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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10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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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张翠山道:“小心!”一言未毕,只听得呵的一声,眼
前白影闪动,洞中冲出一头大白熊来。
那熊毛长身巨,竟和大牯牛相似。殷素素猛吃一惊,急
忙跃后。白熊人立起来,提起巨掌,便往殷素素头顶拍落。殷
素素弯过长剑,往白熊肩头削去,可是她在海上飘流久了,身
子虚弱,出手无力,这一剑虽削中了熊肩,却只轻伤皮肉,待
得第二招回剑掠去,白熊纵身扑上,啪的一响,已将长剑打
落在地。张翠山急叫:“素素退开!”跃上去用树干横扫,正
打在白熊左前足的膝盖之处。但听得喀喇一响,树干折为两
截,白熊的左足却也折断了。白熊受此重伤,只痛得大声吼
叫,声震山谷,猛向张翠山扑将过来。
张翠山双足一点,使出“梯云纵”轻功,纵起丈余,使
一招“争”字诀中的一下直钩,将银钩在半空中疾挥下来,正
中白熊的太阳穴。这一招劲力甚大,银钩钩入数寸。那白熊
惊天动地般大吼一声,拖得张翠山银钩脱手,在地下翻了几
个转身,仰天而毙。
殷素素拍手笑道:“好轻功,好钩法!”一言甫毕,猛听
得张翠山叫道:“快跳过来!”殷素素听他呼声中颇有惊惶之
意,不暇询问,向前一窜,直扑到他怀里,回过头来,不禁
“啊”的一声惊呼。原来她身后又站着一头大白熊,张牙舞爪,
狰狞可怖。
张翠山手中没了兵刃,忙拉了殷素素跃上一株大松树。那
白熊在树下团团转动,不时仰头吼叫。张翠山折下了一根松
枝,对准白熊的右眼甩了下去,波的一声轻响,树枝入眼。那
熊痛得大叫,便欲扑上树来。张翠山从殷素素手中接过长剑,
对准熊头,运劲摔将下去。噗的一声,长剑没入了大半,那
熊慢慢软倒,死在树下。
张翠山道:“不知洞中还有熊没有。”捡起几块石头投进
洞内,过了一会,不见动静,于是当先进洞。殷素素紧跟在
后。但见山洞极是宽敞,有八九丈纵深,中间透入一线天光,
宛似天窗一般。洞中有不少白熊残余食物,鱼肉鱼骨,甚是
腥臭。殷素素掩鼻道:“此间好却是好,便是太臭。”张翠山
道:“只须日日打扫洗刷,过得十天半月,便不臭了。”
殷素素想起从此要和他在这岛上长相厮守,岁月无尽,以
迄老死,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凄凉。
张翠山出洞来折下树枝,扎成一把大扫帚,将洞中秽物
清扫出去。殷素素也帮着收拾。待得打扫干净,秽气仍是不
除。殷素素道:“附近若有溪水冲洗一番便好了。海水虽多,
可惜没盛水的提桶。”张翠山道:“我有法子。”到山阴寒冷之
处搬了几块大冰,放在洞中的高岩上。殷素素拍掌叫道:“好
主意!”冰块慢慢融化成水,流出洞去,便似以水冲洗一般,
只是十分缓慢而已。
张翠山在洞中清洗。殷素素用长剑剥切两头白熊,割成
条块。当地虽有火山,但究在极北,仍是十分寒冷,熊肉旁
放以冰块,看来累月不腐。殷素素叹道:“人心苦不足,既得
陇,又望蜀,咱们若有火种,烧烤一只熊掌吃吃,那可有多
美。”又道:“只怕洞中的冰块老是不融,冲不去腥臭。”张翠
山望着火山口喷出来的火焰,道:“火是有的,就可惜火太大
了,慢慢想个法儿,总能取它过来。”
当晚两人饱餐一顿熊脑,便在树上安睡。睡梦中仍如身
处大海中的冰山之上,随着波浪起伏颠簸,其实却是风动树
枝。
次日殷素素还没睁开眼来,便说:“好香,好香!”翻身
下树,但觉阵阵清香,从树下一大丛不知名的花朵上传出。殷
素素喜道:“洞前有这许多香花,那可真妙极了。”
张翠山道:“素素,你且慢高兴,有一件事跟你说。”殷
素素见他脸色郑重,不禁一怔,道:“甚么?”张翠山道:“我
想出了取火的法子。”殷素素笑道:“啊,你这坏蛋,我还道
是甚么不好的事呢。甚么法子?快说,快说!”
张翠山道:“火山口火焰太大,无法走近,只怕走到数十
丈外,人已烤焦了。咱们用树皮搓一条长绳,晒得干了,然
后……”殷素素拍手道:“好法子!好法子!然后绳上缚一块
石子,向火山口抛去,火焰烧着绳子,便引了下来。”
两人生食已久,急欲得火,当下说做便做,以整整两天
时光,搓了一条百余丈长的绳子,又晒了一天,第四天便向
火山口进发。
那火山口望去不远,走起来却有四十余里。两人越走越
热,先脱去海豹皮的皮裘,到后来只穿单衫也有些顶受不住,
又行里许,两人口干舌燥,遍身大汗,但见身旁已无一株树
木花草,只余光秃秃、黄焦焦的岩石。
张翠山肩上负着长绳,瞥眼见殷素素几根长发的发脚因
受热而鬈曲起来,心下怜惜,说道:“你在这里等我,待我独
自上去罢。”殷素素嗔道:“你再说这些话,我可从此不理你
啦。最多咱们一辈子没火种,一辈子吃生肉,又有甚么大不
了的?”张翠山微微一笑。
又走里许,两人都已气喘如牛。张翠山虽然内功精湛,也
已给蒸得金星乱冒,头脑中嗡嗡作声,说道:“好,咱们便在
这里将绳子掷了上去,若是接不上火种,那就……那就
……”殷素素笑道:“那就是老天爷叫咱俩做一对茹毛饮血的
野人夫妻……”说到这里,身子一晃,险些晕倒,忙抓住张
翠山的肩头,这才站稳。张翠山从地下捡起一块石子,缚在
长绳一端,提气向前奔出数丈,喝一声:“去!”使力掷了出
去。
但见石去如矢,将那绳子拉得笔直,远远的落了下去。可
是十余丈外虽比张殷二人立足处又热了些,仍是距火山口极
远,未必便能点燃绳端。两人等了良久,只热得眼中如要爆
出火来,那长绳却是连青烟也没冒出半点。张翠山叹了口气,
说道:“古人钻木取火,击石取火,都是有的,咱们回去慢慢
再试罢!这个掷绳取火的法子可不管用。”
殷素素道:“这法子虽然不行。但绳子已烤得干透。咱们
找几块火石,用剑来打火试试。”张翠山道:“也说得是。”拉
回长绳,解松绳头,劈成细丝。火山附近遍地燧石,拾过一
块燧石,平剑击打,登时爆出几星火花,飞上了绳丝,试到
十来次时,终于点着了火。
两人喜得相拥大叫。那烤焦的长绳便是现成的火炬,两
人各持一根火炬,喜气洋洋的回到熊洞。殷素素堆积柴草,生
起火来。
既有火种,一切全好办了,融冰成水,烤肉为炙。两人
自船破以来,从未吃过一顿热食,这时第一口咬到脂香四溢
的熊肉时,真是险些连自己的舌头也吞下肚去了。
当晚熊洞之中,花香流动,火光映壁。两人结成夫妻以
来,至此方始有洞房春暖之乐。
次日清晨,张翠山走出洞来,抬头远眺,正自心旷神怡,
蓦地里见远处海边岩石之上,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这人却不是谢逊是谁?张翠山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实
指望和殷素素经历一番大难之后,在岛上便此安居,哪知又
闯来了这个魔头。霎时之间,他便如变成了石像,呆立不敢
稍动。但见谢逊脚步蹒跚,摇摇晃晃的向内陆走来。显是他
眼瞎之后,无法捕鱼猎豹,直饿到如今。他走出数丈,脚下
一个踉跄,向前摔倒,直挺挺的伏在地下。
张翠山返身入洞,殷素素娇声道:“五哥……你……”但
见他脸色郑重,话到口边又忍住了。张翠山道:“那姓谢的也
来啦!”殷素素吓了一跳,低声道:“他瞧见你了吗?”随即想
起谢逊眼睛已瞎,惊惶之意稍减,说道:“咱们两个亮眼之人,
难道对付不了一个瞎子?”张翠山点了点头,道:“他饿得晕
了过去啦。”殷素素道:“瞧瞧去!”从衣袖上撕下四根布条,
在张翠山耳中塞了两条,自己耳中塞了两条,右手提了长剑,
左手扣了几枚银针,一同走出洞去。
两人走到离谢逊七八丈处,张翠山朗声道:“谢前辈,可
要吃些食物?”谢逊斗然间听到人声,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但
随即辨出是张翠山的声音,脸上又罩了一层阴影,隔了良久,
才点了点头。张翠山回洞拿了一大块昨晚吃剩下来的熟熊肉,
远远掷去,说道:“请接着。”谢逊撑起身子,听风辨物,伸
手抓住,慢慢的咬了一口。
张翠山见他生龙活虎般的一条大汉,竟给饥饿折磨得如
此衰弱,不禁油然而起怜悯之情。殷素素心中却是另一个念
头:“五哥也忒煞滥好人,让他饿死了,岂不手脚干净?这番
救活了他,日后只怕麻烦无穷,说不定我两人的性命还得送
在他的手下。”但想自己立过重誓,决意跟着张翠山做好人,
心中虽起不必救人之念,却不说出口来。
谢逊吃了半块熊肉,伏在地下呼呼睡去。张翠山在他身
旁升了一个火堆。
谢逊直睡了一个多时辰这才转醒,问道:“这是甚么地
方?”张殷二人守在他身旁,见他坐起开口,便各取出塞在右
耳中的布条,以便听他说些甚么,但两人的右手都离耳畔不
过数寸,只要一见情势不对,立即伸手塞耳,左耳中的布条
却不取出。张翠山道:“这是极北之处一个无人荒岛。”
谢逊“嗯”了一声,霎时之间,心中兴起了数不尽的念
头,呆了半晌,说道:“如此说来,咱们是回不去了!”张翠
山道:“那得瞧老天爷的意旨了。”谢逊破口骂道:“甚么老天
爷,狗天、贼天、强盗老天!”摸索着坐在一块石上,又咬起
熊肉来,问道:“你们要拿我怎样?”
张翠山望着殷素素,等她说话。殷素素却打个手势,意
思说一切听凭你的主意。
张翠山微一沉吟,朗声道:“谢前辈,我夫妻俩……”谢
逊点头道:“嗯,成了夫妻啦。”殷素素脸上一红,却颇有得
意之色,说道:“那也可说是你做的媒人,须得多谢你撮成。”
谢逊哼了一声,道:“你夫妻俩怎么样?”张翠山道:“我们射
瞎了你的眼睛,自是万分过意不去,不过事已如此,千言万
语的致歉也是无用。既是天意要让咱们共处孤岛,说不定这
一辈子再也难回中土,我二人便好好的奉养你一辈子。”
谢逊点了点头,叹道:“那也只得如此。”张翠山道:“我
夫妻俩情深意重,同生共死,前辈倘若狂病再发,害了我夫
妻任谁一人,另一人决然不能独活。”谢逊道:“你要跟我说,
你两人倘若死了,我瞎了眼睛,在这荒岛上也就活不成?”张
翠山道:“正是!”谢逊道:“既然如此,你们左耳之中何必再
塞着布片?”
张翠山和殷素素相视而笑,将左耳中的布条也都取了出
来,心下却均骇然:“此人眼睛虽瞎,耳音之灵,几乎到了能
以耳代目的地步,再加上聪明机智,料事如神。倘若不是在
此事事希奇古怪的极北岛上,他未必须靠我二人供养。”
张翠山请谢逊为这荒岛取个名字。谢逊道:“这岛上既有
万载玄冰,又有终古不灭的火窟,便称之为冰火岛罢。”
自此三人便在冰火岛上住了下来,倒也相安无事。离熊
洞半里之处,另有一个较小的山洞。张殷二人将之布置成为
一间居室,供谢逊居住。张殷夫妇捕鱼打猎之余,烧陶作碗,
堆土为灶,诸般日用物品,次第粗具。
谢逊也从不和两人罗唆,只是捧着那把屠龙宝刀,低头
冥思。张殷二人有时见他可怜,劝他不必再苦思刀中秘密。谢
逊道:“我岂不知便是寻到了刀中秘密,在这荒岛之上又有何
用?只是无所事事,这日子却又如何打发?”两人听他说得有
理,也就不再相劝。
忽忽数月,有一日,夫妇俩携手向岛北漫游,原来这岛
方圆极广,延伸至北,不知尽头,走出二十余里,只见一片
浓密的丛林,老树参天,阴森森的遮天蔽日。张翠山有意进
林一探,殷素素胆怯起来,说道:“别要林中有甚么古怪,咱
们回去罢。”
张翠山微觉奇怪,心想:“素素向来好事,怎地近来却懒
洋洋地,甚么事也提不起兴致来?”想到此处,心中一惊,问
道:“你身子好吗?可有甚么不舒服?”殷素素突然间满脸通
红,低声道:“没甚么。”张翠山见她神情奇特,连连追问。殷
素素似笑非笑的道:“老天爷见咱们太过寂寞,再派一个人来,
要让大伙儿热闹热闹。”张翠山一怔之下,大喜过望,叫道:
“你有孩子啦?”殷素素忙道:“小声些,别让人家听见了。”说
了这句话,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荒林寂寂,哪里还
有第三个人在?
天候嬗变,这时日渐短而夜渐长,到后来每日只有两个
多时辰是白天,气候也转得极其寒冷。殷素素有了身孕后甚
感疲懒,但一切烹饪、缝补等务,仍是勉力而行。
这一晚她十月怀胎将满,熊洞中升了火,夫妻俩偎倚在
一起闲谈。殷素素道:“你说咱们生个男孩呢还是女孩?”张
翠山道:“女孩像你,男孩像我,男女都很好。”殷素素道:
“不,我喜欢是个男孩子。你先给他取定个名字罢!”
张翠山道:“嗯。”隔了良久,却不言语。殷素素道:“这
几天你有甚么心事?我瞧你心不在焉似的。”张翠山道:“没
甚么。想是要做爸爸了,欢喜得胡里胡涂啦!”
他这几句话本是玩笑之言,但眉间眼角,隐隐带有忧色。
殷素素柔声道:“五哥,你瞒着我,只有更增我的忧心。你瞧
出甚么事不对了?”
张翠山叹了口气,道:“但愿是我瞎疑心。我瞧谢前辈这
几天的神色有些不正。”殷素素“啊”的一声,道:“我也早
见到了。他脸色越来越凶狠,似乎又要发狂。”张翠山点了点
头,道:“想是他琢磨不出屠龙刀中的秘密,因此心中烦恼。”
殷素素泪眼盈盈,说道:“本来咱俩拚着跟他同归于尽,那也
没甚么。但是……但是……”
张翠山搂着她肩膀,安慰道:“你说得不错,咱们有了孩
子,不能再跟他拚命。他好好的便罢,要是行凶作恶,咱们
只得将他杀了。谅他瞎着双眼,终究奈何咱们不得。”
殷素素自从怀了孩子,不知怎的,突然变得仁善起来,从
前做闺女时一口气杀几十个人也毫不在意,这时便是杀一头
野兽也觉不忍。有一次张翠山捕了一头母鹿,一头小鹿直跟
到熊洞中来,殷素素定要他将母鹿放了,宁可大家吃些野果,
挨过两天。这时听到张翠山说要杀了谢逊,不禁身子一颤。
她偎倚在张翠山怀里,这么微微一颤,张翠山登时便觉
察了,向着她神色温柔的一笑,说道:“但愿他不发狂。可是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殷素素道:“不错,倘
若他真的发起狂来,却怎生制他?咱们给他食物时做些手脚,
看能找到甚么毒物……不,不,他不一定会发狂的,说不定
只是咱俩瞎疑心。”
张翠山道:“我有个计较。咱俩从明儿起,移到内洞去住,
却在外洞掘个深坑,上面铺以皮毛软泥。”殷素素道:“这法
子好却是好,不过你每日要出外打猎,倘若他在外面行凶
……”张翠山道:“我一人容易逃走,只要见情势不对,便往
危崖峭壁上窜去。他瞎了双眼,如何追得我上?”
第二日一早,张翠山便在外洞中挖掘深坑,只是没铁铲
锄头,只得捡些形状合适的树枝当作木扒,实是事倍功半。好
在他内力浑厚,辛苦了七天,已挖了三丈来深。眼见谢逊的
神气越来越不对,时时拿着屠龙刀狂挥狂舞,张翠山加紧挖
掘,预计挖到五丈深时,便在坑底周围插上削尖的木棒。这
深坑底窄口广,他不进来侵犯殷素素便罢,只要踏进熊洞,非
摔落去不可,更在坑边堆了不少大石,只待他落入坑中,便
投石砸打。
这日午后,谢逊在熊洞外数丈处来回徘徊。张翠山不敢
动工,生怕他听得声响,起了疑心,但也不敢出外打猎,只
是守在洞旁,瞧着他的动静。但听得谢逊不住口的咒骂,从
老天骂起,直骂到西方佛祖,东海观音,天上玉皇,地下阎
罗,再自三皇五帝骂起,尧舜禹汤,秦皇唐宗,文则孔孟,武
则关岳,不论哪一个大圣贤大英雄,全给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谢逊胸中颇有才学,这一番咒骂,张翠山倒也听得甚有趣味。
突然之间,谢逊骂起武林人物来,自华佗创设五禽之戏
起,少林派达摩老祖,岳武穆神拳散手,全给他骂得一文不
值。可是他倒也非一味谩骂,于每家每派的缺点所在却也确
有真知灼见,贬斥之际,往往一针见血。只听他自唐而宋,逐
步骂到了南宋末年的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骂
到了郭靖、杨过,猛地里骂到了武当派开山祖师张三丰。
他辱骂旁人,那也罢了,这时大骂张三丰,张翠山如何
不怒?正要反唇相讥,谢逊突然大吼:“张三丰不是东西,他
的弟子张翠山更加不是东西,让我捏死他的老婆再说!”纵身
一跃,掠过张翠山身旁,奔进熊洞。
张翠山急忙跟进,只听得喀的一声,谢逊已跌入坑中。可
是坑底未装尖刺,他虽摔下,并没受伤,只是出其不意,大
吃了一惊。张翠山顺手抓过挖土的树枝,见谢逊从坑中窜将
上来,兜头一下,猛击下去。谢逊听得风声,左手翻转,已
抓住了树枝,用力向里一夺。张翠山把捏不定,树枝脱手,这
一夺劲力好大,他虎口震裂,掌心也给树皮擦得满是鲜血。谢
逊跟着这一夺之势,又堕入了坑底。
其时殷素素即将临盆,已腹痛了半日,她先前见谢逊逗
留洞口不去,不敢和丈夫说知此事,只怕给谢逊听到了,他
少了一层顾忌,更会及早发难。这时见情势危急,顾不得腹
痛如绞,抓起枕边长剑向张翠山掷去。
张翠山抓住剑柄,暗想:“此人武功高我太多,他再窜上
来时,我出剑劈刺,仍是非给他夺去不可。”情急之下,突然
想起:“他双目已盲,所以能夺我兵刃,全仗我兵刃劈风之声,
才知我的招势去向。”
他刚想到此节,谢逊哈哈一笑,又纵跃而上。张翠山看
准他窜上的来路,以剑尖对住他脑门,紧握不动。谢逊这一
纵跃,势道极猛,正是以自己脑袋碰到剑尖上去,长剑既然
纹丝不动,绝无声息,他武功再好,如何能够知晓?只听得
擦的一声响,谢逊一声大吼,长剑已刺入额头,深入寸许。总
算他应变奇速,剑尖一碰到顶门,立即将头向后一仰,同时
急使“千斤坠”的功夫,落入坑底。只要他变招迟得一霎之
间,剑尖从脑门直刺进去,立时便即毙命。饶是如此,头上
也已重伤,血流披面,长剑插在他额头,不住颤动。
谢逊拔出长剑,撕下衣襟裹住伤口,脑中一阵晕眩,自
知受伤不轻,他狂性已发,从腰间拔出屠龙刀急速舞动,护
住了顶门,第三度跃上。张翠山举起大石,对准他不住投去,
却均被屠龙刀砸开,但见刀花如雪,寒光闪闪,谢逊跃出深
坑,直欺过来,张翠山一步步退避,心中一酸,想起今日和
殷素素同时毕命,竟不能见一眼那未出世的孩儿。
谢逊防他和殷素素从自己身旁逸出,一出了熊洞,那便
追赶不上,当下右手宝刀,左手长剑,使动大开大阖的招数,
将两丈方圆之内尽数封住,料想张殷二人再也无法逃走。
蓦地里“哇”的一声,内洞中传出一响婴儿的哭声。谢
逊大吃一惊,立时停步,只听那婴儿不住啼哭。
张翠山和殷素素知道大难临头,竟一眼也不再去瞧谢逊,
两对眼睛都凝视着这初生的婴儿,那是个男孩,手足不住扭
动,大声哭喊。张殷二人知道只要谢逊这一刀下来,夫妻俩
连着婴儿便同时送命。二人一句话不说,目光竟不稍斜,心
中暗暗感激老天,终究让自己夫妇此生能见到婴儿,能多看
得一霎,便是多享一份福气。夫妻俩这时已心满意足,不再
去想自己的命运,能保得婴儿不死,自是最好,但明知绝无
可能,因此连这个念头也没有转。
只听得婴儿不住大声哭嚷,突然之间,谢逊良知激发,狂
性登去,头脑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全家被害之时,妻子刚正
生了孩子不久,那婴儿终于也难逃敌人毒手。这几声婴儿的
啼哭,使他回忆起许许多多往事:夫妻的恩爱,敌人的凶残,
无辜婴儿被敌人摔在地上成为一团血肉模糊,自己苦心孤诣、
竭尽全力,还是无法报仇,虽然得了屠龙刀,刀中的秘密却
总是不能查明……他站着呆呆出神,一时温颜欢笑,一时咬
牙切齿。
在这一瞬之前,三人都正面临生死关头,但自婴儿的第
一声啼哭起,三个人突然都全神贯注于婴儿身上。
谢逊忽问:“是男孩还是女孩?”张翠山道:“是个男孩。”
谢逊道:“很好。剪了脐带没有?”张翠山道:“要剪脐带吗?
啊,是的,是的,我倒忘了。”
谢逊倒转长剑,将剑柄递了过去。张翠山接过长剑,割
断了婴儿的脐带,这时方始想起,谢逊已然迫近身边,可是
他居然并不动手,心中奇怪,回头望了他一眼,只见谢逊脸
上充满关切之情,竟似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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