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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号特工-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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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湖蓝又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仿佛卅四又出现在眼前,把一个饭团夹油条塞到他的手里:“给你。”湖蓝使劲晃晃头,他要驱走那些纠缠他的东西,可那样反倒让他想起更多的东西。“我就不知道我会不会有棺材。”“棺材倒会有的。”“谢谢,赚了。有棺材就好了。这行当有棺材就很不错了。”
  纯银纳闷地看着发愣的湖蓝:“尸体怎么处理?”
  “棺材……买块墓地埋了。”
  纯银有点诧然:“买块墓地?”
  “埋了。”湖蓝走开,他不想让纯银看见他的表情,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的恐惧和迷惘,在他的意识中,卅四一次次向他伸出自己的手:“给你。”湖蓝快步地走下楼梯,他如在梦里一样小声地嘀咕:“我不要……什么?你要给我什么?”
  52
  曹顺章在自己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烟缸里那支刚抽了一口的雪茄已经烧成了完整的灰状物。曹顺章惋惜地看着,贼头贼脑抬头看着天花板。那是曹小囡所在的位置,也就是零的卧室。眼神扫视着自家的客厅,他忽然间像个老谋深算的搜索者,走向自己瞄准的地方,从一个装着大号狼毫的笔插里先掏出笔,然后掏出一支精装雪茄。他满意地点上雪茄,一向油滑的神情里居然也有些慰帖,那大概也算一种幸福吧。
  勺在汤碗里搅动,零等待着他的汤。
  女人哭起来没够,曹小囡免不了这个俗。一滴眼泪掉进碗里,曹小囡愣了一下,偷瞧了一眼低着头的零,便打算骗着他喝了。
  零喝汤:“太淡了。”
  “我有放盐啊……别喝了,我去拿盐。”
  “就地取材,再来点。”零把碗凑到曹小囡的脸边,“来来,别浪费了。好东西不能浪费,你哥我来的那地方需要你,缺水又缺盐。”
  曹小囡的瞪眼并非要生气,而是忍笑。
  零有泰山崩而不变色的素质,他会一本正经地把荒唐事做到底。
  曹小囡终于大笑。
  “小囡别笑。笑什么笑?”
  “你们俩真是,说话都一样。”
  “我们俩?……男朋友?未婚夫?”零立刻捕捉到什么,离家太久的哥哥对妹妹的这方面尤其敏感。
  曹小囡敲他的头:“不好了,曹家老二伤到头了。是抢在你我前边出生的老大呀!”
  零神情一变,扫一眼那张空空的桌子,悻悻地说:“曹老大现在一个数要顶一万块钱了吧?”
  “不知道。曹老二失踪十三年刚刚归来,曹老大才落跑五年,看样子好像要向老二看齐。”
  “五年?不在家?没带他的算盘?”零说,分不清是讶然还是记恨。
  “当然要带啊!你还不知道曹老大,天天早出晚归,回来就坐那桌子后算账,噼里啪啦,吧嗒吧嗒。”曹小囡模仿她的大哥打算盘。
  零静静看着曹小囡看似快乐的孤寂。
  “有一天曹老大不算账了,曹老大说……”曹小囡学着大哥苍凉的语气,让那成了一个玩笑,“快打仗了,中国人辛苦,日子要难过,生意会难做。然后他就呼地一下,飞到东南亚去了。”
  “呼地一下?”零近乎愤怒。
  曹小囡有点遗憾地道:“我没坐过飞机啦。”
  “我是说老大。他就扔了你和爸爸在家?五年?!”零哑然了一下,因为想起自己,自己是大于十三年。
  “爸爸很高兴,因为听说大哥越做越大。嗯嗯,谁让他是曹老大呢。爸爸说,”她又开始模仿曹顺章,“这个老大是真正童叟无欺的曹家正品,赚什么都好,只是不要给我赚个菲律宾儿媳回来。二哥,这是不是说咱们是曹家的次品啊?”
  “我是你不是。我是曹家的败类,永远不爱听算盘珠子响。”零有点怅然。
  曹小囡忽然去开了门,用一种与其极不相称的警惕往外嗅着:“不好了,爸爸又找到我藏雪茄的地方了!你说他老糊涂,东西藏哪都能找出来!医生说他一天最多抽一支的!你回来就好了,以后楼上你盯着,楼下就我盯着了!”她在语无伦次和快步中出去。
  零看着这空空的房间,听着曹小囡在楼下的嗔叫和曹顺章的支吾声。这就是自己的家,幸福掺和了茫然,歉疚牵扯了悔疚,这里让他觉得安宁,但一切都让他觉得对不起也不配享有这种安宁。
  客厅里,曹顺章坐在沙发上,对着那条雪茄的灰生着闷气。
  零进来,艰难而茫然挪动着。这栋房子对他全然是陌生的,这种陌生不仅是指感觉上,他连这里的格式和陈设也搞不清楚。
  曹顺章拿眼角瞟着零,惟恐儿子不知道他很冷淡。
  零吃力地向父亲欠了欠身子,以找个话题:“爸,咱家又装过了?”
  曹顺章说话时都不抬眼:“都装过两次啦。这地方风水好,装一装风水更好。现在曹家是大户人家,上等人啦。”
  这个话题让零没话题,零背了身在屋里寻觅,并且继续被父亲拿眼角斜着。
  “你这些年在哪里高就呢?”
  零又转了身:“做点小本经营,糊口。”
  “什么小本经营能混出那么身伤来呢?”
  “路上被强盗劫了。”
  “你有什么值得强盗劫的呢?就算绑你的票我也不会拿一百块来赎你。”
  支吾不过去,零也没指望能支吾过去,他只能身子欠得更低一些,让本来就迫切的需要显得更迫切一点:“爸,咱家厕所在哪?”
  曹顺章向某个门一指,然后背转了身子,像个上等人一样充分对这种粗俗表示了不屑。
  零过去,拉开门,愕然地看着自己家的厨房,切了一半的菜放在砧板上,曹小囡正登了高把从曹顺章手上抢下的雪茄往某个更隐秘处藏。
  “小囡?”
  “嘘!”
  零带上门愕然看着曹顺章。
  曹顺章正背了身子吃吃地笑得像个老王八一样。
  零只好苦笑,在十三年前他已经习惯父亲的这种促狭了:“爸,小囡的大名您起的什么?她都这么大了,总不能再叫小囡了吧?”
  曹顺章不笑了,正色,现在要换他来支吾了:“她说小囡挺好的。”
  零迅速明白过来,现在换他愤怒了:“您还没给她起好名字?!”
  曹顺章长叹,他的痛苦因为做作和夸张都像小丑似的:“以前忙,没工夫起。现在不忙了,起了一百多个,她都不认了。”他为自己辩护,“她说小囡挺好,这样了。”
  “那您觉得合适吗?像她这么大,都嫁人了!”
  曹顺章捂住腰眼:“哎哟,腰痛。”
  “不一直痛的左腰吗?”
  曹顺章下意识换了个位置,然后发现不对,他刚才捂得就是左腰。老子和儿子永远是在互骗。
  零悻悻地看着,并且知道在这个老无赖跟前一切永无结果:“小囡的病好了?”
  “你妹妹有病吗?老曹家有病的就一个。”没问到心虚的事情,曹顺章精神了起来,他斜着零,哼哼道。
  零苦笑:“嗯嗯,血小板太少不是病。就是她这个已经少到连伤口都不能有的地步了,治好了吗?”
  “不是病又怎么治?你那身血倒是不错,能换给你妹妹?”
  “那她在厨房拿菜刀切菜?”
  “她要给你做饭。”
  沉默。
  曹家的两个男人第一次思维同步,零冲向厨房,曹顺章也冲向厨房。老爷子从零身边跑过时顺便扒拉了一下儿子以为助力。一口气就能吹倒的零摔倒,后脑撞在家具上,在天旋地转中看着曹顺章在厨房门口做出一副小心轻放的夸张造型,吹着气,鼓着唇,老骗子德行:“小囡,放下……刀子放下,慢慢的……乖。”
  零晕了过去。
  53
  上海永远在下雨或者要下雨,乌云又在天边汇集。
  阿手和他的货郎手下匆匆地走在一条幽深的弄堂里。七绕八拐之后,在一处宅院前停下。四下张望之后,闪身进去。
  光线阴暗的屋里,除了门口站着的两名中统,纵深里还坐着一个人,看不清他的脸。
  阿手和货郎一进门,便有两名中统过来搜身。阿手愣了一下,沉默地忍耐着这意料之外的程序,他甚至自己把枪递到人手上,然后看着黑暗里的那个人。阿手终于认出那人:“骈拇,好端端的搞这套干吗?无趾呢?”
  骈拇的声音平板得没有感情:“无趾死了,被湖蓝杀了。”
  阿手茫然,本来沉重的神情上泛出了更深重的悲哀。
  “修远先生的十个学生已经只剩下你这个最小的了。”
  “我想见先生。”
  “他现在不见人。劫谋的各路人马正往上海集中,你现在见他就是害了他。”
  阿手看着黑暗里的骈拇,他并不信任这个人,从进门时便是这样,他的不信任几乎是不加掩饰的:“那先生干吗让我们尽快赶来上海?”
  “是中统总部让你们来上海,不是修远让你们来上海。你们眼里只有修远,不知道你们和修远都是为中统总部效力吗?”
  “不是。”阿手隐忍着怒气,还从来没有中统的人说起修远时口气如此不敬,“那中统总部让我们来上海做什么?”
  “做件对修远先生有好处的事情,想来你会身先士卒吧?”骈拇在缓和着语气。
  “请说吧。”
  “劫谋在重庆大获全胜了,官场上我们一败涂地,在野的各地组织也叫这场鬼仗搅得七零八落。”
  阿手沉默地听着,这不是新闻。
  骈拇在长久的停顿后说出真正有价值的部分:“已经确定,劫谋最近要来上海。上海,终归不全然是他劫谋的地盘。”
  阿手仍在沉默,但是他已经知道了骈拇往后将说的部分。
  “杀了他,这是我们和劫谋的最后一战。”骈拇说。
  “先生是什么意思?”
  沉默。阿手身后两名中统将手放在腰间的枪上。
  虽然同属一系,但这屋里的气氛紧张得像要凝固。
  阿手和货郎出来,门立刻关上。
  阿手看着阴沉的天际,天快亮了,反而显得更黑。
  “骈拇那套真能成么?劫谋好像是根本杀不死的。”货郎问阿手。
  “有个叫零的共党差点就杀了劫谋。”
  “那时候劫谋还没成势,也时常抛头露面。现在,咱们藏得再深,都觉得那活骷髅在看着我们,”阿手打了个寒噤,似乎真的觉得被劫谋在看着,“没法杀。”阿手一直在看着阴霾的天空,似乎发怔,又似乎在想事:“没选择。骈拇这家伙不让我们见先生,只让杀劫谋。现在的先生好比被中统自己人给绑票了,赎金是劫谋的命。只有劫谋死了,先生才能再被重用……这全看我们。”
  “你现在老发呆,站长……到家门口了,想去看看老婆孩子吧?孩子四岁了吧?”
  阿手举步,脚步单调地在麻石板路面上响着。阿手脸上有一丝难看的笑容:“我还没见过他。可是不敢去。这时候,我只想军统中统日本人都忘掉那娘俩。我现在在想为了先生不得不杀劫谋,可劫谋死了对眼前的抗战有多大好处?”
  身边的脚步声停了。阿手发现货郎正狐疑加戒备地看着自己。轻轻说:“我知道不能想的。杀人的脏手,没资格去想事情。”
  “不能想的。”货郎说,“你想不起,要活命的话。”
  “我不会想的。”
  他们在这种单调的互相警告中恢复了信任,货郎靠近了自己生死与共的同胞。他们单调的脚步声在弄堂里再度响起,他们去找信得过的人。
  “先生要来上海。”湖蓝坐着,看着靛青、橙黄、纯银以及满屋子的军统。
  这件事有的人已经知道,有的人刚知道,知道不知道同样让每一个人的表情凝固。
  湖蓝静静地打量着那些表情,在心里得出可靠与不可靠的印象,然后在心里打上钩和叉:“先生来之前,我要一个绝对干净的上海。”
  干净意味着再次的清洗和杀戮。上海,又沉浸在一片血雨腥风之中。
  杀戮。一家破落的旅馆,军统从走廊上掩过,他们来杀人。湖蓝仍然是身先士卒,尤其在这种为劫谋开路的时候。他踢开房门,然后扑倒在地上。屋里飞出的子弹立刻让身后的墙上多出许多弹孔。湖蓝趴在地上扫射,更多的军统加入扫射的行列,枪弹的喷射让一条阴暗的走廊亮如白昼。
  杀戮。另一条街上,靛青们在扫射一辆停在路边的汽车,车里的人影在挣扎和抽搐。
  湖蓝从一侧的街角过来,他瞄了一眼车里的尸体,将一枚手榴弹扔了进去,走开。这个瘸着拐着的人影已经快成了上海滩的死神。湖蓝瘸着拐着走向驶来接应他的车,他越来越瘸了,瘸得让我们看着感觉有点狞恶。卅四把什么递给他。对湖蓝来说,卅四的影子挥之不去,无所不在。卅四说:“给你。”湖蓝喃喃地在嘀咕,他知道这只是他脑子里的幻象,他濒临疯狂时必须在别人面前保持清醒。“管你是什么。不要。”湖蓝上车,靛青驶走。爆炸在他们身后惨烈地进行着。
  阿手和货郎在另一侧的街角看着湖蓝驶走,也看着那辆爆炸和燃烧着的车。
  “又来晚了。”
  “去找还没死的人。”阿手叹了口气,大步流星地走开。
  货郎跟在阿手后面一溜小跑。
  “接着挖。”阿手对自己嘀咕,在绝望中给自己打气。他茫然看着天将亮前最漆黑的天色,手上玩着零留给他的那块小铁片。
  黎明,军统据点的门开了,进来的人一身硝烟,一身血腥。
  湖蓝一边把枪交给接应的手下,一边揉着酸痛的筋骨,眼睛盯着人群里晃动着一个猥琐的身影。那是卅四以残存的生命想要揭露的那个人——刘仲达。他一瘸一拐地接过杀戮者的枪支拿去保养。这里的人看不起他,他也就以打杂聊以度日。橙黄一脚踢在刘仲达还没好全的屁股上。刘仲达跳了起来,然后回了头讨好地微笑着。湖蓝嫌恶地将视线转开。卅四在他身后,卅四无所不在。卅四说:“给你。”湖蓝咆哮:“你已经死了!能不能像个死人的样子?!”
  靛青、橙黄、纯银,所有的军统都讶然地看着湖蓝的失态。
  最初的雨点滴在天井里,淋到了每一个人,让湖蓝看起来像在哭。“又下雨了,”湖蓝厌恶的表情有点扭曲,“他妈的一直下雨。”湖蓝一瘸一拐地离开,在众人的注意下他瘸得更加厉害。
  54
  雨打在关闭的窗户上。
  零正在看报,身边放着一堆,是上海这几天的全部报纸。
  沦陷区的报纸几乎没有战事,日本人希望中国人忘怀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零翻阅着通篇累牍的纸醉金迷和粉饰太平,对他来说唯一还有点价值的是那些暗杀和袭击的新闻。零最后找到了自己的注目点,在湖蓝们炮制着成车成屋的杀戮时,那篇已经被挤到末尾:“法租界神秘仇杀,咖啡馆尸体失踪;一群年轻人袭击了一个老人,带走了尸体。”这样的内容甚至连照片都没有一张,“全部身着黑衣”“凶器是型号不明的灭音手枪”这类的字是零能看出的唯一疑点,但他无法确定。零疲倦地揉着眼睛,仿佛又听到二十说:“你没有完成任务。”零苦笑,他如何完成一桩不知道是什么任务的任务?
  “下雨啦下雨啦!又下雨啦!”曹小囡在外边嚷嚷,并且脚步声一直向这边响了过来。
  零脸上开始泛出忘却烦忧的微笑:“如果雨停了,你怎么办?”
  曹小囡出现在门口,她想了一秒钟:“雨停啦雨停啦!雨又停啦!”那口气好像上海已经下了一百年的雨终于停了一样。
  零微笑,看着,一时忘记了烦忧。
  曹小囡无所事事地晃悠,喜滋滋地抱怨:“我不知道干什么好了。”
  “干吗不去盯着爸爸呢?说不定他又在偷着抽烟。”
  “爸把自己关起来了。在他的书房。”不是嘲笑,而是觉得有趣,“书房上镶着牌匾,养心斋,下边写着君子勿扰,还拿英语法语写着请勿打扰,好像咱们家有好多人来似的。”
  “我还真没见过爸爸看书。”
  “上次装房时他搬进去好多永远不会看的书……他上简伯伯的书房转了转,回来就说真正上等人都看书。”
  零咧着嘴笑。
  曹小囡说:“我还是去给你做早饭好了。”
  零惨叫:“不要!你拿菜刀,爸爸又要把我打晕!”
  “他不是故意的啦。他回头看你时眼都直了,他没说,可后悔死了。”
  “我倒觉得老头子是不想我出去丢人现眼,所以蓄意而为。”
  这倒是激发了曹小囡的灵感:“那你想不想出去丢人现眼呢?”
  “你是说……”
  “咱们到院子里走走,淋个雨……哦哦,我错了,爸爸说咱们现在是上等人,所以外边的院子该叫花园。”
  “我没有衣服,你也……”零穿着睡衣,即使这身睡衣也不能算是他的。而很少出门的曹小囡似乎也不需要除睡衣以外的衣服。
  “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少衣服。你就可以穿大哥的衣服。还有爸要听见这话就又会把你打晕,然后踩在你身上说,真正的上等人不说没衣服穿,只说穿什么。”
  曹小囡立刻打开了曹烈云的衣柜翻找,皮的、毛的、麻的、呢的,堆在零的身上。
  零看着,作为一个多年挣扎在生存与赤贫之间的人,这种富有叫他眩晕。
  零和曹小囡出去时,曹葫芦正从外边回来,青布长衫加黑色油纸伞。曹葫芦很沉默,见两人也不知招呼,使他像极了雨地里一条阴郁的泥鳅。
  曹小囡喊他:“葫芦叔!”
  葫芦叔的老颊边绽开两条纹路,那算是笑容:“二少爷、三小姐。”
  零几乎像曹葫芦一样无礼,他看着曹葫芦一直到他进门,他能看出那个人一夜未眠的疲惫,他甚至能闻到某种不祥的味道,这种味道已经阴魂不散地追在他身后十几年,但零不敢相信这种直觉。
  曹小囡竖起手指宣布:“葫芦叔老糊涂啦!”她蹦进雨地,既然零穿上了曹烈云留下的雨衣,她便可以无所顾忌地转动着雨伞,把雨水甩得零一身都是了。
  零跟着妹妹走过自家的院子或者上等人称为的花园,像穷鬼进了万兽园一样的新奇。
  曹小囡不停地蹦着,蹦得花圃边泥水飞溅。花圃中的植物里倒外斜,多半已经枯死,找不到一朵花。曹小囡问:“好吧?老曹家的花园!”
  零有点哑然地看着:“真不错。”
  “咱们家的花注定是活不了的。因为还没有能在咱家待上半年的园丁,司机待不够,厨子待不够,连洗衣服扫地的老妈子也待不够。”
  “为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爸跟我算过笔账,一般用人待半年就想要加薪,待一年逢年过节还要发红包。爸爸说你瞧这多好,他干五个半月我给他派五个月薪水,还都是拿试用期的钱雇人,太好了。”
  零看着满园子残枝败叶:“真会过日子。”
  “一换人就又要把整个园子翻一遍,所以咱家有上海最肥的土,就是长不出花!哈哈!现在带你去看咱家的丝瓜架,爸爸说咱们就快能吃到全上海最便宜最新鲜的丝瓜了!如果它们居然没死的话。”
  零闪了一下身,因为发现一个人影在曹家大门窥视。曹小囡居然也在闪身,以致这个小角落要躲下他们两位有些局促。零问:“你躲什么?”
  “是找我的!你躲什么?”
  犹太人叶尔孤白在门口引首,并且已经看见了曹小囡。他开始向曹小囡鞠躬、作揖、飞吻,一整套夸张的哑剧动作。
  曹小囡头痛、眼晕、打摆子、怕淋雨,同样是一整套哑剧动作。
  零讶然地看着。
  叶尔孤白终于败了,把什么别在曹家的门上,一个落落的背影蹒跚而去。
  零走了过去,从门上取下整束的郁金香,看看下边那张卡片,一个字没写,一半被射中的心,另半拉掉在下边,叶尔孤白特意加上了重重的血迹和血滴以显示自己的痛苦,甚至画上了枝形管。零挠着头,皱眉:“这家伙心里头不大健康。画这玩意也画得……血糊糊的,解剖图一样嘛!”
  “是啊是啊!他是法国犹太人,原来学医现在放高利贷!”曹小囡抽出一枝郁金香来插在零的衣服上,“现在咱家园子里有花了。”
  零微笑:“求婚的?”
  曹小囡顾左右而言他:“一枝多好看!每次都论斤来。爸爸说,暴发户,无度就是暴发户。”
  “爸爸不同意?”
  曹小囡踢踏着雨水走开:“曹二哥先生,你想把你妹妹嫁到一个你没去过的地方吗?”
  零的脸立刻拉了下来:“曹小囡同学,我是你二哥。你二哥有话跟你说。”
  “说,说。”
  “其实呢,你不喜欢一个把爱情画成解剖图的家伙,我很高兴。其实呢,有人要,咱们就不给,这是最满足你二哥的虚荣心的。曹家有宝初长成嘛。可是呢……话说回来,你有男朋友没有?”
  曹小囡似笑非笑:“嘿嘿。”
  零叹口气:“没有。要有的话你笑是没声的,不用发出这种闹鬼一样的声音了。”
  “哼哼。”
  “你哼哼我也还要问。我不会像爸一样跟你说这事。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曹小囡愣了一下,的确,曹顺章是不会这样跟她谈这种事的。
  “你不小了。这么大的女孩儿是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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