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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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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年轻人正斗志旺盛,一个手指着家瑛的鼻子喊:“谁请你来这儿管闲事儿了?”另一个说:“趁早走远点儿。”
  家瑛用胳膊把第一个的手一挡,反手点着他说:“你把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大干啥?怕你不惹你,惹你不怕你。瞅瞅你那德性,未存三尺水,还想划龙船。你听到北街那边动刀子没?你住着人家的房子,还想把人家往外撵,说破天都说不过去。我劝你趁早去找街道上想办法,迟搬不如早搬。搬晚了,好房子都叫人家占了,你住到屋檐底下去。”
  年轻人的母亲赶过来帮着吵,骂道:“我住谁的房子跟你有啥相干?你闲事儿也管得太宽了。”然后就是一串不堪入耳的话。
  士兰从地上站起来,傍在家瑛身后说:“她是我姑,咋不能管?”
  家瑛把士兰一挡,冷笑着对那女人说:“你还亏得没住我的房子。你要住了我的房子,我会叫你这样好过?我会把你祖宗八代都从坟头里骂出来。你信不信?你还跟我横,我横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花溪河的水朝哪方流呢。”
  女人说:“好汉不提当年勇。看看你现在,我还怕了你?”一只手也在家瑛的鼻子前面指着。家瑛撇着嘴,一副看她不起的样子说:“你吓唬我?未必你生得出儿子,我就生不出儿子?你到街上问问,我的儿子怕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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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 第三章(28)
围观的人有些只是来看热闹,不说话。有些认识,就劝几句。还有些暗地里希望能打起来,让自己饱饱眼福。街道干部站在一边看了半天,这时不轻不重,不明不白地说了句:“有事儿商量嘛,吵能解决啥问题。”
  家瑛早就盯上她了,就怕她不说话。她一开口,家瑛就接了上去。“你少在这儿拉偏架。谁不知道你是甜瓜嘴,苦瓜心,人前一面鼓,人后一面锣。你在背后作践的那些事儿,别以为人家不知道。有本事你把话拿到桌面上说,少在背后鬼弄尸驱的。”
  街道干部说:“你跟我吵啥?又不是我住了他的房子。”家瑛说:“你没住他的房子,可当初房子是你们街道上弄去的。弄去的时候不知道有多仗义,啥话不说,赶人家走就行了。这时该还给人家了,你们千作难,万作难。你们不叫人家住自己的房子,你们说叫人家到哪儿住去?”她指着士林和士兰。“人家还不够遭罪啊?下去的时候四个,回来只剩了仨。这房子是人家爷爷手上买的,国家都认这个账了,你们凭啥还要拖着赖着?”她指着四周看热闹的人,煽动说:“街坊四邻的,你们也帮着评评这个理。”
  士兰想起家礼在自家门前那副落寞怯懦的样子,想起小时候在这门前玩耍的情景,忍了半天的委屈,这时都化成眼泪流淌出来。看热闹的人一见士兰哭起来,有些心就酸了。有些人仿佛正等待着战场上炮声四起,却忽然来了一阵暴雨,把硝烟味冲刷得荡然无存,立刻失了兴趣。
  那两个跟家瑛对骂的母子,一见士兰哭了,再看看益生堂里的住户就他们在这儿较真,别的都缩着头不出来,想想不划算,斗志也就锐减。
  家瑛喊士林:“把被子拣起来,我看谁还敢往外甩。再甩,老娘就到他的饭锅里屙屎,饭桌上睡觉去。不就是一命抵一命吗?”
  士兰和士林把扔到街中心的棉被拣在一起。士兰看到被子上泼的泔水,哭得更厉害了。士林红着眼睛安慰她:“姐,你别哭了。他们再敢这样,我就去把他的锅砸了。”家瑛在一边说他:“你真比不上你姐。士兰两个眼睛一瞪,还有点横劲儿。你整个儿是贼来了筛糠,贼走了耍枪。他们抓着你的手,你一双脚是干啥的?你不会踢?照他的命根子踢,叫他生出娃娃来连屁眼都没有。”她有意把声音放得很大,说:“老窝都叫人家端了,你还顾及个啥?一人拼死,十人难敌。他不叫你好过,你也叫他过不成。”
  士林###岁就跟着下乡,在乡下生活了十年,他已经完全是一个农村青年的样子和心态了。他确实有些害怕城里人。回城,对他来说,既有诱惑,也有挑战。如果能够顺利回来,他自然高兴。如果必须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他又有些畏缩。而士兰,离开的时候已经成年,城里的一切,对她来说,远比乡下要亲切和熟悉。她是坚定的回城派,回城在她内心成了自己给自己平反的唯一手段。她不怕什么,只是觉得委屈。她已经二十多岁了,坐在大街上,守着一堆本应该放在四壁之内的家当,跟家礼一样,更多的是不自在。
  场面刚平息下来,家礼和家慧赶过来。两人和家瑛一起站在街心说了会话,便折回到家慧那儿。家慧说:“这样总吵确实不是办法。东西堆在外头,一天两天还可以,时间长了,怕也不行。”又对家瑛说:“就你还能对付他们,搁到我,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家瑛说:“我就看不得你们这样面乎,理正不怕人。回来住自己的房子,一没偷,二没抢,就得拼死了跟他们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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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礼绝望地说:“不行还是回去算了。”家瑛立刻说:“那可不行,不蒸馍馍还要争口气呢。我自己的房子,凭啥要叫那些会吃不会拉的东西住。别遇到点事儿就往回缩脑壳。不行,也像人家那样儿,搭个油毛毡的棚子先住着,落实的事儿慢慢去跑。”
  家慧也觉得这个办法好。家礼却说:“我这大一把年纪了,叫我去住在人家屋檐底下?”家瑛说:“谁叫你住了?你那几个女儿,谁那儿你不能住?搭个棚子,无非是叫那些人看看,我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你要是回来又回去,回去又回来,叫他们摸住你的脾气,办起来就更难。”家礼不再吱声,闷着头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还不停地拿手抹鼻子。
  到了晚上,家义听说了白天的冲突,跑到家慧屋里来问究竟。家慧唉声叹气说:“想办法快点儿把事情办了吧,大哥是再折腾不起了。”家义说:“我也急,这段时间一直没闲着,邱德成和士云女婿也在帮着跑。该请的客请了,该找的人找了,冷脸热脸看了个够。都说能办,又都拖着,往前挪一步都不容易。”家慧说:“文件上不都有政策吗?咋还这么难?”魏学贤说:“政策是人定的,也靠人来执行。遇上啥人就是啥结果,急也没用。”
  家慧上星期突然晕倒好几次。章达宣替她看了,说家慧原本体质虚弱,后又烦劳过度,积之既久,应以清心益肾之药调理,静养为稳。他开了药,家慧正在吃着,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儿。家义说:“四姐,油毛毡我去找人弄。先这么住着,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油毛毡找来了,士云几个张罗着,在益生堂大门左侧搭了间棚子,大门里外摆了几天的什物被搬到棚子里。家礼和士兰暂时就在士云和士霞两处跑着住,士林则扎根在棚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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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 第三章(29)
棚屋上方有一侧山墙,嵌着一石刻花格窗户,纹饰是一篆刻的双喜字,站在棚屋门口一抬头就能看见。当初建房的工匠,设计这么一扇窗,为的是讨个“抬头见喜”的口彩。而现在一抬头,反而更添内心的凄楚。
  士林吵吵了几次要回去,惹得几个姐姐轮番责骂。他一肚子委屈地说:“你们光吵我有啥用?在这儿住着活路没做的,往后吃啥喝啥?”士兰抢白他:“你就是一张嘴不敢亏,走哪儿都少不得要吃要喝。”士林毫不示弱地辩解:“你不吃不喝活个我看看。”士霞气得数落两个:“饿着肚子还有劲吵,在外还没跟人家吵够。”士云说:“你们姐夫要是把执照办下来,往后你俩就在汽车站门口卖稀饭、包子。我问了,一天少说也能摸个三四块钱。”士林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说:“我这么大个人,叫我卖包子?我不去。”士兰说:“一边说没活路做,给你找了活路又挑肥拣瘦。”
  9
  家礼回城,医院这边儿迟迟没给他一个交代。他快六十岁了,已经不能上班。院###得每月给这么一个人发几十块钱的退休金太冤枉,所以对他的事一直拖着。家礼每次去人事科,总免不了心里发虚,两眼发花,觉得眼前晃动的,都是中山装的四个兜兜。办公室几个人边喝着水,边乜斜着眼睛看着这个两眼无神,耸肩佝腰,头发花白的老头,一脸的厌烦和冷漠。
  有天去人事科,意外地碰到金毅,家礼的头皮顿时麻酥酥直跳,腰不由自主就佝偻下去。金毅明显老了,却还穿着件草绿色军装,脸上带着夸张的惊讶表情,问道:“哟,回来了?住在哪儿?有时间我去看你。”他拿眼睛上上下下把家礼看了一遍,脸上带着畏缩和谄媚的假笑。“你可是老多了,今年有七十了吧?”他这种叙家常的口气让家礼一时里有点儿不知所措。金毅一脸关心地问:“听说你在落实房产,咋样了?”家礼说:“还没个头绪。”金毅说:“哪有那么容易,好事多磨嘛。那么多年都等了,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说完,习惯性地嗬嗬笑了两声。他的表情虽然变了,声音却还是那样空洞、阴冷。家礼从他脸上依稀看到一股掩饰不了的恶意。
  长着一个倭瓜脸的人事科长把茶杯往桌上一顿,垮着脸说:“这是办公室,要聊天出去聊。”
  家礼已经习惯了这种怠慢,也不作分辩,转身就往外走。
  金毅向屋里人哈着腰说:“抱歉,抱歉。遇到老熟人,就得意忘形了。”
  人事科长摇晃着钢笔,把面前一本塑料皮的笔记本敲得叭叭直响,说道:“你千万别得意忘形,你一得意忘形我们都受不了。”
  办公室几个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都有了笑意。其中一个年岁大点儿的男人憋着笑说:“我们这儿可没谁愿意给你当爷爷。”家礼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只看见金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表情比哭还难看。
  事后见到章达宣,他把遇到金毅的事说了。章达宣说:“姓金的在你走后当了一阵子副院长。前两年上头发了文件,要他们这些人统统进学习班‘说清楚’。他哪件事儿说得清楚?六六年抄家抄走的东西,好多都归了他自己。后来实在说不清楚了,他就装疯卖傻,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见了男的女的,都把人家扯住喊爷爷,医院只好把他送到精神病院。今年春上说是病好了,正在要求恢复工作。”家礼说:“怪不得人事科的人那么戏弄他。”章达宣说:“这就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耀武扬威的金毅哪想到会有今天。”家礼说:“我也万万没想到。”
  章达宣七十二岁生日,请了两桌客,相近的亲戚朋友都来了。家礼随了人情,被邱德成请在上席,和章达宣坐一张桌子。正吃在中间,门外进来一个中年女人,小巧的个头,穿着一件肥大的男式中山装,两手笼在袖子里,脖子上围条咖啡色呢绒围巾,差不多把半个脑袋埋在里面。一看屋里都是人,她脸上刹那间显出几分胆怯,有点儿进退两难。
  邱德成恍惚觉得在哪儿见过这人,怕是来给岳父贺生的,赶紧迎上去问:“你找谁?”女人忐忑不安地往章达宣那边扫了一眼。邱德成意会地说:“你是来找我伯看病的?”女人含糊地点点头。邱德成为难地说:“我伯正在做寿,怕是走不开。你也看见了,来了好多客人。”女人忙说:“我知道。”邱德成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好把她让进侧屋。正矛盾着要不要去叫岳父,章达宣从外面进来,用惯常的平和语气问道:“是来看病的?”女人还没说话,眼眶就已经红了。“我是金毅屋里的。”章达宣眼睛里什么东西闪了一下,脸上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找我有什么事?”女人畏畏缩缩地说:“金毅想请你替他看看病。”
  章达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金院长得的是精神病,我哪儿看得好?”女人急得哭出声来,语气里透着一股恼恨,又混杂着一丝悲悯,说:“他啥精神病,都是装的。”虽说大家私下里一直怀疑金毅的精神病是装的,但现在由他妻子口里说出来,章达宣和邱德成还是感到意外和震惊。金毅女人说:“我知道他过去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求你看在他快要死的分上,过去看一眼。”她双膝弯曲,脸上现出更深的卑怯和失望,似乎准备给章达宣跪下。
  章达宣凝神想了想,口气略为缓和了些:“我这儿还有客人,不好说走就走。”女人嘴瘪一瘪,又像要哭的样子,说声:“那就不勉强,打搅了。”
  
益生堂 第三章(30)
她已经快要走出门了,章达宣冲着她的背影说:“你先回去,我交待一下,随后就来。”女人眼里露出惊喜,转过身像捣蒜似的点着头,连声说:“多谢,多谢。”
  章达宣回到席上。家礼悄声问他:“啥事儿?”章达宣悄声答:“你们那位二百五院长来找我看病。”家礼一时没回过神,问道:“给谁看?”章达宣说:“给金毅,金院长看。”家礼惊讶地张着嘴,看了章达宣,又看邱德成。邱德成说:“谁知道他唱的哪一出。”章达宣说:“不管他唱的是啥,我都愿意去听一听。”
  酒席散了,章达宣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家礼凑过来问:“要不要我陪你去?”章达宣说:“你要有兴趣,就随我去看看。”
  金毅住在医院,是他当副院长时分的房子。门前有一片积水,已经结了冰。他女人在门口迎着,连声提醒章达宣和家礼:“当心,当心。”家礼上前搀着章达宣一只胳膊,两人随在她后面进了金毅住的屋子。
  屋里靠床边儿生着一盆炭火,一股污浊的,混杂着霉味、药味、煤气味的令人窒息的空气四处弥散。已经是寒冬,床上却还挂着棉纱蚊帐,一边儿用帐钩钩着,一边儿拖垂在床沿下。
  金毅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大红的缎子被,已经瘦成一架骷髅,眼窝深陷,双颊像刀切似的锋利,面色是一种泛着尸气的死灰。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神,空洞,死板,交织着对死亡的恐惧和一种哀怜无助的绝望。一直在家礼记忆深处挥之不去的狡诈和冷漠不见了,他成了一只破绽百出、飘坠在地、毫无生气的纸风筝,而不再是那个龇着利牙、眼里带着征服欲、四处张狂的狼犬。他看见家礼,脸上现出吃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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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达宣说:“今天他来给我做生,听说你病了,一起过来看看。”他说话的语调很平淡,不带任何感情色彩。金毅正要说话,他女人端着两杯开水进来,放在桌上,一句话没有,又出去了。金毅说:“章医生,你喝水。”章达宣说:“水就不喝了。还是先看病吧。”他走到床前,问道:“哪儿不好?”金毅掀开被子,悄然无声地把上衣捋起来堆在脖子下面。
  黯淡的光线里,一道道血红的指痕交错重叠,在他胸前连缀成黑污的一片,有些地方皮肤已经挠破,渗出细密的鲜血。章达宣和家礼都骇然怔住。金毅突然发出两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章医生,你是茅山城头一号名医,你能说出我这是啥病不?”
  家礼听着他的笑声,好似看见一个头发散乱,形容污秽的魔鬼,正张牙舞爪地从洞的深处跑来,不由得头皮发麻,浑身起了一阵寒颤。
  章达宣静静地察看了他的伤势,然后在床边儿坐下,把金毅一只手握着开始把脉,问他:“啥时候起的病?”金毅说:“两三个月了。哪儿也不咋的,就是痒,不是在皮上,是在肉里,挠都没法挠。”章达宣把着脉,边听边微微颔首。把完脉,坐到一边儿开方子。金毅的目光一直跟着他。
  章达宣说:“按说你这是心病,非药石可医。不过我还是开个方子,你吃几服试试。”金毅皮包骨头的脸怪异地扭曲着,现出一种似哭非笑的狰狞,说道:“你说得对,我这不是病,是报应。”章达宣停下笔,缄默地看着蚊帐里像鬼魅一样游离于死亡边缘的金毅。金毅说:“这大半年,各种各样的偏方单方我都吃遍了。吃着吃着,成了今天这样。我知道,啥药对我都不中用了。”
  家礼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像个看客,或是隐身人,躲在一边儿,怀着不可告人的隐秘,倾听着金毅进行灵魂告白。
  “我十岁那年,爹把我送进药铺当学徒,掌柜和掌柜娘子对我连畜牲都不如。熬更守夜、挨打受骂成了家常便饭,手艺更是一星半点儿都学不上身。解放那年说啥我也不干了,一个人跑出来参加了工作。老院长看我年轻,送我出去学习。他对我好,我不以为然,觉得这些都是我该得的。我甚至在心里还恨他,因为我厌恶了由别人来决定我的命运。文化大革命我往死里整他的时候,心里一点儿都不抱愧,反而兴奋、快活。我这一辈子,就靠着那两年风光了一回。”章达宣和家礼屏住呼吸听他说话。屋里异常安静。大概外面又在下雪。家礼在心里默想:你说你师傅不好,那你跟师傅年幼的姑娘偷情,也是人家的错吗?
  金毅在蚊帐里突然发出两声沙哑短促的笑声。“人要没有来世该多好啊!”家礼冷不丁被这句突兀的话弄迷惑了,听不出说话人究竟是想有来世,还是不想有。是想有了再重新活一回,换一种活法呢,还是怕来世遇上躲不过的报应,受各色厉鬼的煎熬?家礼想:也许玉芝就在那边等着,准备为十几年前那两个耳光跟他算算旧账。金毅胸前那片触目惊心的血光,究竟意味着什么?这间斗室里似乎有着太多诡异的东西,开始让他隐隐感到不安和不自在。
  金毅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看着他说:“汪医生,你可能还在为十几年前的事记恨我。我看得出,那时候你怕我,就像现在我怕你一样。”金毅嘴角咧开,一字一顿地说:“其实我一直都在怕你,我怕你看不起我。”
  家礼在这突如其来的告白面前不知所措,求助似的看着章达宣。他不期然地想起章达宣十几年前信口给金毅编的那段打油诗。“是金还是银,是鬼还是人,说易就不难,鸡叫见分明。”现在天果然亮了,金毅现出了他的本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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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 第三章(31)
章达宣把方子开完,拿起来对着光细看了一遍,想一想,把方笺折了两折,揣进兜里,说:“药抓好了,我叫人给你送来。”
  金毅顾不及答话,突然极快地掀开被子,把衣服撩起来,两手交替着开始挠抓胸脯。
  章达宣起身到床前探视,家礼却远远站着,不敢近前。指甲在皮肤上刮过的呼哧呼哧声,像钝器在粗石上磨擦一样,带着一种焦灼和绝望,让家礼感到一股彻骨的凉意从头贯穿到脚,浑身不由得暴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原本想来看看这个一度在他的生活里成为权威、暴力、恐惧的代名词,夜里想起就会惊出一身冷汗,白天看见便会战战兢兢的人,是不是真的丢盔弃甲,成了一只落水狗。他像一只被追逐的猎物,侥幸逃脱后,不敢远离,而是躲在隐蔽处,怀着忐忑不安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暗暗窥视猎手是不是已经离开。好似缺了这个必不可少的确认,他就不敢断然转过身去,将背暴露给对手。可现在,隐在蚊帐里的那个濒死的人,已经不再能勾起他的仇恨和恐惧。上苍把一切该做的都做了,他此番前来,纯属多余。
  金毅的女人从外面进来,过去把他两只手扒拉到一边儿,想把衣服拉下来,让他隔着衣服挠。金毅狂乱地推开她,更加急切地挠抓着,嘴里还不断声地喊着:“痒,痒。”女人哭着喊:“你还要不要这张皮了?”章达宣给家礼使个眼色。“我们走吧。”
  两人跨出门槛,不约而同地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家礼说:“想不到他成了这样。”章达宣见怪不怪地说:“久忧成疾,久疾成病,久病必死!”
  家礼陪章达宣到家,德成正在清点礼品,见他们进来,忙搁下手里的事儿,过来问咋样了。章达宣把兜里的方子掏出来递给国华。“你照这个方子抓几服药,不收钱。”国华说:“他是公费医疗,为啥要我们垫钱?”章达宣说:“叫你不收你就不收。”国华不再强辩,撅着嘴把方子折一折揣进兜里。德成问家礼:“不行了?”家礼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显而易见,金毅的生命已如风中烛火,瞬间可能熄灭。但他的怪诞的病症里却有着某种令人颤栗的、超乎自然的东西,让家礼难以言明,出乎意料的场面给了他一次很强的刺激。虽说从小就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是降临到金毅头上的报应似乎过于惨烈,超出了他的复仇欲望,搅乱了他的心境。他相信金毅已经追悔莫及,要不他求着见章达宣干啥。
  章达宣忽然说:“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德成说:“这是《 红楼梦 》里跛足道人的一段话。”章达宣说:“不错,好记性!”
  一个月后,金毅自杀了。一整瓶安眠药一粒不剩全吃了下去。没有遗书,也没有遗言。医院不少人暗地嘀咕:“怪事!连一个字都不留下。”人事科长说:“这回好了,再也用不着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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