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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传-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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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且问道:“先生,你现在退隐了,完全自由了,再也不必为那些束缚你的东西发愁了。”
“非也。跳出政治的漩涡,不等于跳出人世的大海。我虽然要让我的精神在天地之间无拘无束的漫游,但是,我的脚却必须踩在坚实的大地上。这就叫‘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而不傲睨于万物,不遣是非,以世俗处’。”
“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与处于世俗之间,难道不能同时做到吗?”
“当然能,而且必须做到。实际上,只有做到了处于世俗之间,才能做到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也只有做到了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才能做到处于世俗之间。二者互为因果,不可割裂。”
“请言其详。”
“所谓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也就是进入道的境界。而道则体现于它所创造的万物之中,并不是离开众物而独存的东西。因此,要想进入道的境界,就必须与世俗之间的万物相处,在任何一个有限的、有形的物上悟出那无限的、无形的道。离开了世俗之间的物,也就无法把握到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境界。
“反之亦然。人生活在这个物的世界上,要想避开物,是不可能的。世俗之物先你而存在,并伴随你而存在。如果人有了道,就具备了超然物外的精神境界,然后才不至于埋没于众物之中。有道之人,可以生活于世俗之间,而不被世俗所同化。
“总而言之,要做到身在尘俗而心游天外,寄迹物中而神游无垠。”
“先生,这样的境界可确实难以达到啊!”
“是的。这样的境界是难以达到。我现在也没有完全达到这样的境界。但是,这是人生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你我当共同努力。”
庄周虽然辞官归家了,但是,他的名声却越来越大。经常有一些远道而来的士子,向他寻问养生之道。
这天上午,庄周正坐在草地上,面对蒙泽弹琴自娱,蔺且在一旁整理他与庄周的谈话录,有一个自称孙休的人来访。
他通报姓名之后,便问道:
“庄周先生,您的学说以无为著名,我今天特来请教。我居住在乡里,没有自己推荐自己去当官,我看见有人遇难也没有去救他,可谓无为了吧;但是,我种田,庄稼从来不丰收,也从来没有哪个君主知遇我,我得罪天了吗?我为什么如此命苦呢?”
庄周放下琴,招呼孙休坐下,然后对他说:“你所说的那种无为,并不是真正的无为。我今天告诉你至人的行为。至人忘掉了自己的五脏六腑,忘掉了自己的耳目鼻口,恍乎、惚乎,而游于尘垢之外,惚乎、恍乎,逍遥乎无事之业。这才是为而不恃,长而不宰。而你的那些行为则是哗众取宠,饰知惊愚,就象要用你的双手抓住日月一样,是不可能成功的。象你这样的人,能够保全自己的躯体而不得上聋盲跛蹇的病疾,就已经够幸运的了,还怨天何为?”
孙休听完庄周的话,神情沮丧地走了。庄周抬眼凝望湖水片刻,继续弹琴。一曲终了,他仰天而叹,似乎有什么忧虑。
蔺且停下手里的工作,问道:“先生,你为何叹气?”
庄周说:“刚才孙休来,我告诉了他至人之德。我怀疑他会惊叹于至人之德而精神失常。”
蔺且说:“先生请宽心。如果他认为自己的所做所为是正确的,而您所说的是错误的,他当然不会以非易是;如果他认为自己所做所为是错误的,而您所说的是正确的,正好可以以是易非。因此,他不会精神失常的。”
庄周又道:“话不能这么说。从前有一只美丽的鸟,落到了鲁国国都的郊外,正好让鲁君碰着了,他十分喜欢,便命手下人捉住它,带回宫中。鲁君以太牢之食喂养它,以九韶之乐侍候它,可是美丽的鸟,却一天天地瘦下去了,最后不食而死。这就是以己养养鸟。如果以鸟养养鸟,就应该让鸟栖之深林,浮于江湖,食以虫蛇。
“今天,我告诉孙休至人之德,就是以己养养鸟。对孙休这样的人谈论至人之德,就象用车马来装载一只鼷鼠,用钟鼓来伺候鴳鸟,他怎么能不感到惊疑呢!”
“依先生之意,若何?”
“以后有人来问道,必须对症下药,看人对话。如果不这样,不但不能让他明白道理,反而让他失去了故常的生活。”
又过了几天,有一个名叫东郭子的人来向庄子问道。东郭子是一个颇为自负的人,他一坐下就咄咄逼人地质问庄周:
“庄周先生,您的学说以道为核心,而您所说的道又是无形无象,虚无飘渺的东西。因此,我认为您所说的道实际上是不存在的,您的学说是故作高深,欺骗众人。”
庄子听后,微微一笑,说:“东郭先生,我所说的道是真实地存在着的东西。”
“那么,道在什么地方呢?”
“无所不在。”
“您说得具体一些。”
“在蝼蚁。”
“道怎么能如此卑下呢?”
“在積稗。”
“怎么更加卑下了呢?”
“在瓦甓。”
“怎么能卑下如此之甚呢?”
“在屎溺。”
东郭子听后,再也不言语了。
过了一会,庄周道:“东郭先生,你如此发问,根本就没有接触到问题的实质,我也就只能如此回答你。监市官员到市场去查看猪的肥瘦,顺着大腿越往下看,越容易发现肉的多少。这就叫每况愈下。我回答你道之所在,也只能如此。”
东郭子又问道:“那么,道究竟何在?”
庄周回答说:“道存在于所有的物中。因此,道即周,道即遍,道即咸。周、遍、咸,是说道是无所不在的,它并不离开众物而独存。道虽然是无形无象的,但是,在有形有象的物中却可以体悟到它的存在。”
东郭子又问:“那么,我怎么能从有形有象的物中体悟到无形无象的道呢?”
庄周答道:“你必须保持淡而静、漠而清的精神状态,使你的心就象清澈宁静的井水,又象明洁光亮的铜镜。这样,你的意志就会得到极大的自由,极大的快乐,你的精神就可以无所不至。去而来,而不知其所至;往而来,而不知所终。彷徨乎冯闳之境,而不知所穷。这样,你就可以在有形有象的物中体悟到无形无象的道。”
“那么,道与物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道是物物者,即物的主宰,但是,道与物之间,又没有什么界线。物与物之间是有界线的,但是,物与道之间却没有界线。物来源于道,又归于道。道产生物,又在于物。”
听庄周这么一讲,东郭子连连点头称是,心悦诚服地告辞了。
东郭子离开之后,蔺且开心地对庄周说:“先生,这个自负的家伙终于被您说服了。”
庄周却心事重重地说:“蔺且,可没有那么容易啊!我现在越来越发现,向别人讲授道是十分困难的。心里想的东西,一旦用语言说出来,就变了味儿了。”
“除了语言,还有什么东西能表达道呢?”
“什么也没有。语言虽然不能完全表达道,但是,它又是唯一的工具。这是我最近的一大苦恼。”
蔺且默默地在一旁为先生担忧。稍顷,庄周说:“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一个名叫知的人求道的故事。知北游于元水之上,登隐弅之丘,而正好遇到了无为谓。于是,知对无为谓说: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
何从何道则得道?’
“连问三声,无为谓一句也没有回答他。无为谓并不是故意不回答知的问题,就象他的名字所示,他根本就不知道回答别人的问题。
“知没有得到回答,就离开了无为谓,又来到白水之南,登上了狐阕之丘,而遇到了狂屈。知又以向无为谓提过的问题,重新向狂屈说了一遍。
“狂屈说:‘唉!我心知此问,本想告诉你,但是,刚想开口,就忘了我要说的话。’
“知又没有得到回答,就离开狂屈,来到黄帝的宫殿,向黄帝提出了这几个问题。
“黄帝说:‘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
“知听了黄帝的回答之后,说:‘虽然你的回答等于没有回答,因为你只是以否定问题的方式给予我回答。但是,你毕竟给了我回答。在来你处之前,我曾经问过无为谓和狂屈。无为谓不答,狂屈欲答而忘言,究竟谁更加接近于道呢?’
“黄帝说:‘无为谓真知道,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于道。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言,言而非也。’
“知不解地问道:‘我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告我,非不告我,不知而不告也;我问狂屈,狂屈本欲告我,而无法告我,非不告我,欲告而忘言也;今我问汝,汝知之而告我。怎么能反而说汝不近道,而彼知道?’
“黄帝说:‘无为谓真知道,就在于他不知告人,因为道不可传;狂屈似之,就在于他欲告而忘言,因为道不当言;我终究不近道,就在于我自以为知道而以言告汝’。”
蔺且听完庄周的梦,失望地说:“那么,既然道不可传,先生的学说就难以让众人了解了。”
庄周笑了笑,说:“刚才的那个梦,是从传道之难的角度说的。如果闻道者天机自深,那么,寥寥数语即可知道。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不是梦,是我编的。
“有一个名叫齿缺的人,去向得道者被衣问道。被衣让齿缺坐下之后,便向他说:
“‘你端正你的形体,集中你的目光,天和之气就会到来;你抛弃你的智慧,专注你的精神,神灵之光就会降临。如此,自然之道就会居住于你的胸中,你的眼光就会象新生之犊那样清新明亮……’
“被衣的话还未说完,齿缺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他的神态是那样安详,就象拥在母亲怀中的赤子。
“被衣十分高兴,没想到齿缺的悟性如此之高,话还没有听完,就先自进入了道的境界。于是被衣口中唱着轻快的歌曲,也不理会齿缺,就独自出门远游去了。他唱道:
“‘形若槁骸(形体已如槁木之枯枝),
心若死灰(心灵恰似熄灭的灰烬)。
真其实知(告之以真知),
不以故自恃(他便忘记了过去的糊涂)。
媒媒晦晦(昧昧晦晦),
无心而不可与谋(没有心机而不可与谋)。
彼何人哉!’(那是什么人呀)!
“如果闻道者都能有齿缺这样的悟性,传道的难度就减轻多了。”
二
一天,监河侯来访问庄周。
监河侯进门之后,先打量了一下庄周的屋子,书简比家具多。他又从窗户往外望了一眼,湖光水色,尽收眼底。然后,他对庄周说:
“庄先生,您可真会享福啊!”
“不敢不敢,唯求清静而已。”
“不过,恕我直言,您如果继续当着漆园吏,也照样可以读书、求道,游山玩水啊!”
“庄周不材,难以兼之。”
“你看,象我,虽然上面加倍征收河税,但是,我照样当我的监河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
庄周看着得意忘形的监河侯,突然想起了猪身上的虱子。
他心念一转,对监河侯说:
“您见过猪虱吗?”
“见过,那有什么奇怪的,哪个猪身上不长虱子?”
“我觉得猪虱是最愚蠢,最可怜的东西。”
“何以见得?”
“虱子将猪毛之间的空隙作为广宫大囿,高兴了,就来到乳间股脚之下漫游,自以为生活得很幸福。但是,他哪里想到,一旦屠者鼓臂布草,手操烟火,要烧尽猪毛,虱子还没反应过来便与猪毛一起化为灰烬了。”
临河侯没有听出庄周在影射自己,讪笑着对庄周说:“先生的学问确实长进了,不仅为天下之人担忧,而且为天下猪虱担忧,真圣人也!”
庄周接着说:“我给您讲一个故事。”
“讲吧,我最爱听您讲故事,好长时间没听您讲故事,耳根都痒了。”
“有一个名叫无端的人,专门为宫廷喂养准备祭祀用的猪。这天,新送来一头小猪,这家伙十分不老实,在牢筴之中跑来跑去一个劲地叫唤。它似乎预感到自己会被宰杀,用前蹄拚命地踢着围筴,企图逃跑。
“无端听得不耐烦了,来到牢筴旁边,对猪说:‘小猪啊小猪,你怕死吗?我会用上等饲料喂养你三个月,然后十日戒,三日斋,恭恭敬敬地将你请到白茅之上,结果了你的性命,将你的肩尻粉碎于彫俎之上,你愿意吗?’
“然后,他又对可怜的小猪说:‘我知道你的心事,你肯定不愿意。你宁肯食以糠糟,而在牢筴之中转悠,也不愿到彫俎之上送命。’
“第二天,宫廷传下了命令,让无端从现在开始,每天食如君主,寝如君主,轩冕美女,任其挥霍。但是,君主死后,他必须作为祭祀品被活埋。无端高兴地答应了。
“无端的处境与小猪的处境完全相同,但是,为猪谋则去之,为己谋则取之,这不太愚蠢了吗?”
听完庄周的故事,监河侯有点开窍了,他不快地问庄周:
“先生是在讽刺我吗?”
“岂敢。象无端这样的人太多了,比比皆是,怎么能说是讽刺您呢?不过,我倒是想提醒您一下,可不要把高官厚禄看得太重了,这样会送命的。”
监河侯心中暗笑,这庄周也确实太谨慎了,因噎废食,未免过分。但是,口中却说:
“谢谢您的提醒。我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您虽然辞掉了官职,但是我们的私人交情还没有断。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张个口,不要客气。”说完,就要告辞。
送走监河侯回到家中,蔺且对庄周说:
“先生,您今天讲的这两个故事真绝,我已在旁边记录下来了。这对那些贪图享受,不顾性命的人,真是一剂良药。”
听完蔺且的话,庄周似乎发现了些什么东西。用抽象的语言来直接论述道,往往使人难以理解,而且难以相信。如果用通俗易懂的故事来比喻道,再借以有名望的圣贤哲人之名,就可以使人们容易理解,而且容易相信。这就是寓言,即寄寓他人之言;这就是重言,即借重他人之言。想到这儿,庄周高兴地对蔺且说:
“有了!有了!”
蔺且看着庄周手舞足蹈的样子,问道:
“有了什么?”
“我们不是一直在为怎样才能表现道发愁吗?这一下不用发愁了。我们可以用寓言、重言来表现道。”
“何为寓言?”
“寓言即寄寓他人来论述道。为什么要寄寓他人呢?我先给你举一个例子。一个人要想替自己的儿子求婚,就不能自己去当媒人,因为他即使把自己的儿子说得如同圣贤,人们也不会相信他的话,人们总觉得父亲替儿子说话是会包庇他的缺点。如果他请另外一个人去做媒,情况就不同了。因为对方听了外人的介绍,就会觉得是客观的事实,而容易相信。我向别人传道亦是如此。我整天以自己的口气说道有多么奇妙,人们就会觉得我是在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如果编出一些故事来,以他人的名义来论述道,人们就会相信。这不是我要故意如此,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势所必然。”
“那,何为重言呢?”
“重言就是借重古代圣贤之人的名声论述道,这比寓言更进了一步。天下之人,都迷信古代的人,而且更加迷信古代的圣贤。我如果以黄帝、尧、舜、孔子、老子等人的名义来论道,世人就会趋之若鹜。”
“先生,这真是妙方啊!”蔺且拊掌叫好。
“而且,这种方式也更加符合道本身的特征。我所说的道,本来就是一种生活态度、一种行为方式,并不是一个抽象玄妙的东西,在人与人之间发生的故事中,更能让问道者体悟到道的精髓。”
这天,有一个儒士来到庄周家中。这位儒士不象别的士那样,开口就问道。他却提了一个颇为巧妙的问题:
“庄周先生,请问是孔子伟大,还是老子伟大?”
庄周说:“孔子与老子究竟谁伟大,不是我们这些后人所能评价的。你想听听孔子见老子的故事吗?”
“什么?孔子还见过老聃吗?”
“当然见过。孔子到了五十一岁的那年,觉得他以前所学的东西都不是真正的道,就从鲁国来到南方的陈国沛县,拜见老子。
“孔子见了老子之后,老子招呼他坐下,然后说:
“‘孔丘,你终于到我门下来了。我听说你是北方的贤人,你得道了吗?’
“孔子回答说:‘没有。’
“老子问:‘你是怎么求道的?’
“孔子说:‘起始,我求之于仁义礼智,五年而未得道。’
“‘然后呢?’
“‘又求之于阴阳之气,十有二年而未得道。’
“‘如此,你当然不可能得道。仁义是扰乱人心的祸害,阴阳之气也只不过是道的外化。’
“孔子又问:‘如何才能得道?’
“老子说:‘我要休息了,你明日再来。’
“第二天,孔子又来到老子的家中。正好老子新浴之后,在那儿等着让头发干。他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双目紧闭,寂泊之至,犹如非人。孔子不敢打扰他,便在旁边等着。良久,老子睁开了眼睛。孔子上前请安,问道:
“‘先生,您刚才是怎么了?形若槁木,心若死灰,好象离物遗人而独立于无人之野。’
“老子说:‘吾游心于众物之初。’
“‘何谓众物之初?’
“‘众物之初的境界,心不能知,口不能言,今日勉强用诗为你说其大概:
至阴肃肃,(至阴之气寒若严冬)
至阳赫赫。(至阳之气炎若盛夏)
肃肃出乎天,(阴气来于天)
赫赫发乎地。(阳气源于地)
两者交通,(阴阳交合)
成和而物生焉。(在和气之中生出万物)
或为之纪,(似为万物之纲纪)
而莫见其形。(却见不到其形)
消息满虚,(死生盛衰)
一晦一明。(时隐时现)
日改月化,(日迁月移)
日有所为,(无时不在作用)
而莫见其功。(却见不到其功)
生有所乎萌,(生有所始)
死有所乎归。(死有所归)
始终相反乎无端,(始终循环,没有尽头)
而莫知其所穷。(却不知它的边缘)
非是也,(没有它)
且孰为之宗。’(什么来充当万物之宗)
“孔子又问:‘请问,游心于众物之初,是如何感受?’“老子回答说,‘得到这种境界,就具备了至美、至乐。得到至美,而游于至乐,就是至人。’
“孔子又问:‘至人如何?’
“老子回答:‘至人者,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以天下万物为一,视四肢百体犹如尘垢,视生死如昼夜,而况得失祸福哉!抛弃隶仆犹如抛弃泥土,知己身贵于隶。万物不足以为患,与物为化而不知其极。已为道者,能达于此。’
“孔子听了老子的话,告辞而归,三天之内都不说话。颜回问道:‘夫子见老聃而不语,为何?’
“孔子说:‘我在道之面前,犹如瓮中之蚁,如果不是老子揭开瓮上之盖,我终生不知天地之大全。老子就象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乎云气,养乎阴阳。在老子面前,我张口无以发言,我尚何言哉!’
“从此之后,孔子就辞退了所有的弟子与交游,开始专心学习老子之道。”
那儒士听了庄周讲的故事,十分惊异,问道:“请问先生,为何我读的经典之中,没有孔子见老子的记载?”
“因为你所读的经典,都是孔子五十岁之前所作,或为孔子五十岁之前的弟子所记,他们为了维护自己所学,当然不愿记下孔子五十岁之后的言行。”
那儒士连连点头称是,告辞而归。
蔺且击掌称妙,对庄周说:“从此之后,世人又多了一条孔子见老聃的话题,说不定以后的史官还会信以为实,在孔子传中写上‘孔子见老聃’哩!”
庄周笑道:“那才正中吾意!”
一天,庄周与蔺且正在整理这些天来为求道之人回答的谈话录,又来了一位士。这位士提了这样一个问题:
“庄周先生,您的学说以无为自然为主,那么,您是不是主张将一切人所创造出来的机巧器械都废除呢?如果都废除了,人将怎样生活?如果不废除,能说是无为自然吧?无为自然与机巧器械之间,是不是对立的?”
庄周回答说:“您提的这个问题,确实很有深度。我讲个故事给您听听,您就会明白。
“孔子的弟子子贡到楚国去漫游,回来的路上,有一天在汉阴碰到一位老者。这位老者种了一片菜地,但是,他给菜地灌水的方式很特别。他挖了一口井,然后从旁边挖一条斜入井水的隧道。他抱着一口瓮,从隧道下去,盛上一瓮水,然后又抱着瓮上来,将水灌入菜地。如此往复不绝。但是用瓮盛上来的水很有限,因此,老者虽然跑来跑去,精疲力竭,但是,菜地里已经裂开了口子。子贡觉得这位老者很可怜,便上前对他说:
“‘老者,有一种机械,可以一日浸灌百畦菜地,而用力甚少,你难道不知吗?’
“老者问道:‘何种机械?’
“子贡说:‘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提水若抽,其名为橰。’
“那老者听后,面色由疑问转为释然,笑道:
“‘我从我的师傅那儿听说过: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若有机心存于胸中,则纯朴自然的元气就会受到损害。如此则精神不得安宁,道就不会保持于胸中。’
“‘我并不是不知道那种器械,我是为了纯朴自然的精神而羞于为此。’
“子贡听了老者的话,觉得十分深妙,而相比之下,自己是那样的浅薄。他惭愧地低下了头,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那老者又问:‘你是什么人?’
“子贡回答说:‘我是孔丘的门徒。’
“老者说:‘孔丘之徒,与我道不同而不相谋。你赶快离开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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