孙夫人。真巧!”她瞅了瞅骆垂绮手中的吉时名帖,嘴上噙了抹别有深意的笑容,“那徐半仙灵的可不只是问时,他的解签也是一绝哦。”
  骆垂绮抬眸看她,温温雅雅一笑,“红尘中人于红尘之事,本就是随心而论,解签,亦不过问心而已。”
  岚袖弯眸点点,忍不住赞了句,“孙夫人到底是通通透透的人。”
  “云姑娘见笑了!”骆垂绮微微一笑。
  岚袖一讶,娼门中人,碧落俗是惯不用姓数,此时骆垂绮能如此称呼她,显然是并未将她当成娼门中人。她喟叹着一笑,“孙夫人,大概天都也就你相信孙大人与我别无暧昧了。”
  “然而……”她忽地掩了一笑,把话锋一转,“孙夫人却也只于别人看得通透,于己身却依旧如这红尘人一般无二啊!”
  骆垂绮微怔,继而苦笑。
  岚袖轻轻一笑,“既是两难,何不就问一问,看看天意?”她瞟了眼香案上的签桶,待瞧见骆垂绮也顺着望过去,并为之略现迷惘犹豫之色,她已忍不住掩嘴笑了。
  “走了。”她抿着笑,冲着小侍女低道一句,便向殿外走。待跨出大殿门槛,她抬头望了望蔚蓝的天,一碧万顷,这春日,竟是如此明媚艳丽。“你快去报与孙大人,就说……他心窝窝里的人正在这里,嗯……求签问缘。”语罢,她不由低低一笑,眉眼弯出一道春情。
  小侍女会意,亦是笑着应了,然脚下却不停,立马去给孙永航传信。
  骆垂绮怔怔地,她本不信这些,但此刻心中却忐忑,一如红尘中的所有人,面对着自己的心,患失患得。
  “九十七签!”青鸳清脆的一声嚷,像是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激起圈圈觳纹,动荡了整个心境。
  青鸳同着骆垂绮,将竹签交予殿边上坐着的“徐半仙”,半仙接过签,捋了捋稀疏花白的胡子,换了签文。青鸳抢着手来接,却见他将手一退,盯着骆垂绮上下瞅了几眼,一声淡笑,“夫人珠玉早结,心已有所取,何必再来问缘?”
  骆垂绮一震,瞠大了双目,下意识地将手覆于腹上,“先生,先生您说……”
  那半仙大笑,“不敢当得夫人一声‘先生’!若我没算错,当是个凤胎,上月十一受的孕,于今日刚好一十九天。呵呵呵。”
  青鸳数着日子,“上月十一,啊!少夫人正和航少爷回来呢!”
  骆垂绮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那徐半仙瞅了她几眼,笑道:“人间多少情痴者,愁风愁雨不愁情。”他随手将签文一扬,却似刻意未待骆垂绮伸手去接便撤了手,那薄薄一片微纸便散落尘中。
  半仙伸手拦住青鸳,只瞅着骆垂绮立时抢上几步将签文拾起,才淡笑着冲青鸳道:“小姑娘,人各自一命,别人代拾不来。”
  骆垂绮将那签文捏在手中,一手透尽人生苍凉的笔致便耀入杏眸:
  凌冬霜雪一时严,苦待重芳释前缘。
  哀衷旧怨幻浮槎,人共梅花老岁寒。
  解:非玄非奥,非浅非深,一个妙道,着意搜寻。
  曰:心和同,事知同,天边雁足传消息,一点梅花春色回。
  字字俚俗,然而组成这么一道签文,却似是写在她的心头上。恍惚中,她抬起头来,正瞧见殿外一众香客中出现一个身影,急着寻她的身影。
  那微现焦灼的眉梢,在一个个相寻相问时轻舒,在一个个寻不到问不知时颦蹙。
  他,一直在找她,不曾停歇,不再动摇。
  骆垂绮,那段日子,有段日子,我迷惘过,我对不起你,也无法面对你,更不敢面对你,我甚至自暴自弃过……然而,咳咳咳,我舍不下你,你是我的心啊,我舍不下……
  她是他的心,他何尝不是她的心呢?只是自己,却一直动摇到了如今……人生到底有几个年头?她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那一次,她无法面对他的死;那一次,她细数着他鬓间白发的悲凉。走过痛,走过怨,如若超不出生天,这样的人生又是怎样的悲哀?
  她不想再如此抑郁下去,她想要和乐幸福的往后。如若,以往的种种成了负担,那她是该放下了……他一直缝补着他们之间的情义,是不是,如今也该有她的一份了?最初的甜蜜恩爱,他们经营过;曾经的悲哀痛苦,他们共同走过;那么今后的责任与苦果,也当由他二人共同来分担了!
  她颊边落下泪来,然而唇角却浮出笑意,如破冰的春水,晶莹明媚,点点暖日反射出来,那眸子里,分明闪着彩虹般的七彩琉光。
  “永航!”她扬声一唤,看得那身影一震,立时瞅住了她的方向,快步过来。
  那四目交接处,似是屡屡温柔的春风,将往昔的伤痛,轻轻抚平,暖暖地煨着人心。
  别传:摄政之始
  乾定十四年正月,大陵星芒,帝病笃。武安王予匈奴书归,约成,永不相犯。帝嘉悦,召孙骆氏,武安王强谏,帝允召二人,言嗣君,武安王盟之。乃执骆氏手于病榻,泣曰:“乃父秉忠持国,可待汝不?”
  骆氏亦稽首泣曰:“虽失之幼,然所训忠孝,未敢忘也。请安!必当竭力以辅新君。”
  帝手执丹书,望武安王而终,左右取而视之,乃制诏,曰:
  朕获继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十有余年矣。朕既不德,无以佐百姓,赖天之灵,社稷之福,匈奴得平,暂消兵革。
  天下万物,靡不有死。今朕沉疴,兹传位皇长女呈幽公主涧。朕观之,新君性仁有余,断不足,至君国大事,恐多有愆,伤及黎庶。武安王功彪千古,得文可辅盛世,得武可勘乱靖边。得此大才相辅,盖碧落之幸!今特委命榻前,封摄政王,辅佐新君,循古制礼风,务使百业兴旺,海内靖安,黔元悉宁。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钦此!
  《碧落史九十七卷·列传一·摄政》
  《碧落辑实》引治平年间所作《勘轶书》:“乾定十三年冬,帝病笃,匈奴蠢蠢,武安王领十万兵马,出支口。大胜。匈奴乞和。得归,帝召孙骆氏,于殿角设八十弓弩,以待武安。武安王以宵禁命都尉项成刚守公主府,戎甲而赴。帝乃罢伏兵,于榻前口述遗诏……孙氏至此世袭摄政王。”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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