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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10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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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闪,那刀扑通一声,落入了湖中,看那人时,僧袍光头,又
是个少林僧。张翠山喝道:“你在这里干甚么?”只见芦苇丛
中躺着三人,不知是死是伤。他见那少林僧武功平平,对他
也不顾忌,走上几步俯身看时,只见躺着的三人却是龙门镖
局的都大锦和祝史二镖头。
张翠山一惊,叫道:“都总镖头,你……你怎地……”一
言未毕,都大锦倏地跃起,双手牢牢揪住了张翠山胸口衣服,
咬牙切齿的道:“恶贼,我不过留下三百两黄金,你……你便
下这毒手!”张翠山道:“你干甚么?”待要施擒拿法挣脱,只
见他眼角边、嘴角上都是鲜血,此时虽在黑夜,但和他相距
不过半尺,看得甚是清楚,惊问:“你受了内伤么?”
都大锦向那少林僧叫道:“师弟,你认清楚了,这人叫作
银钩铁划张翠山,便是……便是害人的凶手。你快走,快走,
别要被他追上……”突然间双手一紧,将额头往张翠山额头
上猛撞过去,要跟他撞个头骨齐碎,同归于尽。
张翠山急忙双手翻转,在他臂上一推,只听得嗤的一声

响,都大锦摔了出去,自己胸口衣襟却也被扯下了一大片。张
翠山虽然大胆,但今晚迭见异事,都大锦的神情又大是令人
生怖,不由得心中怦怦而跳,俯首看时,只见都大锦双眼翻
白,已然气绝,自是早受极重的内伤,自己在他臂上这么轻
轻一推,决不能就此杀了他。
那少林僧失声惊呼:“你……你又杀了都师兄……”转身
没命的奔逃,又慌又急,只奔出数步,便摔了一交。
张翠山摇了摇头,见祝史两镖头双足浸在湖水之中,已
死去多时。瞧着三具尸体,不禁怃然,他和都大锦并无交情,
而龙门镖局护送俞岱岩出了差池,更一直恼恨在心,但眼见
他忽而不明不白的死去,不免顿有伤逝之感,在湖畔悄立片
刻,忽想:“都大锦说道:‘恶贼,我不过留下三百两黄金,你
便下这毒手!’我叫他将二千两黄金都救济灾民,想是他舍不
得,暗中留下了三百两。别说我并不知情,便是知道,也只
一笑了之,岂有因此而跟你为难之理?”
一提都大锦的背囊,果然重甸甸地,撕开包袱,囊中跌
出几只金元宝,滚在都大锦的脸旁。便在这霎时之间,心中
忽感人生无常,这总镖头一生劳累,千里奔波,在刀尖子上
拚命,只不过为了一些黄金,眼前黄金好端端的便在他身旁,
可是他却再也无法享用了。再想自己此刻力战少林三僧,大
获全胜,固英雄一时,但百年之后,和都大锦也无所分别,想
到此处,不由得叹了口长气。
忽听得琴韵冷冷,出自湖中,张翠山抬起头来,只见先
前在镖局外湖中所见的那个少年文士正在舟中抚琴。张翠山
眼见脚下是三具尸体,游船若是摇近,给那人瞧见了声张起

来,惊动蒙古巡兵,不免多惹麻烦。正要行开,忽听那文士
在琴弦上轻拨三下,抬起头来,说道:“兄台既有雅兴子夜游
湖,何不便上舟来?”说着将手一挥。后梢伏着的一个舟子坐
起身来,荡起双桨,将小舟划近岸边。
张翠山心道:“此人一直便在湖中,或曾见到甚么,倒可
向他打听打听。”于是走到水边,待小舟划近,轻轻跃上了船
头。
舟中书生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拱手为礼,左手向着上
首的座位一伸,请客人坐下。碧纱灯笼照映下,这书生手白
胜雪,再看他相貌,玉颊微瘦,眉弯鼻挺,一笑时左颊上浅
浅一个梨涡,远观之似是个风流俊俏的公子,这时相向而对,
显是个女扮男装的妙龄丽人。
张翠山虽然倜傥潇洒,但师门规矩,男女之防守得极紧。
武当七侠行走江湖,于女色上人人律己严谨,他见对方竟是
个女子,一愕之下,登时脸红,站起身来,立时倒跃回岸,拱
手说道:“在下不知姑娘女扮男装,多有冒昧。”
那少女不答。忽听得桨声响起,小舟已缓缓荡向湖心,但
听那少女抚琴歌道:“今夕兴尽,来宵悠悠,六和塔下,垂柳
扁舟。彼君子兮,宁当来游?”舟去渐远,歌声渐低,但见波
影浮动,一灯如豆,隐入了湖光水色。
在一番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剧斗后,忽然遇上这等缥
缈旖旎的风光,张翠山悄立湖畔,不由得思如潮涌,过了半
个多时辰,这才回去客店。
次日临安城中,龙门镖局数十口人命的大血案已传得人
人皆知。张翠山外貌蕴藉儒雅,自然谁也不会疑心到他身上。

午前午后,他在市上和寺观到处闲逛,寻访二师兄俞莲
舟和七弟莫声谷的踪迹,但走了一天,竟找不到武当七侠相
互连络的半个记号。
到得申牌时分,心中不时响起那少女的歌声:“今夕兴尽,
来宵悠悠,六和塔下,垂柳扁舟。彼君子兮,宁当来游?”那
少女的形貌,更在心头拭抹不去,寻思:“我但当持之以礼,
跟她一见又有何妨?倘若二师哥和七师弟在此,和他二人同
去自是更好,但此刻除了从她身上之外,更无第二处可去打
听昨晚命案的真相。”
用过晚饭,便向钱塘江边的六和塔走去。

五 皓臂似玉梅花妆
钱塘江到了六和塔下转一个大弯,然后直向东流。该处
和府城相距不近,张翠山脚下虽快,得到六和塔下,天色也
已将黑,只见塔东三株大柳树下果然系着一艘扁舟。钱塘江
中的江船张有风帆,自比西湖里的游船大得多了,但桥头挂
着两盏碧纱灯笼,却和昨晚所见的一般模样。张翠山心中怦
怦而跳,定了定神,走到大柳树下,只见碧纱灯下,那少女
独坐船头,身穿淡绿衫子,却已改了女装。
张翠山本来一意要问她昨晚的事,这时见她换了女子装
束,却踌躇起来,忽听那少女仰天吟道:“抱膝船头,思见嘉
宾,微风波动,惘焉若醒。”张翠山朗声道:“在下张翠山,有
事请教,不敢冒昧。”那少女道:“请上船罢。”张翠山轻轻跃
上船头。
那少女道:“昨晚乌云敝天,未见月色,今天云散天青,
可好得多了。”声音娇媚清脆,但说话时眼望天空,竟没向他
瞧上一眼。张翠山道:“不敢请教姑娘尊姓。”那少女突然转
过头来,两道清澈明亮的眼光在他脸上滚了两转,并不答话。
张翠山见她清丽不可方物,为此容光所逼,登觉自惭,不敢
再说甚么,转身跃上江岸,发足往来路奔回。

奔出十余丈,斗然停步,心道:“张翠山啊张翠山,你昂
藏七尺,男儿汉大丈夫,纵横江湖,无所畏惧,今日却怕起
一个年轻姑娘来?”侧头回望,只见那少女所坐的江船沿着钱
塘江顺流缓缓而下,两盏碧纱灯照映江面,张翠山一时心意
难定,在岸边信步而行。
人在岸上,舟在江上,一人一舟并肩而行。那少女仍是
抱膝坐在船头,望着天边新升的眉月。
张翠山走了一会,不自禁的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却见东
北角上涌起一大片乌云。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这乌云涌得
甚快,不多时便将月亮遮住,一阵风过去,撒下细细的雨点
来。江边一望平野,无可躲雨之处,张翠山心中惘然,也没
想到要躲雨,雨虽不大,但时候一久,身上便已湿透。只见
那少女仍是坐在船头,自也已淋得全身皆湿。
张翠山猛地省起,叫道:“姑娘,你进舱避雨啊。”那少
女“啊”的一声,站起身来,不禁一怔,说道:“难道你不怕
雨了?”说着便进了船舱,过不多时,从舱里出来,手中多了
一把雨伞,手一扬,将伞向岸上掷来。
张翠山伸手接住,见是一柄油纸小伞,张将开来,见伞
上画着远山近水,数株垂柳,一幅淡雅的水墨山水画,题着
七个字道:“斜风细雨不须归。”杭州伞上多有书画,自来如
此,也不足为奇,伞上的绘画书法出自匠人手笔,便和江西
的瓷器一般,总不免带着几分匠气,岂知这把小伞上的书画
竟然甚为精致,那七个字微嫌劲力不足,当是出自闺秀之手,
但颇见清丽脱俗。
张翠山抬起了头看伞上书画,足下并不停步,却不知前

面有条小沟,左足一脚踏下,竟踏了个空。若是常人,这一
下非摔个大筋斗不可。但他变招奇速,右足向前踢出,身子
已然腾起,轻轻巧巧的跨过了小沟。只听得舟上少女喝了声
彩:“好!”张翠山转过头来,见她头上戴了顶斗笠,站在船
头,风雨中衣袂飘飘,真如凌波仙子一般。
那少女道:“伞上书画,还能入张相公法眼么?”张翠山
于绘画向来不加措意,留心的只是书法,说道:“这笔卫夫人
名姬帖的书法,笔断意连,笔短意长,极尽簪花写韵之妙。”
那少女听他认出自己的字体,心下甚喜,说道:“这七字之中,
那个‘不’字写得最不好。”张翠山细细凝视,说道:“这
‘不’字写得很自然啊,只不过少了含蓄,不像其余的六字,
余韵不尽,观之令人忘倦。”那少女道:“是了,我总觉这字
写得不惬意,却想不出是甚么地方不对,经相公一说,这才
恍然。”
她所乘江船顺水下驶,张翠山仍在岸上伴舟而行。两人
谈到书法,一问一答,不知不觉间已行出里许。这时天色更
加黑了,对方面目早已瞧不清楚。那少女忽道:“闻君一席话,
胜读十年书,多谢张相公指点,就此别过。”她手一扬,后梢
舟子拉动帆索,船上风帆慢慢升起,白帆鼓风,登时行得快
了。张翠山见帆船渐渐远去,不自禁的感到一阵怅惘,只听
得那少女远远的说道:“我姓殷……他日有暇,再向相公请教
……”
张翠山听到“我姓殷”三个字,蓦地一惊:“那都大锦曾
道,托他护送俞三哥的,是个相貌俊美的书生,自称姓殷,莫
非便是此人乔装改扮?”他想至此事,再也顾不得甚么男女之

嫌,提气疾追。帆船驶得虽快,但他展开轻功,不多时便已
追及,朗声问道:“殷姑娘,你识得我俞三哥俞岱岩吗?”
那少女转过了头,并不回答。张翠山似乎听到了一声叹
息,只是一在岸上,一在舟中,却也听不明白,不知到底是
不是叹气。
张翠山又道:“我心下有许多疑团,要请剖明。”那少女
道:“又何必一定要问?”张翠山道:“委托龙门镖局护送我俞
三哥赴鄂的,可就是殷姑娘么?此番恩德,务须报答。”那少
女道:“恩恩怨怨,那也难说得很。”张翠山道:“我三哥到了
武当山下,却又遭人毒手,殷姑娘可知道么?”那少女道:
“我很是难过,也觉抱憾。”
他二人一问一答,风势渐大,帆船越行越快。张翠山内
力深厚,始终和帆船并肩而行,竟没落后半步。那少女内力
不及张翠山,但一字一句,却也听得明白。
钱塘江越到下游,江面越阔,而斜风细雨也渐渐变成狂
风暴雨。
张翠山问道:“昨晚龙门镖局满门数十口被杀,是谁下的
毒手,姑她可知么?”那少女道:“我跟都大锦说过,要好好
护送俞三侠到武当,若是路上出了半分差池……”张翠山道:
“你说要杀得他镖局中鸡犬不留。”那少女道:“不错。他没好
好保护俞三侠,这是他自取其咎,又怨得谁来?”张翠山心中
一寒,说道:“镖局中这许多人命,都是……都是……”那少
女道:“都是我杀的!”
张翠山耳中嗡的一响,实难相信这娇媚如花的少女竟是
杀人不眨眼的凶手,过了一会儿,说道:“那……那两个少林

寺的和尚呢?”那少女道:“也是我杀的。我本来没想和少林
派结仇,不过他们用歹毒暗器伤我在先,便饶他们不得。”张
翠山道:“怎么……怎么他们又冤枉我?”那少女格格一声笑,
说道:“那是我安排下的。”
张翠山气往上冲,大声道:“你安排下叫他们冤枉我?”那
少女娇声笑道:“不错。”张翠山怒道:“我跟姑娘无怨无仇,
何以如此?”
只见那少女衣袖一挥,钻进了船舱之中,到此地步,张
翠山如何能不问个明白?眼见那帆船离岸数丈,无法纵跃上
船,狂怒之下,伸掌向岸边一株枫树猛击,喀喀数声,折下
两根粗枝。他用力将一根粗枝往江中掷去,左手提了另一根
树枝,右足一点,跃向江中,左足在那粗枝上一借力,向前
跃出,跟着将另一根粗枝又抛了出去,右足点上树枝,再一
借力,跃上了船头,大声道:“你……你怎么安排?”
船舱中黑沉沉地寂然无声,张翠山便要举步跨进,但盛
怒之下仍然颇有自制,心想:“擅自闯入妇女船舱,未免无礼!”
正踌躇间,忽见火光一闪,舱中点亮了蜡烛。
那少女道:“请进来罢!”
张翠山整了整衣冠,收拢雨伞,走进船舱,登时不由得
一怔,只见舱中坐着一个少年书生,方巾青衫,折扇轻摇,神
态甚是潇洒,原来那少女在这顷刻之间又已换上了男装,一
瞥之下,竟与张翠山的形貌极其相似。他问她如何安排使得
少林派冤枉自己,她这一改装,不用答复,已使他恍然大悟,
昏暗之际,谁都会把他二人混而为一,无怪少林僧慧风和都
大锦都一口咬定是自己下的毒手。

那少女伸折扇向对面的座位一指,说道:“张五侠,请坐。”
提起几上的细瓷茶壶斟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说道:“寒夜
客来茶当酒,舟中无酒,未免有减张五侠清兴。”
她这么斯斯文文的斟一杯茶,登时张翠山满腔怒火发作
不出来,只得欠身道:“多谢。”那少女见他全身衣履尽湿,说
道:“舟中尚有衣衫,春寒料峭,张五侠到后梢换一换罢。”张
翠山摇头道:“不用。”当下暗运内力,一股暖气由丹田升了
起来,全身滚热,衣服上的水气渐渐散发。那少女道:“武当
派内功甲于武林,小妹请张五侠更衣,真是井底之见了。”张
翠山道:“姑娘是何门何派,可能见示么?”
那少女听了他这句话,眼望窗外,眉间登时罩上一层愁
意。
张翠山见她神色间似有重忧,倒也不便苦苦相逼,但过
了一会,忍不住又问:“我俞三哥到底为何人所伤,盼姑娘见
示。”那少女道:“不单都大锦走了眼,连我也上了大当。我
早该想到武当七侠英姿飒爽,怎会是如此险鸷粗鲁的人物。”
张翠山听她不答自己的问话,却说到“英姿飒爽”四字,
显然当面赞誉自己的丰采,心头怦的一跳,脸上微微发烧,却
不明白她说这几句话是甚么意思。
那少女叹了口气,突然卷起左手衣袖,露出白玉般的手
臂来。张翠山急忙低下头来,不敢观看。那少女道:“你认得
这暗器么?”
张翠山听到她说到“暗器”两字,这才抬头,只见她左
臂上钉着三枚小小黑色钢镖,肤白如雪,中镖之处却深黑如
墨。三枚钢镖尾部均作梅花形,镖身不过一寸半长,却有寸

许深入肉里。张翠山吃了一惊,霍地站起,叫道:“这是少林
派梅花镖,怎……怎地是黑色的?”那少女道:“不错,是少
林派梅花镖,镖上喂得有毒。”
她晶莹洁白的手臂上钉了这三枚小镖,烛光照映之下又
是艳丽动人,又是诡秘可怖,便如雪白的宣纸上用黑墨点了
三点。
张翠山道:“少林派是名门正派,暗器上决计不许喂毒,
但这梅花小镖除了少林弟子之外,却没听说还有哪一派的人
物会使,你中镖多久了?快些设法解毒要紧。”
那少女见他神色间甚是关切,说道:“中镖已二十余日,
毒性给我用药逼住了,一时不致散发开来,但这三枚恶镖却
也不敢起下,只怕镖一拔出,毒性随血四走。”
张翠山道:“中镖二十余日再不起出,只怕……只怕……
将来治愈后,肌肤上会有极大……极大的疤痕……”其实他
本来想说:“只怕毒性在体内停留过久,这条手臂要废。”
那少女泪珠莹然,幽幽地道:“我已经尽力而为……昨天
晚上在那些少林僧身边又没搜到解药……我这条手臂是不中
用了。”说着慢慢放下了衣袖。
张翠山胸口一热,道:“殷姑娘,你信得过我么?在下内
力虽浅,但自信尚能相助姑娘逼出臂上的毒气。”那少女嫣然
一笑,露出颊上浅浅的梨涡,似乎心中极喜,但随即说道:
“张五侠,你心中疑团甚多,我须先跟你说个明白,免得你助
了我之后,却又懊悔。”张翠山昂然道:“治病救人,原是我
辈当为之事,怎会懊悔?”
那少女道:“好在二十多天也熬过来啦,也不忙在这一刻。

我跟你说,我将俞三侠交托给了龙门镖局之后,自己便跟在
镖队后面,道上果然有好几起人想对俞三侠下手,都给我暗
中打发了,可笑都大锦如在梦中。”张翠山拱手道:“姑娘大
恩大德,我武当弟子感激不尽。”那少女冷然道:“你不用谢
我,待会儿你恨我也来不及呢。”张翠山一呆,不明其意。
那少女又道:“我一路上更换装束,有时装作农夫,有时
扮作商人,远远跟在镖队之后,哪知到了武当山脚下出了岔
子。”张翠山咬牙道:“那六个恶贼,姑娘亲眼瞧见了?可恨
都大锦懵懵懂懂,说不明白这六贼的来历。”
那少女叹了口气道:“我不但见了,还跟他们交了手,可
是我也懵懵懂懂,说不明白他们的来历。”她拿起茶杯,喝了
一口,说道:“那日我见这六人从武当山上迎下来,都大锦跟
他们招呼,称之为‘武当六侠’,那六人也居之不疑。我远远
望着,见他们将俞三侠所乘的大车接了去,心想此事已了,于
是勒马道旁,让都大锦等一行走过,但一瞥之下,心中起了
老大疑窦:‘武当七侠的同门师兄弟,情同骨肉,俞三侠身受
重伤,他们该当一拥而上,立即看他伤势才是。但只有一人
往大车中望了一眼,余人非但并不理会,反而颇有喜色,大
声唿哨,赶车而去,这可不是人情之常。”
张翠山点头道:“姑娘心细,所疑甚是。”
那少女道:“我越想越觉不对,于是纵马追赶上去,喝问
他们姓名。这六人眼力倒也不弱,一见面就看出我是女子。我
骂他们冒充武当子弟,劫持俞三侠存心不良。三言两语,我
便冲上去动手。六人中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瘦子跟我相斗,一
个道士在旁掠阵,其余四人便赶着大车走了。那瘦子手底下

甚是了得,三十余合中我胜他不得,突然间那道人左手一扬,
我只感臂上一麻,无声无息的便中了这三枚梅花镖,手臂登
时麻痒。那瘦子出言无礼,想要擒我,我还了他三枚银针,这
才脱身。”说到这里,脸上微现红晕,想来那瘦子见她是个孤
身的美貌少女,竟有非礼之意。
张翠山沉吟道:“这梅花小镖用左手发射?少林派门下怎
地出现了道人,莫非也是乔装的?”那少女微笑道:“道士扮
和尚须剃光头,和尚扮道士却容易得多,戴顶道冠便成。”张
翠山点了点头。那少女道:“我心知此事不妙,但那瘦子我尚
自抵敌不过,那道人似乎更厉害得多,何况他们共有六人?这
可没了计较。”张翠山张口欲言,但终于忍住了。
那少女道:“我猜你是想问:‘干么不上武当山来跟我们
说明?’是不是?我可不能上武当山啊,倘若我自己能出面,
又何必委托都大锦走这趟镖呢?我徬徨无计,在道上闷走,恰
好撞到你跟都大锦他们说话。后来见你去找寻俞三侠,我想
武当七侠正主儿已接上了手,不用我再凑热闹,凭我这点微
末本领,也帮不了甚么忙。那时我急于解毒,便即东还,不
知俞三侠后来怎样了?”
张翠山当下说了俞岱岩受人毒害的情状。那少女长叹一
声,睫毛微微颤动,说道:“但愿俞三侠吉人天相,终能治愈,
否则……否则……”张翠山听她语气诚恳,心下感激,说道:
“多谢姑娘好心。”说着眼眶微湿。那少女摇了摇头,说道:
“我回到江南,叫人一看这梅花镖,有人识得是少林派的独门
暗器,说道除非是发暗器之人的本门解药,否则毒性难除。临
安府除了龙门镖局,还有谁是少林派?于是我夜入镖局,要

逼他们给解药,岂知他们不但不给,还埋伏下了人马,我一
进门便对我猛下毒手。”
张翠山“嗯”了一声,沉吟道:“你说故意安排,教他们
认作是我?”那少女脸有腼腆之色,低下了头,轻轻的道:
“我见你到衣铺去买了这套衣巾,觉得穿戴起来很是……很是
好看,于是我跟着也头了一套。”张翠山道:“这便是了。只
是你一出手便连杀数十人,未免过于狠辣,镖局中的人跟你
又没怨仇。”
那少女沉下脸来,冷笑道:“你要教训我么?我活了一十
九岁,倒还没听人教训过呢。张五侠大仁大义,这就请罢。我
这般心狠手辣之辈,原没盼望跟你结交。”
张翠山给她一顿数说,不由得满脸通红,霍地站起,待
要出舱,但随即想起已答应了助她治疗镖伤,说道:“请你卷
起手袖。”那少女蛾眉微竖,说道:“你爱骂人,我不要你治
了。”张翠山道:“你臂上之伤延误已久,再耽误下去只怕……
只怕毒发难治。”
那少女恨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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