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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传-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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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二哥哥又说不许他和武男玩,因为中国孩子要爱国,和日本孩子玩,中国同学要笑话,纯真的小弟弟就发表了一个令人惊奇的见解:“他也爱我们的国,我们也爱他们的国,不是更好么?各人爱各人的国,闹的朋友都好不成!我们索性都不要国了,大家合拢来做一国,再连上杰蒙……”当“小弟弟”举着中国的国旗,武男举着日本的国旗,两个可爱的小脸上都显现出黯寂可怜的神情时,作品中的“我”感到,正是这一小块用布制造的国旗,隔开了两个小朋友的天真的友谊。“这小小的巾儿,百千万面,帐幕般零零碎碎的隔开了世界上的,天真的,伟大的爱!人类呢,都蒙蔽在这百千万面的旗影里,昏天黑地的,过那无同情,不互助的生活!”
“我”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之下,让两个举着不同国旗的孩子,一块儿玩去,这两个旗子,“并在一处,幻成了一种新的和平的旗帜”。二哥哥终于承认了朋友的爱比国家的爱更深,而“我”则追求一种更为博大的境界:“因为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有限……等那完全的来到,这有限的必归于无有了!”
冰心反对战争,反对那些发动战乱、制造战乱、利用战乱谋取私利的军阀,但是冰心对于普通的士兵,却总是充满了同情和敬意。她的散文《到青龙桥去》,就弹出了她对军人看法的基调。
她对有些报纸、杂志把军人描绘成兽性的、沉沦的、罪恶他形象,感到非常的悲哀与不平。她不由自主地对写作这类文章的文人产生了不满:“文学家啊!怎么呈现在你们笔底的佩刀荷枪的人,竟尽是这样的疯狂而残忍?平民的血泪流出来了,军人的血泪,却洒向何处?”她认为正是这类的文学家歪曲了军人的形象,是他们“笔尖下抹杀了所有的军人,将混沌的一团黑暗暴虐的群众,铭刻在人们心里。从此严肃的军衣,成了赤血的标帜;忠诚的兵士,成了撒旦的随从。可怜的军人,从此在人们心目中,没有光明之日了!”“造成人们对于全体的灰色黄色衣服的人,那样无缘故无条件,概括的厌恶,文学家,无论如何,你们不得辞其咎!”
冰心对离乡背井的军人充满了同情,他认为正是好战的军阀,“将这些勇健的血性的青年,从教育的田地上夺出来,关闭在黑暗恶虐的势力范围里,叫他们不住的吸收冷酷残忍的习惯,消灭他友爱怜悯的本能。有事的时候,驱他们到残杀同类的死地上去;无事的时候,叫他穿着破烂的军衣,吃的是黑面,喝的是冷水,三更半夜的起来守更走队,在悲切声中度生活。”
她对这些军人不仅是充满了同情,她对他们可以说是满怀着敬意。她说:每逢看见穿着灰黄色军服的人,就觉得亲切,不仅是亲切,而且还“永远起一种庄肃的思想”。
在《到青龙桥去》中,她就描写了七位凝重,温柔,有教养,守纪律的军人。这些军人的神态、言语和行动,都使冰心深深地敬重和赞美,以至于当她下了火车,登上了万里长城之后,那七位军人的形象,仍然在她的脑际萦绕,竟使她面对着雄伟壮丽的长城,也产生不出她平时最易产生的感慨,而仍然思念着那七位军人的平和而又庄重的语言,严肃而又温柔的神情。
冰心自小生活在舒适温暖的家庭里,但是她对贫困、苦难的劳动人民,倒是充满了善意的同情。
在她写作上面那些作品的同时,她还写出了象《三儿》这样的小说。
这是一篇极为短小的作品,借用现在流行的术语来说,也可称为“小小说”。写了一个名叫三儿的贫苦孩子,无辜丧命的故事。象三儿这样生活在军营附近的孩子,冰心在烟台的大海旁边曾经见到过,他们的境遇与冰心本人的境遇完全不同,然而冰心这个富裕人家的女儿,对他们还是表现出了极为友善的态度。三儿是个以拣拾破纸烂布为生的孩子,一天偶尔走过军营的打靶场,为了拣拾几个打过了的弹壳,多卖几个钱,竟被一个打靶的下级军官当场打死了。三儿的母亲悲痛欲绝地要让军官偿还儿子的命债,冷酷的军官竟以三儿不认识牌子上写的“闲人不得入内”的字眼为理由,反诬是孩子自己闯的祸。冰心这篇小说笔下的下级军官,已与她在其他作品中刻画的军官形象有了明显的不同,这是一个残忍凶暴的家伙,而她笔下的穷苦孩子三儿,倒是一个长着铮铮铁骨的汉子,他在这样小小的年纪,竟然能够忍耐着巨大的伤痛,一面劝慰母亲:“妈妈我们家……家去!”一面自己走回去了。那个军官只用二十块钱就算了结了命债,孝顺的三儿尽着自己最后的力气,睁开了眼,把这用自己的性命换取来的二十元钱交给了母亲:“妈妈给你钱”,就瞌然长逝了。
与三儿命运相似的,是冰心又一篇小说《最后的安息》里的童养媳翠儿,这也是一个生长在城近郊区的农村苦孩子,她的厄运倒不象三儿那样是来自小官僚的迫害,而是来自没有文化的凶恶婆婆的虐待与蹂躏。可怜这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子,竟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她的婆婆和小叔子们的毒打和烫伤,最后竟被打死了。不过冰心对这个翠儿,抱的主要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态度,小说中的另一个富裕人家的女儿惠姑,家境、性格、为人处世的态度,几乎就是冰心本人的化身,她真诚地同情这个小女伴儿的命运,她劝父亲把翠儿买下来,带到城里去。然而这种同情总带着一点儿高高在上的味道,不象对三儿那样,同情之中,还带着几分赞美,几分敬意。
在这类同情劳动人民疾苦的作品中,发表在1920年5月20日至21日《晨报》上的《还乡》,似乎有着更深一层的意义,那就是:它不仅描写了农民生活的疾苦,同时也反映了他们的因循守旧。
冰心在福州出生,在芝罘和北京长大,从来也没有到过她的祖籍福建省长乐县乡下。但她在《还乡》这篇小说里,却生平第一次地描写了她的故乡,描写了世世代代生活在穷乡僻壤的她的族人所过的那种极为痛苦的生活,以及他们那种因循守旧,呆头呆脑,不思变革的生活方式。作品描写了一位读过书,到过外国,被人们称为“洋翰林”,年纪轻轻就当了局长的人物以超,被族人请回老家认本家,拜祠堂,以向邻村显威风的故事。
熟悉谢家历史的人都知道,冰心的父亲谢葆璋,就是一位读过书,出过国的“洋翰林”,谢葆璋的祖父也象作品中以超的祖父一样,是“因为饥荒”,才“逃到城里去的”。在冰心自己的文字里,也曾提到过她的父亲被族人请回故乡一事,可见这篇小说的人物以超,是以她的父亲作模特儿,而这篇小说叙述的故事和情节,是以她父亲返回故乡祭扫祖坟一事作为构思的依据的。因此可以说,这篇小说的产生,来源于谢葆璋口述给女儿的返乡回忆:
我记得在1911年到1912年之间我们在福州的时候,横岭乡有几位父老,来邀我的父亲回去一趟。他们说横岭乡小,总是受人欺侮,如今族里出了一个军官,应该带几个兵勇回去夸耀夸耀。父亲恭敬地说:他可以回去祭祖,但是他没有兵,也不可能带兵去。我还记得父老们送给父亲一个红纸包的见面礼,那是一百个银角子,合起值十个银元。父亲把这一个红纸包退回了,只跟父老们到横岭乡去祭了祖。1920年前后,我在北京《晨报》写过一篇叫做《还乡》的短篇小说,就讲的是这个故事。①
……
①冰心:《我的故乡》
冰心是想借着这个故事,写出我国南方一隅的农村生活的艰辛和困苦:“连妇女孩童都是终年忙碌,遇见荒年,竟有绝食的时候。至于医药一切,尤其不方便,生死病苦,听之天命,以超十分的可怜他们,眼泪几乎要落了下来。”同时借着这个故事,写出农民们思想上的落后与保守:当以超劝说这些族人们把辫子剪掉(这已是辛亥革命以后了),他们却答以:“割辫子就不好戴笠子了”作遁词,不肯剪;以超劝说这些族人们让自己的子弟们去读书,他们却答以:“我们庄稼人,念书是没有用处的,地里的事还忙不过来呢”;以超劝说这些族人们在祠堂前的空地上栽些树木,他们又答以:“一位地理先生说过的,栽些树木,便破了风水了”。这些人的生活很苦,生老病死,都听之于天命,但却因循守旧,不思变革。这使对他们的困苦怀着悲愤的同情,而对他们的愚昧又怀着无可奈何的心情的以超,十分的矛盾:“小村野地,在那月光之下,显得荒凉不堪。
以超默默的抱膝坐着,回想还乡后这一切的事情,心中十分懊恼,又觉得好笑。一转念又可怜他们,一时百感交集,忽然又想将他的族人,都搬到城里去,忽然又想自己也搬回这村里来,筹划了半天——一会儿又想到国家天下许多的事情。对着这一抔一抔的祖先埋骨的土丘,只觉得心绪潮涌,一直在墓树底下,坐到天明”。
这种令以超又可恨又可怜的思想与生活方式,恐怕不仅仅是存在于中国的农村,即使是在中国的城市,这种愚昧和保守,也仍旧是普遍地存在着。
在开明的父母亲的薰陶和教育下长大,自己又在中学和大学预科学习了自然科学的知识,本人又曾立志当一名医生的冰心,她在群众的思想和生活方式仍然处于愚昧的状态,相信迷信、相信占卜的风气还普遍存在于中国的家庭生活之中的时候,却写了一篇歌颂科学、歌颂西医西药、肯定精神因素对于人的生理机能会产生影响的小说《骰子》。
冰心在这篇小说里,借用了一个老太太的病情,从沉重到康复的简单而又简单的故事,说明了相信迷信占卜的坏处;并对那些留着长长的指甲,手上身上都不洁静的中医,提出了含蓄的批评。而对那位懂得科学的规律,懂得治疗生理的疾病,要以治疗精神的郁结一齐下手的西医,表示了赞赏;尤其是对那一个正在接受着新式学校的教育,聪明、懂事的小姑娘雯儿——病老太太的孙女儿,利用奶奶的迷信思想巧施小计,为她治愈了心病的小学生,更是表现出了由衷的喜爱之情。
年轻的冰心,在一两年的短短的时间里,写出了为数不少的小说。十余年之后,她在为自己的全集所写的《自序》里,曾经概述过她写作问题小说前前后后的经过:“放园表兄觉得我还能写,便不断的寄《新潮》、《新青年》、《改造》等十几种新出的杂志给我看。这时我看课外书的兴味,又突然浓厚起来。我从书报上,知道了杜威和罗素,也知道了托尔斯泰和泰戈尔。这时我才懂得小说里是有哲学的,我的爱小说的心情,又显著的浮现了。我酝酿了些时,写了一篇小说《两个家庭》,很羞怯的交给放园表兄。用冰心为笔名”。“稿子寄去后,我连问他们要不要的勇气都没有!三天之后,居然登出了。在报纸上看到自己的创作,觉得有说不出的高兴,放园表兄又竭力的鼓励我再作。我一口气又作了下去,那时几乎每星期有出品,而且多半是问题小说,如《斯人独憔悴》,《去国》,《庄鸿的姐姐》之类”。“这时做功课,简直是敷衍!下了学,便把书本丢开,一心只想做小说。眼前的问题做完了,搜索枯肠的时候,一切回忆中的事物,都活跃了起来。快乐的童年,大海,荷枪的兵士,供给了我许多的单调的材料。回忆中又渗入了一知半解,肤浅零碎的哲理。第二期(1920—1921)的作品,小说便是《国旗》,《鱼儿》,《一个不重要的兵丁》,等等。散文便是《无限之生的界限》,《问答词》,等等”。①
……
①《冰心全集·自序》
第五章爱的哲学
我的心啊!
你昨天告诉我,
世界是欢乐的;
今天又告诉我,
世界是失望的;
明天的言语,
又是什么?
教我如何相信你!
——冰心:《繁星·一三二》
1919年的冬天,已经发表了《两个家庭》、《斯人独憔悴》、《秋风秋雨愁煞人》、《去国》等问题小说的十九岁的冰心,在一本杂志上,很偶然地,看到了一个十分新鲜的名字——泰戈尔,同时看到了这个老泰戈尔写出来的,一小段、一小段的,充满了哲理,又十分美妙的诗歌,这是郑振铎翻译的《飞鸟集》(《StrayBirds》)的连载。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冰心与她的大弟弟一起,在他们那个舒适温暖的家里,围炉而坐,倾心阅读着这位异国诗人写作的神奇的诗句。当冰心读着泰戈尔诗中那些关于太阳,月亮,星星,土地,大自然,特别是那些关于上帝,神,生命,死亡和不朽的爱等等富于哲理,而又十分清新美妙的词句的时候,这位十九岁姑娘的那颗敏感、善良的心里,充满了虔诚的感动:“泰戈尔!美丽庄严的泰戈尔!当我越过‘无限之生’的一条界线——生——的时候,你也已经越过了这条界线,为人类放了无限的光明了。”“只是我竟不知道世界上有你——”①。泰戈尔的诗使她十分的感动,而泰戈尔诗中流露的思想,同样使她觉得与自己的思想十分的合拍:“你的极端信仰——你的‘宇宙和个人的灵中间有一大调和’的信仰,你的存蓄‘天然的美感’,发挥‘天然的美感’的诗词,都渗入我的脑海中,和我原来的‘不能言说’的思想,一缕缕的合成琴弦,奏出缥缈神奇无调无声的音乐”。她觉得自己的思想与泰戈尔的思想“在‘梵’中合一了。”②
……
①②冰心:《遥寄印度哲人泰戈尔》
也是在这一年的冬天,冰心在协和女大理预科这所教会学校里,学习了西方的“梵”学——《圣经》。她在下一年的秋天所写的一篇散文《画——诗》里,就记述了《圣经》给她的印象:她在教授《圣经》课的安女士的房间里,看到了一幅小羊与牧羊人的图画,画面上的景象是:“一片危峭的石壁,满附着蓬蓬的枯草,壁上攀援着一个牧人,背着脸,右手拿着竿子,左手却伸下去摩抚岩下的一只小羊,他的指尖刚及到小羊的头上。天空里却盘旋着几只饥鹰。画上的天色,也和那天一样,阴沉——黯淡。”“牧人的衣袖上,挂着荆棘,他是攀崖逾岭的去寻找他的小羊,可怜能小羊!它迷了路,地下是歧途百出,天上有饥鹰紧迫着——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牧人来了!并不责备它,却仍旧爱护它。它又悲痛,又惭悔,又喜欢,只温柔羞怯的,仰着头,挨着牧人手边站着,动也不动。”①这幅画给了她“暗示”、“教训”和“安慰”,而安女士放在膝头的《圣经》,又让她看到了这样的思想:“上帝是我的牧者——使我心里苏醒——”“诸天述说上帝的荣耀,穹苍传扬他手所创造的……”②《圣经》课带给她的,是诗情和画意,这种诗情和画意,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从那时到现在永远没有离开我——”②。
……
①冰心:《画—诗》
②②冰心:《画—诗》
东方的哲理诗人泰戈尔的诗句,和西方的宗教教徒信奉的《圣经》,都对着她歌唱上帝的爱,神的爱,大自然的爱,人类的爱,不朽的爱;歌唱永生,死亡,幸福,受苦,沉默,等等。那么,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人在上面生存的世界到底是欢乐的还是烦闷的?年轻的女作家冰心,常常思考这样的问题。
于是,她在1920年的8月至9月,连续写了三篇思索性的,也可以称之为探讨性的散文,这就是《遥寄印度哲人泰戈尔》、《“无限之生”的界线》和《画——诗》,又在下一年写了一篇同样性质的散文《问答词》。
《遥寄印度哲人泰戈尔》写在冰心读过《飞鸟集》半年多以后,那是因为泰戈尔的诗给她留下了十分隽永的印象。她在这篇散文里,向这位印度诗人描写了自己初读他的诗作后的感受:“我读完了你的传略和诗文——心中不作别想,只深深的觉得澄澈……凄美。”“泰戈尔!谢谢你以快美的诗情,救治我天赋的悲感;谢谢你以超卓的哲理,慰藉我心灵的寂寞。”她要向这位印度诗圣表示她的赞叹和感谢,虽然泰戈尔可能并不知道有一位中国姑娘正在向她敬礼,然而冰心却要向他倾吐自己的心思。
但是最使冰心费神的,还是关于人生意义的思索。——假如每一个人的生命,最终都要匆匆地归结为死亡,那么还要生命干什么呢?既然世上所有的惊才,绝艳,丰功,伟业,一遇见死亡,就立即倒下,化为尘土,即使你是权势显赫的帝王,功名卓著的英雄,一遇到死亡,也就立即屈服在它的权威之下,那么,“这样的人生,有什么趣味?纵然抱着极大的愿力,又有什么用处?又有什么结果?到头也不过是归于虚空,不但我是虚空,万物也是虚空。”①
……
①冰心:《“无限之生”的界线》
冰心每逢想到这里,就觉得极度的灰心和失望。一个绝顶聪明的人的灰心和失望,有时也会把她(或他)的思想引向虚无。
在冰心1920年9月4日写的散文《“无限之生”的界线》里,一个名叫冰心的女孩子就说了一段十分透彻的话:“人生世上,劳碌辛苦的,想为国家,为社会,谋幸福;似乎是极其壮丽宏大的事业了。然而造物者凭高下视,不过如同一个蚂蚁,辛辛苦苦的,替他同伙驮着粟粒一般。几点的小雨,一阵的微风,就忽然把他渺小之躯,打死,吹飞。他的工程,就算了结。我们人在这大地上,已经是象小蚁微尘一般,何况在这万星团簇,缥缈幽深的太空之内,更是连小蚁微尘都不如了!如此看来,……都不过是昙花泡影,抑制理性,随着他们走去,就完了!”
然而,女作家冰心在让作品中的人物冰心说完了这段话之后,却又立刻借着作品中的另一个女孩子,假拟的已死的宛因之口,用万全的爱的观点,来说服作品中的那一个女孩子冰心:“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我就是万物,万物就是太空:是不可分析,不容分析的。这样——人和人中间的爱,人和万物,和太空中间的爱,是昙花么?是泡影么?那些英雄,帝王,杀伐争竞的事业,自然是虚空的了。我们要奔赴到那‘完全结合’的那个事业,难道也是虚空的么?去建设‘完全结合’的事业的人,难道从造物者看来,是如同小蚁微尘么?”
“万全的爱,无限的结合,是不分生——死——人——物的,无论什么,都不能抑制摧残他,你去罢,——你去奔那‘完全结合’的道路吧!”
从此之后,冰心便一直徘徊在对于人生意义的探索里,她常常陷入欢乐还是烦闷的判断之中,不能自拔。
这种对于人生意义的探索,在一年之后的1921年10月1日所写的散文《问答词》里,又再一次表现了出来。这说明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冰心的心:“我想什么是生命!人生一世只是生老病死,便不生老病死,又怎样?浑浑噩噩,是无味的了,便流芳百世又怎样?百年之后,谁知道你?千年之后,又谁知道你?人类灭绝了,又谁知道你?”
冰心对于人生意义的探索,更多地表现在她的一些小说里。
五四运动的浪潮把冰心从她那个小家庭里,卷了出来,卷入了外面这个更广阔的,但也是十分庞杂的社会。这个大的、错综复杂的、充满了矛盾和问题的社会,与那个她所熟悉、所眷恋、所依傍的亲切温暖的小家庭,完全不同。在生她、养她、爱她的那个小家庭里,人和人之间,总是充满了爱护、关怀、信任,父母之爱,手足之情,使这个家庭总是洋溢着欢乐、温暖、和谐的气氛。但是,当她从这种气氛的包围之中走了出来,踏进了外面那个广阔的,但却是庞杂的社会之后,心地善良的冰心,面对着种种尖锐的矛盾、冲突和不协调,使她常常感到困惑不解,有时甚至忧郁烦闷。她在这两个环境、两种境遇中徘徊,她爱这个小家,也爱那个大社会。但是小家回报给她的,是同样深沉的爱;而社会回报给她的,却是排解不开的矛盾与问题。
她虽然用上面提到过的那些问题小说,反映了社会上存在着的种种问题和痼疾。但是,她一方面把诸如此类的问题摆入了作品,另一方面,她自己的心里,却又产生出了更大的矛盾,那就是:客观的社会现实,与她心中向往的理想生活之间,存在着太大的距离。——她的家庭里充满了温暖,而社会上却到处都有严寒和辛酸。泰戈尔、《圣经》故事,还有她所享有的母爱、父爱、手足之情,等等,都告诉她:世界是爱的;但是,社会上却又充斥着憎恶,甚至杀戮。那么,世界究竟是爱的,还是憎的?人生究竟是欢乐的,还是烦闷的?
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这位温柔娴雅的青年女作家,常常静静地思索这样的问题。当她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她就有静坐沉思的习惯,现在,当她倾心思索,想要寻找改造社会痼疾的药方的时候,她的最好的同伴,仍是一根细细的笔杆。她常常徘徊于互相矛盾的思绪之中,自己也找寻不到明确的答案。因此,她作品中的人物,内心也就充满了矛盾。
她在1920年写的那篇小说《一个忧郁的青年》里,通过作品中的人物彬君之口,提出了她对社会、对人生的种种疑问:“从前我们可以说都是小孩子,无论何事,从幼稚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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