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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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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七、八!做梦也想不到!我本来有点想家,这一下我不想了,这样再打几仗,就打到我们家门口了。我有两个意见;头一个,联络不好,我们打游击一个不离一个,这一回,我们找排长找不到,找连长也找不到,我跟班长追敌人追下去一两里,跑回来就找不到队伍,幸亏看见五班长洪东才。第二个,我喜爱打步枪,汤姆枪打不来,要是我拿步枪,碉堡顶上几个敌人,就能把他们打得滚下来!我这一仗成绩很小很小,汤姆枪扫是扫掉了几个敌人,打死敌人师长骑的一匹马。”
  “就是那匹马打得好!不打死那匹马,能捉到敌人师长?”
  刘胜击着手掌说。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知道不知道?记住!碰到骑马的敌人,就是先打马后打人!你的意见很好。”沈振新赞扬说。他转脸对刘胜和石东根说:“以后叫他专门拿步枪!发挥他的特长!”
  一个记者在王茂生脸上现着笑容刚要坐下去的时候,照相机“嚓”地响了一下。画画的记者得意地把画好了的王茂生的素描像,给刘胜看了看。
  秦守本的眼睛不时地望望军长,军长的眼睛也望见了他。他在回忆着在铁路南边军长和他谈话给他烟吸的情景,脸上充满着梦笑般的神情。又有两个人发言以后,沈振新指着秦守本问说:“你怎么不发言?”
  秦守本站起身来,正想回答,石东根说:“他打冲锋,头一个发过了!”
  秦守本在沈振新来到不久,就悔恨自己发言过早,没有在军长的面前说说自己的意见。现在,军长似乎也觉得没有听到他的发言是个遗憾。秦守本的心里原还有些意见要补充说说,在这个当口。再发言的内心冲动便更加强烈起来。于是亮亮嗓子说:“我再补充几句。刚才王茂生说,再打几仗就打到他们家乡海门去,我说,我们还要打到江南,打到我们天目山去。我跟张华峰前天接到我们杨班长的信,他说他的爸爸给反动派打死了,他妈妈给关在监牢里。我要求军长调杨班长回到前方来,他的伤口已经好了。要是他这一回在这里,还当我们班长,我说,我们班顶少顶少要多抓三百个俘虏,吐丝口那个敌人师长,身上长翅膀也飞不掉!我一讲话,就要提到我们仇人七十四师,我们现在有了大炮,一定要跟七十四师再干一下!把它干掉!我还有个意见,罗指导员头上受伤,不算重花,也不能算轻花,不该留在火线上!他要是当时就下来,我看,现在用不着住到医院里。还有,我这回两次跟王茂生去捉敌人师长,没有很好地掌握全班,是个人英雄主义。王茂生打死了敌人师长的马,敌人师长从马上栽下来,我当是他把敌人师长打死了,捉不到活的,我发了他的脾气。他是党员,涵养好,我要检讨,要向他学习。”
  秦守本说话有些慌乱,但态度自然,表现了内心真实的感情。说到七十四师,他的牙齿不由地咬紧起来,提到杨军的来信,他就脸色阴沉,充满深刻的仇恨,批评到自己的时候也使人感到他的态度恳切。他这次的发言,在军长、团长、团政委和大家的心目中,都留下了鲜明深刻的印象。
  沈振新保持着满意的沉默,注视着会场上情绪的变化和发展。他的锐利的眼光,照遍着整个屋子里的一切,在每个人的脸上捕捉着透露他们内心情感的表现,仿佛是一个最有经验、又最负责任的导演,在聚精会神地监督和观察演员们正在进行的戏剧表演似的。
  秦守本刚坐下去,手象树林似的举起来,许多人站立起来,叫着争抢着要发言。这种情绪沸腾的情形,使主持会议的石东根感到惊异,又感到困难。他在站着的人们当中注视了许久,也没有能够指明让哪个人发言。不知是谁在人丛里叫了一声:“让四班长发!”
  于是,许多人坐了下去。
  四班长张华峰是个坚定、稳重而又谦和的人,个子很高大,长方脸,有一对黄亮亮的眼珠和两个略向前招的大耳朵,嘴唇很厚,说话的声音低沉,但是干脆有力,身体的各个部分长得匀称,坐下来很端正,站着很有分量,象是一棵摇撼不动的粗壮的树干。他态度沉静地说:“炊事班这一回搞得好,不误大家有饭吃,馒头送到火线上。他们拿手榴弹跟扁担捉了二十七个俘虏,消灭了敌人一个排!担架工作也比涟水战斗做得强,没丢一个伤员,抢得也快。文化教员、卫生员都有功劳。连部小鬼李全,给炸弹打得埋到土里,爬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捏住从营部带回的信,是个有种有胆的小家伙。没有这些同志做了这么好的工作,我们战斗班怎么也打不好仗。提到‘火烧屁股’,二排长的意见我同意,连长非常勇敢,遇到情况很果断,就是性子急,他一急,人家心里就发慌。提到打七十四师,不消灭七十四师我心不甘,死了我眼也不闭!我们班一个刚补进来的解放战士说:”他们能打败三十六,打不败七十四!‘听了他的话,我是个不好生气的人,心里也生了气!我跟他谈过两次话,他还是不服,恐怕把七十四消灭给他亲眼看见,他才会服贴。秦守本说这个敌人比七十四师好打,我也同意。要晓得,这回战斗跟涟水战斗不一样,这一回是我们攻,敌人守,那一回是敌人攻,我们守,两回不一样。要是七十四师守,我们攻,恐怕七十四比三十六强也强不到天上去!我说得过多了。还有一点,就是说敌人是苍蝇、兔子,我又同意又不同意。一个敌人跟我拚小插子,好容易才干掉他!那个家伙,不象狼,也象条疯狗!我还要说一句的,就是山东的老百姓不比苏中、江南差,小米给我们吃光了,草也烧光了,一句怨言没有。……我的缺点很多,只顾自己一个班,没有帮助五班,五班俘虏捉得少,因为我没有帮助他们,要把我们班拨两个战士给他们,他们战果就会大得多。……我讲的不对,大家批评。“
  张华峰说得那么有条有理,不慌不忙,有分寸,又有感情。好象不是一个战士,而是个很有智慧、有见解的军事家兼政治家一样。沈振新和刘胜、陈坚以惊叹的眼光,互相对望了一下,不自禁地和屋子里所有的人,一齐热烈地鼓起掌来。
  摄影记者敏捷地把这个场面拍了下去。
  到了这里,会议很自然地达到了高潮的结尾。
  石东根也很兴奋地宣布散会,下午两点钟再继续开。
  班、排干部们涌出了会场,编辑、记者紧紧地跟踪在张华峰和秦守本、王茂生他们后面,拥挤在人群里。
  留坐在小屋子里的沈振新对石东根说:“没有干部没有人才?这些不是干部不是人才吗?你这个连不错呀!”
  “脚不错,就是我这个头不行!”石东根摇摇头说。
  沈振新笑笑,轻声地说:“头也不错,就是有时候有点头昏眼花!”
  “酒,我这辈子不吃了!”石东根以为军长是批评他吃醉了酒,宣誓般地说。
  “你能不吃酒,头昏病就好了一半。”沈振新又笑着说。
  石东根感到窘困,呆呆地站在那里。
  沈振新转脸对刘胜、陈坚说:“也怪你们,拚命灌他干什么?”
  刘胜、陈坚认过地浅笑着。
  沈振新他们满意地走了,留下黄达和胡克两个,要他们一定要帮助石东根把战斗总结写好。
  石东根送走了首长们,朝床上一躺,两只手枕在头底下,吐出一口长气,对黄达、胡克寻求同情似地说:“黄科长、胡参谋!在我们这个连,连长真难当呀!”
  “怎么难当?”黄达问道。
  “你看,排长、班长都有一套呀!能说会讲呀!就是我这个连长落后!”
  “是你领导、教育得好呀!手、脚是听头脑指挥的呀!”
  石东根坐起来又躺了下去,仿佛他从黄达的话里,嗅到了香气和甜味,黄达正是触到了他的痒处似地忍不住地笑了笑。简直和一个孩子一样,他忽然又苦恼起来,笑容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了。
  “民主!下次打仗,叫我怎么指挥?”他搔搔头,嗟叹了一声,咕咕噜噜地说。
  三八
  十八岁的李全,看来还是个孩子,身体长得圆滚滚的,个子不高,小脸蛋象山东出产的花红果子,皮肤是枇杷色的。他打扮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背着一支自己缴到的崭新的卡宾枪,在阳光下的大路上行走。他的脚步很快,落脚很轻,几乎连他自己也听不出声音来。好象给美丽的大自然陶醉了似的,他不时地看看青山坡上的牛、羊,望望天空的飞鸟、浮云。有时候,看到一只什么鸟鹊对他毫无惧色地站立在附近的山坡上、麦田里,他就举起枪来,一边走路一边向它瞄准;他不去射击它,到鸟鹊飞走,又放下枪来。他骄傲他有了一支新枪,也骄傲鸟鹊们终于因为怕他而飞逃开去。
  他按照连长石东根的吩咐,要把写好的战斗总结,一份一份地亲自送到营部、团部、师部一直到军部,而且要送给首长们“亲收”,打个收条拿回来。
  “限期五天,今天是第六天。沈军长是记性最好的人,今天送到刚好,明天送到他的手里,他要批评的。送给首长亲收,不得有误!我已经吃了他一次‘排骨’,你晓得吗?”
  连长交代的话,好象鼓锤子敲在他的脑盖上,连长说话的时候那种严重的神情,螺丝钉一样钻牢在他的心里。他为着使连长不要再吃批评,便先送远的后送近的,路过营部和团长门口他没有进去,一直向军部的住地走去。
  到了军部的大庄子上,绕了两三个圈子,没有看到有岗哨的大门,正想找人问问,他看见了黄达。在他走到面前的时候,黄达问道:“来干什么!小鬼?”
  “送总结文件来的!”
  “我不是带一份回来了吗?”
  “连长说那是草稿,不是正式的。”他从文件袋里,拿出送给军长的一份来,接着说:“这是正式的,文化教员抄了一夜半天,到吃过中饭才抄好,连长在上面盖了图章。”
  “连长又改动了没有?”
  “我不晓得!”
  “交给我吧!”
  “连长说要交给军长亲收。”
  黄达觉得石东根把事情看得太严重,哈哈地笑了笑。
  李全照黄达的指点,走到军长门口。不知是认为在军长面前的特别需要,还是由于完成任务的心情迫切,他扬起嗓音大叫了一声。
  “报告!”
  李尧吃了一惊,从屋子里出来,一看是熟识的李全;便握握他的手,把他带了进去。
  沈振新接过文件,眼睛在李全身上打量一下。
  把文件一页一页地翻了一遍。在他的眼里,本子里写的字迹清秀,行列整齐,大小均匀。他看看封面,“莱芜战役”四个大字是红墨水涂描的,大字下面“刘陈团三营八连战斗总结”几个粗体字,是蓝墨水涂描的,标题四周镶着紫藤花的边,底边两道绿色海水纹上写着年、月、日,并且盖着石东根的鸭蛋形仿宋字体的小图章。装订的线是发亮的黄色丝线,打着一个蝴蝶结。——这样精致漂亮的装饰,首先使沈振新产生了良好的美的感觉。他把这个经过装饰打扮的本子,很细心地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李全的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望着军长的神情,对军长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和表情都不放过。他看到军长的眉毛颤动一下,眼睛先睁太开来,后又眯成一线,仿佛玩赏一幅名画似的,看着本子的色彩鲜明的封面,脸上现出喜悦的笑容。李全的心里豁然大亮,替连长暗暗欢喜。“你看军长多高兴啊!”他心里笑着说。他刚进来的时候那种紧张的心情,也就变得轻松活泼起来。
  “这样考究!是送给我的礼物?弄得这样花花绿绿的。”军长淡淡地说,微微地笑笑,瞟了李全一眼。
  李全也笑了笑,仿佛是为了礼节上的需要似的。
  “是文化教员一个人画的、写的,他忙了一夜半天。连长说:”马马虎虎吧!‘文化教员说:“打胜仗,就是办喜事,应该弄得漂漂亮亮的!’文化教员心又灵,手又巧!”李全的声音象燕子似的“呢呢喃喃”地说。
  沈振新把本子拿起来又看了看,吹去桌面上的浮灰,又放到桌子上。问道:“文化教员叫什么名字?”
  “田原。”
  “跟你们上课吗?”
  “上!上文化课,教唱歌,排戏,有时候读报,还帮指导员上政治课。”
  沈振新眼睛朝上抬抬,回想着似乎见过的田原的模样。隔了一会,他转过脸问道:“你们连长还常发脾气吗?训过你没有?”
  聪明的李全见到这两天好几个人提连长的意见,说连长性急,“火烧屁股”,好训人,他觉得意见对,但又觉得连长有连长的苦处,连长常常唉声叹气,夜里觉也睡不好。从军长的问话里,他敏感到军长的心目里刻上了对连长不大好的印象。出于对连长的仿佛是小弟弟对于兄长的关切维护,他回答说:“我们连长比从前好得多了,不大发脾气。我有时候工作做错了,他是首长,说我几句是教育我,那也应该!”
  沈振新不禁笑出声来,说:“你替他打掩护是不是?”
  李全的心事被识破,虽然摇着头,但却找不出适当的话来进行解说。
  “他这个人打仗会打,工作肯干,心肠直爽。就是好吃酒。有时候,对自己同志象个老虎,不大讲理,叫人害怕。你也该对他提提意见,批评批评他,叫他改掉。能够改掉,大家拥护他,又喜爱他,那多好呀!”
  “连长不吃酒了,他说全连从今以后都不许吃酒。我们连长说一不二,说什么就做什么。他把连里缴到的胜利品:钢笔、手电筒、香烟盒子、照相机,还有戴了好几天的手表,说是不锈钢、不进水的,统统缴上去了。”
  “那就很好!那你们下一回,一定能打更漂亮的胜仗!”
  李全不由地吃了一惊,心里想:“这一回一个连捉了近两千俘虏,下一回还能捉三千、四千吗?”“要真能这样的话,连长的脾气倒真的应当改掉!”
  “你是哪里人?”沈振新走到李全面前,弯下身子望着李全发着光亮的小脸问道。
  “如皋潮桥。”李全回答说。
  “参军的?”
  “打泰兴城那天来的,去年七月十三。”
  “是党员吗?”
  打过两次要求入党的报告。去年十二月一号打过一次,前天又打过一次。“
  沈振新拿起漂亮的总结小本子,站在门口边的阳光地里看着。
  李全向李尧说:“连长关照请军长写个收到条子。”军长听到了他的话,便在一个纸条上面签上名字交给了他。
  李全向军长敬了礼,离开了军长的屋子。李尧留他歇一会,他说他还要到师部、团部去,李尧从袋子里摸了一把红枣给他,他抓了几个,便奔出了庄子。
  小李全一路上哼着愉快的歌子,碰到小桥,他不走桥,双脚一蹦,跳了过去,仿佛在战斗里完成了一个最紧要的通讯任务似的,花红果儿似的枇杷色的脸蛋,在阳光下面,显出兴奋而又满意的神情。
  他认为送到师部和团部的文件,都是无关重要的了,没有见到师长便把文件交给收发员,打了个公章收条回到团部,到团长门口,团长刘胜正和政治委员陈坚坐在太阳地里谈论什么,他便敬了礼,送上文件,等候着团长打回条。
  团长和团政委接过文件,没有象军长那样地感到兴趣,没有翻它,也没有入神地看封面。
  他失望地望着刘胜和陈坚的无表情的脸色,然后又伸过头去看看文件封面,原来这份文件的封面上,除去“莱芜战役”四个大字是红色的以外,没有象给军长的那一份美丽的装饰,没有绿色的海水纹,紫藤花的镶边,也没有黄丝线的蝴蝶结。“这也能怪!这一本不漂亮。”他在心里向自己解释着说。
  “你从哪里来的?淋了一头一脸的雨?”刘胜问道。
  “军部、师部。”李全抹着头上的汗珠,回答说。
  “也是送这个的?”陈坚问道。
  “唔!”
  “几个字写得很秀气!”陈坚翻着小本子说。
  “文化教员写了一夜半天。”李全又一次地把田原的功绩表了一表,他觉得这样表明一下,自己心里舒服;文化教员的辛苦劳动也才有了报酬。
  “字写得好,不算数,要看里面写的东西怎么样。绣花枕头,外头漂亮,里面一肚子稻草,有什么好!”刘胜冷冷地说。
  李全不知道里面到底写的什么东西,更不知道写的好是不好,他呆楞着,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正想向团长索取收到条子,团长用戴着手表的左手,取下右腕上的一只表来。他一看,这只在团长手心里发着耀眼的光亮的表,正是连长缴上来的不锈钢的、不进水的游泳表。他的眼睛毫不转动地望着,他偏着一只耳朵,伸着脖子,屏着呼吸入神地竭力地倾听着,虽然他的身子离开那只表的位置还隔着两步来远,却似乎听到了表的“窸窸嗦嗦”的声音。多好的玩意!连长喜欢它,他也喜欢它,他认识它,他多次地听过它那清脆均匀的摆动的声音。
  “这个表是谁的?”刘胜问李全道。
  “我们连长的!”李全毫不犹豫说。
  “谁缴的?”
  “六班安兆丰!在战场上的麦田里捡到的!”
  “你认得?”
  “认得!”
  “就是你们连里会缴这样的表?全世界这样的表就只有一个?”
  李全呆楞着,找不出适当的有力的言语来争辩。从他的盯在表上的眼神看来,他依然确信那是连长前几天缴上来的那只表。
  “好吧!你认得就给你!”刘胜半真半假地说。把手里的表送到李全的面前。
  李全向前走了一步,不知怎么,他却又胆怯起来,想伸出去的手止不住地发着颤抖,疑问的眼光射在团长和团政治委员的脸上:“真的吗?”
  “拿去!说给你就是给你!”陈坚笑着说。
  李全伸出手去,团长手里发着亮光的表到了他的手里。他把它握在手心里,在阳光里晒了一阵的表,润滑而又温暖,使他从手上到心坎里面都生起了一种舒适的快感。
  “告诉你们连长,这只表是团党委批准给他用的。”
  刘胜的话章刚了,李全的手就慌忙地举过帽檐,刘胜还没有来得及还礼,他就转过身子要走。
  “站住!”刘胜喊住他,站起身来问道:“这是谁教练的?步兵操典上规定拿枪的兵士是举手敬礼的?举手敬礼的时候,手举到头顶上,不等对方还礼就可以移动身体?”
  李全竭力地压服着兴奋的情绪,稳定住颤动的两腿,胀红着脸,把手表装到衣袋里,向团长严肃地行着持枪敬礼。
  团长仔细地观察了他的姿式,纠正一下他的过分张开的脚尖,把他装表的时候忘了扣上的钮子扣上,才向他做示范动作似地还了礼,然后在李全润滑的脸蛋上抚摸一下,嘻笑着说:“滚回去吧!”
  李全却又站着不走。伸出手对团长说:“文件收条!”
  “要收条?你收了我的表,也打个收条给我!”
  李全呆楞着,不住地眨着眼睛。
  “算了,你不打给我,我也不打给你!”
  事实和他的兴奋情绪使他只好这样妥协了。
  李全胜利地笑笑,走向庄子西边连部住的小庄子。他的脚步越走越快,出了团部的庄子,脚下的沙土就扬了起来。
  表在他的袋子里滚动着。他取出它来,把不锈钢的表带套上他的小膀子,几乎靠近膀肘子,它才合适地安下身来,他觉得有一条光滑的冰带缚在那个地方。
  过营部门口,他把文件匆匆地交给通讯员,匆匆地说:“以后送信去,把收条带给我!”
  营部通讯员应了一声,他就跑回了连部的住村。
  屋子里没有人,他到处找寻连长,连长不在,文化教员也不在。又回到屋子里,还是什么人也没有。他洗了脸,扑去身上的沙灰,疲倦在躺在床上,把膀肘靠到耳朵边上,听着“窸窸嗦嗦”的节奏均匀明晰的手表走动的声音。
  他似睡非睡地躺着,有一种朦胧的笑态,雾一样地浮泛在他那枇杷色的脸上。
  连长和文化教员打野外回来。
  他象说故事一样,指手划脚、眉目传神地把见了军长、团长、团政委的情形说了一番,有意把表的事情先不提起。
  “文件搞得很漂亮,字写得很秀气。军长、团长、团政委都夸赞的。”他告诉田原说。
  田原害羞似地笑了一笑。
  他拿出军长和师部的收条,放到桌上。
  “团长、营长的呢?”石东根查看以后问道。
  “你听听!”李全把膀肘子靠到石东根的耳根上。石东根摇摇头,表示听不到什么,李全又把衣袖子拉起来,表的“窸嗦”声便在石东根的耳朵里跳动了。
  “拿回来啦?”田原惊喜地问道。
  他把手表从小膀子上取下来,套到连长的手腕上。笑着说:“这就是团长的收条!”
  石东根抚摸着光滑的给李全的体温洪热了的表,对李全说:“没吃饭吧?到炊事房吃饭去!我叫他们留了菜。”
  李全爬起身来,跑向炊事房去。
  黄昏时候彩霞的光辉,为了瞧探他们的喜色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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