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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生长 冯唐-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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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女友替我记忆我所有老情人的姓名、生日、喜好和联系电话。在每天晚间漫长的自习过程中,当每一个小时,需要休息一下眼睛、保护视力的时候,她常常挽着我的胳膊漫步于昔日王府的花园中,随机选择一个老情人的名字,让我再讲述一遍和她的悲欢离合。然后启发我运用我特有的阴损刻薄将那个女孩形容成貌如东施、心如吕后。
    我总是记不清楚我是如何同我的初恋分手的。
    “你是不愿回忆。”
    “我真记不起来了。”
    “你还爱她。”
    “我还爱她,我当时就会死缠烂打的。”
    “死缠烂打不是你的性格。什么藕断丝连、死灰复燃才是你的路数。”


    我的初恋大学毕业后分配了个好差事,站在改革开放的风口浪尖上,她也常常襟怀广阔,渴望知道天高地厚的样子。我还要念我没完没了的学,吃食堂的肉片大椒土豆。可能是有气质吧,她刚到单位就被分配主要负责请客喝酒了。两个月后公司慈善捐款,她就成了扛着巨大伪造支票(上面画着一个一和数不清的零)、在电视台的摄影机前走来走去、表现公司形象的两个姑娘之一。似乎记得她下班后,我去找她,推了自行车和她在便道上走,旁边有一辆大奔跟着我们。里面一个四四方方,意气风发的男人放下车窗,吊着眼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们。
    “你认识他?”我问。
    “我们最年轻的处长。我替他挡过酒,救过他几回。”
    “挺气派的,这么大一辆车。”
    “人也不错。上次喝多了,他说之所以买这辆车,是觉得它的后面特别性感。”
    “一眼看上去,就有想强暴它的感觉?”
    “他没太多文化。”
    “他插在什么地方呢?排气孔?拿什么插呢?大奔会有感觉吗?”
    “你是书读太多了。”
    “黄书刘备。”
    总之她后来坐进了那辆大奔,我也不必推自行车陪她走了。最后一回,她显得伤感、冷静而又兴奋,好象我姐姐上飞机去美国之前面对家人似的。我问处长有没有狐臭,她说不知道,但是她只会坐在车子的后座,她喜欢坐后座。我心里知道,她坐习惯大奔后,会想起我的自行车后座,会想起如何搂住我的腰,把手放在我的第十二、十一肋骨上。哥哥讲过,多数人在夜晚只看见了车灯,不记得脑后还有月亮。不少人都说哥哥有时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其实禅意盎然。有些人生而知之,不念书却充满世俗智慧,哥哥就是其中之一。这些人在文献中间或有记载,比如《五灯会元》中的庞处士。
    “最后亲我一下好吗?”我说。
    “不。”
    “我什么不?我吃了口香糖,薄荷的,才吐出去。”
    “一下之后会有第二下,亲了之后会想抱你,现在做了,会明天也想要。”她说话的神情淡远,回手掸了掸我的车座,然后转身走了。我骑上自行车,在最近的一个公用电话停下,给了看电话的大妈五毛钱。我想马上给我的初恋打个电话,但是不知道说什么,所以决定打给另外一个人。是我的现在的女友接的电话,周末,她在家。
    “晚上有空吗?”我问。
    “有啊。”
    “能出来吗?”
    “能啊。干吗?”
    “想不想抱我?”我问。
    我放下电话,大妈不想找我钱,使劲问我想不想称称体重。我说我实在不想知道自己的斤两,找我三毛钱。我想马上抱一个姑娘。否则晚上起夜,我会念叨我初恋的名字,她离得再远也会听见,会下意识地回头看见月亮。
    在我讲述我的老情人的过程中,我的女友一直挎着我的胳膊,我清楚地听见自己“嗒嗒”的脚步声,在花园深处,光线湮灭的角落,鬼与鬼在缓慢地交谈他们认为有趣的事情。第二天阳光晃眼的时候,我偶尔从院子里经过,看见飞檐上的小兽狰狞,仙人清秀,连翘嫩黄,玉兰润白。
    “我只有很好的了解你,才能很好地爱你。”我女友说。
    她甚至让我更了解自己。她告诉我,我的邪气很盛,我的眼睛柔情似水,一百个人里,会一眼看到我。四、五个人中,我会混同猪狗。一男一女谈话,我独步天下。所以,她决不给我这种谈话机会。将来我要是对她始乱终弃,她在阉割我之前会先干掉我的舌头,仿佛女巫放小人鱼见王子之前,把她变哑不能歌唱。
    我女友认为,面目清秀的男孩,多少会有一、两个故事,而我是一本未删节本《十日谈》。记忆中的我时常展现出多重人格。有时是翩翩公子,鲜衣怒马、年少多金,开一辆残疾人三轮过几趟街,三轮上便满是女孩丢进来的发带或手帕。有时候又是乡间恶少,绸衫纸扇,一脸横肉,欺男霸女,从村头十四岁的尼姑一直惦记到村尾四十如虎的寡妇。
    “你是无辜的。”厚朴常常宽慰我,好象他坚信我是好人。
    “今晚我要出去一下。”我告诉厚朴。
    第六章:柳青
    我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们之间一定会有某种事情发生。后来我知道,她叫柳青。
    我坐在中国大饭店的大堂里,等那个外国人的到来。


    临出学校的时候,我和那个外国人通了一个电话,他告诉我他住香格里拉,七点钟会在房间里等我。的车快到紫竹院的时候,我猛然想起他给我的电话号码,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电话号码指示他住的饭店在朝阳区,他所说的香格里拉不是常说的紫竹院以西的香格里拉饭店,而是由香格里拉集团管理的中国大饭店。的车掉头奔大北窑,一路堵车,到中国大饭店的时候,已经七点半了,那个外国人不在房间里。我急着要看小说,而且要对姐姐负责,再说我也不想把死沉的草莓糕带回去,我决定在大堂等。
    中国大饭店的大堂和别的五星级酒店的大堂没什么两样:门口北洋提督打扮的门卫,拿破伦时期法国士兵装束的行李员。大堂里金光闪闪需二人合抱的柱子,走来走去、旗袍开得老高的服务小姐,英俊而呆傻的保安,牛逼闪闪、一脸假笑的大堂经理。
    大堂里供客人休息的地方分两部分,中间用隔断和绿色植物巧妙而清晰地隔开。一部分红地毯铺地,小园桌上细颈花瓶,斜插一支半开的新鲜玫瑰。旁边一块空地,一架乳白色钢琴,琴前小姐一袭白衣,一肩黑发,尽心尽责地乒乒乓乓弹着什么。身材高挑的服务生穿梭走动,摇曳生风,你坐在矮矮的园沙发里,可以不经意地瞥见旗袍前后两片有节奏的开合。
    这部分是有最低消费的,也就是说你必须愿意花三十元喝一杯品质不逊自来水的饮料。喝半口之后,身材高挑的服务生摇曳生风,称你一声“先生”,问你要不要再添点什么,看你到底傻到何种程度。
    我坐在另外一部分,等那个外国人。这部分鼠青色地毯,鼠灰色坐椅,茶几上只有塑料烟缸,一位身穿鼠兰色制服的老年妇女间或来换烟缸,不是出于尽心,而是怕随手扔下的烟头伤了地毯,时刻提醒一下烟缸的存在。
    一个女人坐在离我不远的一张椅子上,仿佛也在等人。我们习惯把女人叫做女孩,这个女人却怎么说也不是女孩了。
    我对一些神秘过程充满敬畏,比如人的感知。好些本书,都挺有名的,看了、忘了,没有任何感觉,仿佛每天的三餐,吃了、拉了,身体似乎毫无变化。但是间或一两行云飞雪落的字句却会让我魂飞魄散,就象半杯牛奶就会让我的肚子翻江蹈海,我天生缺乏乳酸脱氢酶。
    比如“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如今是一样的月夜,身上还是那件她靠过的衣服,上面还有一颗扣子是她缝上的,几年前的那天,她是怎样笑的?怎样一种甜美?她吹箫的时候,头发是怎样向两边仔细分开,露出清晰的发际?她低头的时候,迂回过衣领,我看见的是不是半抹乳房的痕迹?不能想下去了,千年前的字句,如今还是看得心里胀胀的。我从我的初恋那里最后一次骑车出来之后,就再也不敢听那首《晚霞中的红蜻蜓》,“晚霞中的红蜻蜓,你在哪里呀?少年时候遇见你,那是哪一天?”怕自己听了之后,想打电话,问问她,知道不知道答案。
    那个女人就简简单单地坐在离我不远的椅子上,却不容分辩地让我心神不宁,我觉得莫名其妙,既而惶恐起来。我用尽全身力气,装做色迷迷地盯着远处摇曳的旗袍们。但是那个女人还在我眼睛的余光里,简单而固执得象一个阴谋,我似乎知道为什么说有些人是危险的了。她穿了一套蟹青色的套装,白衬衫,紫藤图案镶领边,泪滴形的紫晶耳坠。意象中似乎明成化年间的青花瓷器。头发齐肩,眉眼清楚,说不上哪点特别好看。脸仔细做过,细节经得起推敲,粗扫过去又没有什么刀笔痕迹。我对衣服料子、女人弄头发或是做脸的汤汤水水瓶瓶罐罐、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无所知,总感觉那是些艰涩隐奥的学问,比有机化学、结构化学等等,难多了。但是我知道这种经意的不经意,最见功夫,最耗物力。姐姐总说,除了一张恶嘴之外,我还有一双很毒的眼睛,知道好坏。她出国以前,酷喜逛街,“衣食住行,行头最重要”。她的新旧情人都不方便的时候,她会强拉上我,我眼睛随便扫上去觉得不错的东西,都会让她的小胖钱包瘪成小老太太卸了假牙的嘴。“看来还得出国,挣些洋钱。”姐姐感叹。
    那个女人不紧不馒地抽着一支烟。有些女人偶尔抽烟或讲一两个脏字,带一两点风尘气,能让人莫名地兴奋,所以男的会间或怂恿,仿佛用筷子沾了白酒,点小孩子的嘴。打扫卫生的大妈肯定没有这种低级趣味,大妈换过烟缸,在吸烟女人看不到的时候,露出很厌恶的表情。老人们似乎都认为,男人抽烟,是要保持头脑清醒,写论文,写报告,考虑国家大事之类。而女人抽烟,不是在想招男人便是在想念老相好。
    那个女人忽然把手里的半支烟捻灭,起身向我坐的方向走过来。
    “这儿有人坐吗?”她一指我身边的椅子,问我,语气平静,声音挺好听的,象是呼机台某些训练有素的小姐。
    “没有。”我说。
    “我能坐一会儿吗?”
    “当然。”反正我在等人,没有别的事情做。
    她简简单单地坐下,我平静一些,闻到她淡淡的香气。这是最近的时尚。喷上以后,自己闻得到,离自己近的人闻得到,别人就闻不到了。不象以前,香气袭人,当头棒呵,迎风七里。以前的那种工艺,改做卫生间清新剂了。
    “不好意思。我在等人。你知道,在这种地方,如果一个不太老的女人单独坐着,长时间无所事事,别人难免会对你有那种看法。”她说话是,有种少见的亲切,我忽然感觉很放松,觉得我们是一伙的。
    “而且还时常左顾右盼,叼根烟卷啥的。”我放松之后,话就会多起来。
    “职业妇女。”她又点上支烟。
    “很职业。”
    “个别人这么想,那样看我一两眼也就算了。”我脸好象红了一下,好在我黑,不显。她接着说:“打扫卫生的老太太也那样看我好几眼。我才抽了半支烟,她来换了五次烟缸。真让人受不了。”
    “也该理解一下大妈的心情。可能不是为了生计,大妈现在还是街道居委会副主任呐。牵着孙子,带着红箍,虎踞一方。那种大妈看见你,不止是多看你几眼就完了。会逼你控诉苦难身世,劝你早早回头,不然不进公安局也得进医院。你表现得听话一点,大妈没准还会给你介绍个在街道企业的工作,或者一个跟家里人过了大半辈子的老实小伙子。”我有时候,对有些人,话会突然很多。别问我为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总体来说,是个既羞涩又笨拙的人,常常不知道手脚如何摆放。
    “所以和你坐一块,好象你是我的同事,我们一起在等人,让别人少些乱想法。”
    “别人不会认为我们是和在一起操那种职业的?我扮演穿针引线的角色?”
    “别开玩笑了。你看上去,很纯的。”她笑了。我在学校里(我好象一生下来就撅着嘴在上学了,至少记忆中是这样的),从小到大,都被那些正义感比较强的老师同学看成是罪恶源泉或是邪恶势力之一。这是我第一次听人说我纯。我摸了一下下巴,可能是刚洗过澡,刮过胡子的缘故吧。姐姐总讲,我洗澡前后判若两人,从一个黑脸坏孩子变成一个脸还不太黑的坏孩子。以后去见欣赏小白脸的姑娘之前,一定要洗澡。
    “打扫卫生的大妈可能不仅认为你是操不良职业者,而且不是一代名花。”我不想和别人讨论我是否纯洁,就换了个话题。
    “没坐在收费区,说明付不起二十元的最低消费。老半天没人答理,自己抽闷烟,说明工作能力不强。”她顺着我的眼神看了一眼远处的旗袍们,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在学校里,我常常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开个玩笑,听的人上完晚自习、洗漱完毕、准备睡觉前没准想明白了,跑过来说真有意思或骂我低级趣味或发誓把我打成茄泥。具体什么态度,取决于他是不是被骂的。
    “真正的职业妇女是什么打扮?”我有些好奇,偶尔听哥哥们谈及只言片语,不真切。
    “不太清楚,一身黑?不太清楚,没有经验,你将来或许能告诉告诉我。我又瞎说了。”她又笑了笑,眼角一些不太容易察觉的皱纹仿佛风过水面,浅浅的水波。
    “或许不一定是衣服,而是表情。”我说。鸡总是一个挺令人兴奋的命题,就象读书读到秦淮、青楼、云雨、交接、那话儿之类,很难犯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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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她一眼,她看你一眼。”
    “你又看她一眼,她又看你一眼。”
    “然后搞定。”
    “但是偶尔也有麻烦。想起个笑话讲给你听。也是一男一女,也是在一家饭店里,也是互相看了对方几眼,两人搞定。到房间里,云雨既毕,男的去冲个澡,女的在外边问:‘怎么付钱?’男的在卫生间里说:‘好说,你放在桌子上就好了。’”
    “原来是同行。”她笑,眼角的水波更深了。
    “我等的人好象来了。”我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状如饭店保安的外国人,我想一定是我等的人。姐姐说他长得高大威猛。
    “我得走了。”我冲她笑了笑,起身走了。
    第七章:银楼
    面试完那个外国人,我从饭店出来,站在长安街上等一路公共汽车。好象刚刚下过雨,空气里浮尘尽去。这个时节,路边的花已经开放,而柳絮未起。一年里,这样有月无风的春夜,北京不会多过十个。天气好得让我又想给我的初恋打个电话,但是天已经黑了,街边的电话摊大多上了锁。如果我往永安里那边走走,可能还能找到一两个关门晚的。如果我打到她家去,接电话的多半是她弟弟。她弟弟看见我总是要恶狠狠地盯我一眼,似乎认为我对她的姐姐不怀好意,成天想着和他姐姐上床。我常想找个机会和他平心静气地谈谈,告诉他,他姐姐天生长成这个样子,就是让人不怀好意的,她早晚是要和人上床的,这是自然界的规律,他和我都无法改变。即使没有其他男人和她上床,也轮不上他这个当弟弟的。
    他不知道要长多大,才能领会到我不是流氓。那个暑假,我在她家的时候,她那个酷爱踢球的弟弟总是守在家里复习功课,每隔十几分钟就进来一次,问他姐姐某个单词的拼写或是某种辅助线的添法。
    她要是在家,能接电话还好,要是不在家,我可能要胡想。她一定和那个少壮处长在一起。对于我的初恋,处长应该没有那么多与主题无关的想法。不知道处长和她从持手相看到颠龙倒凤一共用了多少时间,他不会那么细致,就象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时候一样。我要是有个大奔,我就把最后一个环节放在大奔里进行。故意让大奔在天安门广场抛锚,然后打起应急灯,开始行动,在警察赶到之前完成。警察敲敲车窗,我按了按按钮,车窗徐徐滑下,我看见警察斜了我的初恋一眼,她的头发凌乱,表情深沉,我平静的对警察说:“车抛锚了。”被大奔堵在后面的车狂按喇叭,广场上有人放几百节穿成一串的蜈蚣风筝,刚才在广场上照相留念的人回去会在照片里看到天安门、主席像以及这辆抛了锚的大奔。
    我决定还是不打电话了。
    我面试的那个外国人为一个著名的基金会工作,就是这个基金会在八十多年前创建了我就读的那所医学院。他热爱收集蝴蝶标本和电影海报,他的工作性质使他不得不东奔西跑。他抱怨他的生物频谱长期紊乱,一年没有几天有很好的心情。他说原来不是这样,他有很好的习惯,每天喝两升矿泉水、跑五英里、吃十盎司胡萝卜,他的生物频谱精确而稳定,呈周期涨落。他每二十八天,体会一个生理和心理的高潮,做事顺手,做爱顺心。每二十八天,体会一个生理和心理的低潮,见鸡烦鸡,见狗烦狗。而且,他和一个女人谈朋友之后,他的周期会和那个女人渐渐一致。我心里暗暗寻思,这个家伙暗合阴阳调和之道,不一般,有慧根。如果他能将他和他女友的周期不自觉中调到与月亮的盈缺相符,他或许能练成周天大法。他又说我的错误非常常见,有一次他在瑞士,两个同名的城市让他象土鳖似的在雪夜里多跑了五百英里。他讲他信奉上帝,上帝造出象我姐姐这样精妙的人物,使他和魔鬼有了本质的区别。但是我姐姐有时候又充满魔力,他怀疑上帝和魔鬼或许有某种隐秘的联系。
    “克服时差、保持好心情的最好办法就是每到一个地方,饱吃一顿,多喝水,倒头便睡,不近女色。你患的是喷气机综合征。”不近女色一条是我为姐姐加的。
    他问我为什么要看Philip Roth这种很病态人的书,我没好意思告诉他,美国人不认为病态的人,按北京的标准,多数属于傻逼。我临走的时候,他一再谢我,夸我送的草莓糕盒子漂亮。我说千万别客气。
    站在长安街上,眼睛里霓虹闪烁。不远处被称为“阴茎大厦”的建筑威严矗立,直指青天。我真不知道设计者是幽默感太强还是脑子里有水,把大厦建得象古代生殖崇拜。底座浑圆饱满,仿佛阴囊。圆柱大厦,酷似阴茎。大厦顶端一个突出的旋转餐厅,好象龟头。大厦建完后,绿化美化,在大厦周围种了不少树,加上原来的古柏,构成阴毛,完成全部创意。在阴茎大厦挺立之前,某个国家权力机关为了突出他们的祖国门户形象,便把他们的大楼建得酷似阴户。如今,这两个建筑距离不远,也算遥相呼应,阴阳调和了。
    我正在想,谁会再建一些乳房别墅以及在什么地方建设的时候,一辆小“欧宝”在我身边嘎然停下,车窗滑落,那个刚才在饭店见过的女人斜着身子,探出头。
    “巧啊,上车吧,我带你一段吧。”她说。
    我说:“好。”
    车里,她的香气似乎浓些,但是光线暗暗的,看不清楚人。我问她点的什么牌子的香水,她说是CD的“沙丘”,我说“沙丘”二代是我最喜欢的电子游戏。
    那个游戏堪称经典,才七M大小,二十七关,情节紧凑,美工精美,游戏人自由度很大,开创战棋类游戏的先河。有一阵子,我和一个已经结婚了的大师兄整夜打这个游戏,歇人不歇机器。后来师兄的老婆和他闹离婚,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不满就是说他夜不归宿。
    她的车开的不快,长安街上,还是有些堵车。我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她聊天。
    “你还在念书?”她问。
    “学医。”
    “东单那个有名的医学院?”
    “对。所以你把我扔在东单路口就好了。不要进东单里面了,太堵。”
    “我将来有毛病,能不能找你?”看来她象做生意的,搭线挺快。
    “行啊,不过别先咒自己。还是多挣些钱,少得点病好。”
    “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我到了,多谢。对了,你叫什么?”


    “柳青。”
    车在路边停下,我推开车门,她很随意地把我夹克衫的拉锁往上提了提,“晚上凉了,自己慢点。”我点了点头。
    东单路口的红灯变绿,柳青的那辆欧宝消失在车流中,仿佛一块投进湖中的石子,无意中瞥给什么人的一个眼神,或许永远不会再想起。
    第八章:银街
    我看看表,才九点,我不想这么早回去。我想我的女友肯定还在自习室念书。班上所有女生可能都在自习室念书。
    我们没有自己的宿舍楼,寄宿在基础医学研究所的大楼里。女生住五楼,男生住六楼,七楼是自习室,地下室是食堂,每层都有厕所。简单地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成年累月呆在大楼里。其实不少人就是这样做的。食堂四点半开晚饭,五点钟吃完,五点出头,就有人陆续上七楼念书。因为距离宿舍近,好些人连书包也不拿,一手抱三四本死厚的课本,一手拎喝水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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