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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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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守本抖抖从地上拾起的皮领大衣,向举着双手的报话员问道:“师长呢?”
  报话员抖索着身子说不出话来。
  “师长到哪里去了?”秦守本喊叫着问道。
  “他……跑了!头上,裹……裹了纱布,装……装伤兵……
  跑了!“报话员对战士们颤抖着声音说。
  秦守本在大衣袋里摸出了何莽撕下来的符号,又听到报话员的说话,便和王茂生急速地奔了出去。嘴里高声大叫着:“敌人师长化装伤兵逃走啦!追!”
  他们在西边大碉堡附近,发现一个头裹纱布的胖个子和一个矮小的汉子在急促地奔跑着,便赶了上去,头裹纱布的胖个子和矮小的汉子见到有人追赶,便甩起两腿飞跑起来。
  秦守本和王茂生追赶到石圩子西北角上一个缺口的地方,敌机扔下的炸弹落到他们面前,浓烟障蔽了他们的视线,弹片在他们的身边飞啸。石圩墙给炸倒了一大段,圩墙里面的两处房屋倒塌下来,随即燃烧起来,这使他们不得不停顿了一下。
  在他们从卧倒下来隐蔽的地方爬起以后,两个奔逃的敌人不见了踪影,他们出了圩墙缺口,在水沟边、地堡里、附近的房屋里仔细地搜寻了许久,没有寻到,向野外望望,在半里外的小土坡下面有一个独立屋子,屋子这边的泥地上,一位老大娘喊叫着向他们面前爬滚而来,手里举着一团黄色的东西。
  秦守本和王茂生奔跑上去,那个老大娘的腿上、身上尽是血迹。
  “两个,……两个野狗……换了我老头子的衣服……跑了!”
  老大娘扯着手里脏污的军衣咒骂着。
  他们把两个敌人脱下的军衣扯碎,包扎了老大娘腿上的伤口,把老大娘抬回到小屋里去。
  “迟早……总要遭炮子的!……死了,狗也不吃!……我记得,……一个黑驴,胖子,……一个狼脸,勾鼻子……遭炮子的!”躺在床上的老大娘愤恨地咒骂着,她的牙齿咬得“咯咯”地响着。
  秦守本的眼睛里冒出了火花,对老大娘说:“大娘!我们替你报仇!”
  两个人离开了小屋子,在小屋子门外的枯草地里,王茂生的脚下踩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拾起来一看,是左轮手枪,在附近又搜寻了一番,在菠菜田里发现一支驳壳枪,打开两支枪的弹膛看看,都是空空的,没有一颗子弹。
  两个人站到屋子前面的土丘上,向四下瞥望了好久,没有发现一个人影子。
  “定是敌人的师长!给他逃啦!”秦守本懊恨地说。
  为战斗的胜利所鼓舞的秦守本和王茂生,对敌人师长在他们追击之下逃脱,感到极大的不愉快。两个人懊心丧气地回向吐丝口镇,拖着沉重的疲累的脚步。特别是初次参加大战的王茂生,疲累得几乎抬不起腿脚来。
  “枪给我吧!”秦守本望着落后两步的王茂生说。
  王茂生仍旧自己背着笨重的汤姆枪。
  秦守本把王茂生的手,拉搭到自己的肩膀上。在湿泥粘脚粘腿的田里,他们有气无力地走了回来。
  二八
  连串的炮弹,在莱芜城里李仙洲总部的门口轰然地炸裂开来,那响声,先象一座高山倾倒了似的,然后就象凶猛的台风袭击冬天的树林,呜呜地大呼大啸。
  房屋剧烈摇动,楼板上的灰尘、蜘蛛网,“唦唦”地飘跌下来,洒在桌子上、床铺上、地上。李仙洲的参谋长象给什么虫子咬了一口,把一只蓄着长指甲的手,勾曲到后脖子里不住地搔弄着、桌上的茶杯、水瓶、报话机、电话机、墨水瓶等等东西,慌乱地翻滚跳蹦。坐在桌边手里拿着电话筒的参谋处长的黄哔叽军服上,脸上,给墨汁瓶子狠狠地喷唾了一口,他在电话里听到的什么。一下子给吓听得光光,话筒从他的颤抖着的手里掉落到桌上。
  身上盖着一条毛毯子斜躺在床铺上的李仙洲,正在眯着昏糊无神的眼睛苦思着什么,脸上的皱纹顿然消失,皮肉绷紧,脸形拉长,托在腮上的手象给什么东西猛撞一下,跌落到床前的小方凳子上,跌得很重,发着一阵疼痛;但也因此使他的身体得到支持,没有摔跌到床下来。
  几个窗子上的玻璃大半震得粉碎,碎玻璃片跟着“哗啦”的响声四处飞蹦,仿佛那些尖利的屑片刺入了他的心窝,他那正在惶惑不安的心,感到麻木刺痛,他的呼吸也就跟着困难起来,好久,他才吐出了阻塞在胸口的一股浑气。
  他竭力保持着镇定的神态,坐到床边上,一条腿跷在床上,一条腿踏着床前的小方凳子,斜着脖子望着他的参谋长。
  参谋长象是犯了重大的罪过等候处罚似的,默默地站在惊魂未定的司令长官的面前。
  李仙洲想说句什么,步枪和机关枪凄厉可怕的叫声,从院子里传进来,他的嘴唇动了一动又赶快闭上了,他那黄稀稀的胡须,粘满他的两腮、下颏和鼻子下面,仿佛在他的嘴边加上了一种压力,使他的嘴唇张动开来感到很大的困难。
  “不能再指望他们!我们跟他们不是一个娘生的!他们宁可牺牲我们的性命,绝不肯损害自己的一根毫毛!”脸色铁青的参谋长,等候得过久,觉得不能够再有迟疑,终于颤抖着鸭子喉咙,愤然地这样说。
  “行动吗?我看,到了最后关头!与其坐以待毙,作瓮中之鳖,不如虎出囚笼!”身体肥大笨重的李仙洲从床上下来,走到门口,小心地伸出颈子在院子上空瞥了一眼,回到屋子里对参谋长决然地说。
  “迟动不如早动,马上下达命令?”参谋长向副司令官请求批准地问道。
  “叫徐州给我们一百架飞机掩护!地面上的步兵爬不动,天空里的飞机也飞不来吗?告诉他们,我们马上突围回济南!
  他们不能救我们,我们只好自己救自己!“
  参谋长抓过报话机的话筒,喊通了徐州前线司令部,什么代号、什么密语都不用了,脖子里暴出一把青筋,凄惶地大声叫着:“飞机!飞机!一百架!我们回师济南!马上!马上!什么?什么?再守十二小时?”
  参谋长歪着头,望着李仙洲,李仙洲抢上前去,拿过话筒来,声音比参谋长低些,但却更加气愤地叫着:“一分钟也不能再守了!子弹已经打到我的面前。不能叫我做俘虏!……我们可以突出去!……有把握!有信心!……吐丝口还在我们手里!……”对方责备他,不同意他们立刻突围的决定,他的手激烈地抖动起来,浮肿的脸象一张黄纸,没有一点血色。他紧皱一下眉梢,回头向参谋长问道:“怎么样?再守十二小时?”
  参谋长双脚重重地蹬着砖地,拳头击着桌子,急得几乎蹦出眼泪来,用哀号的声音说:“总座!你的一生,误事就误在‘迟疑不决’四个字上!实力!实力!有实力就有一切!你、我做俘虏,死在这里事小,五、六万人马!五、六万人马毁于一旦事大!不能再中他们的毒计!赶快!赶快走!不要听他们的!我们不是他们亲生亲养的!他们是借刀杀人!”
  参谋长的眼泪止不住地掉落下来,参谋处长呜声哭泣,好几个电话机、报话机一齐吵叫起来,院子里和大门外面,传来急仲的人群奔跑的脚步声。
  李仙洲终于咬咬牙关,在话筒上凄怆地叫了最后一声:“我们走了!”
  他把话筒重重地扔到桌子上。
  李仙洲下达了突围令以后,心情平静了许多。他燃着一支雪茄烟,衔在嘴上。淡灰色的烟,悠闲地盘绕在他的黄稀稀的胡须上面。他在屋里踱了几步,然后走到院子里,望着上空,上空一片晴朗,无风无云。枪炮声也沉寂了一些,他的心里觉得明亮起来,微微地笑笑,暗暗地庆幸着他的决策的正确而又英明。
  晴空里出现了轰轰吼叫着的大群飞机。
  “突进到吐丝口就成功了!”他摸摸已经平静下来的胸口,对参谋长说。
  “没有消息,喊不应他们!”参谋长微微地蹙着眉头说。
  “不要紧!那里的敌人是残兵败将,是给张灵甫在涟水打残了的!我在南京碰到张灵甫,他说这个队伍不行!”李仙洲的胡须抖动一下,轻蔑地说。
  在突围的先头部队顺利地前进了三公里以后,李仙洲和他的参谋长、总部的官员们,出了险恶可怕的莱芜城。
  队伍纷纷地汹涌前进,李仙洲骑在马上,他的马,是金黄色的,和他的大衣皮外领几乎是一个色调,发着耀眼的光亮。他的马蹄踏在山地公路上,仿佛在济南城里他的总部门口的柏油路上行走一样,平稳而又坚实。虽然,他明白他现在还没有完全脱离险境,胸口的跳动还有些急急忙忙,但是,他的心里已经萌生起幸运的感觉。他确信不采取多路分头突围的办法,而采取集中一路突围的办法,是最明智的,他认为这种集中一路突围,好象高山顶上倾泻下来的急瀑,气势凶猛,无敌可当。
  他骑在马上走上一个小山头的时候,把手掌摊开,掩在头额上遮蔽着阳光,向前头和后头一望,顿然生起这样一个疑问:“敌人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暗中埋伏起来了?”疑问在他的脑子里晃动了一下;又立即飞逝而去。他觉得他的队伍实力坚强,声势浩大。他在马上耸耸肩膀,放声地咳嗽了一下。这是他在众人特别是下级官兵面前惯常的形态,他认为这个形态的效用,能使他的司令长官的仪表,在官兵们的心目中显得更加威严。
  在他走出莱芜城以前,他就经心地计算过:三个小时以后,他和他的部队可以冲出敌人的包围阵,明天,最迟是后天,他和他的总部官员们便可以从明水乘汽车回到济南。一回到济南,他就立刻飞往徐州、南京,向他的国防部、军事委员会、蒋委员长再次提出,他在济南向莱芜出动的时候,提出过而没有被采纳的战策:对待共产党的军队,必须重兵多面转攻,切不可孤军深入,处于被动。……
  想到这里,不知是由于过度的深思,还是由于心情的不安还没有完全镇定下来,他的额角上冒出了几粒汗珠。他觉得身上发热,便脱下了皮大衣,摔给骑在马上跟在他后面的勤务兵。
  炮声突然爆响,浓烟在他前面二百米的队伍行列里腾起,他用力地抓住马鬃,踩紧脚镫,欠起身子来向烟雾腾腾的地方张望着。
  炮弹连续地轰响起来,烟柱接连腾起,机关枪、步枪、手榴弹的声音跟着洒泼下来,在前面,在更远的前面,在后面,在更远的后面,仿佛从后面的莱芜城到前面的吐丝口三十里长的一条线上,也就是他的突围部队前进的整个的一条大道上,全线地爆发了猛烈的战斗。
  他的队伍乱了,漫山遍野地东窜西奔。
  公路两侧的山头上,峡谷里,突然地出现了敌人,射出了密集的炮弹、枪弹,虎啸狮吼一般地叫喊着,从山头、峡谷、田野村庄和小沟、小屋里蜂拥而出,直向公路上猛扑过来。
  李仙洲不认为这是最后的结局,他扬起鞭子,在马屁股上狠命地抽击了几下,一边向前狂奔,一边大声喊叫着:“突围——!突出去——!”
  几十架银灰色的轰炸机,象是看准了地下奔跑着的骑马的人,正是这位中将副司令长官李仙洲似的,缓缓地飞行在他的顶空,卫护着他。
  二九
  苦战了一夜半天的刘陈团,在吐丝口镇的枪声刚刚停歇的时候,便又迎着南面突然而来的战斗音响,投入新的战斗热潮。
  已经取得的胜利鼓舞着他们,接踵而来的新的胜利向他们招手,疲劳、饥渴、伤痛,在几秒钟以内完全抛却了。
  “敌人垮下来了——!”
  “捉俘虏啊——!”
  “缴枪哟——!”
  就象在虎头崮进行战斗演习似的,战士们漫山遍野地奔跑,奔向指定的堵击敌人的阵地,嘴里高声地喊叫着口号。
  在吐丝口东南两里地的小高地上,头部负了伤的罗光,向战士们传达了军部的命令:“不让一个敌人逃掉!”
  秦守本和王茂生并肩地伏在小高地侧面的崖坡后面,啃着刚刚发来的干馒头,端着汤姆枪,炯炯的目光投射在左前方的公路上。
  “那个师长跑掉了,这一下捉个团长也好。”秦守本自言自语地说。
  王茂生表现出很不安静的神情,不时地抚弄着他的汤姆枪,看看枪口,摸摸准星、标尺。
  一整夜在黑暗里战斗。屋顶上敌人的机枪阵地被扑灭,是不是他手里的汤姆枪打的,他不清楚。今天上午,枪弹打了不少,哪个枪弹打倒了敌人,他也说不上来。他觉得他还是用步枪的好,步枪可以长距离瞄准,打倒一个就是一个,自己可以亲眼看到。看到自己射出的枪弹把要打的敌人打倒,就是王茂生最大的快乐。打了一夜半天,他竟没有机会向敌人瞄准射击,用的又是他从未用过的汤姆枪,只能在五十米的近距离以内杀伤敌人,而且又笨又重。现在,又打第二个战斗,用的还是这种枪,王茂生的心里不免有点懊恼。秦守本已经成了王茂生最好的朋友,他从知道王茂生早是共产党员的那天夜晚起,就和王茂生特别新近起来,一夜半天的战斗里,他没有和王茂生分开过,共同地冲进敌人的师部,共同地追赶着逃跟的敌人师长,现在又并肩伏在一起进行第二个战斗。他早已看出王茂生有些不愉快的样子,但总以为是初次打大仗感到过分紧张疲劳的缘故。王茂生手指不停地抚弄汤姆枪的动作,使他明白了王茂生不愉快的来由,他歪过头向王茂生问道:“想你那支步枪吗?”
  “这种枪真用不惯!”王茂生拍拍汤姆枪,皱皱眉头说。
  “我本来也不喜欢它!不能上刺刀!用几回就好了,冲锋起来比步枪灵光。”
  离他们不远的张华峰递过话来:“要刺刀?我给你一把!”
  张华峰手里晃着一把七、八寸长的小插刀子,刀把子上裹着一块红布,刀口雪亮,在太阳地里闪闪发光,看来是非常锋利的。
  “哪来的?”秦守本伸过手去,问道。
  “敌人送我的!嘿!几乎把老子的脑袋割下来!”张华峰把小插子扔到秦守本的身边。
  秦守本和王茂生看着雪亮的刀子,两个人嘴里啧啧地夸赞着:“好东西!玲珑小巧!”
  “纯钢的口!”
  秦守本把刀口在身边的一棵小树枝上轻轻地荡了一下,树枝便不声不响地折断下来。
  “乖乖!这样快!”他伸出舌头惊叹着说。
  “送刀子给你的那位老哥呢?”王茂生向张华峰问道。“给这个小家伙送回老家去啦!”张华峰哼着鼻音回答说。
  他伸过手来向秦守本讨还他的刀子。
  “说话不算话?送给我了!”
  “罗指导员叫我这个战斗打下来,就交给他!送给你是送给你,下面还有几个字!”
  “几个什么字?”
  “送给你——看看的!”
  不大说趣话的张华峰也说趣话了,秦守本和王茂生不禁笑了起来。
  秦守本真爱这个漂亮的小插子,他又用它割下了一根比前次割的粗壮得多的树枝,翻来复去地在刀口上看了一番,才不舍地还给了张华峰,同时问道:“你还想再宰他几个?”
  “看吧!他不想杀我,我的胳膊也硬不起来。”
  “那还是借给我用用!吐丝口那个师长逃到一个老百姓家里,抢了一套便衣不算,还打断了一位老大娘的腿!你说他们是人吗?不该用这个小家伙对付对付他们?”
  “指导员说要捉活的!”
  “指导员的心太好,他的头都给人家打坏了,还说要捉活的!”
  指导员罗光躬着腰跳到秦守本的身边,问道:“你们谈什么心啦?”
  秦守本闷声不响,抱着枪,两眼望着前方,做出准备战斗的紧张的姿态。
  “他想借我这个小家伙用用!”张华峰亮亮手里的小插子,对罗光说。
  “还是给我!”罗光对张华峰说。伸手向张华峰要小插子。
  “我说,指导员,你也该干掉一个、两个,替你自己出口气!”伏在那里的秦守本说。他的眼睛还是望着前方。
  “我呀!用枪打死过打伤过敌人,还没有用刀子杀过敌人!”罗光凑皖到秦守本跟前去,摸着头上伤痛的地方说。
  张华峰迅速地把小插子插到他的绑腿布里。
  “我告诉你们!沈军长、丁政委下了命令,要我们活捉敌人的司令长官李仙洲!来个捉俘虏竞赛,第一,要捉敌人的大头脑,团长、师长、军长、总司令。第二,要捉得多!”罗光放大声音鼓动说,使左近的许多人都能听到。
  战士们“叽叽喳喳”地传告着罗光的说话。
  罗光举起望远镜,在望远镜里,敌人的大队人马朝他们面前这个方向,纷纷沓沓地涌来。
  “准备射击!”伏在小山头后面的连长石东根,用沉重、急迫的声音发出了命令。
  左邻部队的阵地上,爆发了密集的枪声,从山沟里奔出了勇猛的战士们,向公路上的敌人扑去。敌人纷乱杂沓,向田野里奔溃,有的在公路上躺倒,有的向小高地下面乱跑狂奔,象蜂子、耗子、蚂蚱、蝗蝻一般。
  好多骑马的跌到马下来,有的跌下来又拚命地爬到马上,对马匹只是拳打脚踢,狂喊大骂,夹在人群里昏头乱窜。
  最前面的,距离小高地上的攻击出发地,只有一百米光景,在王茂生的眼里,这是最良好的射击时机,他看看手里的汤姆枪,脑袋上就又聚起了一把皱纹,他的黑黑的长眉也就缩短了一半。就在这个时候,石东根手里的汤姆枪突然叫响,紧接着,九挺机关枪几乎在同一秒钟里,抖动着长脖子,喷出了闪闪跳跃的火花,子弹、榴弹象倾盆大雨一样,向敌人群里猛泼下去。
  真是猛虎下山一样,张华峰、秦守本、王茂生领先地冲下了小高地,大群的战士,扑向了慌乱倾轧的敌人。
  王茂生看得清楚,他手里汤姆枪的扫射,使一大堆敌人倒了下去,摔掉了手里的武器;一大堆敌人跪在山脚下面,举起双手,有的把脑袋抵在地上,两只手高高地横举着枪,“嗷嗷”地叫着:“不要开枪!我缴械!我缴械!”
  一部分敌人还是不要命地跑着,秦守本和王茂生同时地看准一个骑马的军官追了上去。那个军官在他的马被击毙以后,跌到地上,翻滚了几下,又连忙爬起身子,不顾风驰电掣的枪弹,跛着一条跌伤的腿,癞蛤蟆一样连蹦带跳地跑将开去。他回头一望,见有人在他的身后追来,旋即又抓住身边一匹脱了鞍子的黑马,一手把住马背,一手缠住马鬃,使尽全身的气力爬了上去,颠颠簸簸地跑上了山前的公路。
  秦守本和王茂生紧紧地追赶在他的后面,大声地叫喊着:“站住!不站住,打死你!”
  那个军官还是骑着没有鞍子的光背黑马,拚命地跑着。
  两支汤姆枪的猛烈射击,都没有击中他。
  “是个大官!”
  “嘴上有胡须!”
  “许是李仙洲!”
  两个人一边追跑着,一边气呼呼地喊叫着说。
  “你们来哟——!捉李仙洲呀!”王茂生向路上其他的战士们,撕破了喉咙喊叫着。
  “不要喊他们!竞赛!不要给他们捉了去!”秦守本赶紧对王茂生摇着手说。
  那个军官又从光背马上跌了下来,在秦守本、王茂生追到离他还有五十米远的时候,又拚死拚活地爬上马去,继续奔逃。
  王茂生看到路旁一个敌人的尸体旁边,躺着一支美国步枪,便对秦守本说:“你去追!我用步枪干他!”
  “不行!要捉活的!”秦守本一边跑一边回过头说。
  “我知道!你快点追上去!”王茂生挥着手说。
  王茂生拾起美国步枪,机柄一拉,正好有几粒子弹睡在里面。他站到路旁的一个土坡上,举起一枪,没有击中,接着又是一枪,又没有击中!他停顿了一下,拍拍砰砰乱跳的胸口,屏住气,射出了第三颗子弹。
  光背黑马栽倒下去,那个军官的身子向后一倒,凭空地栽下马来。
  秦守本也就停止下来,他指着向他跑来的王茂生,又懊丧又气愤地说:“叫你不要打死他,捉活的,你又打死他!”
  他气呼呼地坐到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抹着脸上的汗水。在王茂生奔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低着头,叹着粗气。
  “快点!去捉住他!”王茂生跑着说。
  “捉住他?你去把他的尸首捉得来!”秦守本愤懑地说,睁大着眼睛瞪着王茂生。
  兴致勃勃的王茂生楞了一下以后,还是跑了上去。
  在王茂生赶到跟前的时候,那个军官又爬起身来打算再跑,王茂生一个飞步穿到他的前头,举起美国步枪,对准着军官吆喝道:“再跑!打死你!”
  军官的身子战栗了一下,随即故作镇静地站立着,转动着黄眼珠,在王茂生的身上打量。
  秦守本望见军官没有死,急忙地飞跑上来。
  “你是李仙洲!”秦守本指着官军肯定地说。
  军官望望附近没有人,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两个普通战士,便从他的中指上取下了金戒指,在两个战士的眼前闪了一下,做作地笑着说:“这个,送给你们,八钱重,真金子!”
  秦守本感到受了侮辱,大声地叫着:“呸!一股臭气的东西!”
  军官还是那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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