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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天裂-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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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上最大的聋子”,那场“对话”有问有答,乾隆皇帝对马戛尔尼的割土要求断然拒绝:“天朝尺土俱归版籍,疆址森然,即沙洲岛屿,亦必划界分疆,各有所属。”马戛尔尼怏怏而归;自1806年起,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水文地理学家霍斯伯格对包括香港洋面的华南海域连续多年进行勘察,搜集了港岛周围的汲水门、鲤鱼门、东薄寮海峡和大潭港的大量水文情报,他在给英国外交部的报告中说:鲤鱼门是“一个可容各种大小船只的优良海港,船只在战时停泊港内,把它们的舷炮对着海峡,可以抵御优势兵力,击退进犯的敌人……”这种充满火药味的语言已经远远超出科学考察的范畴;1816年,阿美士德率使团来华,船队曾经在香港南丫岛油舟三日,他们看到无数欧洲商船聚集在港岛海湾,夜来万盏灯火,犹如伦敦闹市的街景,不免想入非非。此后,香港海域成为东印度公司在珠江口外的主要泊舟之地;1834年,英国驻华商务监督律劳卑致函外交大臣格雷,要求从东印度公司调遣英舰来华,“占领珠江东部入口处的香港岛,它令人赞叹地适合于各种用途”;1836年1月,英国驻华商务监督罗宾逊从零丁洋致函外交大臣巴麦尊:“摧毁一两座炮台,并占领附近的一个天然极适合各种用途的岛屿,可能产生我们希望收到的效果。”他一心向往并且要以武力夺占的海岛,便是香港;1836年4月,一份由英商所办的报纸《广东纪事》公开声言:“如果狮子的脚爪准备攫取中国南方一块土地,那就选择香港吧。只要狮子宣布保证香港为自由港,它十年之内就会成为好望角以东最大的商业中心。”
  ……
  英国人寤寐思服的“殖民中国”之梦,断断续续做了两个世纪,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迫切。19世纪20年代到30年代,成群结队的鸦片快船乘着大西洋强劲的海风驶向太平洋,开进南中国海,游弋于尖沙嘴洋面,大不列颠的毒枭们对这座占尽地利的天然深水良港垂涎不已,把它从大清帝国的版图上攫为己有、建立一个永久的毒品基地和远东市场的梦想终于变成了行动。1840年,英国悍然发动鸦片战争,开创了人类历史上一个国家以保护毒品贩卖为由向另一个主权国发动侵略战争并索取领土和利益的恶例。林则徐虎门销烟的壮举导致了他本人被革职流放,大英皇家远征舰队征服了大清帝国,道光皇帝惊得魂飞魄散,派钦差大臣耆英、伊里布在1842年8月29日与英国全权公使璞鼎查签订《南京条约》,惶然允诺:“因大英商船远路涉洋,往往有损坏须修补者,自应给予沿海一处,以便修船及存守所用物料。今大皇帝准将香港一岛给予大英国君主暨嗣后世袭主位者常远据守主掌,任便立法治理。”
  而早在《南京条约》签订之前,英军测量舰“硫磺”号就已经在舰长卑路乍的率领下于1841年1月25日登上了香港岛西北部的大笪地,并把这个登陆地点命名为“占领角”。次日,英国远东舰队支队司令伯麦率领他的部下大规模登陆,在海军陆战队的枪炮齐鸣声中升起了“米”字旗。1月29日,璞鼎查的前任、驻华全权公使兼商务总监查尔斯·义律和司令官伯麦乘坐“复仇女神”号战舰巡视香港岛一周,炫示这一武力占领。卫月3O日,伯麦照会中国当地驻军大鹏协副将赖恩爵,把大清国钦差大臣琦善在义律的压力下答应“代为奏恳”、既未签字画押也未经两国政府批准的谈判内容说成既成事实,“照得本国公使大臣义,与钦差大臣爵阁部堂琦,说定诸事,议将香港等处全岛地方,让给英国主掌,已有文据在案。是该岛现已归属大英国主治下地方,应请贵官速将该岛各处所有贵国官兵撤回;四向洋面,不准兵役稍行阻止,难为往来商渔人民。”2月1日,义律和伯麦联名向香港居民发布告示,“是尔等香港等处居民,现系归属大英国主之子民,故自应恭顺乐服国主派来之官。”
  代表英国签订《南京条约》正式攫取香港的有功之臣璞鼎查被女王授予巴斯高级爵士勋位,并出任香港第一任总督。“每当我在这块优美之地多留一小时,就越发感到获得这样一块殖民地实为必要,也为一件快事。”他曾这样说道。
  英国占领香港十七年后,又一支远征军在额尔金勋爵的率领下到达中国,发动了第二次鸦片战争,其借口是中国水师在广州海珠炮台附近搜查了一艘走私船“亚罗”号,英国驻广州代理领事巴夏礼指责中国水师登上英国船捕人,并且扯下了英国国旗。而实际上“亚罗”号是一艘在香港注册的中国船,注册已经过期,而且在船头上所悬挂的只不过是一面普通信号旗而已。莫须有的借口竟然引发了一场大战,英国人的真实目的在于从中国夺取更多的土地和利益。这场战争从广东一直打到北京,大清国皇家园林圆明园被英法联军抢劫一空并付之一炬,大火三日三夜不熄,滚滚浓烟遮天蔽日。咸丰皇帝仓皇避难热河,由他的六弟恭亲王奕訢于1860年10月24日和额尔金签订中、英《北京条约》,除了八百万两白银的赔款等等之外,一个重要的条款是把两广总督劳崇光已经租给英国的九龙半岛南部改为割让:“兹大清大皇帝定即将该地界付与大英大君主并历后嗣,并归英属香港界内,以期该港埠面管辖所及庶保无事。”
  事后,奕訢向道光皇帝报告说:“查九龙司地方,据该夷声称:已经两广总督劳崇光批准允租,则与给予无异。但事实无据,何可尽信?惟其地与香港毗连,系海口余地,非内地要隘可比……”就这样,又一块国土被作为“海口余地”轻易予人了。
  1861年1月19日,英国驻华全权特使额尔金、驻广州代理领事巴夏礼、香港总督罗便臣夫妇和驻港英军两千人在九龙举行了隆重的授土仪式,大清国由新安县令、大鹏协副将、九龙巡检司和九龙城的一名低级军官出席仪式。中国通巴夏礼把事先准备好的一个装满九龙泥土的纸袋交给大清国代表,然后再命令他交给额尔金,象征着这片土地已经归英国所有。巴夏礼代表额尔金宣布了两国在京议定的割让条款,并晓谕“大清文武大小官员以及差役人等,均不能在该地界内管理庶民。所有地界内一切政务,惟应归大英大君主所派官宪,遵照大英大君主会同内廷建议大臣商定律例管辖办理”。
  巴夏礼宣读完毕,九龙半岛、昂船洲和停泊在港湾中的英国战舰礼炮齐鸣,隆隆的炮声中,一面“米”字旗在授土仪式的会场上冉冉升起。巴夏礼招呼大清国代表们观看升旗,这四名亲自把国土拱手让人的官员抬起头来,神色木然地注视英国国旗在微风中飘扬。额尔金踌躇满志,即席发表演说:“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为我们取得中国大陆的这块新的土地,向你们表示祝贺,而我们能够做的最愉快的事情,就是为古老的英格兰三呼万岁!”
  至此,被英国割占的香港已经扩展到尖沙嘴洋面的两岸,这座天然深水良港也被命名为“维多利亚港”。
  从那时起,又过了二十七年,在戊戌年这个多事之秋,香港的界址又要大大“展拓”了……
  “王子”号拉响汽笛,缓缓驶进维多利亚港。港客们兴奋地拥上甲板,欢呼远航的顺利结束。
  “易先生,走,到甲板上去看看香港,我们到家了!”林若翰说,他的脸上泛出欣喜的神色,长途旅行的疲劳被回“家”的兴奋冲淡了。
  易君恕一脸憔悴,两眼茫然。家?他的家在哪里?已经被远远地抛在数千里之外了!他默默无语,随着林若翰走出船舱,登上甲板。漫漫四千里的逃亡之路已经走到了尽头,面前的山山水水却仍然是举目无亲的漂泊之所。
  一道宽不过二里的海峡隔开了大陆和港岛,大海风平浪静,青山夹岸对望。右岸,狮子山、飞鹅山郁郁葱葱;左岸,太平山云雾缭绕,峰峦叠翠,一幢幢洋楼星罗棋布,沿着山麓迤逦而下,直达海岸,形成鳞次栉比的洋房街区,棋盘格似的玻璃窗在夕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洋面上,形形色色的各国轮船穿梭来往,如过江之鲫,码头上货物堆积如山,装卸吞吐,一派繁忙景象。
  “易先生,这就是香港!五十多年前的荒岛渔村,现在已经成为一座繁华的远东都市,不容易啊!”林若翰说,话语中洋溢着浓浓的自豪。他伸展着双臂,深深地呼吸,香港湿润的空气使他感到无比舒畅。“你看,”他抬起手臂,向远处指点着说,“那里是开埠之初最早修建的荷里活道和皇后大道,从荒山乱石当中开辟出来的,当时首任港督璞鼎查勋爵还未到任,由查尔斯·义律主持了最初的工程。皇后大道当时是维多利亚城的海滨大道,后来被填海造地推到里面去了,在新造的土地上筑成了德辅道,是以第十任港督德辅爵士的名字命名的。现在,海滨又往前推进了,你看到的这条干诺道,是因为英国干诺王子曾在1890年莅临香港,为这项宏大的工程投下了第一块石料,新的海滨大道便以他的名字命名。你再看那些高大建筑,怡和洋行、太古洋行、渣打银行、汇丰银行,都是香港最具实力的富商,操纵着这座海港城市的经济命脉。汇丰银行的前面是皇后像广场,去年是维多利亚女王登基六十周年,港府为此建立了她的铜像,以资纪念。你看,那里是香港大会堂,那里是毕打街大钟楼。噢,请你注意远处的那座山丘,它被人们称为‘政府山’,是香港的心脏,总督府和驻军司令部都设在那里;旁边那座尖顶的塔楼,就是我任职的圣约翰大教堂,我的家也在它的附近……”
  林若翰如数家珍,滔滔不绝,迫不及待地似乎要一口气把香港说尽。这位自青年时代离开家乡的英格兰人在香港居住了三十八年之久,已经把香港看作自己的家,喜怒哀乐都和香港联系在一起了。
  易君恕手扶着船舷,望着这片曾经使他牵心动腑的土地,一见之下却又觉得极其陌生。易君恕没有到过香港,父亲在世时曾带他游历过渤海的长山岛和黄海的芝罘岛、刘公岛,他便按照那些海岛的面貌来想象香港,而面前的香港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这片土地脱离母体已经将近六十年了,她变了,变成一副恍若西洋的怪异面貌,连自己的同胞都不敢相认。听着林若翰充满感情的介绍,易君恕心中唤起的却是深深的伤感。这里不是他的家,一个有家难归的游子,流落到了一片被祖国抛弃的“海口余地”,有什么值得他激动呢?
  “王子”号缓缓靠岸,向红烟囱轮船公司的专用码头靠拢,香港已经近在眼前,近在脚下。乘客们迫不及待地站在前甲板上,议论着香港的天气,举目眺望着码头。码头上,早已挤满了接船的人群,轿夫和苦力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等待着雇主。身穿绿衣、头里红巾的印度锡克族警察手持警棍,迈着方步,虎视眈眈地巡视着人群。
  “啊,”易君恕本能地紧张起来,“那是警察吧?”
  “不要怕,”林若翰笑笑说,“只要你不违犯英国法律,香港警察对你没有任何威胁!”
  船长亲自来向林若翰道别,吩咐侍应生帮林牧师提着行李,送他下船。
  轮船已经稳稳地傍靠码头,跳板铺好了。接船的人群沸腾了,他们拥挤着,兴奋地叫喊着,和下船的乘客们彼此呼应。
  “易先生,我们下船了,回家去了!”林若翰招呼着易君恕,踏上了跳板,年近六旬的老者兴奋得像个年轻人,步履匆匆,急步踏上那片朝思暮想的土地。他一边走着,一边急切地巡视着码头上接船的人群,突然激动地扬起了右手,大声喊着:“Ella!我在这儿呢!”
  易君恕随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服色驳杂的人群中,闪动着一个白色的身影,那是一位妙龄少女,正在和身旁的一个中年人朝着这边张望。听到林若翰的喊声,那少女扬起了光洁的手臂,兴奋地挥动着:“Dad,dad!”
  “Ella”林若翰叫喊着,甩开了侍应生的搀扶,跌跌撞撞地走下跳板,踏上码头,伸开双臂,抱住了迎上来的少女。
  “Ella,让我好好看看你!”林若翰吻着少女的额头,蓬松的大胡子颤抖着,深陷的眼窝流出了泪水,“在船上,我还在担心:电报会不会送迟了?如果在码头上看不到你来接我,我会难过的……”
  “Dad,怎么会呢?我要让你回到香港第一眼就看到我!”少女一边急切地说着,一边亲吻林若翰那苍老的脸,吻了左脸,再吻右脸,“Dad,你这次离开家太久了,我可真想你啊!”
  易君恕愣在了一边,他不通英语,听不懂他们之间的称呼,吃惊地看着正在拥抱亲吻的老牧师和这位少女……
  少女的年龄不过十七八岁,头戴白色的帽子,扇形的帽沿向前展开,像一片轻盈的贝壳,纤细的身姿着一袭白纱长裙,裙据下露出一双天足,穿着白色高跟皮鞋,全副西洋装束,和易君恕在红烟囱轮船上所见的洋商女眷无异。然而,她却又有一头浓黑的长发,一双乌亮的眼睛,尽管皮肤细腻白皙,仍然是一副中国人的面孔。她是中国人吗?易君恕平生第一次看到如此装束的中国少女,白纱裙的领口开得很低,露出象牙色的颈项、双肩和一截酥胸,两条五臂几乎完全裸露,而一双天足则丝毫没有缠里的痕迹,步履轻捷,舒展自如。这副装束,如果出现在北京的大街上,一定会被指责为“伤风败俗”,群起而攻之,而易君恕却分明感到面前这位裸臂天足的少女自有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美!他想起妻子安如那完全掩没了体态曲线的肥大衣裙。那步履维艰摇摇晃晃的三寸金莲,真正如康有为先生《请禁妇女里足摺》中所说“恶俗苦体”,早就该革除了,还中国女性天然之美,面前这位少女不正是美的化身吗?……易君恕收住纵逸的思绪,愣愣地想,这位惊世骇俗的美貌少女,她是谁?易君恕在漫长的旅途中曾听林若翰谈到他的家庭,说他的夫人早已亡故,家里有一个可爱的女儿,难道这就是他的女儿吗?不,不可能!高鼻蓝眼的“鬼子大人”怎么会有一个中国女儿呢?
  林若翰激动不已,竟然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位和他同行的客人。
  随着少女一起来的那个中年人把行李从侍应生手里接过来,连连道谢。他显然是个仆人,四五十岁的样子,青衣小帽,肤色黧黑,面庞精瘦,脊背有些佝偻。他提着行李,正准备招呼主人回家,看见旁边呆立着的易君恕,迟疑了一下,向林若翰问道:“牧师,这位先生是……”
  “哦……”林若翰猛然转过脸来,这才发现了被冷落在一边的客人,不禁为自己的失礼而感到歉意,“对不起,我忘了介绍,这是我的中国朋友易君恕先生!”又指着少女和旁边的中年人对易君恕说,“易先生,这就是小女Ella,这是我的管家阿宽……”
  易君恕愣住了,心里暗暗吃惊:这位少女果然是他的女儿!这……这是怎么回事?
  “易先生好!”管家阿宽脸上绽开谦卑的笑容,朝易君恕鞠了一躬。
  “噢?”那被称作“Ella”的少女这才转过脸来,缓缓地抬起低垂的眼睑,向易君恕投过来若有若无的一瞥,显然这位客人并没有引起她足够的重视,只是出于礼貌,微微颔首,伸出了光洁的右臂,轻轻地说了声,“易先生,你好!”
  易君恕的心慌了,暗想,这大概是要和我握手?自幼生长在京师的易君恕,虽然自以为是个鼓吹西学的激进分子,却活到二十八岁还不曾和任何一位女性行握手礼,不禁脸一红,觉得十分为难。迟迟疑疑地刚要伸手去握,却看着那少女伸过来的玉臂手腕微曲,五指并拢下垂,不像是要握手的样子,便呆住了。
  少女的手举在那里,脸上那一丝纯属礼貌性的微笑消失了。
  “易先生,”林若翰连忙提醒他,“这是西方的吻手礼,男士握住女士的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
  易君恕猛然想起,他在船上确曾看见洋人的男男女女这样行礼,人家习以为常,而在他看来却不可思议,不料现在自己也要照样去做了,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他的心脏狂跳不止,鼓足勇气向前伸出手去,但是,那少女已经等得不耐烦,把手快快地收了回去。显然,他的迟疑畏葸已经引起了对方的不快,这……这该怎么办?
  易君恕更加不知所措,只好用传统的方法补救,红着脸拱起双手,说:“哦,久仰久仰……”
  揖作了一半,话说了一半,却又记不得这位小姐的芳名,只好再向林若翰请教:“翰翁,刚才您称呼令媛是……”
  女儿的傲慢,易君恕的尴尬,林若翰都看在眼里,但他不忍埋怨久别重逢的女儿,更不便对客人过多地指手画脚,那样会把这僵局弄得更僵。于是极力作出若无其事的轻松神态,对易君恕说:“她的英文名叫Ella,E…l…l…a,用汉文书写时,我为她选了‘倚阑’二字,倚靠的‘倚’,阑干的‘阑’……”
  “哦,”易君恕总算听明白了这个由英文翻成汉文的名字,连忙把行了一半搁置起来的礼继续完成,“倚阑小姐,你好!”
  倚阑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了声:“再见,易先生!”便转过了脸去,挽着林若翰的胳膊,“Dad,我们回家吧!”
  易君恕愣了:怎么刚见面就“再见”呢?
  “不,倚阑,你弄错了,”林若翰没有想到女儿再次令客人尴尬,忙说,“易先生是我请来的客人,和我们一起回家……”
  “哦,”倚阑有些意外,双眉微蹙,“你在电报里没有告诉我……”
  “我的孩子!我要对你说的话有千言万语,电报里怎么能容纳得了?”林若翰惟恐女儿的话会引起易君恕的不安,又特意说道,“易先生是从北京来的贵客,就住在我们家里,我想,你一定很欢迎,是吧?”
  这哪里是父亲对女儿的交代?简直像在为易君恕的寄居而求情了,老牧师的一番苦心使尴尬地站立一旁的易君恕更加不安。初次见面,他分明已经感到了倚阑小姐在这个家庭里具有不可动摇的女主人地位,连林若翰所作的决定也必须得到她的首肯,为此还要哄着她,求着她。易君恕还没有迈进林若翰的家门,就已经有了寄人篱下之感!他想对林若翰说:谢谢翰翁的盛情,我不再到府上打扰了。但是,想到林若翰在危难之际对他的救助和一路上的同舟共济,甚至连旅费食宿全部依靠林若翰承担,如今大恩未报,怎好在码头上就和人家分手?何况在这人地生疏的香港,他除了投靠林若翰,还能有什么别的门路?思前想后,话到舌尖却又只好忍住了。
  “哦……”倚阑抬起长长的睫毛,看了易君恕一眼,白皙的面庞微微地红了。尽管不大情愿,她也毕竟没有违背父亲的意志,轻声说,“欢迎你,易先生……”
  得到她允诺,易君恕上岸伊始所面临的窘境已经悄悄地化解,林若翰脸上的纹路舒展了:“好吧,我们一起回家!”他转过脸去叫着管家,“阿宽,轿子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在前面等着呢!”阿宽说着,提着行李朝前面快步走去。
  对于易先生的到来,他当然不可能事先有所准备。来接船的时候,倚阑小姐坐的是林若翰的私家轿,阿宽又雇了一顶“路轿”,父女两人就够用了。现在又多了一位客人,阿宽得赶在前头,重作安排。好在码头上待雇的路轿有的是,阿宽一招手,立时便围过来好几名轿夫,阿宽点了一顶,把手里的行李递给了轿夫,这时,林若翰和倚阑、易君恕已经来到了轿前。
  私家轿的轿夫过来向主人见了礼,路轿轿夫也谦卑地向雇主问候,他们之间的些微差别,易君恕是难以分辨的。阿宽安排停当,便招呼着主人和客人上轿。
  林若翰先请客人上轿:“易先生,请!”
  易君恕看那轿子,形制略似京城里的二人肩舆,但比官轿简略,用竹竿、竹蔑扎制而成,没有轿帘,座位上面支着凉棚,显然是为了适应香港的炎热气候。前后两名轿夫,头戴竹编凉帽,身穿黑衣黑裤,肥裤管下赤脚穿着草鞋,此时向他伸过手来,殷勤地扶雇主上轿。
  易君恕略一迟疑,待倚阑上了旁边的那顶轿子之后,说声:“翰翁,请!”自己这才上轿。
  轿夫等客人坐稳,一前一后蹲下身去,双肩扛住轿竿,轻轻发一声喊,颤悠悠抬了起来。
  林若翰的私家轿在前面引路,倚阑和易君恕随后,三顶轿子鱼贯而行。轿夫赤脚草鞋,走起来快步如飞,轿竿微微颤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临海的干诺道还没有最后完工,大道两旁,苦力们赤背裸足,正在搬石运土,黑压压一片,如同蝼蚁。已经铺平的道路上,来来往往尽是这种二人小轿,间或驶过四轮的西洋马车,两轮的东洋人力车,穿梭不息,真正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车、轿的乘客之中,既有高鼻蓝眼、西装洋服的先生、太太、少爷、小姐,也有长袍马褂的华人士绅和簪发莲足的女眷,而拉车抬轿的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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