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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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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斐也是个性子直爽之人,于是笑着叫了声:“锺二哥。”
锺兆文很是高兴,翻身上了马背,道:“只要这两头牲口
不出岔子,咱们不用天黑便能赶到白马寺。你可得记着我话,
别说不能吃喝,便是摸一摸筷子,也得提防筷子上下了剧毒,
传到你的手上。小兄弟,你这么年纪轻轻,一身武功,若是
全身发黑,成了一具僵尸,我瞧有点儿可惜呢!”
胡斐知他这话倒不是危言耸听,瞧苗人凤只撕破一封信,
双眼便瞎,现下走入毒手药王的老巢,他哪一处不能下毒?心
想锺兆文也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决非胆怯之徒,他说得如
此厉害,显见此行万分凶险,确是实情。他明知险恶,还是
义不容辞地陪自己上白马寺去,比之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乱
闯,更是难得了。
两匹马休息多时,精力已复,申牌时分到了临资口。两
人让坐骑走一程,跑一程,不多时已到了白马寺镇上。镇上
街道狭窄,两人深怕碰撞行人,多惹事端,于是牵了马匹步
行。
锺兆文脸色郑重,目不斜视,胡斐却放眼瞧着两旁的店
铺。将到市梢时,胡斐见拐弯角上挑出了药材铺的膏药幌子,
招牌写着“济世堂老店”,心念一动,解下腰间单刀,连着刀
鞘捧在手中,说道:“锺二……哥,你的判官笔也给我。”
锺兆文一怔,心想到了白马寺镇,该当处处小心才是,怎
地动起刀刃来啦?但想镇上必有药王的耳目,不便出口询问,
于是从腰间抽出判官笔,交了给他,低声道:“小心了,别惹
事!”
胡斐点了点头,走到药材铺柜台前,说道:“劳驾!我们
二人到药王庄去拜访庄主,不便携带兵器,想在宝号寄放一
下,回头来取。”坐在柜台后的一个老者听了,脸露诧异之色,
问道:“你们去药王庄?”胡斐不等他再说什么,将兵器在柜
台上一放,双手一拱,牵了马匹便大踏步出镇。
两人到了镇外无人之处,锺兆文大拇指一翘,说道:“小
兄弟,这一手真成。锺老二服了你啦,真亏你想得出。”胡斐
笑道:“硬着头皮充好汉,这叫做无可奈何。”原来他想这镇
上的药材铺跟药王必有干连,将随身兵器放在店铺之中,店
中定会有人赶去报讯,那便表明自己此来绝无敌意。虽然空
手去见这么一个厉害角色,那是凶险之上又加凶险,但权衡
轻重,这个险还是大可一冒。
见西首一座小山之上,有个老者手持药锄,似在采药。胡
斐见这人形貌俊雅,高高瘦瘦,是个中年书生,心念一动:
“难道他便是毒手药王?”于是上前恭恭敬敬的一揖,朗声说
道:“请问相公,上药王庄怎生走法?晚辈二人要拜见庄主,
有事相求。”
那人对胡锺二人一眼也不瞧,自行聚精会神的锄土掘草。
胡斐连问几声,那人始终毫不理会,竟似聋了一般。
胡斐不敢再问,锺兆文向他使个眼色,两人又向北行。闷
声不响地走出一里有余,胡斐悄声道:“锺二哥,只怕这人便
是药王,你瞧怎么办?”锺兆文道:“我也有几分疑心,可万
万点破不得。他自己若不承认,而咱们认出他来,正是犯了
他的大忌。眼前只有先找到药王庄,咱们认地不认人,那便
无碍。”
说话之时,曲曲折折又转了几个弯,只见离大路数十丈
处有个大花圃,一个身穿青布衫子的村女弯着腰在整理花草。
胡斐见花圃之后有三间茅舍,放眼远望,四下别无人烟,
于是上前几步,向那村女作了一揖,问道:“请问姑娘,上药
王庄走哪一条路?”
那村女抬起头来,向着胡斐一瞧,一双眼睛明亮之极,眼
珠黑得像漆,这么一抬头,登时精光四射。胡斐心中一怔:
“这个乡下姑娘的眼睛,怎么亮得如此异乎寻常?”见她除了
一双眼睛外,容貌却是平平,肌肤枯黄,脸有菜色,似乎终
年吃不饱饭似的,头发也是又黄又稀,双肩如削,身材瘦小,
显是穷村贫女,自幼便少了滋养。她相貌似乎已有十六七岁,
身形却如是个十四五岁的幼女。
胡斐又问一句:“上药王庄不知是向东北还是向西北?”那
村女突然低下了头,冷冷地道:“不知道。”语音却甚是清亮。
锺兆文见她如此无礼,脸一沉,便要发作,但随即想起
此处距药王庄不远,什么人都得罪不得,哼了一声,道:“兄
弟,咱们去吧,那药王庄是白马寺大大有名之处,总不能找
不到。”
胡斐心想天色已经不早,若是走错了路,黑夜之中在这
险地到处瞎闯,大是不妙,左近再无人家可以问路,于是又
问那村女道:“姑娘,你父母在家么?他们定会知道去药王庄
的路径。”那村女不再理睬,自管自的拔草。
锺兆文双腿一夹,纵马便向前奔,道路狭窄,那马右边
前后双蹄踏在路上,左侧的两蹄却踏入了花圃。锺兆文虽无
歹意,但生性粗豪,又恼那村女无礼,急于赶路,也不理会。
胡斐眼见近路边的一排花草便要给马踏坏,忙纵身上前,拉
住缰绳往右一带,说道:“小心踏坏了花草。”那马给他这么
一引,右蹄踏到了道路右侧,左蹄回上路面。锺兆文道:“快
走吧,在这儿别耽搁啦!”说着一提缰绳,向前驰去。
胡斐自幼孤苦,见那村女贫弱,心中并不气她不肯指引,
反生怜悯之意,心想她种这些花草,定是卖了赖以为活,生
怕给自己坐骑踏坏了,于是牵着马步行过了花地,这才上马。
那村女瞧在眼里,突然抬头问道:“你到药王庄去干么?”
胡斐勒马答道:“有一位朋友给毒药伤了眼睛,我们特地来求
药王赐些解药。”那村女道:“你认得药王么?”胡斐摇头说道:
“我们只闻其名,从来没见过他老人家。”那村女慢慢站直了
身子,向胡斐打量了几眼,问道:“你怎知他肯给解药?”
胡斐脸有为难之色,答道:“这事原本难说。”心中忽然
一动:“这位姑娘住在此处,或者知道药王的性情行事。”于
是翻身下马,深深一揖,说道:“便是要请姑娘指点途径。”这
“指点途径”四字,却是意带双关,可以说是请她指点去药王
庄的道路,也可说是请教求药的方法。
那村女自头至脚地向他打量一遍,并不答话,指着花圃
中的一对粪桶,道:“你到那边粪池去装小半桶粪,到溪里加
满清水,给我把这块花浇一浇。”
这三句话大出胡斐意料之外,心想我只是向你问路,怎
么竟叫我浇起花来?而且出言颐指气使,竟将我当作你家雇
工一般?他虽幼时贫苦,却也从未做过挑粪浇粪这种秽臭之
事,只见那村女说了这几句话后,又俯身拔草,一眼也不再
瞧他。胡斐一怔之下,向茅舍里一望,不见有人,心想:“这
姑娘生得瘦弱,要挑这两大桶粪当真不易。我是一身力气的
男子汉,便帮她挑一担粪又有何妨?”于是将马系在一株柳树
上,挑起粪桶,便往粪池去担粪。
锺兆文行了一程,不见胡斐跟来,回头一看,远远望见
他肩上挑了一副粪桶,走向溪边,不禁大奇,叫道:“喂,你
干什么?”胡斐叫道:“我帮这位姑娘做一点工夫。锺二哥先
走一步,我马上就赶来。”锺兆文摇了摇头,心想年轻人当真
是不分轻重,在这当口居然还这般多管闲事,于是纵马缓缓
而行。
胡斐挑了一担粪水,回到花地之旁,用木瓢舀了,便要
往花旁浇去。那村女忽道:“不成,粪水太浓,一浇下去花都
枯死啦。”胡斐一呆,不知所措。那村女道:“你倒回粪池去,
只留一半,再去加半桶水,那便成了:”胡斐微感不耐,但想
好人做到底,于是依言倒粪加水,回来浇花。
那村女道:“小心些,粪水不可碰到花瓣叶子。”胡斐应
道:“是!”见那些花朵色作深蓝,形状奇特,每朵花便像是
一只鞋子,幽香淡淡,不知其名,当下一瓢一瓢的小心浇了,
直把两桶粪水尽数浇完。
那村女道:“嗯,再去挑了浇一担。”胡斐站直身子,温
言道:“我朋友等得心焦了,等我从药王庄回来,再帮你浇花
如何?”那村女道:“你还是在这儿浇花的好。我见你人不错,
才要你挑粪呢。”
胡斐听她言语奇怪,心想反正已经耽搁了,也不争在这
一刻时光,于是加快手脚,急急忙忙的又去挑了一担粪水,将
地里的蓝花尽数浇了。这时夕阳已落到山坳,金光反照,射
在一大片蓝花之上,辉煌灿烂,甚是华美。胡斐忍不住赞道:
“这些花真是好看!”他浇了两担粪,对这些花已略生感情,赞
美的语气颇为真诚。
那村女正待说话,只见锺兆文骑了马奔回,大声叫道:
“兄弟,这时候还不走吗?”胡斐道:“是了,来啦,来啦!”转
眼望着村女,目光中含有祈求之意。
那村女脸一沉,说道:“你帮我浇花,原来是为了要我指
点途径,是不是?”胡斐心想:“我确是盼你指点道路,但帮
你浇花,却纯是为了怜你瘦弱,这时再开口相求,反而变成
有意的施恩市惠了。”忽然想起那日捉了铁蝎子和小祝融二人
去交给袁紫衣,她曾说:“这叫做市恩,最坏的家伙才是如此。”
心中禁不住微感甜意,当即一笑,说道:“这些花真好看!”走
到柳树旁解缰牵马,上了马背。
那村女道:“且慢。”胡斐回过头来,只怕她还要摽唆什
么,心中大是不耐。那村女拔起两棵蓝花,向他掷去,说道:
“你说这花好看,就送你两棵。”胡斐伸手接住,说道:“多谢!”
顺手放在怀内。那村女道:“他姓锺,你姓什么?”胡斐道:
“我姓胡。”那村女点头道:“你们要去药王庄,还是向东北方
去的好。”
锺兆文本是向西北而行,久等胡斐不来,心中烦躁,这
才回头寻来,听那村女如此说,不耐之心立时尽去,低声笑
道:“小兄弟,真有你的,又免得做哥哥的多走冤枉路。”胡
斐却颇为怀疑,暗想:“倘若药王庄是在东北方,那么直截了
当的指点便是,为什么说‘还是向东北方去的好’?”但不愿
再向村女询问,于是引马向东北而去。
两人一阵急驰,奔出八九里,前面一片湖水,已无去路,
只有一条小路通向西方。
锺兆文骂道:“这丫头当真可恶,不肯指路那也罢了,却
叫咱们大走错路。回去时得好好教训她一顿。”胡斐也是好生
奇怪,自思并未得罪了她,何以要作弄自己,说道:“锺二哥,
这乡下姑娘定和药王庄有什么干连。”锺兆文道:“嗯,你瞧
出什么端倪没有?”胡斐道:“她一双眼珠子炯炯有神,说话
的神态,也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子。”锺兆文一惊,道:
“不错!她给你的那两棵花,还是快些抛了。”
胡斐从怀中取出蓝花,只见花光娇艳,倒是不忍便此丢
弃,说道:“小小两棵花儿,想来也无大碍!”于是仍旧放回
怀中,纵马向西驰去。锺兆文在后叫道:“喂,还是小心些好。”
胡斐含糊答应,一鞭向马臀抽去,向西飞奔。暮霭苍茫中,阵
阵归鸦从头顶越过。
突然之间,只见右手侧两个人俯身湖边,似在喝水。胡
斐一勒马,待要询问,却见两人始终不动,心知有异,跳下
马去,叫道:“劳驾!”两人仍是不动。锺兆文伸手一扳一人
肩头,那人仰天翻倒,但见他双眼翻白,早已死去多时,脸
上满是黑点,肌肉扭曲。甚是可怖,再瞧另一人时也是如此。
锺兆文道:“中毒死的。”胡斐点点头,见两名死者身上都带
着兵刀,说道:“毒手药王的对头?”锺兆文也点了点头。
两人上马又行,这时天色渐黑,更觉前途凶险重重。又
行一程。只见路旁草木稀疏,越是前行,草木越少,到后来
地下光溜溜的一片,竟是寸草不生,大树小树更没一棵。胡
斐心中起疑,勒马说道:“锺二哥,你瞧这里大是古怪。”锺
兆文也已瞧出不对,道:“若是有人铲净刨绝,也必留下草根
痕迹,我看……”他沉吟片刻,低声道:“那药王庄定在左近,
想是他在土中下了剧毒,以致连草也没一根。”
胡斐点了点头,心中惊惧,从包袱上撕下几根布条,将
锺兆文所乘坐骑的马口缚住,然后缚上自己坐骑的马口。锺
兆文知他生怕再向前行时遇到有毒草木,牲口嚼到便不免遇
害,点了点头,暗赞他心思细密。
行不多时,远远望见一座房屋。走到近处,只见屋子的
模样极是古怪,便似是一座大坟模样,无门无窗,黑黝黝的
甚是阴森可怖。两人均想:“瞧这屋子的模样,那自然是药王
庄了。”离屋数丈,有一排矮矮的小树环屋而生,树叶便似秋
日枫叶一般,殷红如血,在暮色之中,令人瞧着不寒而栗。
锺兆文平生浪荡江湖,什么凶险之事没有见过?他自己
三兄弟便打扮成凶门丧主一般,令人见之生畏,但这时看到
这般情景,心中也不禁突突乱跳,低声道:“怎么办?”胡斐
道:“咱们以礼相求,随机应变。”于是纵马向前,行到离矮
树丛数丈之处,下马牵了缰绳,朗声道:“鄂北锺兆文,晚辈
辽东胡斐,特来向药王前辈请安。”这三句话每一字都从丹田
送出,虽然并不如何响亮,但声闻里许,屋中人必自听得清
清楚楚。
过了半晌,屋中竟无半点动静。胡斐又说了一遍,圆屋
之中仍是毫无应声,便似无人居住一般。胡斐又朗声道:“金
面佛苗大侠中毒受伤,所用毒药,是奸人自前辈处盗来。敬
请前辈慈悲,赐以解药。”
但不论他说什么,圆屋之中始终寂无声息。
过了良久,天色更加黑了。胡斐低声道:“锺二哥,怎么
办?”锺兆文道:“总不成眼看苗大侠瞎了双目,咱们便此空
手而返。”胡斐道:“不错,便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上一闯。”
两人这时均已起了动武用强之意,心想那毒手药王虽然
擅于使毒,武功却未必了得,软硬兼施,非得将解药取了到
手不可。两人放下马匹,走向矮树。只见那一丛树生得枝叶
紧密,不能穿过,锺兆文纵身一跃,便从树丛上飞越过去。
他身在半空,鼻中猛然闻到一阵浓香,眼前一黑,登时
晕眩,摔跌在树丛之内。胡斐一见大惊,跟着跃进,越过树
丛顶上时,但觉奇香刺鼻,中人欲呕,胸口甚是烦恶。他一
落地,忙伸手扶起锺兆文,探他鼻间尚有呼吸,只是双目紧
闭,手指和颜面却是冰冷。
胡斐暗暗叫苦:“苗大侠的解药尚未求得,锺二哥却又中
毒,瞧来我自己也已沾上毒气,只是还没发作而已。”当下身
形一矮,直纵向圆屋之前,叫道:“药王前辈,晚辈空手前来
拜庄,实无歹意,再不赐见,晚辈迫得无礼了。”
他说了这话后,打量那圆屋的墙垣,只见自屋顶以至墙
脚通体黑色,显然并非上木所构。他不敢伸手去推,但四下
地里打扫得干净无比,连一块极细小的砖石也无法找到,于
是从怀中摸出一锭银两,在墙上轻敲三下,果然铮铮铮的发
出金属之声。
他将银两放回怀中,一低头,鼻中忽然闻到一阵淡淡清
香,精神为之一振,头脑本来昏昏沉沉,一闻到这香气,立
时清明。他略略弯腰,香气更浓,原来这香气是从那村女所
赠的蓝花上发出。胡斐心中一动:“看来这香气有解毒之功,
她果然是一番好意。”
他加快脚步,环绕圆屋奔了一周,非但找不到门窗,连
小孔和细缝也没发见,心想难道屋中当真并无人居?否则毫
无通风之处,怎能不给闷死?他手中没有兵刃,对这通体铁
铸的圆屋实在无法可施。凝思片刻,从怀中取出蓝花,放在
锺兆文鼻下,过不多时,果然他打了个喷嚏,悠悠醒转。
胡斐大喜,心道:“那姑娘既有解毒之法,不如回去求她
指点。”于是将一枝蓝花插在锺兆文襟上,自己手中拿了一枝,
扶着锺兆文跃过矮树。他双足落地,忽听得圆屋中有人大声
“咦!”的一下惊呼。声音隔着铁壁传来,颇为郁闷,但仍可
听得出又是惊奇又是愤怒之意。
胡斐回头叫道:“药王前辈,可肯赐见一面么?”圆屋中
寂然无声。他接连问了两声,对方再无声息。
忽听得砰砰两响,重物倒地。胡斐回过头来,只见两匹
坐骑同时摔倒,纵身过去一瞧,两匹马眼目紧闭,口吐黑沫,
已然中毒断气,身上却没半点伤痕。
到此地步,两人不敢再在这险地多逗留,低声商量了几
句,决意回去向村女求教,于是从原路赶回。
锺兆文中毒后脚力疲惫,行一程歇一程,直到二更时分,
才回到那村女的茅屋之前。黑夜之中,花圃中的蓝花香气馥
郁,锺胡二人一闻之下,困累尽去,大感愉适。
只见茅舍的窗中突然透出灯光,呀的一声,柴扉打开,那
村女开门出来,说道:“请进来吧!只是乡下没什么款待,粗
茶淡饭,怠慢了贵客。”胡斐听她出言不俗,忙抱拳道:“深
夜叨扰,很是过意不去。”那村女微微一笑,闪身门旁,让两
人进屋。
胡斐踏进茅屋,见屋中木桌木凳,陈设也跟寻常农家无
异,只是纤尘不染,干净得过了份,甚至连墙脚之下,板壁
缝中,也冲洗得没留下半点灰土。这般清洁的模样,便似圆
屋周遭一般,令人心中隐隐不安。
那村女道:“锺爷、胡爷请坐。”说着到厨下拿出两副碗
筷,跟着托出三菜一汤,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三碗菜
是煎豆腐、鲜笋炒豆芽、草菇煮白菜,那汤则是咸菜豆瓣汤。
虽是素菜,却也香气扑鼻。
两人奔驰了大半日,早就饿了。胡斐笑道:“多谢!”端
起饭碗,提筷便吃。锺兆文心下大疑,寻思:“这饭菜她早就
预备好了,显是料到我们去后必回。宁可饿死了,这饭却千
万吃不得。”见那村女转身回入厨下,向胡斐使个眼色,低声
道:“兄弟,我跟你说过,在药王庄三十里地之内,决不能饮
食。你怎地忘了?”
胡斐却想:“这位姑娘对我若有歹心,决不能送花给我。
虽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但若是不吃此餐,那定是将她得罪了。”
他正要回答,那村女又从厨下托出一只木盘,盘中一只小小
木桶,装满了白饭。
胡斐站起身来,说道:“多谢姑娘厚待,我们要请拜见令
尊令堂。”那村女道:“我爹妈都过世了,这里便只我一人。”
胡斐“啊”了一声,坐下来举筷便吃,三碗菜肴做得本自鲜
美,胡斐为讨她喜欢,更是赞不绝口。
锺兆文心想:“你既不听我劝,那也无法,总不成两个一
齐着了人家道儿。”向那村女道:“我适才晕去多时,肚子里
很不舒服,不想吃饭。”那村女斟了一杯茶来,道:“那么请
用一杯清茶。”锺兆文见茶水碧绿,清澈可爱,虽然口中大感
干渴,仍然谢了一声,接过茶杯放在桌上,却不饮用。
村女也不为意,见胡斐狼吞虎咽,吃了一碗又一碗,不
由得眉梢眼角之间颇露喜色。胡斐瞧在眼里,心想我反正吃
了,少吃若是中毒,多吃也是中毒,索性放开肚子,吃了四
大碗白米饭,将三菜一汤吃得尽是碗底朝天。村女过来收拾,
胡斐抢着把碗筷放在盘中,托到厨下,随手便在水缸中舀了
水,将碗筷洗干净了,抹干放入橱中。
那村女洗镬扫地,两人一齐动手收拾。胡斐也不提起适
才之事,见水缸中只剩下了小半缸水,拿了水桶,到门外小
溪中挑了两担,将水缸装得满满。
挑完了水回到堂上,见锺兆文已伏在桌上睡了。那村女
道:“乡下人家,没待客的地方,只好委屈胡爷,胡乱在长凳
上睡一晚吧!”胡斐道:“姑娘不用客气!”只见她走进内室,
轻轻将房门关上,却没听见落闩之声,心想这个姑娘孤零零
的独居于此,竟敢让两个男子汉在屋中留宿,胆子却是不小,
伸手轻推锺兆文的肩膀,低声道:“锺二哥,在长凳上睡得舒
服些!”
哪知这么轻轻一推,锺兆文竟应手而倒,砰的一声,跌
在地下。胡斐大吃一惊,急忙抱着他腰扶起,在他脸上一摸,
着手火滚,竟是发着高烧。胡斐忙道:“锺二哥,你怎么啦?”
举油灯凑近瞧时,只见他满脸通红,宛似酒醉,口中鼻中更
喷出阵阵极浓的酒气。胡斐大奇:“他连茶也不敢喝一口,怎
么这一霎时之间,竟会醉倒?”又听他迷迷糊糊道:“我没醉,
没有醉!来来来,跟你再喝三大碗!”跟着“五经魁首!”“四
季发财!”的豁起拳来。
胡斐一转念,知他定是着了那村女的手脚,他不肯吃饭
饮茶,那村女却用什么奇妙法门,弄得他便似大醉一般,心
中惊奇交集,不知是去求那村女救治呢,还是让他顺其自然,
慢慢醒转,转念又想:“这是中毒,并非真的酒醉,未必便能
自行清醒。”
正在此时,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阵惨厉的野兽嗥叫之声,深
夜听来,不由得令人寒毛直竖,听声音似是狼嗥,但洞庭湖
畔多是平原,纵有一二野狼,也不致如这般成群结队。
那声音渐叫渐近,胡斐站起身来,侧耳凝听,只听得狼
嗥之中,还夹着一二声山羊的咩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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