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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天裂-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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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怎会知道?”当最不愿意正视的事实已经无可回避,林若翰仍然大吃一惊,“谁告诉你的?是阿宽吗?”他恼怒地捶胸顿足,“他竟然没有信守诺言,背叛了我!”
  “不,不是宽叔……”
  “是谁?”
  “是迟孟桓。”
  “迟孟桓?!迟孟桓这个恶魔,他把我的一切都毁了!”林若翰惨叫一声,踉踉跄跄就要跌倒!
  “Dad!”倚阑急忙扶住了他,“Dad……”
  “倚阑,倚阑……”林若翰一把抱住了倚阑,满脸的皱纹在抖动,恐惧地张大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乞求似地望着她,“我虽然不是你的生身之父,但你仍然是我的女儿!是上帝把你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交给了我,那时候你是多么瘦小,多么虚弱,像一只濒临死亡的小狗、小猫、小鸟,我一勺一勺地给你喂牛奶,一天一天地把你养大,到现在,我们相依为命已经十五年了,这和亲生骨肉有什么区别?就是一只小狗、小猫、小鸟,也会深深地依恋我,何况是人!倚阑,十五年来dad对你的爱,你总不会忘了吧?”
  “Dad,你永远是我的dad!”倚阑扑在父亲的怀里,泪如泉涌,“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如果没有你,我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苦难,也许早就不在人间了!”
  “噢,我的好女儿!”林若翰紧紧地抱着女儿,好像惟恐被什么人夺走,“你永远是我的女儿,爸爸永远爱你……”
  “谢谢你,dad!”倚阑伏在父亲的肩头,两手抚着他那衰弱的老迈身躯,“每个父亲都爱自己的女儿,而你是基督的使者,还要爱天下的人,拯救所有的人脱离苦难!现在,英国人正在杀中国人,几百名军队开到大埔去了,用枪用炮屠杀新安县的老百姓,不知道有多少人断送了生命,又留下了多少孤儿,你救得了他们吗?而且,还有……”倚阑抬起头来,泪眼望着父亲,她要说:还有易先生呢,他从这里走了就再没有消息,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你救得了他吗?
  “不,我不能……”林若翰打断了女儿的话,瑟缩地颤抖着,“我只是一个凡人哪,连我自己都救不了啦……”
  窗外传来浑厚悠远的钟声,圣约翰大教堂主日崇拜的时间到了。现在,从卜力总督到港府的各级军、政高官,都集中在那里,向上帝隆重祈祷,恳求宇宙的主宰保佑大英帝国的女王和她的子民,从今天起,她的领土又扩展了三百七十六平方英里,征服世界的“米”字旗将在那片土地升起。
  阴沉沉的天空堆满了乌云,怕是要下雨了。阿惠戴上一顶雨帽,手里挎着她往常出门采买食品的篮子,往翰园的大门走去。
  阿宽给她打开了铁门,在门外巡逻的英警立即端着枪走了过来,威严地喝道:“上级有命令,这座院子的人一律不许出门!”
  “长官,”阿宽脸上堆着笑容,低声下气地说,“我们奉公守法,不敢违抗命令,可是,这一家人总得吃饭啊,她这是去买菜,请行个方使!”
  说着,把攥在手里的一个红包递了上去。
  “嗯,”警察接过红包,隔着纸捏了捏,摸出里面有两枚港币,脸色便温和了一些。伸手抓过阿惠挎着的篮子,翻了翻,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于是把头一摆,“走!”
  阿惠出了大门,急急地朝山下奔去。
  大埔墟近旁的吐露港,泊于岸边的战舰“荣誉”号和“快捷”号挂满彩旗,披上了节日的盛装。从元洲仔到泮涌的道路戒备森严,四百名英军排着整齐的队伍,开进运头角山的升旗现场。旗杆已经竖起,挂好了升旗用的绳索。而旗杆旁边的警署却是一片废墟,来不及重建了,只好临时用装满泥土的麻袋砌成防卫工事。
  港府辅政司骆克爵士,英军司令加土居少将,英国皇家海军舰队分队司令鲍威尔准将和布朗上校、奥格尔曼中校、伯杰上尉、西蒙斯上尉、巴瑞特中尉陆续步人会场。
  一个最重要的人物没有出现。此刻,在港岛上亚厘毕道总督府楼前的青青草坪上,卜力牵着他的爱犬“盖瑞”在缓缓地踱步。昨夜大埔的突发事件使总督担心自己的安全会受到威胁,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不去主持升旗仪式了,而留在了总督府,焦急地等待着来自大埔的消息。
  升旗仪式由骆克主持,总督的缺席使他处于会场的中心位置。骆克头戴黑色筒形呢帽,身穿崭新的制服,胸前佩戴着圣迈可及圣乔治大十字。三级勋章,腰间的皮带上挎着战刀,双手展开一面丝质的“米”字旗,向旗杆走去。这位辅政司的兼职——新租借地专员,从今天起上任了,年方四十一岁的骆克爵士的政治生涯从此又揭开了新的一页。
  警察司梅轩利上尉头戴帽盔,手握战刀,率领他的“红头阿三”部队肃立在旗杆前。
  重兵把守的这片焦土充盈着森森杀气,草地已经被烧光,连一朵野花也没有。幸亏那些赶来助兴的贵妇名媛,她们那鲜艳的曳地长裙、插着羽毛的帽子和珍珠项链、宝石钻戒为会场点缀了些许色彩。
  两广总督没有派人来参加升旗仪式,租借地的接管成了英国单方面的占领,这是一个很大的缺陷。如果没有中国人在场,接管的命令宣布给谁听呢?
  迟孟桓驱赶着十几个老弱乡民上山来了。他和梅轩利跑遍了附近的村庄,青壮男女都不知去向,只有一些跑不动的白发翁姬留下来看家,被他们抓来了。由聋耳陈牵头,他们每人手里都举着一面小小的白旗,上面写着:“大英国界内归顺良民”,格式一律,出自迟孟桓的手笔,他自幼喝洋墨水长大,中国字写得不怎么像样。
  “快走,快走!”迟孟桓举着勃郎宁手枪,向他们厉声吆喝着。此一时,彼一时,迟孟桓的两腿已经不像昨天那样瑟瑟发抖,腰板也挺起来了。有那么多英军在场,他还怕这些老弱病残吗?
  突然,山野之间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声,一名四五十岁的农妇披头散发,踉踉跄跄向这边跑来,她哭喊着:“我的仔……我的仔啊!……”
  “做什么?”迟孟桓拦住了她,“这地方不许你胡闹!”
  “我要我的仔!你们还我的仔,还我的仔啊!”
  被驱赶上山的乡民们回过头去,充满同情地看着她,却敢怒而不敢言。
  “阿惠妈,你这是做什么?”聋耳陈走上前去,说,“今天官府要办大事,哭哭啼啼是不好的,嗱,我这面旗子给你拿着……”
  “我要我的仔!”那农妇挥舞着手臂,把他的旗子打落,继续朝山上跑去。
  “站住!”迟孟桓吼道,“要不然,我就开枪了!”
  “你开枪吧!我的仔被你们打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那农妇转过脸来,两只血红的眼睛盯着迟孟桓,突然,像疯了似地向他扑上来,一把抓住他腕子,“我和你们拚了!”
  “砰!”迟孟桓手中的枪响了,那农妇的哭喊声更然而止,她单薄的身体晃了两晃,倒了下去,鲜血从胸膛里喷涌出来……
  会场骚动了,神经脆弱的贵妇名媛们尖着嗓子发出惊叫:“啊——”风度优雅的绅士们不安地议论:“在喜庆的日子出现这种情况真令人扫兴!”
  “怎么搞的?”骆克皱紧了眉头,朝梅轩利说,“快去看看!如果发生骚乱,要及时制止!”
  “是!”梅轩利朝身旁的印警一挥手,“红头阿三”们跟着他朝山下跑去……
  几分钟后,梅轩利、迟孟恒和“红头阿三”们驱赶着那些老弱妇孺来到了惶惶不安的会场。
  “没有什么事,”梅轩利向大家挥着手,“是一个疯子,已经被——”他笑了笑,选择了一个避免刺激性的说法,“被送进天堂了!”
  骆克的脸上也绽开了笑容,现在他可以放心地主持升旗仪式了。
  “咚!咚!……”吐露港上,“荣誉”号和“快捷”号鸣响了礼炮。骆克双手展开那面“米”字旗,向旗杆走去。
  骆克的双手激动地颤抖着,把大不列颠的国旗系在绳索上,然后轻轻拉动,“米”字旗在礼炮声中徐徐升起。
  数百名官兵和富商名流、绅士淑女一齐向“米”字旗行注目礼。遗憾的是仓促之中没有从香港带来军乐队,他们只好不用伴奏,唱起了英国国歌《神佑女王》:
  上帝保佑女王,祝她万寿无疆,神佑女王。
  常胜利,沐荣光;孚民望,心欢畅;治国家,王运长;神佑女王!
  扬神威,张天网,保王室,歼敌人,一鼓涤荡。
  破阴谋,灭奸党,把乱萌一扫光。
  让我们齐仰望,神佑女王!
  愿上帝恩泽长,选精品,倾宝囊,万岁女王!
  愿她保护法律,使民心齐归向。
  一致衷心歌唱,神佑女王!
  这是一首古老的歌。早在1739年11月20日,英国海军上将威尔能率领舰队攻占了西班牙在南美的殖民地波托贝罗,1740年的庆祝宴会上便第一次响起了由英国音乐家亨利·卡累谱写的这首《神佑国王》,1825年它被正式定为国歌。1837年,维多利亚女王即位,国歌的歌词除了把“国王”换成“女王”,其余没有任何改动。伴随着大英帝国称霸天下、殖民全球的历史,它已经传唱了一百五十九年,字字句句膨胀着扩张的欲望,仍然鼓舞着王国的臣子“扬神威,张天网,保王室,歼敌人,一鼓涤荡。破阴谋,灭奸党,把乱萌一扫光”。今天,1899年4月16日,当这首歌在远东新租借地再次响起之时,曾经为攫取这片土地而奋力拚搏的斗士们不禁热泪盈眶!
  “女士们,先生们!”骆克爵士手持一沓文件,高声说,“现在,我谨代表圣马可暨圣乔治最高大十字勋章获得者、香港殖民地及其属地总督兼总司令、海军中将亨利·亚瑟·卜力爵士阁下,宣读英国枢密院1898年于巴尔莫勒尔宫发布的《枢密院令》!
  鉴于英国女王陛下与中国皇帝陛下1898年6月9日所订《专条》规定展拓毗连香港殖民地的英国界址,并据该《专条》所述方式租与女王陛下;并鉴于为便利租期内治理女王陛下按该《专条》所获土地,需要有所规定;兹遵照女王陛下命令,并据女王陛下枢密院建议,命令于下:一、兹特宣布,上述《专条》所述的界内领土,租期内应视同并实际上成为女王陛下香港殖民地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原来即为该殖民地的一部分无异。
  二、香港总督有权经该殖民地立法局建议和同意制定法律,以维持该地作为该殖民地之一部分的和平、秩序和有效施政。
  三、自港督宣布的指定日期起,所有在香港生效的法律与法例,同时适用于上述地方,直到女王陛下或港督经立法局建议予以修订或废除为止。
  四、无论本枢密院令包含何等内容,九龙城内现驻扎之中国官员,仍可在城内行使管辖权,惟不得与保卫香港之武备有所妨碍。
  兹授权女王陛下主要国务大臣之一约瑟夫·张伯伦阁下据此发出有关的必要指示。“
  当骆克宣读到第四条时,犹豫了一下。他看到,站在身旁的加士居少将也把眉头皱紧了。很显然,去年10月发布的这道《枢密院令》,部分条款已经不合时宜,驻扎在九龙城的中国官员和军队决不能允许继续保留,一定要把他们赶走,这已成为索尔兹伯里首相、张伯伦大臣、卜力总督和香港军政首脑的共识,而且很快就要变成行动!那么,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宣布对中国有利的条款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废除这个第四条要由枢密院发布新的命令,而在此之前,骆克无权篡改,也只有照本宣科了。不过,读到这里时,他有意把声音压得很低,以求最大限度缩小负面影响。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骆克又重新提高了音量,“根据卜力总督的命令,我宣布:自1899年4月16日下午二时五十分起,新租借地居民已归英国管辖;此后,新租借地日出时要升英国国旗,日落时降旗,不得有误!”
  这番话无疑是说给那些举着白旗的“大英国界内归顺良民”们听的。可是,那些人却低垂着头,神情悲戚愁苦,没有一点“让我们齐仰望,神佑女王”的意思。惟有聋耳陈肃然惶然地抬起头来望着骆克这位赫赫长官,好像“洗耳恭听”的架势,而他却又虚长了一双耳朵,什么也没听见。
  升旗仪式匆匆收场,运头角山复归于一片死寂。
  空中,浓重的阴云如铅似墨,层层堆积,越来越厚,天仿佛低得擦到了旗杆,乌云中滚动着沉闷的雷声。
  第十七章 血染国门
  山野里,丛林中,披着硝烟的乡民们草草掩埋了死难者的尸体,搀扶着负伤的同伴,含泪撤回自己的村庄,每颗心都像压顶的乌云那样沉重。
  乡亲们慌慌地迎上来,白发苍苍的阿公、阿婆寻找着儿子,年轻的阿嫂寻找着丈夫,细女、细路仔寻找着父亲,一双双期待的眼睛在人群中巡睃,却不敢开口问,怕听到那个骇人的消息。而噩耗还是一个又一个地传来,凄厉的哭声在村头回荡。
  夜幕下,从锦田通往屏山的土路上,龙仔手提着一盏火水风灯,陪着阿惠急急地奔走。
  觐廷书室的客房里,三嘴灯下围坐着太平公局的首领们,一张张脸上笼罩着阴云。
  “首战失利,断送了乡亲们几十条性命,每个冤魂身后都撇下了妻儿老小!”邓菁士沉痛地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滚出两串泪水,“我们指挥作战的人,有愧啊!”
  “打仗就免不了伤亡,我们每个人都准备战死!”邓伯雄咬牙切齿道,“鬼佬欠下的血债,要让他们加倍偿还!”
  “雄叔说得对!”邓仪石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气可鼓而不可泄,我们今夜作好准备,明天再战,怎知不能打败鬼佬?”
  “和强敌作战,不可全凭一腔激愤,”邓菩士沉吟道,“我们的人数虽然数倍于英军,但武器装备不如人,兵员素质不如人,实战经验不如人,战略战术不如人……”
  “大哥尽长洋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邓伯雄吼道,“照你说来,我们既然样样不如人,这仗也就不必再打了!干脆举起白旗去投降,做鬼佬的顺民,岂不更便当?”
  “伯雄,你少发这种无谓的牢骚!”邓植亭拍案道,“大哥受十万乡亲委托,率众抗敌,恨不能一鼓作气,杀尽番鬼!可是我们对敌情估计不足,初次交战便伤亡惨重,现在应该以此为鉴,商讨对策,以利再战,‘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大哥的意思你不明白吗?”
  “我明白,我都明白,可又能如何?”邓伯雄紧锁着浓眉说,“敌人有战舰、炮艇,我们没有;敌人有几十、几百挺机关枪,我们没有;我们只有那几门老式炮,步枪也都是几十年前的老爷枪,靠钟表匠修理了勉强使用,就连这样的枪,还做不到人手一支,多数人还得靠火铳、大刀、长矛、三叉戟,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什么?惟有这一腔血了!”说到激愤处,他目眦欲裂,脖项的青筋暴起,一把扯开领口,坚实的胸膛在霍霍地跳动,“大清国有二十万‘八旗兵’、六十万‘绿营兵’,可都不来打鬼子,只有靠我们这些百姓自己去挤命!”
  “拼了!”文湛全愤然道,“我们文氏的旗帜被英夷夺去,定要雪洗此辱,夺下运头角山,击落‘米’字旗!”
  “打!坚决要打!”
  “把鬼佬赶出新安县,赶出国门!”
  邓芳卿和彭少垣、侯翰阶也纷纷说道。会场上群情激昂,沉重气氛为之一扫。
  “打,当然是要打,”邓菁士思索着说,“但要看如何打法。现在英军集中在大埔,固守运头角山,他们富于阵地战经验,阵法严整,枪械优良,吐露港又有炮舰掩护,我们正面强攻,正是以己之所短,攻敌之所长,是为兵家所忌……”
  “菁士兄言之有理,”易君恕静听多时,才说,“我们不仅要和英夷斗勇,更要斗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嗯?”邓伯雄回头望着他,“兄长此话怎讲?”
  “我不懂军事,只是纸上谈兵,”易君恕说,“古人三十六计之中有‘调虎离山’之计:”待天以围之,用人以诱之,往蹇来反。‘现在英军主力驻守吐露港和大埔,我若强攻,难以取胜,应该设法把他们调离,乘运头角山兵力空虚,再发起进攻……“
  “兄长的想法倒是不错,”邓伯雄道,“但英军又不听我们的号令,如何调法?”
  “英夷要占领新安县境,必然首先着意于东西两端,”易君恕接着说,“如今,东端的吐露港既已落入英夷之手,那么,西端的深圳湾和青山湾则成为下一个攻击目标。我们不妨先走一步,派人前往西部海岸一带,广树旗帜,摆出决战之势,迷惑敌人……”
  “嗯,”邓菁士深深地点了点头,指着案上的地图,接下去说,“敌人必然出兵西犯,这时,大埔兵力薄弱,我们正好乘虚而入,‘声东击西’,一举拿下运头角山!”
  “好!”邓伯雄拍案称道,“速速派人前往青山、沙江,山上插满旗帜,村庄贴满标语,大造声势,诱敌前来;我军集合人马,连夜开往大埔,明天和敌人决战!”
  这时,客房的门被推开了,邓老夫子带进两个人来,是龙仔和阿惠。
  “阿惠?!”易君恕骤然一惊,“你怎么来了?”
  “易先生!”阿惠踉跄扑到他跟前,号啕大哭,泪如雨下,“我的兄弟、阿妈都被他们打死了!我兄弟才十四岁,他还没成了啊……”
  “啊……”邓伯雄猛然想起那个手拿菜刀的孩子,他正是泮涌的,还说他阿姐……那孩子,那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转眼之间就在英军的炮弹下血肉横飞!邓伯雄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伸手扶住阿惠,“阿惠,我们替你报仇,明天就打回泮涌去!”
  犹如大火之上又浇了油,太平公局的首领们情绪激昂,摩拳擦掌,连今夜都难以忍耐了。邓菁士目光炯炯,命令道:“大家按照刚才的部署,回去连夜作好准备,各村留下一些人马自卫,抽调精锐主力,开往大埔!出发吧!”
  “菁士兄,等一等,”易君恕上前拦住了邓菁士,“大家都领了军令,请不要把我忘了!我虽不才,也愿随你们前往大埔,即便是摇旗呐喊、运送弹药,总算尽一份绵薄之力!”
  “易先生!”邓菁士神色严峻地说,“这次不比舌战方儒,上阵杀敌是要出生入死啊!”
  “不行,不行!”邓伯雄一把抓住易君恕,“兵荒马乱,我们对兄长照顾不周,已是深感不安了,怎么还能让你上阵杀敌?那枪炮可是不长眼睛的,万一出了闪失,我们新安人真是要愧煞了!君恕兄,这话再不要提!”
  “如果没有你们冒死相救,哪有我今日?新安人对我有再造之恩,十万父老危在旦夕,我怎么能袖手旁观?”易君恕慨然道,“你们都不怕死,难道惟独我怕死不成?”
  “易先生既然执意参战,”邓菁士沉吟道,“我倒有一件大事要拜托先生……”
  “菁士兄请讲!”易君恕说。
  “我们声东击西,也不可孤注一掷,顾此失彼。”邓菁士道,“还要防备敌人西犯,因此西路的自卫,也非同小可。先生可与芳叔、植亭一起留守屏山、厦村,随时与我互通情报;如果敌人来犯,立即召集人马,予以抗击。此事关系重大,先生幸勿推辞!”
  “嗯?”易君恕默然。请战的结果竟是让他留守,仍然原地不动!这是邓菁士委他以重任呢,还是为了保护他而有意因人设事?一两天之内英军会不会西犯屏山,这里有没有仗可打?谁也难以预料……
  “好,这倒是有备无患之策!”邓芳卿表示赞成。
  “我们一定守住厦村、屏山,”邓植亭也说,“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易君恕见他们两人都已替他答应,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我也就只好从命!”
  计议已定,事不宜迟,各位首领提了火水风灯,匆匆离去,准备连夜行动。
  邓植亭、邓芳卿送他们下楼,客房里只剩下易君恕和阿惠两个人。
  “阿惠,倚阑小姐她……好吗?”易君恕轻声问道。自从他仓皇逃出港岛,还是第一次见到来自翰园的人,迫不及待地要知道他所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她现在怎么样了?一颗心怦怦地狂跳,还不知道阿惠带来的消息是吉是凶!
  “易先生!”阿惠一开口,又忍不住哭出声来,“小姐她就是不放心你呀……”
  次日,阴沉的天空落下绵绵细雨,虽已是农历三月上旬,凉风吹来,也寒意袭人。英军接管后的大埔墟一片死寂,店铺全部关门,居民转移一空,附近的村落、田野不见人迹。运头角山上,那一面孤零零的“米”字旗在细雨寒风中抖动。
  下午一时许,泮涌后山突然旌旗招展,鼓角齐鸣,数千抗英武装乡民携带重炮,向英军阵地发动猛攻!
  加士居少将早有准备。昨夜,侦察兵送来情报:青山、沙江出现大量旗帜、标语,少将立即识破了这一“声东击西”的计谋,留下“汉伯”、“孔雀”两艘战舰在吐露港待命,大埔精锐主力按兵不动,等待抗英乡民前来偷袭。一方是志在必得,一方是有备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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