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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号特工-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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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小囡愣了一下,的确,曹顺章是不会这样跟她谈这种事的。
  “你不小了。这么大的女孩儿是不该陪着一窝子姓曹的混蛋过日子的。嗯,我说混蛋,其实我是曹家最大的混蛋。不说这个,你该有自己的生活。你身体不好……”
  “没有不好。是你们神经过敏。”
  “好,没有不好。可你会找到这么一个人,你关心他爱护他,和关心我们爱护我们是不一样的,他关心你爱护你,和我们关心你爱护你不一样的。这只是最起码的。你们交流,不是像和二哥这样撒娇扮痴的交流。是真正平等的交流,一起承担一起发现的交流。或者不交流,你们看着也是交流,或者不看着,你们闻到对方的气味也是交流……是一种满足。你知道吗?人都是有缺憾的。我有缺憾,我的缺憾要靠一件事补足,你的缺憾要靠一个人填实。”
  “为什么你要靠一件事我就要靠一个人?”
  “因为,”零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就是说你也有不满意的时候吧?就是说……”
  曹小囡无声地笑:“要像你和大哥那样的。”
  “什么?”
  “我喜欢的人,他会像你和大哥那样的。”
  “我、我、我和老大有哪里像吗?”零的结巴是被生急出来的。
  “像啊!像得一模一样的!你不觉得吗?你和大哥,就像……本来是一截蜡烛,啪的一下,掰成两截蜡烛头,然后就去找各自的火苗子……然后,也不知道找着什么,反正就是找着了。然后,什么也不想,就烧……各照一个房间。”
  “好比喻。”零苦笑,他的脑里突然掠过几道光。年轻的零说:“我要你的名字。他像个革命者的名字。”在卅四面前的零说:“我去杀劫谋,是我想死得有点价值。现在加入你们,我想活得有点价值。”二十说:“你没有完成任务!”零突然猛震了一下,妹妹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在看着他。零努力表示自己在听,而且很清楚:“嗯,各照一个房间。”
  曹小囡耸了耸肩:“反正,就是你和大哥这样的……找到什么,就一头扎进去。你们都好像就剩一天好活了,一天里还要做完剩下的一万件事情。你们没工夫去想吃什么穿什么,人这辈子大多数事情都被你们当成花哨,其实它们本来就是花哨。你们和我见过的男人都不一样,你们知道要去哪,而且怎么都要去,你们……不世俗。”她顺手将叶尔孤白送的整束郁金香插在曹顺章的丝瓜架上。
  零苦笑着,想着措词,最后用了最直接的方式:“你知道吗?你说的这种货色,顾什么都不会顾家。我们希望,不,是你应该喜欢的,是比曹家这几个混蛋加一块儿更加顾家的男人。”
  “像这个一样吗?”曹小囡指点着丝瓜架上的郁金香。
  零苦笑到牙酸,踱开两步想着说词,却突然发现曹顺章出现在二楼的窗口边,正趾高气扬地叼着一支雪茄,愠怒地指点了一下自己,那意思仿佛是说你丫又出去丢人现眼。零瘪了半截。
  曹小囡也发现了曹顺章,她喊了一声:“又被他找出来了!”
  曹顺章拿下了他的雪茄,迅速在窗口消失。
  55
  曹家三口人坐在桌边吃饭。
  没了用人,饭菜是在餐馆订的,曹葫芦正从食盒里把它们拿出来。
  没了雪茄,曹顺章郁郁地拿一截饼干在嘴里叼着。
  曹小囡窃笑,在桌子下踢着零。
  曹顺章咳嗽,虽然不看零,但肯定是对零发话。对曹葫芦他都不会这般拿糖。
  “家门不幸,我生了个欠揍的儿子。”
  零只好也咳嗽,曹小囡学着咳嗽。
  曹顺章用更大声的咳嗽弹压:“一身伤居然也就七七八八好得差不多了。”
  零只好正色:“谢谢爸爸。”
  曹小囡说:“那不是好事嘛,爸爸?”
  曹顺章瞪眼:“花了很多钱!”
  曹小囡又说:“曹老二不是阎罗王发来讨债的吗?又还了些钱你该高兴耶,爸爸!”
  曹顺章又把饼干往嘴里捅了两捅,终于明白,如果要理会曹小囡的插嘴,他永远不可能说完自己要说的话。于是他两眼珠子骨碌骨碌地对了天花板:“老大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这话他说五年了,曹老二别怕。”曹小囡安慰着零。
  “你住着他的地方,总不能一直鹊巢鸠占。”
  零在看着桌子苦笑。
  曹小囡嘻嘻哈哈:“龙生九子,咱爸就一口气生了鹊和鸠。”
  “想在这家有地位吗?简单得很,像老大一样,亮亮你赚的钱。曹家是往来无白丁的。这个白丁就是说赚不到钱的人。”
  零苦笑。
  曹小囡解释说:“白丁是说不认字的人好不好,爸爸?再说我算赚得到钱的人啊?”
  曹顺章忍无可忍:“你是要嫁人的!嫁出去,本儿就收回来了!”
  “你舍得?”
  瞪眼,气馁。曹顺章不舍得,不舍得就只好向零发泄:“住的地方就给你住吧。可是吃呢?白吃呀?”
  零苦笑,看着桌脚。
  曹小囡打气:“你就打个哈哈,哈哈一下子。他等你回来十多年了,总算等到可以骑在你头上了。”
  零比哭还难看地笑了一下:“哈哈。”
  “笑什么笑?!”曹顺章把零本来已经低到不可再低的脑袋又摁低了一些,“去上班吧!”
  零讶然地抬头。
  曹小囡也讶然地抬头:“爸,你要把家业给二哥呀?”
  “我嫌败得不够快呀?随便找个地方去挣你那份饭钱吧!”
  零茫然地坐着。
  零茫然坐着,不是坐在餐桌边,而是坐在曹顺章的车里。
  司机,钉子。扣打着方向盘。
  外边的人在出出入入,零几乎能分得清他们谁属于军统,谁属于中统,谁属于日本人,或者都不属于。现在的零,西装革履。
  曹葫芦坐在旁边,这条黑色泥鳅正全无感情地解说:“老爷说找个活,我就去找个活。老爷说他不能找活,他有身份,找的都是太好的活,我找才能找到差差的活。我就找了这里的活……二少爷,别看那边,是这边。”
  车停在一幢洋楼跟前:沪兴商会。零茫然看着。
  “二少爷,你已经迟到了。”
  零的脸上没有表情:“我几点上班?”
  曹葫芦答非所问:“你六点半下班,不过经常八点半。二少爷,你这活晚走没关系,可一定得早来,我找的人说丑话说在前头。”
  零茫然地下车,站在车边如个弃儿。
  “老爷说下不为例,以后就不会用车接送了。”
  零茫然站在汽车的尾烟里。
  沪兴商会低矮阴湿的地下室,大大小小的包装箱,进进出出的手推车,吆五喝六的粗人们。
  零的顶头上司在发怒,因为零的迟到也因为零的行头过于光鲜:“你以为你来干什么的?你以为你是简会长的干儿子还是倒插门的女婿?你是提大包的!”一个半旧的大皮包塞到了零的手上,缝隙里漏着不知道哪来又要到哪去的信件,“提大包的就是跑腿的!送信的!打杂的!打杂的小厮穿成陪舞一样的干什么?你以为简会长的女儿会看得上你吗?”
  “我,没有衣服穿。”零说。
  上司揪着零的衣领:“这叫没有衣服穿吗?你们家是不是开裁缝铺的昨天倒闭啦?!”
  零只好沉默。
  上司一把将零推开:“一副办丧事的脸干什么?会长正叫人去呢!去啊,笑啊!”
  在那些装修精致的办公室外的走廊上,零站了一会儿,主要是为了让自己脸上泛出下人对上人的笑容,然后走向最近的一间办公室。
  “请问……”零噎住了,屋里的人居然是在延安山头和他搭过一场戏的简灵琳。
  简灵琳正倚在办公桌边化妆,不打算回头也不打算回答任何问题,花枝招展地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一面镜子上。
  零站在门口,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印在脸上,眼前滑过灵琳气愤的表情:“不是朱丽叶她家!是我家!灵琳的家!上海!”
  一个职员将零拖开,一副怀疑的表情:“你找副会长?”
  简灵琳仍然没有回过头。
  “副会长?”
  “为了继承家业刚来的副会长,我想你不是找她!?”
  又一个职员站在另一间办公室门口问:“会长问拿包的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就他。”先前的职员恍然大悟将零搡了过去。
  另一个职员往零手上递了一信封:“速速送给副会长!”
  零再度讶然地看简灵琳的房门,如果近到这种地步,又何必他来。
  那职员很善解人意兼嫌贫爱富地吼着:“是真管事的副会长!曹副会长!”
  零在茫然中跌入茫然。
  那职员将零搡到了大门口:“这条街顶到头,西拐,再到头,进里弄,走到头,都是大宅院。开眼啦你!一百零九号。去吧,速速。”
  零在雨雾中走着,挟着他的大包。照着那职员的话,在一番拐弯抹角之后,走进一条里弄,在里弄尽头辨认着方向。如果零在这里多走过两趟,就该认出这里离他的家很近。零嘀咕:“大宅院……开眼啦我……一百零九号。”他辨认着门牌号码,寻找着鬼知道是什么的一百零九号。一个垂头丧气的洋人从他身边走过,零如果不那么忙于辨识路程,就该认出那是每天要在他家门外扮悲情的叶尔孤白。他如果不是那么云里雾里就该认出这都快到他家门口了。零终于站在了一家大宅门口,铁门上插着一束郁金香。零看了看那张可以拿来学习解剖学的示爱图,又看看那个正在雨雾里蹒跚行去的叶尔孤白。院子或上等人所说的花园里,新来的司机钉子正在看着花圃和曹顺章的丝瓜架发呆。
  “一百零九号。”零看起来像要爆炸了。
  曹葫芦正拿个鸡毛掸子胡乱掸着的时候,零挟着个大包进来。作为几乎刚分手不久的人,曹葫芦惊讶莫名:“二少爷下班了?”
  “正在上班。我爸在哪?”
  “养心斋。”
  零大步流星,挟怒带愤,差点撞上了还带点睡意的曹小囡。
  曹小囡茫然地看他一眼,随即高兴起来:“真好……最好你天天下班这么早。”
  零气得摆了摆手,直冲曹顺章的书房。
  正像曹小囡描述过的一样,房门紧闭着,上边有块养心斋的牌子,古老的隶书和草书的“君子勿扰”极不和谐地配在一起,再加上英语和法语的“请勿打扰”。
  零敲门,或者说是砸门。
  屋里传来一个声音:“别烦我!”
  “我是提大包的!”
  屋里的曹顺章立刻就心平气和了,隔着门都能听出他幸灾乐祸的调门:“快进来。”
  零进门。愤怒地把信放在桌上,然后愤怒地看着架子上的《四库全书》这类的大部头,那形同曹顺章的装饰墙。
  曹顺章打开零在雨中步行五公里送来的信封,拿出里边的纸条看一眼,像个老王八那样捂了嘴吃吃地窃笑:“这老东西。”
  零快要爆炸了,但是曹顺章趾高气扬地对他动了动手指:“研墨。”
  “用自来水笔好吗?”
  “简老不死用的是毛笔!上等人都用毛笔!”
  “我这辈子见你写过毛笔字吗?你看看人家的字就不要写了好不好?”简执一是工整的小楷,上边的内容也是让零狂怒的原因:晚上吃什么?
  曹顺章似笑非笑:“也是。那我口述。哎,看着我,记好了。”
  零瞪着他。
  “繁琐无益。大闸蟹配清酒就颇好。你不喝鬼子酒,我带女儿红过来。记好了,要紧得很,不要错一个字。”
  “咱们家没有电话吗?”零不用抬头就能看见桌上那部锃亮的电话。
  “上等人不用电话。”
  “哦。”零决定离开,他再不离开只会被活活气死。
  “回来。”
  零没回来,只是站住。
  “你是什么人?是我儿子吗?”
  零沉默。
  “你是提大包的。就是跑腿的,就是打杂的,打杂的该怎么做?这点零七八碎的小事你他妈的王八蛋都做不来,还要你爸爸把着手教吗?”
  零转身,把自己的腰弯成一个弓形:“老板还有什么吩咐?”
  “上海滩烤地瓜的都可以叫做老板。所以你要叫会长,副会长,曹副会长。”
  “曹副会长还有什么吩咐?”
  “没了。做你那门子事儿去吧。”
  零把自己扳直了,转身,尽量忘记屈辱,尽量装作没看见曹小囡惊诧的眼神。
  曹顺章对着零的背影说:“你给我记住,你从小佩服那些干大事的,那些一夜间攻城略地称王称雄的才是真正的暴发户,踩人头上的暴发户!你老子的钱是一分钱一分钱敛起来的血汗,你老子只逗自己和儿子的乐子!所以你老子永远不是暴发户。小囡别管!”
  曹小囡不甘心地对父亲做着鬼脸。
  “我已经不再佩服那些人了。”零开门,离开,轻轻地嘀咕。
  零在雨中关上家门,在雨中离开自己的家。他揉了揉自己的脸,很快绽出一丝颇为温馨的笑容。就他经历过的屈辱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不管怎么说,曹顺章的恶作剧还夹着苦口婆心的教诲和丝丝缕缕的温馨。年近不惑的零不是个没有理解力的人。零微笑着,大步流星去做提大包的。
  零身后的院子里,钉子正拿了把铲子在锄土。
  沪兴商会的办公室里,简执一在签着和看着没完没了的表格和文件。
  零已经湿透了,湿透了的零在口述:“繁琐无益。大闸蟹配清酒就颇好。你不喝鬼子酒,我带女儿红过来。记好了,要紧得很,不要错一个字。”
  简执一“嗯”了一声,表示诧异,因为最后那一句。而这一切都被简执一当做认真:“很好。你新来的?”
  “今早九点来的,迟到了半个小时。”
  “记得给他加薪,我希望国人办事都这样认真。”简执一对秘书说,然后又埋头处理那堆文件。
  零知趣地退出去,不料出门就和一个女人撞了个正脸。零已经无可逃避。
  简灵琳有些吃惊:“你、你、你、你、你?”
  零认命地苦笑:“李文鼎。”
  一个职员从简执一办公室追出来,半点不给面子地喊:“提大包的等着!”
  零快噎死了,而简灵琳的反应让他差不多就完全噎死。她径直从零身边过去,她要去简执一的办公室,她只走到门口,对着看不见的简执一大喊一声:“我下班啦!爸爸,我用你的车!”然后转身。她转身的时候零正在犯嘀咕,是该就此闪掉让简灵琳以为是幻觉,还是戳在这里挨那一刀。零还没做出决定,简灵琳便用坤包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下班了,我有急事。李文鼎对不起啊,咱们明天再聊。”然后晃着一个坤包走了。
  零瞠目着,直到一个职员拿一个信封戳着他的肋骨:“哎哎,这个送给副会长。速速。”
  “曹副会长?”
  “马副会长。”职员看着零的表情说,“哦,顺便说一声,算上刚走那位,咱们有十二个副会长。”他又小心翼翼地看了零一眼。显然,零彻底被他打蒙了。
  他只好把零再搡到门口,给他指路:“那条街顶到头,东拐,再到头,进里弄,走到头,又是大宅院。又开眼啦你,我都羡慕你。一百九十三号,马副会长。速速去吧。”
  零看着正从身边走过的一个同样是提大包的。人家穿得不如他,可人家推着脚踏车,披上一件塑胶雨衣,蹬了两步,神气活现,扬长而去。
  职员瞪着零:“看什么看?那是老职员。你得整星期把要送的东西按时按地全送到才行。万一被你拐跑了怎么办?”
  零看着雨雾中驶走的那辆脚踏车,往雨地里走去。
  第十二章
  56
  一进曹顺章的家,简执一就冲向迎过来的曹顺章你拍我打:“你个老瘪三!这么天大的喜事也不告诉我!”
  “你个老破鞋!我拿你的钱捞了两百万,就不说!怎么着吧?”
  “你个老王八!听说你家二小子回来了,还不叫出来让我老简看看人品!”
  “你个老婊子!没儿子就盯着别人儿子,连个谣言你也信?”
  “谣言?”
  “谣言啦!是个来骗钱的拆白党,当天就叫我递片子给办了。”
  简执一怀疑着:“拆白党?像你一样的?”
  “彼此彼此啦。像你我一样的!”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零在卧室里看着他那只走掉了底的鞋。
  两个老家伙的吵吵声很清晰地从楼下传来,似乎不如此大声就不能证明是他们的地盘。
  曹小囡叹了口气:“这才一星期呀。我好羡慕你。”
  “羡慕?”
  “嗯嗯,走了多少地方看了多少人啊。我十年前的鞋还跟新的一样,我十年见过大概二十个人……连那个放高利贷的解剖学专家都算上。”
  “你不用羡慕。”零悻悻地把那只鞋扔在地上。
  两个老头子的尖笑声从楼下传来,几乎能刺穿楼板。
  曹小囡宣布:“曹老二在生气。因为曹爸爸在有客来时居然把他关在屋里,而且客人还是曹老二很想巴结的老板。”
  零有点悻悻:“曹老二哪有生气的资格?而且曹老二这种败家子会有巴结老板的觉悟?”
  曹小囡把一双软底布鞋放在桌上。
  零的悻悻立刻变成欣喜,他拿起来就试:“这个鞋最好了……”他突然愣住,因为鞋下边还有一摞钱。零笑了笑把钱推开。
  曹小囡推回来:“买脚踏车的。你不是很想有脚踏车吗?”
  零推回去,并纠正:“曹老二很想有曹老二自己挣到的脚踏车。还有,这够买五辆脚踏车啦,小富婆。”
  曹小囡再次推回来,她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推磨样的游戏:“高利贷高利贷!利息是你用你的脚踏车带我去看上海!”
  零这回是真吓着了,加速地推回来:“狮子大开口!你这个利息会吓得老头子得痴心疯!”
  “曹老二,你家老三走出这条街就会迷路,她长这么大还没去过离家一里远的地方,坐在爸爸的车里当然不算。不过那时候车窗也一定是关上的,而且司机一定会被爸爸烦死的,他就算超过一只乌龟爸爸也会说太快了,危险!”曹小囡没把钱推回去,因为她在装可怜。
  “我还没见过上海街头有跑乌龟的。”零知道曹小囡正在秀给他看,可是一个满腔抱愧的哥哥对这没有抵御力。他终于答应:“好吧。”
  曹小囡把钱塞到零手里:“哇哇哇!你还要不要?我有钱!爸爸做成一单生意就要给我零花钱,我有两万块!”
  零苦笑:“我这月的薪水……托葫芦叔的福,十五块。”
  “欺侮人!我都拿给你!”
  “小囡小囡,等等。”零把钱塞还给曹小囡,他的表情有点苦涩又有点得意,“本来是留着吓你一跳的,曹老二到底也不是吃素的,这一星期每封白扯萝卜闲扯淡有正经没正事的信都按时送到。所以呢……”
  “所以呢?!”
  零几近腼腆地笑了笑,但实际上他得意得快要飞了:“所以呢……明天曹老二会踩着脚踏车回来。”
  “哇哇哇!”
  “嘘!别让老头子听到!”
  “对对,他知道我就出不去了。”
  “不是的。他知道就会拿张手纸让我送给五十公里外的某个人,因为五公里对脚踏车来说就不算远了。”
  曹小囡大悟,她声音小得多了:“嘘。”
  “嘘。”
  曹小囡开始拿枕头打零,零以安然和幸福承受着,在十数年非人的生活后还有比这更好的吗?只是恍惚二十站在眼前:“你没有完成任务!”零震了一下,露出迷茫的神情。
  曹小囡因此停手:“打着你了?”
  零将头放了一个更便于挨揍的位置:“恶狠狠的,再来一下。”
  又是一下,和着曹小囡的笑声,那足以打跑心里的一切责任和阴郁。
  零微笑。
  沪兴商会的库房,零的顶头上司八个不甘十个不愿外加十二万个不信任地把一辆半旧的脚踏车推了过来,并且在零跟前毫无必要地提起来蹾了一下:“一、这是商会财产!二、你要靠自己保养,就是说坏了丢了都要赔!三、以后派到远活不要抱怨!”
  “我从来没有抱怨。”
  “这就是抱怨!”
  零不再反驳,他触摸着脚踏车笑得合不拢嘴,金属的质感冰冷贴实,他推着那辆脚踏车离开上司的视线。零把车推到仓库外开始收拾,每一块锈迹都被细心地打磨掉,某些部分还用上曹小囡为他预备的手帕。
  “李文鼎!”一个坤包砸到了头。
  零茫然地回头看着砸他的简灵琳:“简副会长早安。”
  简灵琳又恫吓地挥舞了一下她的坤包:“你又要装傻扮痴了?”
  “我?哪有啊?”零忽然笑了,因为想起他的大事,“你看我的车!”
  “破铜烂铁!”
  “话不能这么说。”零温顺地笑着,这种温顺一向被简灵琳认为是奴性。他居然掉头又去擦他的车,直到屁股上着了一脚。零苦笑:“早安,简副会长。”
  “我知道你在生气。因为一星期我没跟你说过一句话,没正眼看过你一眼。”
  “哪有?”
  “我有苦衷。”
  “嗯嗯,苦衷……”零情不自禁又转头看自己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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