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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条军规-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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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飞机场上空盘旋一圈之后,便往北飞越远处黄褐色的丘陵地带,不一会,飞机就上升到五千英尺以上的高空,引擎的声音低得近似耳语声。一顶白色的降落伞突然噗的一下在空中张开。
几分钟之后,第二顶降落伞又张开了,像第一顶一样一直朝着简易机场的空处飘落下去。地面上毫无动静。飞机继续往南飞了三十来秒钟。它依然保持着方才那种飞行方式,不过这种方式现在人们已经很熟悉了,毫无意外之处。麦克沃特扬起一侧机翼,让飞机优雅地倾斜盘旋着,然后转了一个弯朝下冲去。
“又有两个人完了,”奈特中士说,“麦克沃特和丹尼卡医生。”
“我就在这儿呢,奈特中士,”丹尼卡医生可怜巴巴地对他说,“我没在飞机上。”
“他们为什么不跳伞?”奈特中士自言自语地大声询问道,“他们为什么不跳伞?”
“这样做毫无意义,”丹尼卡医生咬着嘴唇说,“这样做根本毫无意义。”
但是,约塞连突然间明白了麦克沃特为什么不跳伞。他跟着麦克沃特的飞机狂奔着从中队营地的一头追到另一头,恳求地挥动着双臂冲他大声呼喊,快降落吧,麦克沃特,快降落吧。然而,似乎没有人听见,当然不用说麦克沃特了。麦克沃特又转了一个弯,摆动了一下机翼向地面致敬,啊,老天爷,他下决心了,飞机猛然朝着一座大山撞去。约塞连只觉得一阵窒息,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悲叹。
基德·桑普森和麦克沃特的死弄得卡思卡特上校心烦意乱。
他决定把飞行任务提高到六十五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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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丹尼卡太太
卡思卡特上校得知丹尼卡医生也死在麦克沃特的飞机上后,便把飞行任务增加到了七十次。
中队里第一个发现丹尼卡医生死了的是陶塞军士。事故发生前,机场指挥塔台上的那个人就告诉过他,麦克沃特起飞前填写的飞行员日志上面有丹尼卡医生的名字。陶塞军士抹去一颗泪珠,从中队的花名册上勾掉了丹尼卡医生的名字。随后,他站起身,嘴唇依然颤抖着,步履沉重地硬撑着走出门去,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洛斯和韦斯。经过传达室和医务室帐篷之间时,他看见在落日的余晖里,丹尼卡医生耷拉着脑袋坐在自己的凳子上。他小心翼翼地从这位瘦小的令人感到阴森可怕的航空军医身旁绕过去,没有跟他说一句话。陶塞军士的心情非常沉重。眼下他手上有两个死人——
—个是约塞连帐篷里的死人马德,这家伙甚至根本没到那帐篷去过;另一个就是中队里刚刚死去的丹尼卡医生,此人毫无疑问仍然在中队里,而且,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人的问题对他的行政勤务工作来说将会更加棘手。
格斯和韦斯带着惊奇而淡漠的神情听陶塞军士讲完这件事,没有向任何人说一句表示他们悲痛心情的话。大约一小时后,丹尼卡医生走进来要求量体温和测血压,这是这一天里他第三次提出这种要求。他平时的体温就比一般人低,只有九十六点八度,可这次测量出的体温又比他平日的体温低半度。丹尼卡医生不由得惊慌起来。更叫他恼火的是,他手底下的这两个士兵木头人似的呆呆地死盯住他。
“真***该死。”他内心极为恼怒,不过还是很有礼貌地劝诫他们俩。“你们两个人到底怎么了?一个人如果一直体温偏低,散步时鼻子又不通气的话,那就不正常了。”丹尼卡医生闷闷不乐自怜自爱地吸了吸鼻子,忧心忡忡地走到帐篷的另一边拿了些阿司匹林和磺胺药片吃下去,接着又往喉咙里喷了点弱蛋白银。他那张愁眉不展的面孔显得虚弱、凄惨,就像一只孤燕。他有节奏地揉搓着两只臂膀的外侧。“瞧瞧,我现在身体冰凉冰凉的,你们真的没对我隐瞒什么事情吗?”
“你已经死了,长官,”他手底下这两个士兵中的一个解释道。
丹尼卡医生猛地抬起头来,愤愤地望着他们,疑惑不解地问:
“你说什么?”
“你已经死了,长官,”另一个士兵重复道,“也许这就是你总是感到身体冰凉的原因。”
“不错,长官。你大概死了很久了,我们原先不过没觉察出来罢了。”
“你们俩究竟在胡说些什么?”丹尼卡医生尖叫起来。他本能地感到某种不可避免的灾难正在向他逼近,一时间竟愣住了。
“这是真的,长官,”其中一个士兵说,“记录表明,你为了统计飞行时间,上了麦克沃特的飞机。而且,你没有跳伞降落,所以飞机坠毁时你肯定牺牲了。”
“是啊,长官,”另一个士兵说,“你居然还有体温,你应该高兴才对。”
丹尼卡医生顿时头晕目眩。“你们俩都疯了吗?”他质问道,“我要把这个犯上事件原原本本地报告给陶塞军士。”
“就是陶塞军士告诉我们这件事的,”不知是格斯还是韦斯说,“陆军部已经准备通知你的妻子了。”
丹尼卡医生大叫一声,冲出医务室帐篷去找陶塞军士提出抗议。陶塞军士厌恶地侧身躲开他,并且劝告他在军方就他的遗体安排作出某种决定之前尽量少露面。
“唉,我想他真的死了,”他手底下的一个士兵恭恭敬敬地低声叹息道,“我会怀念他的。他是个很了不起的家伙,不是吗?”
“是啊,他当然是,”另一个士兵悲伤他说,“不过这个小王八蛋死了,我还是很高兴的。天天给他测量血压,我都快烦死了。”
得知丹尼卡医生的死讯后,丹尼卡医生的妻子丹尼卡太太非常难过。当她收到陆军部通知他丈夫阵亡消息的电报时,她悲痛欲绝,尖厉的恸哭声刺破了斯塔腾岛宁静的夜空。女人们前去安慰他,她们的丈夫也登门吊唁,心里却盼望着她赶快搬到别处去,免得他们不得不三天两头地向她表示同情。几乎整整一个星期,这可怜的女人完全心神错乱。随后,她慢慢地恢复了勇气和力量,开始为自己和孩子们多钟的前途作通盘打算。就在她渐渐听天由命地接受了丈夫的死亡时,邮递员前来按了一下门铃,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封有她丈夫亲笔签名的海外来信。信中再三嘱咐她不要理会任何有关他的坏消息。这封信把丹尼卡太太惊得目瞪口呆。
信封上的日期已经无法辨认,信上的字迹从头到尾歪歪扭扭、潦潦草草,不过字体倒像是她丈夫的。而且,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那种忧郁凄凉自怜自爱的情绪虽然比往常更消沉,但却是她熟悉的。丹尼卡太太大喜过望,心中如释重负,一边纵情大哭,一边无数次地吻着那封皱巴巴脏兮兮的缩印邮递信笺。她匆匆忙忙写了一封充满感激之情的短信给她的丈夫,催促他快点来信告诉她详情。她又赶快给陆军部拍了一份电报,指出他们的错误。陆军部生气地回复说,他们没有犯任何错误,她肯定是受骗上当了,那封信肯定是她丈夫所在中队的某个虐待狂和精神病患者伪造的。她写给丈夫的信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信封上盖着阵亡两个字。
冷酷的现实又一次使丹尼卡太太失去了丈夫,不过,这一回她的悲痛多多少少减轻了几分,因为她收到了一份来自华盛顿的通知,那上面说,她是她丈夫一万美元美国军人保险金的唯一受益人,这笔钱她随时可以领取。她意识到自己和孩子眼下不会挨饿了,脸上不禁露出一个无所畏惧的微笑。她的悲痛从此出现转折。
就在第二天,退伍军人管理局来函通知她,由于她丈夫的牺牲,她今后有权终生享受抚恤金,此外还可以得到一笔二百五十美元的丧葬费。来函内附着一张二百五十美元的政府支票。毫无疑问,她的前途一天天光明起来。同一星期,社会保障总署来函通知她说,根据一九三五年《老年和鳏寡保险法令》的条例,她和由她抚养的十八岁以内未成年儿女都可以按月领取补助费,此外她还可以领取二百五十美元的丧葬费。她以上述政府公丞作为丈夫的死亡证明,申请兑付丹尼卡医生名下的三张保险金额均为五万美元的人寿保险单。她的申请很快得到认可,各项手续迅速办理完毕。每天都给她带来出乎意料的新财富。她得到一把保险箱的钥匙,在保险箱里找到了第四张面值五万美元的人寿保险单,以及一万八千美元的现金,这笔钱从来没有交纳过所得税,而且永远也不必交了。丈夫生前所属的某个兄弟互助会的分会向她提供了一块墓地。
另一个他生前参加过的兄弟互助组织给她寄来了二百五十美元的丧葬费。他县里的医学协会也给了她二百五十美元的丧葬费。
她最亲密的女友们的丈夫开始和她调情。事情发展成这种结局,丹尼卡太太开心极了。她甚至把头发都染了。她那笔惊人的财富仍在不断增加,她不得不天天提醒自己,没有丈夫来和自己分享这笔源源而来的巨款,她手头的这几十万美元等于一钱不值。使她感到惊奇的是,有这么多互不相干的组织都愿意帮助安葬丹尼卡医生。而此时,皮亚诺萨岛上的丹尼卡医生却为了不被埋入地下而苦苦挣扎。他终日垂头丧气惶恐不安,想不通他的太太为什么不回他写的那封信。
他发现中队里人人见了他都避之不及。大伙用下流恶毒的语言咒骂他这个死人,因为正是他的死惹恼了卡思卡特上校,这才又一次增加了战斗飞行任务的次数。有关他阵亡的证明材料像虫卵一样剧增,而且彼此互为佐证,无可争议地判定了他的死亡,他领不到军饷,也得不到陆军消费合作社的配给供应,只好靠陶塞军士和米洛的施舍勉强度日,这两个人也都知道他已经死了。卡思卡特上校拒绝接见他,科恩中校则叫丹比少校捎过话来,丹尼卡医生要是胆敢在大队部露面的话,他就要叫人当场把他火化掉。丹比少校还私下里告诉他,邓巴中队里有一名姓斯塔布斯的航空军医,他长着一头浓密的头发和一个松弛下垂的下巴,是个邋邋遢遢不修边幅的人,他存心跟上级作对,极其巧妙地使那些完成了六十次战斗飞行任务的空勤人员全都留在了地面上,结果弄得大队里人心浮动,敌对不满情绪甚嚣尘上。大队部愤怒地斥责了他的这种做法,命令那些给弄得莫名其妙的飞行员、领航员、轰炸手和机枪手重返岗位执行战斗任务。队里的士气迅速低落下去,邓巴也遭到了监视。由于这个缘故,大队部对所有的航空军医都非常敌视。所以,丹尼卡医生阵亡以后,大队部十分高兴,不打算请求上级再派一名军医来。
在这种情况下,就连牧师也没有办法让丹尼卡医生起死回生。
丹尼卡医生起初惊慌失措,后来就只好听天由命了。他的模样越来越像一只病恹恹的老鼠,眼睛下面的眼袋变得又瘪又黑。他在阴影里徒劳无益地徘徊着,活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甚至当他在树林里找到弗卢姆上尉请求帮助时,后者也赶快躲得远远的。格斯和韦斯无情地把他从医务室帐篷里赶了出去,甚至连一只体温表也没让他带走。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实质上已经死了,如果他还想救活自己的话,那就得赶快采取行动。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向妻子求援。他潦潦草草写就一封感情真挚的信,恳求妻子提请陆军部注意他目前的困境,催促她立刻给他的大队指挥官卡思卡特上校写信,以便证实——无论她听到了什么别的谣传——的确是他,她的丈夫丹尼卡医生,而不是什么死尸和骗子,在向她恳求。丹尼卡太太收到了这封潦草得几乎无法辨认的信,信中流露出的一片深切情感强烈地震撼了她的心灵。她悔恨交加,深感不安,打算马上照丈夫的话办,可就在这一天,她接下来拆开的第二封信就是她丈夫的大队指挥官卡思卡特上校寄来的。信是这样开头的:
亲爱的丹尼卡太太/先生/小姐/先生和太太:
您的丈夫/儿子/父亲或兄弟在战斗中牺牲或负伤或失踪,对此,语言无法表达我个人所感受到的深切悲痛。
丹尼卡太太带着孩子们搬到密执安州的兰辛去了,连信件转递地址都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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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约…约的同帐篷伙伴
天气变冷了,约塞连却感到很暖和。几乎连绵不绝的鲸鱼状云彩低低飘浮在阴沉灰暗的天空中。约塞连觉得它们看上去很像两个月前进攻法国南部那一天天上黑压压的Bl7型和B24型轰炸机群。这些飞机从意大利各远程空军基地起飞,轰轰隆隆、密密麻麻地飞过天空。中队里人人都知道基德·桑普森的两条细腿被潮水卷到潮湿的沙滩上,而且已经腐烂了,看上去就像一截弯曲的紫色的鸟的胸叉骨。不论是格斯、韦斯还是太平间的收尸员,谁都不愿意去收拾它们。大家全都装作不知道基德·桑普森的腿还在那里,好像它们早已像克莱文杰和奥尔的尸体那样,随着潮水永远地向南漂去了。现在,天气又不好,几乎没有人会再独自溜出来,像个有怪癖的人一样钻到灌木丛中窥探那堆腐烂的残肢了。
再也没有晴朗的天气了,再也没有轻松的飞行任务了。只有令人恼火的淫雨和阴沉冰冷的浓雾。天只要一放晴,飞行员们就得连着飞上一个星期。到了夜里,寒风呼啸,扭曲多节的矮树丛吱吱嘎嘎地呻吟着,就像滴答作响的时钟一样每天凌晨准时把约塞连从似睡非睡的状态中唤醒,使他想起基德·桑普森的两条泡胀了的腐烂的细腿,想起在十月这种寒风呼啸、冷气袭人的黑夜里,那两条腿正躺在湿漉漉的沙滩上,任凭冷雨浇洒。从基德·桑普森的腿,约塞连又会联想起可怜的、呜咽不止的斯诺登在飞机尾舱里冻得要死的情景。约塞连始终没有发现遮盖在斯诺登鸭绒防弹衣里面的那个伤口,错误地以为他只是腿上负了伤。等到他把这个伤口消毒包扎好,斯诺登的内脏突然喷涌而出,弄得满地都是。晚上,当约塞连努力入睡时,他会把他所认识的、但现在已经死掉的男女老少的名字统统在脑子里过一遍。他回忆起所有的战友,在脑海里唤起他从童年时代起就认识的长辈们的形象——他自己的和所有别人的大伯、大娘、邻居、父母和祖父母,以及那些可怜的、总是受骗上当的店小二——天一亮就起身打开铺门,在那狭窄肮脏的铺子里傻乎乎地一直干到深夜。这些人现在也都死了,死人的数字看来正在不断地增加,德国人仍然在抵抗。他暗自猜想,死是不可逆转的趋势,他开始认为自己也快要死了。
由于奥尔精心制作的那个火炉,天气转冷时,约塞连却仍然感到很暖和。要不是因为怀念奥尔,要不是因为有一天一帮精力旺盛的伙伴强行闯入他的帐篷的话,他本来会在他这顶温暖的帐篷里过得非常舒适的。这些人是卡思卡特上校为了填补基德·桑普森和麦克沃特留下的空缺,在四十八小时内从两个满员的战斗机组调过来的。约塞连执行完飞行任务,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帐篷时,发现他们已经搬进来了,他只好发出一声嘶哑的长叹,以表示抗议。
这帮人一共四个,他们有说有笑地互相帮着搭起行军床,吵吵闹闹的,快活极了,约塞连一看见他们,就知道自己受不了他们那一套。这帮人活泼好动,热情洋溢,精力充沛,在国内时就已经结为朋友。他们简直令人不可思议,他们都是些刚满二十一岁的小伙子,喜欢咋咋唬唬,过分自信,头脑简单。他们都上过大学,跟漂亮、单纯的姑娘订了婚,未婚妻的照片已经摆在奥尔装修过的粗糙的水泥壁炉架上了。他们开过快艇,打过网球,骑过马。他们中的一个还跟一个比他年龄大的女人睡过觉。他们在国内不同的地方有着共同的朋友,他们曾经和彼此的表兄弟一块上过学。他们都喜欢听世界棒球锦标赛的实况转播,都很关心哪一支橄揽球队赢了球。
他们的感觉虽然迟钝,斗志却很旺盛。他们对战争的延续感到十分高兴,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亲眼看看打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的行李刚打开一半,约塞连就把他们全轰了出去。
约塞连态度强硬地向陶塞军士表示,让他们住进来是根本不可能的。陶塞军士那张灰黄瘦长的马脸露出一副沮丧相,他告诉约塞连必须让这些新来的军官住进来。只要约塞连一个人独自住着一顶帐篷,他就不能向大队另外申请一顶六人住的帐篷。
“我不是一个人独自住在这里的,”约塞连气呼呼地说,“我这儿有个死人跟我一块住呢。他叫马德。”
“行行好吧,长官,”陶塞军士恳求道,他疲倦地叹了口气,斜眼瞟了瞟那四个就站在帐篷门外的新来的军官。他们正困惑不解地默默听着他们俩的谈话。“马德在奥尔维那托执行飞行任务时战死了,这你是知道的。他是紧挨着你飞行的。”
“那你为什么不把他的东西搬走?”
“因为他从来没到这帐篷来过。上尉,请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要是你愿意,你可以搬过去跟内特利上尉一块住,我还可以从中队传达室叫几个士兵过来帮你搬东西。”
但是,抛弃奥尔的帐篷就等于抛弃奥尔,那样一来,奥尔会遭到这四个急等着往里搬的笨蛋军官的排挤和侮辱。这些咋咋唬唬、嘴上没毛的年轻人偏偏等到一切都安排就绪才露面,而且居然获准进驻这岛上最舒适的帐篷,这实在太没道理了。但陶塞军士却解释说,这是军规,因此约塞连只能是在给他们腾地方时用狠毒而又抱歉的目光瞪着他们。待到他们搬进他独居的帐篷并成为主人时,他又主动凑上前指指点点地帮忙,以表示他的歉意。
在约塞连接触过的人当中,这几个家伙是最叫人泄气的一伙了。他们总是兴高采烈的,见了什么东西都觉得可笑。他们开玩笑地把他叫做“约·约”。他们总是要到半夜三更才回来。他们踮起脚尖,竭力不弄出声响,可还是笨手笨脚地不是踢到这个就是撞上那个,或者干脆格格地笑起来,最后总要把他吵醒。当他坐起身来骂骂咧咧地抱怨时,他们发出驴叫般的欢笑声,像老朋友似的跟他打哈哈。他们每回这么胡闹时他就想全杀了他们。他们使他想起唐老鸭的侄儿们。他们都很怕约塞连,天天没完没了唠唠叨叨地竭力讨他欢心,并且争着为他做这做那。这更使他恼火,觉得自己真是活受罪。他们鲁莽幼稚,臭味相投;他们既天真又放肆,既恭顺又任性;他们愚笨无知,从不叫苦抱屈。他们钦佩卡思卡特上校,他们认为科恩中校聪明机智。他们害怕约塞连,可是一点也不害怕卡思卡特上校规定的七十次战斗飞行任务。他们是四个潇洒英俊、诙谐幽默的小伙子,他们快要把约塞连逼疯了。他无法使他们理解,他是一个二十八岁的古怪的守旧分子,属于另一代人,另一个时代,另一个世界。他更无法使他们理解,他不喜欢把时间花在玩乐享受上,他觉得这不值得,至于他们四个更是叫他心烦,他没有办法叫他们闭上嘴不讲话。他们比女人还糟糕,他们没有头脑,不知道内省和自我抑制。
他们在其它中队的朋友开始恬不知耻地过来串门聊天。他们把他的帐篷当做聚会地点,弄得他常常没有地方呆。最糟糕的是,他再也不能把达克特护士带到帐篷里睡觉了,眼下天气这么坏,他实在也没有别处可去了!这真是一场他始料不及的灾难。伦恨不得用拳头砸碎他帐篷里这些家伙的脑袋,或者挨个抓住他们的裤子后腰和后脖领,把他们揪起来扔出去,扔到那些潮湿绵软的多年生野草丛中去,永远不许他们回来。那野草丛的一侧搁着他那个锈迹斑斑、底部有几个小沉的尿壶,这尿壶原本是个汤盆;另一侧是中队用多节松木板搭成的厕所,那厕所看上去跟近处海滩上的更衣室相差无几。
然而,他并没有砸碎这些家伙的脑袋,而是穿上高统胶靴和黑雨衣,冒着蒙蒙细雨,黑灯瞎火地跑去邀请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搬来跟他一起住,打算借助他的恐吓诅咒和下流习惯把这帮衣食讲究、生活严谨的狗杂种赶出去。但是,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冻得生了病,正打算搬去住院,万一转成肺炎,还是死在医院里好。直觉告诉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他的死期就要到了。他胸部疼痛,咳嗽个不停。威士忌已经不能使他暖和起来了。最要命的是,弗卢姆上尉已经搬回到他的活动房子里去了。这是一个含义明确无误的预兆。
“他会搬回来的,”约塞连争辩道。他竭力想使这个忧郁的宽胸脯印第安人振作起来,可是做不到。他那张结实的红褐色脸蒙上了一层死灰色,显得衰老憔悴。“在这种天气里,他要是还住在树林里,准会冻死的。”
“不,那也不会把这个胆小鬼赶回来的,”一级准尉怀特·哈尔福特固执地反驳道。他摆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敲了敲前额。
“不,先生,他心里很清楚。他知道现在是我染上肺炎死去的时候了,这就是他知道的事情,这也就是我怎么会知道我的死期到了的。”
“丹尼卡医生怎么说?”
“他们什么话都不让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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