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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号特工-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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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长犹豫了一下,阿手说的未必不是他的噩梦。但他立刻恢复了,他来这里是伤害别人而不是被别人伤害:“杀了同袍,可又交了朋友。不知道你是个这么会交朋友的人嘛。”
  阿手没有去看零,那只会给零带来灾祸:“什么朋友?你我是交得上朋友的人吗?”
  “这里人都是要死的,所以我不怕搞错。”他指了下零,用日语又说了一句。
  “他什么都不是!就是个臭老百姓!”阿手说。
  但是零站了起来,他没等那几个日军过来拉扯,他和阿手拥抱了一下,阿手被动地接受着那个生硬的拥抱,他感觉到什么东西落进了自己的口袋。零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接着挖。”
  阿手怔了一下,那三字把他从崩溃和放弃的边沿拉了回来。零起身,被日军绑在绳端的第一个。他看着阿手,阿手在发抖,不是害怕,是愤怒。
  在零的目光下,阿手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一串绳子又拴走了五个人,零走在第一个,他出门时几乎没再回望。麻怪呆呆地看着。
  保长在出门前疑惑地回望了一眼,他并不觉得胜利,因为阿手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他没垮,像块石头。
  阿手看着门关上,他开始去摸自己的口袋,零临走时在那里塞进了东西,一块断裂的铁片,是较大的那块,曾经的锈迹已经在漫长的磨砺中去尽,持握的一端带着斑斑的血迹。阿手挪开了身子,看着零掏出的洞,这是个奇迹,但不足以让他们逃生。他看着手上的铁片,再看着零用了一个昼夜掏出来的小小空间,仿佛零还拥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耳边轻声地说:“接着挖。”他深深吸了口气,开始延续零的挖掘。
  走到一片林子里。零被推得猛撞在树干上,撞破了后脑。一根沾血的绳子勒了上来,将他的脖子死勒在树上,用力收紧,零顿时无法呼吸。然后那根绳子在他身上绕圈,他的手被拉到树后打了死结。零没有反抗,他仍看着脚下,任凭树后的日军那样用力,脚下绿色的草叶间流过红色的血水。枪托殴击在胸腹间,零张开了嘴,一块血淋淋的破布塞进了嘴里。当一个日本兵从他脚下站起来时,零已经被勒在树干上了,绳索深陷入他的肌理,他唯一能做的是张合被勒在树后的手掌。零在那样的捆绑中被迫仰望着天空,窒息产生的泪水让他眼里的天空一片模糊。
  这片树林很密,树干上参差地绑着人,绝大部分是死人,而且是死了很久的人。昨天一早被拉出去的阿忠被绑在离零不远的一棵树上,早已死了,开膛破肚的躯体被繁密的枝叶挡住了,只能看到从枝叶间瞪出来的眼睛和脸。
  一个日军从树丛里滚爬出来,他很狼狈,身上溅满了血,脸成了彻底的红色,不停地呕吐。身后跟出来的老兵边打边骂:“蠢猪!才刺死一个就成了这样!我杀了七个,血溅到我了吗?”挨打的家伙绝无还手和顶嘴的勇气,没爬起来便向他的同僚下跪磕头。然后,被踢打继续走出树林。
  绑零的几个日本兵在嬉笑,直到有一个摔了烟头:“工作!让我们吓死这些新来的猪猡!”他们开始将枝叶密密地覆在零的身上,将他完完全全地隐蔽起来,这是一次丛林环境的刺刀训练。
  零已经成了一个被隐蔽在一丛枝叶后等死的人。他神志昏沉地看着天空,也许他会在被日军找到并刺死前先窒息而死。他的手指拼命动着,想够到自己的衣袋,但仍差了那么寸许。几个绑他的日本兵向林子深处远去,零被绑在树后的手拼命在挣动。他终于能触碰到衣袋,但挣出来的那点松动不够他摸到袋口。一个沉重而嘶哑的喘息声,零可能已经意识不到这像被勒死一样的声音来自他自己,他狂乱而无力地触碰着自己的口袋想掏到里边的东西。破衣服有破衣服的好处,他的手指碰到了衣袋上的一个小洞。零静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指钩住了那个破洞,小心但用力地拉扯,一点点让那个破洞扩大。
  树林外响起了停车和下车的声音。一队歪瓜裂枣的日本新兵在林外集合。
  日军军官在下着命令:“三浦、大薮、柴田是第一队。出来时我要看到你们枪刺上的血!不要耍滑头,我分得清死人和活人的血。”
  “是!”回答很雄壮,但人已吓得够呛,三个人挨挨擦擦地进树林。
  一块小小的铁片滑进零的指缝。零喘息,靠着从喉管缝隙里吸进来的那些微空气,零清醒了一下,然后开始割绑手的绳子。他割得艰难之极。
  那几名日军新兵摸了进来,紧张,害怕,全无必要的大幅动作,树上绑的死人绝不会袭击他们,但是几乎吓死了他们。一个日军在半天莫名其妙的哇呀大叫后猛刺着一具树上的躯体,拔出刺刀,逃跑一样的后退,撞在身后的树上,再摔在地上,他歇斯底里地大叫,说不清他是哭还是笑:“大薮,我杀了一个!”被他叫到的大薮拔开枝叶看了看就呕吐起来:“得了,他早就死了!”杀了死人的家伙传染了大薮的呕吐,他两个吐做了一堆。另一个比他俩看起来更老到也要阴沉,他阴恻恻地看了那两人一眼,走向树林深处。他在林间走着,死人看多了就会麻木,他已经麻木,那双麻木的眼睛里渐渐浮起一种东西,那叫杀心。他忽然站住,听着什么。粗重的喘息声。他转身,走向树丛,用刺刀将枝叶一点点挑开,喘息声变得响亮了。那名日军猛退了一步,他看见的内容让他扔掉了枪,掉头狂奔,这种逃跑只是两步,当他意识到他看到的伤害不了他时,他就站住,然后回来,他捡起他的枪,看着枝丛里,他忽然浮现的笑容像是肌肉抽搐,然后他摆出一个平刺的姿势。
  濒死的零望着阴沉的天际,艰难地割着绳索,喘息着。
  那名日军用刺刀对着他挑开了枝丛,听到重重的喘息声。
  零仍以那个要命的姿势被绑着,也被勒着。他切割着绑他的绳索,每吸进一口气都像是最后一口气。
  荷枪实弹、雪亮的刺刀、随时可以击发的步枪都让那名日军觉得自己的强大,而他面对的只是一名清晨和零一块被拴出来的囚徒,像零一样被绑着,嘴被塞着,只能通过鼻孔呼吸出浓重的喘息声。那名日军发出一声怪叫,挺刀,出刀,搅动。他听着喘息成为一种被塞住的嘶吼。另一名日本兵喊:“三浦,让我刺一刀,要不川崎军曹会杀了我的。”“男人要靠自己。”被叫做三浦的日本兵迅速将刺刀刺入囚徒的心脏,然后颠颠地跑开。另两名日本兵在他身后咒骂:“还有四个,我们只要找那四个。”
  被切割的绳子终于松垮断落,零那只用来割绳子的手也终于得到了自由,他掏出塞在嘴里的破布,拼命将勒住脖子的绳索拉宽松一点。零劫后余生,用尽全力地长吸进一口空气,他感动地望着树叶遮掩的天空,第一次发现空气是如此宝贵。一声被塞住的嘶吼在附近响起。零赶紧去割绑着另一只手的绳子,忙中出乱,他的工具掉在脚下。零努力了一下,立刻发现再也够不到它。他没法解开绑着他的绳子,绳结都打在树后,而且都是死结。从枝叶里看出去,一只日军的大头皮鞋已经踩在小径上,零不再动了。
  日军三浦在林中蹑步而行,刀尖上的血滴在地上。每一丛树枝都要被他用枪刺细细挑过,这家伙已经迅速热爱上了这种游戏。他窥见了某处树丛里露出的一片衣角。微笑,蹑行,一点点挑开枝叶,像是阿里巴巴发现了财宝。他直接撞上了阿忠瞪着的眼睛,三浦惊叫一声,倒退了几步,绊倒在小径上,狠狠地啐了一口,伴之以无声的咒骂之后,他注意到身后的草丛。零被绑他的人遮得很严实,但树周的草丛都被踩倒了,这实在是暴露了一切。壮了壮胆,三浦再度出击。枪刺一点点拔开枝丛,显现出枝丛后的零。他的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表情。零被绑着的脖颈之上,头颅低垂,他看起来像是早就死了。三浦疑惑地端详着零,因为没能在零身上发现像别的尸体那样明显的伤痕,他把刀尖扎进了零的腿上,拧转。零低垂着头,看着在自己肌肉里活动的刺刀,他没有动弹,但是从伤口里流出来的血让那家伙更疑惑,他凑近了,想看清这个还会流血的死人。零唯一自由的那只手一下叉住了他的脖颈,收紧,零抬起了头。三浦瞪着那双愤怒到快要爆炸的眼睛吓得崩溃,一团尿迹迅速在那家伙裤裆间扩大,他开始鬼叫,狂挣。零用一只手根本不可能抓住他,他挣脱了,在不成语句的号叫中跑上出林的小径,一头撞上了两名同伴。那家伙换了个方向狂奔,直到一头撞上了绑在另一棵树上的死人,晕倒。
  零在苦笑。那家伙的枪就扔在树下,可他仍然不可能够到。两个比较谨慎的家伙正向他这祸源接近,随着那两位到来的还有两支上好的刺刀。
  零听着来自身后的纷沓的脚步声,那是绑他那几名日军和另一群日军,包括一个军曹。
  “我想就是他吧?”一名日军指着零说。
  零被一群日军包围着,唯一能动的只有一只手。一双听天由命的眼睛对着十数双疑惑的眼睛。
  几个日军给零松绑,推上一辆卡车,驶走。
  零被带进一间屋子里,一幅也不知从哪里掠来的板桥体字画映满了零的眼帘,零呆滞地站着,急促的日语从旁边传来,伴之以全无半点感情的中文。
  “你是良民,大大的良民。你支持大东亚共荣圈的繁荣,我们希望每一个中国人都像你这样。我们应该奖赏你这样为帝国效命的人,大大的奖赏。军曹,他是属于那支被我们误会俘获的马队吧?”
  零莫名其妙,只好看着架着他的军曹。
  军曹很愤怒,倒不是对零,而是对着旁边的翻译:“混蛋,这句不用翻译!”
  零看着军曹所骂的旁边,那是一位中国人的翻译官,其形状如同其语气一样死样活气。
  又是一通日语,零在眩晕中被这几位的关系搞得更加眩晕,他总算认出军曹是押送他们时险些杀了他和朝勒门的那位,但大堆听不懂的话让他只好看着那位翻译。
  翻译看了他一眼:“请不要看着我,吉川队长和你说话时请看着吉川队长。”
  零只好又看着那幅板桥体字画。
  一只手拍打着零的肩,那是一直聒噪的吉川大人。
  翻译连忙把他的话翻译出来:“要奖赏你。”
  又是一句日本人特有的一种像是哮喘的声音。
  “吉川大人说话的时候请看着吉川大人。”翻译说,“请低下你的头。”
  零只好低下了头,他看见吉川大人其实是一个多毛的矮子,麻怪跟他相比都算是英俊。
  吉川大人很高兴,捶打着零的胸膛,他说话的声音时而像是嘀咕,时而拉高音拉成了咆哮。
  翻译在一边忙着:“你是好人,不是汉族人。”
  “是汉族人。”零更正。
  翻译转向吉川:“他是……蒙古族人。”
  吉川挥着复杂的手势说话,让零以为他在为舞蹈热身。
  翻译机械地说:“东亚共荣万岁。欢迎你来到我的驻地。打倒汉人,他们破坏共荣。我们会对你们很好,只要你们一直送来我们紧缺的物品。回去告诉你的族人,把马匹和鸦片都送来这里,我们给钱,很多的钱。”
  零终于听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日本人会放了他们。他忽然间失去了思考能力,因为吉川的卫兵端进来一盘食物。
  翻译叹了口气:“吃吧。”
  零大嚼着,这让那名心存恻隐的翻译暗自叹息,同时也让屋里的几个日本人一边鄙薄地谈论一边大笑。一番饕餮之后,零终于从抬头看了看笑声的来处,这让那两位的一脸鄙夷换成了生硬的笑容。零连敷衍也没有,他转向翻译:“他们说什么?他真的会放了我们?”
  “还能说什么好听的?”翻译看了看零,很有同情心地叹了口气,“会放。只是为了再提起共荣时,好说他们做过这件事情。”
  零若有所思。
  “你们是几个人?”翻译问。
  “整支的马队,很多人。”
  “几个?”
  “十个。”零看起来很想说一百个。
  翻译苦笑:“知道你想的什么,可这不可能,兴许会为这个数字杀了你。”
  “十个。”
  “你知道这是什么世道,没死就该去谢神拜佛。想想自己吧。”
  “十个。”
  翻译叹了口气,去了日本人那边,即使听不见他们轻声的嘀咕,零也看见那两日本人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翻译回来说:“片山军曹说就你一个。”
  “十匹马的驮子!我一个人可能看得过来?”零都被这份荒唐吓了一跳。
  翻译看着他摇摇头,神情已经像在看一具死尸。翻译对军曹说了一句日语,军曹伸出两只手指头,像是数数又像是威胁:“只有两个!”
  零让他们看自己所有的手指头:“十个!”这样的争吵已经根本用不上翻译。
  军曹抬手把军刀拔出来一半:“混蛋!”
  “十个。”零仍伸着指头。
  吉川再次发出了哮喘的声音,零不在乎他的心情,而军曹在乎。“最多四个!”军曹说。
  这次他没有伸手指头,零只好等待翻译。
  “走吧。”翻译拉他。
  “几个?”
  翻译强拉他出去,附耳低声:“四个,捡回的命还要扔掉吗?老天爷都快被你气吐血了。”
  零向那名好心的翻译发怒:“再挺一下,可能是六个!再挺一下,八个,十个……你怎么不帮我?”
  “你是我见过最走运的人!知道吗?还从来没人从那里边活着出来!不要太贪心,你几句话救了三个人!”
  “这不叫贪心!”
  “你是个什么人哪?嗯?”翻译苦笑,“没见过人杀人?许了愿发了苦誓要做你做不来的善事?嗯?吃斋念佛的?我不知道走运还是背运,会说两句日语,帮你们说话只为了晚上能睡得着觉。你呢?”
  零沉默,只好随在那名翻译身后摇摇晃晃往前走。两名日军在后边押着。走过曾经走过的荒凉街道,来到监狱血涂的大门面前,血腥的回忆让零有点魂不守舍。像上次进去时一样,新的尸体正被拖出去掩埋,零在这里耽误了整整四十八个小时。
  翻译轻轻地推了他一下:“我当你不知道害怕。”零的畏惧之色非常明显,连他都看了出来。
  “我怕的又不是它。”零走了进去。
  日军和翻译都远远地避在门外,他们尽可能远离这个疫病和死亡横行的地方。
  一只手从墙洞里拿出来,那是阿手的手。阿手的手已经和零的手一样血肉模糊了。零在后边拍他:“你挖不出去的,这里全是石头。”阿手麻木地回过头来,他看着零,麻木的表情立刻成了诧异。阿手愣了一会儿,饥饿、疲劳和这里的环境已经让他有种置身噩梦的错觉:“那你还让我挖?”
  零拿起阿手的那只手看了看,手似乎无知无觉,抓着的那半截铁片已经磨去了所有的锈痕,刀片般锋利,滚烫:“让你拿它挖石头,你就不会去想,拿它割开自己的动脉其实也蛮省事的。”
  “共党,你是鬼吗?你来看我?”
  零笑了笑:“是啊。看看我的对头朋友。”
  “你等我会吧。到明天我也就差不多了,黄泉路上有个伴还是不错的。”
  零拉他起来,阿手有些茫然:“嗳,我说,你做了鬼力气还挺大的,手还是热的。”
  “别闹了。我带你出去……出去以后你会放我一马吧?”
  阿手傻笑:“鬼先生,只想你到阎罗王那帮我美言两句,我这辈子好事做得有限,坏事干得太多。”
  零没再多说,一只手拉着阿手,另一只手拉起了麻怪,他有点茫然地看着这地方,他还能带走一个人,只能一个。
  翻译掩着鼻子过来:“快点。他们已经不高兴了。”
  零放开麻怪,反正麻怪能一步不落地跟着,零又拉起了一个孩子。
  “你已经救了三个。走吧。”翻译催促着。
  零看着剩下的人:“我害死了他们。”
  “别开玩笑了,你救了三个人。”
  零看着夜色下那些呆滞的眼睛,像是要把每一个人记进心里。外边的两个日本兵已经不耐烦地拉动了一下枪栓,鬼叫了一句日语。
  “我害死了他们。”零颓然地出去,拉着一个听天由命的阿手,一个木木愣愣的孩子,麻怪跟在零的身后,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线生机。
  四个人茫然地走在死寂的镇上,眼前的路空空荡荡,旁边的屋没有灯火,没有人声。零回头看一眼他待了两天的地方,两个押送他的日本兵正在门前和看守监狱的同僚聊天,只有那名翻译呆呆地看着他。
  翻译忽然想起什么,追上来把一个布袋塞给他:“吉川队长让我转交的。他说欢迎你们再来,会给你们更多这样的东西。”
  零腾不出手,麻怪接住,翻译是个好心人,但他们甚至没有告别的心情。
  渐行渐远,阿手一头栽倒,他的体力早已超了极限。零背起了他,把孩子交给麻怪:“快走,我不知道他们还能搞出什么荒唐事来。”
  他们离开这个镇子,惶惶如丧家之犬。
  41
  靛青站在铁栅外,看着幽暗潮湿如地穴一般的囚牢。
  牢里的“客人”在看书,手上压根就没有书,但他的表情、动作无一不是手上有一本颇为有趣的书,有时还要往回翻个两页,倒找到某个关联的章节,一脸津津有味的笑意。
  靛青深深地吸了口烟,喷进笼子里,继续看着他的囚犯搞怪。
  “客人”是不抽烟的,直到烟雾近了身才轻轻地咳了一声,将烟雾挥开,他放下他不存在的书,看他不存在的表:“不早了,该睡了。你阁下也晚安。”
  “几点了?”靛青问。
  “九点半差不多吧?”
  靛青看了看表,真就是差不多那个时间。他踩灭了烟头,他脚下已经有六个烟头,他表示赞赏的时候有点焦躁:“不俗。你看的什么书?”
  他的囚徒似乎很高兴他问这个问题:“绣像西游。会评本的。”
  “好看吗?”
  “正看第七回呢,光线不好,怕坏了眼睛。八卦炉中逃大圣,五行山下定心猿。”客人眉飞色舞,“圆陀陀,光灼灼,恒古长存人怎学?入火不能焚,入水何曾溺。光明一颗摩尼珠,剑戟刀枪伤不着。好看!”
  “你是说你就是那只拿他没奈何的猴子?”
  “我哪顶得上他?不过这里倒像炼丹的八卦炉。”
  “你是说我们别想把你炼成了丹?既然你在个关掉灯就像棺材的地方都能记得时间。”
  “想复杂了,我没心和贵方对抗,不过是最起码的让自己活得像个人。”
  “你很快就要活得像个鬼了。”
  “你话里一股子总算甩掉我这烫手山芋的兴奋,是什么紧要人物就要来了吗?劫谋?”
  “你这点修为还想劳动劫先生的大驾?”
  “大得过上海站长靛青的人还真没几个……湖蓝?”
  靛青看了他两眼,转身想要出去,想去套别人话,却总被别人套话,真不是桩乐事。
  “今天你杀了几个?”
  靛青霍然回身,瞪着客人。
  “不是杀鬼子吧?共产党快杀绝了。杀中统?”
  “你怎么知道?”
  “说穿了一钱不值。我这陋室气味很简单的,你一进来,火药味血腥味还大过了烟味,你是泡在里边了才闻不出来。”
  靛青没说话,不仅仅是生气,对方说的让他心情复杂,他这些日子也就浸在这种复杂里。
  “我们都被困住了。不过你还不如到这铁笼子里来,数数时间,看看闲书。日子会过得清静一点。”
  靛青终于愤怒地转身,关上了灯,重重地把门关上。正像他说的,这地方关了灯就像棺材,一切浸没在黑暗里。
  客人在黑暗中轻微地叹了口气。
  靛青走过天井,外边正在下雨。
  戒备森严,黑暗中无处不闪烁着枕戈待旦的枪手。靛青看着天井边用油布盖着的几具尸体,那是今天的斩获,橙黄正带了手下在验看。靛青没有过去,他招了招手,手下明白他的意思,把他那支汤姆逊拿了过来,靛青拭擦装卸。
  橙黄过来:“已经验实,咱们杀了可能接任中统上海站长位置的阳子居。”
  靛青看着橙黄兴奋的表情,相比之下,他有些没精打采:“你看我在干吗?”
  “枪让手下来擦就可以了。”
  “现在它不光是枪了,也是咱们保命的玩意。枪可以让手下擦,保命家伙是一定要自己伺候的。以前咱们出门是可以不带枪的,现在我一睁眼,枕头边就是这家伙。”靛青厌恶地嘘了口气,“你觉得好过了还是难过了?”
  “把连修远在内的中统王八蛋斩尽杀绝,就好过了。”
  靛青沉闷地想了一会儿:“把阳子居的左手剁下来,送给中统的家伙。告诉他们,这三天停战,想来他们也要收拾残局。”
  橙黄诧异:“站长?”
  “湖蓝就要到了,随行的共党也是紧要人物,我们的任务就是全力保证湖蓝做好他的事情。”
  “这就会放跑很多本来该死的家伙。”
  “是劫先生的意思,不值得为几个虾米放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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