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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传-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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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配是老虎、豹。
  在这里,可以看见无数的、像蒿儿梁那样小小的村庄,像一片片的落叶,粘在各个山的向阳处……
  远处,那接近冀中平原的地方,腾起一层红色的尘雾。那里有杨纯的家。他好像看见了那临河的小村庄……
  这个小村庄,该不是滹沱河南岸的东辽城?但在《山地回忆》①里,那蓝粗布衣服又把他召回到阜平去了:……他身上穿的还是那样一种浅蓝的土靛染的粗布裤褂。这种蓝的颜色,不知道该叫什么蓝,可是它使我想起很多事情……使我记起很多人。这种颜色,我就叫它“阜平蓝”或是“山地蓝”吧。
  以上,我们略略对孙犁的有关作品做了一个巡礼。这只是他的有关作品中的极少的一部分,即使这样,我们仍然能够从中窥见他在晋察冀那段生活的剪影,看到他的生活经历和创作经历是结合得那样紧密。不能怀疑这些作品在叙述方面的真实性,例如关于《蒿儿梁》这篇小说,前几年山西省繁峙县县志编委会还给孙犁来信,说小说所据的模特儿,至今还对和他相处的那段日子保持着亲切的回忆。显然,这个县志编委会在认真考虑,把这篇小说的某些内容,纳入到历史的范畴了。孙犁自己也说过他这些作品的产生过程:“它们是:有所见于山头,遂构思于涧底;笔录于行军休息之时,成稿于路旁大石之上;文思伴泉水而淙淙,主题拟高岩而挺立。”①据他说,他写这些文章或作品,是受了鲁迅精神的鼓舞的。他一直是鲁迅作品的忠实读者。战争年代,经常行军,身上有两样东西是少不了的:一是手里的一根六道木棍子,一是用破裤子缝成的“书包”。书包里常放着鲁迅的书,如《呐喊》、《彷徨》等(此外,还带过《毁灭》、《楚辞》、《孟子》)。“于是,在禾场上,河滩上,草堆上,岩石上,我都展开了鲁迅的书。一听到继续前进的口令,才敏捷地收起来。”①他说,他因此而受到“引动”,抱着向鲁迅学习的想法,写下了那些散文和短篇小说。
  在阜平,他还读了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屠格涅夫所有的长篇小说(他特别爱好屠格涅夫作品的抒情风格)和爱伦堡的通讯。
  这样,在晋察冀的山路上,随着他行进的足迹,也栽出了他自己的花;这些花一路绽开来,点缀得这条不寻常的山路更富丽、更鲜亮了。
且说《冀中一日》
  我们应该补述一下孙犁在这个时期的编辑生活。1940年,晋察冀边区文联成立,沙可夫担任主任。孙犁调到文协工作,同人中除文协副主任田间外,还有康濯、邓康、曼晴等。孙犁负责编辑文联出版的油印刊物《山》,编辑部设在牛栏村一间堆满农具的小房子里,在一个只有一尺见方的小窗下,他一个人包揽了编辑和校对工作。正是这个油印刊物,刊登了不少确有价值的好作品和理论文章,如梁斌的《三个布尔什维克的爸爸》和《父亲》等短、中篇小说(它们是《红旗谱》的前身),就曾在《山》上连续发表。此外,他还编辑了晋察冀日报副刊《鼓》。“这些刊物,无赫赫之名,有的已成历史陈迹……但对我来说,究竟也是一种工作,也积累了一定经验。”更重要的是——我编辑的刊物虽小,但工作起来,还是很认真负责的。如果使得具体一点,我没有给大家丢失过一篇稿件,即便是很短的稿件……很长时间,我编刊物,是孤家一人。所谓编辑部,不过是一条土炕,一张炕桌。如果转移,我把稿子装入书包,背起就走,人在稿存,丢的机会也可少一些。①
  当然不仅仅是一个不丢稿子的问题。“我青年时,初登文域,编辑与写作,即同时进行。深知创作之苦,也深知编辑职责之难负。”②看起来,是一种非常深刻的理解精神,始终贯串在他的编辑生涯中。在以后的叙述里,我们会进一步被他这种精神所感动。
  和这种编辑工作分不开的是,他写了不少评介文章,为边区的作者们呐喊助兴。“当时,田间的短促锋利的诗,魏巍的感叹调子的诗,邵子南的富有意象而无韵脚的诗,以及曼晴、方冰朴实有含蕴的诗,王林、康濯的小说,我都热情鼓吹过。”③在孙犁,“鼓吹”可能是他长期做编辑工作的一种职业习惯。
  1941年秋,他请假回到冀中,同行者有路一、傅铎。到郝村(冀中总部在郝村一带)的当天下午,王林、路一陪他回家。在战火中久别的家乡,对他有一番异样的吸引力,第一个看到的又是妻子——她正在大门过道吃饭——他是多么兴奋啊。妻子看到风尘仆仆归来的征人,自然更是惊喜不已。但这位“荆钗布裙”的青年妇女,看见有外人在场,便迅速起立回屋,——她用这种传统的方式掩盖了自己的感情,同时也就算对丈夫和客人行了欢迎礼。
  在郝村,孙犁和其他同志一道,完成了一项在抗战文艺史上占有一席地位的工作——编辑《冀中一日》,并根据看稿心得,写了后来传播很广的《文艺学习》这本书,他称之为《冀中一日》的“副产”。在他个人,具有纪念意义的是,他的妻子怀了孕,后来生了一个男孩,取名小达——王林戏称为《冀中一日》的“另一副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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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他参加《冀中一日》的编辑工作,也有些事出偶然。1941年9、10月间,他住在冀中二分区,等候过平汉路,回到阜平山地。因一时没有过路机会,又患了疟疾,就没有过成。后来,《冀中一日》编辑工作的主要负责人王林约他一同工作,他就留下了。
  关于《冀中一日》的编辑情况,吕正操在他的回忆录里作了这样的介绍:
  1941年初,冀中区党政军主要负责同志,考虑到要更好地反映冀中人民抗日斗争的伟大史实,从高尔基主编《世界一日》、茅盾主编《中国的一日》受到启示,向冀中文化界明确提出组织写作《冀中一日》的要求。……这年4月,冀中抗联所属群众团体和区党委、军区政治部、报社的代表,聚会在安平县彭家营村,成立了“冀中一日”筹委会。会议讨论“冀中一日”选择哪一天好,一致同意选在5月。鉴于5月即将到来,需要时间动员布置,就确定了5月27日。因为这是一个普通的日子,更能代表冀中军民的生活和斗争。
  “冀中一日”写作运动的宣传动员搞得相当深入,各机关、团体通过自己的组织系统,一直把任务布置到各个村庄和连队。当时,各村的“街头识字牌”,都写着“冀中一日”四个字。站岗放哨的儿童、妇女,见行人来往,查完“通行证”,都要叫你念“冀中一日”四个字,问“冀中一日”指的是哪一天,提醒你要写一篇“一日”的文章……到了5月27日这一天,能动笔的人都动笔写作,据统计,亲自动笔写稿者有十万人。不能动笔的请人代笔,许多不识字的老大爷、老大娘,也都热心参加了这一写作运动。各地送往“冀中一日”编委会的稿件,要用麻袋装,大车拉。打起仗来,还得用大车拉着打游击。
  《冀中一日》的编选工作,在当时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举动。仅冀中区一级就集中了四十多个宣传、文教干部,用了八九个月的时间,才初选定稿。前三辑由王林、孙犁、陈乔等编辑审定,第四辑由李英儒负责。孙犁还根据看稿的经验,编写了《区村和连队的文学写作课本》一书,首先在三纵队的《连队文艺》上连载,后来我把这本油印的小册子,带到山区,铅印出版,书名改为《怎样写作》。全国解放后出版的本子,叫《文艺学习》。①孙犁在这年秋季回到冀中的时候,《冀中一日》的编选工作正处在定向阶段。母亲告诉他:她也参加了区干部召集的群众大会,会上动员大家写稿,还念了孙犁的一篇文章,因此,她印象很深。李英儒在他的回忆文章里则这样说:“审稿工作大体结束之时,王林同志返回冀中了,接着孙犁同志也从路西来到冀中了。这两位大手笔的到来,编辑组和刻字印刷组的同志们都非常高兴。”②当时,他们在滹沱河边的杨各庄和南北郝村安上锅灶,就工作起来。这一带村庄,距离周围敌人的据点都不过十五六华里,他们守着麻袋工作,选好一篇就刻写一篇。到了年底,大体编成。共选出二百多篇作品,约三十五万字,分四辑:第一辑“鬼蜮魍魉”(揭露日军暴行);第二辑“铁的子弟兵”(反映子弟兵的战斗和日常生活);第三辑“民主、自由、幸福”(写根据地民主建设);第四辑“战斗的人民”(写各行各业的群众生活和动人事迹)。书编成后,大家在最后一页上签名留念。那是一个很有意义的签名:他们不排名次,用铁笔在蜡纸上把名字签成球形。后来,《冀中一日》的油印本在战火中失落。解放后,文化部门进行了广泛的征集工作,于1951和1958年先后寻到了第一、二辑,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并为一书出版。“1959年秋天,河间县委从一位老教师处找到保存了十八年之久的第四辑。1960年5月,当年为精印《冀中一日》,朝夕伏案刻写的铁笔战士周岐同志,见到重新印刷的《冀中一日》,立刻将自己冒着生命危险保存下来的四辑全书邮寄出版社。这样,诞生在战火中的《冀中一日》,又在社会主义的今天得以重印,和更广大的读者见了面。”①孙犁认为,对冀中人民来说,“七七”事变后风起云涌、激情动荡的农村变革,“是一次广泛深入的启蒙运动,运动与人民的实际斗争生活结合,因此十分坚强。”②他说,“冀中一日”写作运动,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发起的。
  他称之为运动“副产”的、数易其名的《文艺学习》,却比《冀中一日》传播更广。这本书在《冀中一日》编成后第二年春天印出,虽是蜡纸刻印,竟印了一千本(《冀中一日》初次油印二百本,后经补选和校正,还没来得及付印,即因敌人发动五一“扫荡”而毁于坚壁之中,人们后来看到的,是黄色麦杆纸的初印本)。“在那种条件下,这本小书的印刷,简直是一个奇迹,那种工秀整齐的钢板字,我认为是书法艺术的珍品,每一字的每一笔画都是勾勒三次才成功的。一张蜡纸印一千份,保证清楚没点染,也是经过印刷同志们苦心研究的。”①这本书,除了像上面《吕正操回忆录》中说的在三纵队的《连队文艺》上连载,还在晋察冀的《边区文化》上连载过。
  在这本书里,不只体现着作者某些十分重要的美学思想,还体现着他对投稿者既能严格要求、又善于诱导的精神,而这些,可能也正是他作为一名出色编辑的成功秘诀之一。例如,他这样告诉投稿者:你心里有了许多话,你要描写一件事,这件事老在你的心里打转,它一切都准备好了,单等你拿语言把它送出来。那你就把它送出来吧,不要怕你的文字不“美”,言语不文。用花轿送出姑娘固然好看,初学写作好比穷人,把你的姑娘用牛车拉出去吧。只要文章的内容好,语言笨一些没关系——但记住这是说初写,你千万不要认为这就好了:我可以永远用牛车往外送姑娘了。这样下去,会弄成车上已经不是姑娘而是粪草了。因为你对语言的工作不严肃,对文学事业你也一定失败无疑……②“冀中一日”写作运动刺激了抗战时期冀中地区文艺事业的发展,在这之后,文艺读物很受欢迎,特别是《表》(班台莱耶夫)、《不走正路的安得伦》(聂维洛夫)等一批苏联作品,印数高达三、五千份,这从一个地区来说,印数是很可观的。其中,《不走正路的安得伦》,还是根据孙犁的藏书翻印的。其次,冀中几个文艺刊物的投稿者,也大大增加了。在孙犁的家乡安平县,还编印了《安平一日》。
  对孙犁个人来说,他在参加了《冀中一日》的编选工作后,产生了一个积极的结果:“你也可以写些创作,那样一来,批评工作就可以做得更好些了。”一个从事创作的伙伴,在一次黄昏的田间散步时,这样对他说。
  他觉得这位伙伴的话说得恳切而委婉,虽然并不以为含有暗示,却在这之后大大加强了创作的势头,——他说过,在这之前,他从事的文字工作主要是批评性的。
  而在这之后,当他再写那些批评性的文字时,“不知为什么,我对那些尖刻的言词,跋扈的态度越来越知道避免了。这就是因为我从实践中得知了创作的艰难,它并不像指责家所要求的那样容易,它所需要的条件,也不像一般人所设想的那么简单。”①
  在当时,人们尤其不能设想的是,《冀中一日》的编选工作刚刚结束,人们就面临着一次空前严重的“扫荡”,这就是日军对冀中人民发动的、曾经震惊中外的五一大“扫荡”。在这次“扫荡”和以后的连绵战火中,不仅坚壁在堡垒户夹壁墙里的《冀中一日》的稿本遭到劫运,《文艺学习》的油印本也在很长时间里下落不明,如果不是由于一次偶然的机缘,康濯把自己精心保存的一本拿出来,读者可能永远不会读到完整地体现着当时风貌的《文艺学习》了。
血与火的艺术记录
  冀中抗日根据地位于平、津、保三角地带,有“平津门户”、“华北粮仓”之称,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首创的平原根据地,在战略上具有重要意义。日本侵略者把冀中抗日根据地看作心腹大患,在当时华北驻屯军司令冈村宁次的直接指挥下,从1942年5月1日起,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对冀中进行所谓“十面出击”、“铁壁合围”式的“扫荡”,以图摧毁这块抗日政权。
  有人这样描绘了当时敌我双方斗争的态势:在这块平得像地毯似的大约六万平方公里的平原上,四边围着平汉、津浦、石德、京山四条铁路构成的封锁圈。圈里分布着八千多座村庄。敌军在主要村镇上建立了军事据点一千七百五十三个,路沟总长二万五千余里,冀中抗日根据地由之被分割成二千六百七十多小块。就在这棋盘似的战场上,日军集中了十万人(笔者按:此数包括伪军等在内,敌主力实为五万余人),来与吕正操、程子华将军领导的冀中部队两万余人决战。战争从5月1日开始,直打到6月底。两月中,大战二百七十二次,小仗则日达数十次。①
  富有戏剧性的是,敌人选择五一国际劳动节这一天发动“扫荡”,沿滹沱河北岸设立临时据点,封锁滹沱河;而冀中区党委却在滹沱河以南饶阳县张保村的枣树林里,在同一天召开了劳动节纪念大会,并当真演了一场《日出》。在纪念大会上,黄敬和吕正操都讲了话,分析了形势,作了动员。大会进行中,有敌机盘旋侦察,吕正操还风趣地说:“也许是冈村宁次坐飞机来看望我们了。”
  孙犁于1942年春末,回到平汉路西晋察冀文联的岗位上,看来他并没有亲身经历五一大“扫荡”。但是,他经历过敌人发动的其它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扫荡”。据梁斌回忆,在五一反“扫荡”前夕,孙犁来冀中深入生活,曾经和他领导的“新世纪剧社”打过游击。这说法和孙犁自己的回忆也颇为符合:“就在这个秋天(按:指1941年秋天),冀中军区有一次反‘扫荡’。我跟随剧团到南边几个县打游击,后又回到本县。滹沱河发了水,决定暂时疏散,我留本村。”②1983年,河北省博物馆一位同志从1941年10月冀中区的一个油印刊物《通讯与学习》上,抄下一篇孙犁的佚文——《报告文学的感情和意志》,文后附录了几篇通讯,都是“死者的血流未干,生者的嘶啼还相闻”的时候记下来的。这时,正是孙犁所说的那个打游击的秋天。孙犁的文章,从写作的角度对这几篇通讯提出了意见,在真实性上却肯定它们:“报告者曾向人民的血流前面走过,差不多用即刻的工夫,把仇恨转写到他们的报纸上。”①其中,《角邱血》一篇所记录的,就发生在孙犁的家乡安平县:八月十五日——记录者很可能在习惯上用了农历,如果是这样,这一天正是中秋节。敌人纠集上千兵力,不发一枪,在黑夜悄悄包围了角邱村。这一次,幸亏人民警惕性高,耳目灵,他们早已躲进青纱帐,敌人扑了空,只悻悻然烧了房子,杀了两个老妇,捉了几个老人。八月二十日,敌人卷土重来,利用汉奸,布置阴谋,终于使角邱村七十多人惨遭杀害。题名《谁能忍受》的一篇,则这样记录了角邱村的悲剧:“在安平六区角邱村近百个死尸中,有这么一幅惨图:一个全身衣服都被撕破的少妇,尸身横躺着,乳房边被刺刀扎了几个紫色的大裂口,下身也是模糊的血泊……她之血体外边,躺着一个幼儿,死去了的白色的小眼睛,依然在凝视着他的母亲,而死者的丈夫,则握住了孩子在痛哭。”《坑水红了》写的仍是安平县六区某村发生的事件:日本兵绑了十三个村民,让他们在水坑旁跪下。十三个人挺得直直的,不仅不跪,反而大骂敌人。最后他们被砍头,头颅被踢进水坑,“坑水连续泛起十三个红圈以后,完全变红了。”……
  这些血的场面,孙犁在编《冀中一日》时,就看到不知多少次了。不仅如此,那时和他一道工作、参与研究讨论的不少人,就在1942年5月,“把血洒在冀中平原上了”①。不只是血的场面,还有战斗、新生、力量和欢乐的场面。这些场面就发生在作者的周围或身边,激励着他的感情,浸润着他的笔,使他不失时机地捕捉了那些历史性的镜头,用新鲜而热烈的画面,充实着历史的篇章:以后不多几天,这一家就经历了那个1942年5月的大“扫荡”。这残酷的战争,从一个阴暗的黎明开始。
  能用什么来形容那一月间两月间所经历的苦难,所眼见的事变?心碎了,而且重新铸成了;眼泪烧干,脸皮焦裂,心脏要爆炸了。
  清晨,高粱叶黑豆叶滴落着夜里凝结的露水,田野看来是安静的。可是就在那高粱地里豆棵下面,掩藏着无数的妇女,睡着无数的孩子。她们的嘴干渴极了,吸着豆叶上的露水。如果是大风天,妇女们就把孩子藏到怀里,仄下身去叫自己的背遮着。风一停,大家相看,都成了土鬼。如果是在雨里,人们就把被子披起来,立在那里,身上流着水,打着冷颤,牙齿得得响,像一阵风声。
  这是《“藏”》②这篇小说对五一大“扫荡”开始后群众生活的一个掠影。人们可能还记得小说叙述的那个挖洞的故事。著名的冀中平原的地道战是从挖洞开始的,是真正的人民的创造。开始是单一的洞,后来发展为多户相通的初级地道,但目的仍是为了隐蔽,再后才发展成为能攻能守的网络式作战体系。挖洞的事最早出现在蠡县(孙犁的小说《第一个洞》①,几乎以完全纪实的手法写了这件事),这和小说描写的背景完全一致。据《吕正操回忆录》②说,开始有的领导同志对蠡县一带发展地道很不满,认为是逃跑主义,后来程子华政委带工作组亲往调查,才肯定了这是人民的伟大创造。蠡县靠近保定,环境艰险,最先出现地道是不奇怪的。如果在五一反“扫荡”前就开展地道战,那就更好了,冀中人民会减少很多损失。
  折城、破路、挖地道,被认为是抗战时期冀中平原上的三大工程,是开展平原游击战的伟大创举。这三大工程,在孙犁的作品里全有反映。前两项工程是在抗战初期进行的,《风云初记》里有很生动的描写,我们不妨掇拾一二。
  先说拆城。女县长李佩钟向拆城的民工作了动员,大家分散开,刚要动手,来了三个穿长袍马褂的绅士,为首的正是李佩钟的父亲李菊人。他说:“古来战争,非攻即守,我们的武器既然不如日本,自然是防守第一。从县志上看,我县城修在宋朝,高厚雄固,实在是一方的屏障。县长不率领军民固守,反倒下令拆除,日本人一旦攻来,请问把全县城生灵,如何安置?”
  李菊人领了半辈子戏班儿,不但他的见识、学问,全从戏台戏本上得来,就是他的言谈举动,也常常给人一个逢场作戏的感觉。全县好看戏的人差不多全认识他,民工们扛着铁铲大镐围了上来。
  “我们不是召集过几次群众大会,把道理都讲通了吗?”李佩钟说,“那天开会你们没参加?”
  “那天我偶感风寒,未能出席。”李菊人抱歉的说。
  李佩钟说:
  “我们进行的是主动的游击战,不是被动的防御战……”
  “那可以进行野战,”李菊人截住说,“昔日我轩辕黄帝,大败蚩尤于涿鹿之野,一战成功,这是有历史记载的,可从没听说拆城!”
  李佩钟向他们解释,抗日战争是历史上从没有过的战争,很多事情是旧书本上查不出来的。三个绅士还要麻烦,群众等不及了,乱嚷嚷起来:“这点儿道理,我们这庄稼汉们全捉摸透了,怎么这些长袍马褂的先生们还不懂?别耽误抗日的宝贵时间了,快闪开吧!”
  他们一哄散开,镐铲乱动,尘土飞扬,笼罩了全城。三个老头儿赶紧躲开,除去李菊人,那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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