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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号特工-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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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有?”
  “我有苦衷。”
  “嗯嗯,苦衷……”零情不自禁又转头看自己的车。
  简灵琳警告:“别再转过去了。我会踢的,用鞋尖。”
  零总算是忍耐着没有回头,但仍木讷憨傻地沉浸在他的幸福中:“嘿嘿,你看我的车。”
  简灵琳立刻跺着脚走了。
  零立刻就回首到他的车上,他已经把车杠擦得光上加光。
  上司从房里出来,催命似的摇晃着一个铃铛:“干活啦干活啦!今天有很多事!每一件事都是大事!”
  零蹬上了自己的脚踏车,扬扬自得。
  57
  上海市郊。一片荒凉的郊野和零落破败的房子。
  湖蓝和他的人站在郊野和房屋之间。橙黄在望远镜里张望着四面八方,军统在水塔顶,在废楼的窗口,在树林里,在路埂边,在事先分配好的每一个监视点携带着长枪和观瞄用具。橙黄放下望远镜奔向靛青身边,这样大的阵势让他安心。靛青站在湖蓝不远处,他们是在劫谋到来的时候必须第一个上前迎接的人,但他们现在面对的只是一条空空荡荡的路,风卷着树叶,在那片萧瑟中似乎永远不会有车前来。
  橙黄靠近靛青嘀咕:“先生来对我们是好事还是坏事?”
  “最近出的事太多了。而咱们这行当,什么事都可以叫做祸事。”靛青一脸怔忡地答非所问,他几近羡慕地看了看戳在公路正中的湖蓝,“只对他来说是好事吧。你信不信?他这两天连眼都没有合过。”
  橙黄评论:“精神头很好。”
  靛青忽然古怪地笑了笑:“有人说他是先生的私生子。这话叫他听见,居然没把说话的人杀了,大概他自个也很希望是先生的儿子吧。”
  橙黄说:“纯银说他杀了老共党卅四后就再没睡过。”
  湖蓝忽然回头,两个大舌头连忙低头,友好地微笑。湖蓝不再看他们,又眺望路端和用手杖戳自己的假腿,然后看看军统停在明处的几辆车。刘仲达那个灰孙子无所事事地在车后晃荡,拿块布毫无必要地擦车。湖蓝皱了皱眉,他向纯银问道:“带那条蛆虫来干什么?”
  “你知道的,先生如果问到最近发生的事情,最好所有相关的人都在场。那个据说是零的家伙也带着,后备箱里。”
  湖蓝看一眼刘仲达正擦着的后备箱:“别捂死了。”
  纯银指了指一片废弃的房子:“不在这。预备组看着。”
  湖蓝不再关心这些事情,继续他的眺望和拿手杖戳腿。
  湖蓝看表,两点。
  靛青和橙黄已经站得腰板都弯了下去,在湖蓝的注目中又直了起来。
  “先生可能不会准时准点来,甚至可能不来,但是先生说了,他要来,就是说我们必须做好预备。”
  靛青哈了哈腰,他能听得懂这种古怪的逻辑:“那是,先生一向是神秘莫测的。”
  湖蓝不大满意,他注意到靛青说完话之后看了眼表。
  “等五个小时是不是久了点?”湖蓝说。
  靛青说:“不久不久。哪怕是五天呢?”
  湖蓝靠近他,小声地说:“如果我是你,就趁着这五个小时为最近做错的事想个解释。”靛青像是被个巨大的巴掌扇了一记,湖蓝转开身时也很明白一件事情——靛青不会嫌时间过得太慢了。
  水塔上的军统在挥手,那是全盘最高的制高点。
  湖蓝往路边退了一步,压抑着,不是狂喜,而是一种就要喷涌而出的尊崇和情感:“先生到了。”
  路的尽头,开始出现几个小黑点。
  那几辆车静静地驶来,没有任何的铺张扬厉,只是每一辆车里都拉着帘子。
  车停下,湖蓝和靛青都站着没动,对着几辆一模一样的车,没有人知道正主在哪一辆车上。车门开了,几个黑衣下车,他们在一辆车边聚成一个可以屏护四面八方的人墙。现在湖蓝们至少知道该迎接哪辆车了。
  车门开启,一个冷峻的家伙下车——劫谋。
  轰然的一声枪响在郊野里远远传开,准得叹为观止,从人墙的唯一缝隙击中了劫谋的头颅,将那个湖蓝们等了五小时的人打得撞在车上。
  湖蓝回头,他立刻判定了枪弹射来的方向——百米外一个光秃秃的小山丘。湖蓝开始飞奔,他的蓝队是较靛青们更为精干的人,他们一起向那里扑去。
  靛青扑向那具已不需要保护的躯体,又觉得有点茫然,因为连车上下来的黑衣都是往四周警戒,而没人去关心那具躯体。他转身追赶湖蓝,仍觉得有点茫然,湖蓝扑向的山丘光秃秃的,连一只耗子都看得清。
  湖蓝站住,更像一个人面对一座山丘。这座由城里运出的废弃垃圾和土料堆成的小丘寸草不生,土质松散。蓝队在他身周布成了散兵线,两个人在他身前挡住可能射来的子弹。
  一片寂静。风掠过山丘,湖蓝在判断。
  “那里!”湖蓝扑向一堆和别处没什么两样的砖瓦。
  军统们用惊人的速度将那堆砖瓦刨开,当他们从砖瓦下搬起一块一人多高的波纹铁皮时,尘土里枪响了一声。蓝队丢开铁板,他们已没必要用枪指着那名多半在昨天已藏在此处的狙击手了。他在这光秃秃的地方刨了个小坑,然后盖上铁板和土质便在里边趴了不知多久,如果他不开枪,恐怕湖蓝踩在他头顶上也发现不了他。现在他已经死了,配着瞄准镜的步枪扔在一边,手枪对着自己的头顶。
  纯银揪起那具尸体看了一眼:“中统最好的狙击手喻成杰,军人,应该是从抗战前线上调过来的。”
  “这么好的枪法,干吗不在战场上打鬼子呢。”湖蓝说。那不表示看法,甚至连惋惜都算不上。尸体,即使是卅四的尸体,对他们来说也只不过是一具尸体。
  清完场的蓝队走向劫谋的车队。
  跟在身后的靛青小心地问:“先生?”
  湖蓝没有表情:“先生是杀不死的。”
  湖蓝走向车队中的另一辆车,护卫的黑衣没有动过,那才是他们护卫的目标。湖蓝向着紧闭的车门鞠躬:“先生。现在干净了。”
  车门没开,甚至连帘子都没有落下。只有一个声音:“湖蓝,上车。”
  湖蓝走向另一侧的车门,开门,消失在军统们的视线里。
  黑衣们上车,护住头尾,形成一支戒备森严的车队。
  他们离开这片萧瑟的郊野。
  上海的街头,零骑着他的脚踏车。
  下车,进门,步子像在跳跃。上车,离开。趾高气扬地踩着踏板,毫无必要地按着车铃和耍着嘴皮:“让哪!让哪!开水!开水!”
  乐极生悲,脚踏车掉了链子。零空蹬了几下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他下车,把车架在一辆带篷的汽车旁边,修车。
  车队驶来,森严,无声,并不快。
  行人稀少,路尽头停了一辆带篷的汽车,一个人将脚踏车倚在汽车旁边修车——那家伙是零。
  靛青不安地看着后边的车,橙黄在电台里接收着信息:“让咱们把帘子拉上。”
  靛青拉上了车帘,他们看起来就像殡仪车队。
  零终于让脚踏车的链条归轴,他抓着踏板空转了几下,现在他的世界又完美了。零心满意足地微笑,突然,他倚着的那辆汽车开始发动。“喂?喂!”他抢在脚踏车倒地之前抓住了。开车的没有看他,但是零看着开车的。脸熟,是阿手的那名货郎手下,曾在黄亭追捕过他的。零怔住,让零怔住的是货郎决死的平静神情。
  那辆车从零身边驶过。
  货郎点了根烟,用余下的火点上身边的导火索。他根本是坐在一堆炸药里。他没有加速,为了避免对面驶来的车队怀疑,他吸着烟慢慢悠悠驶向对面的车队。
  零瞪着驾驶室里冒着不正常的烟气,那不是一支烟能燃出的烟气。
  导火索烧着。货郎的神情很平静,货郎开始加速。
  靛青的车反应极快地开始打弯,顶在了路边。
  货郎踩紧油门,导火索燃烧。
  车边不知所措的路人在闪避。
  货郎在苦笑,他笑得比阿手还要苦涩。
  爆炸。
  在第一阵震波过后,货车和货郎撞上的车已经成了一团抵死燃烧的火球。
  一个人声撕裂了街道的空气:“杀劫谋!杀了劫谋!”
  零瞪着眼前忽然变样的世界,枪声是能撕裂一切的声音,包括人的嘶吼和惨叫。袭击者是本来就分布在路人和街边的建筑中的,他们的发难没给目标和路人留下任何余地。
  燃烧和血光,扫射。
  人声在喊:“杀劫谋!杀了劫谋!”
  零瞪大了眼睛。“杀劫谋!杀了劫谋!”年轻的零在爆炸中冲向与眼前一模一样的黑车,十三年前的零试图杀掉这同一个人,并且在今后的一生中他再也无法忘却这场刺杀。
  记忆里的黑衣队开枪阻射。
  现时中的黑衣队开枪阻射。
  在现时和记忆中不知所措,零不知闪避也不知逃跑,他被逃跑的人们推撞摔倒。
  年轻的零冲向那辆黑车,子弹在他身上划出血痕。年轻的零用车门狠撞着那个酷似湖蓝家伙的脑袋。黑色的劫谋在车里挣动,似乎想从那边的车门离开,零清晰地看见他的裤腿和鞋底,如此清晰又如此遥远。
  现时的零看着一个黑衣从烟雾和火焰中跳出来,端枪向他射击。当然,烧成灰他也认识,那是湖蓝。
  一个飞奔的身影压在零的身上,枪掉在地上,血溅了零满脸。那才是湖蓝要杀的目标。
  湖蓝转向另一个方向继续他的杀戮。
  零推开身上死去的中统,看着掉在地上的枪。
  那个燃烧的躁动的车队如被惹怒的毒蜂一样在追赶,斩尽杀绝。
  人声在喊:“杀了劫谋!杀劫谋!”
  零茫然地将手伸向地上的枪,然后听见身后的异动。零回头,一个想跑得更远点更快点的路人骑上了他的车,正往离杀戮最远的方向驶去。
  “站住!”参与这场杀戮和追回脚踏车都是零的本能,零不知道该服从哪个本能,零终于选择了后者——追着他的脚踏车:“站住!站住呀!”
  骑车者以发狂的速度逃离。
  零追着,跑着。他终于慢了下来,停住,喘气。爆炸声又遥远地响了一声。零回望,除了层叠的里弄和阴霾的天空什么都看不见。零在脸上擦了一把,下意识舔着溅了满头满脸的血,咸的、腥的、铁锈味,血的味道。零呆呆看着自己沾满了血的手,一幅幅画面掠过他的眼前。年轻的零冲向成群的黑衣,冲向攒射的枪击。人声在喊:“杀劫谋!杀了劫谋!”卅四说:“零,你准备好为我死了吗?”二十说:“你的任务没有完成。”垂死的零在爬向延安的方向。卅四问:“你愿意加入我们吗?”零说:“愿意。”
  零开始醒了,醒来的零开始痛哭,用沾血的手紧紧捂着溅血的脸,他像要把自己捂至窒息而死:“我在干什么?我要干什么?……卅四?卅四?我跑了这么远是为了他妈一辆脚踏车吗?是为了哄我的妹妹高兴吗?……卅四?二十?该干什么?我求你们……告诉我!”
  零身后遥远的街道,杀声已歇,烽烟初定,军统在尸骸中倒车预备撤退。
  靛青惶惶地奔向正站在车边沉吟的湖蓝:“湖蓝,先生他……”
  湖蓝冷冰冰地往车里看了一眼,车上多了很多枪眼,靛青能从打开的车门里看见一具倒在座位上的尸体。
  湖蓝面无表情:“假的。可是靛青,你的上海很不干净。”
  “是,是的。可是先生他……”
  湖蓝根本不在意靛青那有点夸张的关心:“我们不能给先生一个绝对干净的上海,你我一样该死。”
  靛青吓得无声。
  “今天只是想试试几次扫除是否有效,结果比原想的还要糟糕。”湖蓝也有些沮丧。
  纯银过来,耳语。
  “上车。”湖蓝上车,并且就手把劫谋的第二个替身从那边车门里推了出去。
  靛青匆匆走向自己的车。
  “带上刘仲达和你的那位零。你跟我走。”湖蓝说。
  “去哪?”
  “跟我走。”
  靛青在犹豫之后坐在湖蓝身边。
  车队在短暂的打理后驶动,他们在拐弯,不是回靛青的据点,而是反向而驶。
  车队径直驶向郊野,又从郊野驶过。
  他们离开了上海。
  零走在街头,失魂落魄一般。
  上海的街道充满了岔道,零站在一个岔道口茫然,一个人从他身边走过,几秒钟后他才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什么。零看着被塞到他手上的东西,一份报纸,一份十多天前的报纸。报纸被叠了,以便拿着报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希望被看到的那个版,那则消息上画了个圈,并且在几处关键词下边加了杠。零不用多看了,那是当他还在家卧病时看过的,那则消息是关于一个老人在一家咖啡馆里被几个年轻人刺杀。画杠的是时间、地点、黑衣人这一类当时也让零嘀咕过的字眼。零回头,从他身边闪过的那个人已然消失。他看着阴气湿重的建筑、街道,暧昧的上海,算是有了个去处。
  58
  湖蓝坐在车里,麻木地用手杖戳着自己的假腿。
  靛青疑惧地看着车窗外飞逝黑沉沉的夜色。
  “快到了。”湖蓝说,同时扔给他一个黑布头套。
  靛青惊恐:“这是干什么?”
  “少废话。”
  “湖蓝……湖蓝老弟,哥哥错是没少犯,你看在……看在哥哥一直想亲近你找不着由头的分儿上,求个情,向先生……”
  湖蓝将头转开,看着窗外。
  靛青能从他的侧影上看到嘴角的一丝笑纹,于是他自己套上了自己的头。
  车队正从一条叵测的盘山道上缓缓驶过。远处是依山的一处大宅院,它似乎与世无争。但是如果把劫谋的世界比作一把刀,它恐怕是最锋利的那个部分。它看起来没有设防,但是你可能会从正赶着一头山羊过路的农人身上找出足够武装三四个人的枪械,羊肚子下可能还绑着额外的家伙。路边似乎随意点缀的农舍下边也许有鬼知道通往哪里的地道,从这里路过的每一个人每一辆车也许会被这里的电台通报它的中枢。只是也许,因为劫谋喜欢不确定性。
  车队缓缓驶着,没有灯,又是山路,他们挨得很近,打亮了车灯慢慢行驶。
  靛青、橙黄和来自上海的所有军统都戴着黑布头套,因为他们没有必要知道这地方的所在。除了黑衣队,湖蓝和纯银是仅剩没有被蒙上眼睛的人,因为他们就来自这个地方。
  他们驶进那个宅院的大门,监视的青年队用灯光发送信号,远处的灯光呼应。
  车终于停下。靛青、橙黄、刘仲达这样的人被青年队领进大门。湖蓝和纯银自己走进大门。几个青年队打开一辆车的后备箱,抬下被捆绑的客人。
  青年队基地偌大的房间里,湖蓝、靛青和全部从上海被带来此地的军统都站着,屋子是那种中式大宅院里的正堂,即使他们全体站在这里仍显得有点空空落落。
  靛青们终于被扯去了头套,他看到身边的湖蓝一副恭候的姿势,于是也做出恭敬的姿态,尽管正堂上唯一的正座空空落落。
  客人被青年队们放下,松开绑缚但仍然套着头,他立刻倒下了,一整天窝在尾厢里,他的血液早已僵死。
  在细碎的脚步声中,后堂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应该是劫谋,无疑是劫谋,他走得很慢,是那种不在乎让别人等候的高高在上者,但他每一步都给厅堂里恭候的这些人巨大的压力。
  湖蓝和纯银挺直的腰弯下了。
  靛青见状,就把腰弯得更低,低到他只能听到脚步声。
  椅子在响,劫谋坐下:“中统的阿手站长,请站出来吧。”
  靛青听见自己身后,他手下的人群中发出一个爆炸一样的声音:“杀劫谋!杀了劫谋!”
  阿手在喊:“杀劫谋!杀了劫谋!”零目睹的那场街头刺杀不过是为了让他和两个手下混入军统的人群罢了。他撕开衣服,他的身上绑满了炸药。但被这样喝破的一场刺杀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阿手也自知是在做全无希望的挣扎。身后两声枪响,青年队两个对付一个,向着阿手的两名手下开枪。两名手下摔倒的同时,阿手身后的青年队将一根包胶的铅棍狠狠挥在阿手的后脑上,阿手在闷响中倒下。青年队踩在他那两名手下的身上,贴着后脑又补了一枪。青年队踩在阿手的身上,将他绑在身上的炸药撕扯下来,武器被搜走。
  一只手拍了拍阿手的脸,阿手竭力想要抬头,那一棍让他口鼻流血,连耳孔里也在流血。拍他的人是劫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阿手站长,你说是不是?”
  阿手竭力想看见劫谋,但是几只手将他的脸按在地上。
  “非常勇敢,非常壮烈。你们今天的前仆后继,可发一叹。阿手站长,去告诉你的恩师,国难当头,要死何不死在战场上呢?”
  阿手不再挣扎了,垂死挣扎还嫌太早,劫谋的话意味着并不会杀他。劫谋走开了,他不用发出命令,一只黑布头套再次套上了阿手的头。阿手被捆绑,抬走。
  劫谋回到他的椅子前,他没有坐下,而是看了看空荡荡的正堂叹了口气:“湖蓝,靛青,我要见你们。”然后他走了。
  阿手被青年队架出大门。
  湖蓝、纯银、靛青、橙黄……所有的军统都还站在他们的原位,方才那场未遂的刺杀连乱掉他们的站位也没有做到。阿手以十几条性命的孤注一掷就这样被劫谋扑灭,像捏死一只还没来得及吸血的臭虫。
  湖蓝和靛青在青年队的引领下通过光线昏暗的走廊。七曲八弯,似乎有数不尽的纵深。没人说话,只有走路和拐弯,在看来没路的地方忽然又转出一条路来。
  靛青看湖蓝,湖蓝没看他,湖蓝从神情到心情都已经被这样一句话笼罩:我要见先生,我就要见到先生。
  他们终于在一条狭长的走廊边站住。一扇不起眼的门,这条走廊上几乎每一扇门都比这扇更为起眼,如果放在一栋办公楼里,我们也许会下意识就判定这是清洁工放清洁用具的,因为它没有气窗。如果加固过也是从里边加固,劫谋从小至锁眼这样的细节都要让人误判。
  开门。里边很大。因为只亮了小小的台灯而显得很暗,劫谋背对了灯光站在暗光里。一个军统跟进去。
  青年队对湖蓝和靛青做了个请的手势。湖蓝和靛青进去。
  门关上。门外的青年队开始护卫走廊两端,他们不会去卫护那扇门,因为那形同告诉可能的袭击者:正主在这屋里。
  湖蓝和靛青站在那点灯光的面前,看着那个背影。随他们进来的军统站在身后,那根本是个黑黝黝的人影。
  靛青毫不犹豫地一躬到地:“先生!”
  背影没有回应,靛青有点疑惑,因为身边的湖蓝没有反应。靛青仍然躬着,他讶然地看着湖蓝脸上的一丝笑纹。
  湖蓝说:“他也配被叫做先生?”
  “可是刚才……”
  “对付阿手那样的庸才还要先生出手?他只是一个戏子。”然后湖蓝转身,向着身后那名军统的影子,他没有鞠躬,只是充满了尊崇和热爱的点头。因为鞠躬意味着放弃全部的防御。“先生,我见着你了。”
  靛青茫然地看着那名军统没有任何表示就离开了湖蓝点头的方向,他从一片阴影下走向另一片阴影,而那位被湖蓝称作戏子的悄没声地出去。
  靛青紧张得咽唾沫的声音在这间过于安静的屋里被人听得一清二楚,他无法控制,一整天都是在惊惧和迷茫中过的,以致湖蓝皱了皱眉头。
  “太蠢了。”劫谋从阴影里传来的声音几乎是柔和的,柔和得像是从地狱底层发出的声音,这么说是因为正常人发不出那种声音,那是一根声带被割断后又接续上才能发出的声音。
  靛青不敢看劫谋,只敢看着屋里唯一的装饰,白纸加黑字,即使在这样暗的光线下也可以看得清楚: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他开始发抖,并且意识到,在这间几无装饰,甚至连一件多余家具也没有的房间里,他那两条筛糠的裤腿必将被劫谋和湖蓝一览无余,这只会让他抖得更加厉害。
  “出去吧,我只是想看看我的上海站站长近况如何,我看到了。”
  靛青还在抖,抖到没有反应,湖蓝给了他一脚,很重,但是帮他恢复了知觉。靛青出去,哆嗦着开门,他抖得打不开那扇门。
  “把你的零和刘仲达弄干净一点,我想见他们。”劫谋说,“还有,去给我杀掉五个冰室成政的手下,名单会有人交给你。”
  “是……是……是。”
  “日本人今天一直在窥测,如果有机会他们早就出手,灭火要趁还是火苗子的时候出手。”
  “是……是。”靛青实在是难挡这个人的冰冷和威压了,那声音就像是在地狱里叫魂。他只能徒劳而绝望地抓挠着门。
  湖蓝实在忍无可忍,帮靛青打开门,靛青感激涕零看了他一眼后出去。湖蓝关上门,然后转身,继续尊崇和热切地看着他的先生。
  劫谋和湖蓝在屋里站着,劫谋有一把椅子,但他不想坐下。在靛青离开之后,他仍然讨厌灯光,但终于不再避讳灯光。光下的劫谋瘦削、阴沉,比起卅四来他实在是很年轻。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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