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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第10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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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不能保全。十四天后再无良医着手,那便伤发无救。”
常遇春道:“这是师伯你老人家见死不救之功,弟子死而
无怨。”
张无忌叫道:“我不要你救,不要你救!”转头向常遇春
道:“常大哥,你当我张无忌是卑鄙小人么?你拿自己的性命
来换我一命,我便活着,也是无味之极!”
常遇春不跟他多辩,解下腰带,将他牢牢缚在椅上。张
无忌急道:“你不放我,我可要骂人啦!”见常遇春不理,便
把心一横,大骂:“见死不救胡青牛,当真是如笨牛一样,连
畜生也不如。”胡青牛听他乱骂,也不动怒,只是冷冷的瞧着
他。
常遇春道:“胡师伯,张兄弟,告辞了。我这便寻医生去!”
胡青牛冷冷的道:“安徽境内没一个真正的良医,可是你七天
之内,未必能出得安徽省境。”常遇春哈哈一笑,说道:“有
‘见死不救’的师伯,便有‘岂不该死’的师侄!”说着大踏
步出门。
胡青牛冷笑道:“你说一个换一个,我几时答应了?两人
都不救。”随手拿起桌上的半段鹿茸,呼的一声,掷了出去,
正中常遇春膝弯穴道。常遇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再也爬
不起来了。
胡青牛走将过去解开张无忌身上绑缚,抓住了他双手手
腕,要将他摔出门去,由得他和常遇春一起自生自灭,张无
忌大叫:“你干甚么?”寒毒上冲头脑,晕了过去。
十二针其膏兮药其肓
胡青牛一抓到张无忌手腕,只觉他脉搏跳动甚是奇特,不
由得一惊,再凝神搭脉,心道:“这娃娃所中寒毒十分古怪,
难道竟是玄冥神掌?这掌法久已失传,世上不见得有人会使。”
又想:“若不是玄冥神掌,却又是甚么?如此阴寒狠毒,更无
第二门掌力。他中此寒毒为时已久,居然没死,又是一奇。是
了,定是张三丰老道以深厚功力为他续命,现下阴毒已散入
五脏六腑,胶缠固结,除非是神仙才救得活他。”当下又将他
放回椅中。
过了半晌,张无忌悠悠醒转,只见胡青牛坐在对面椅中,
望着药炉中的火光,凝思出神,常遇春却躺在门外草径之中。
三人各想各的心思,谁也没有说话。
胡青牛毕生潜心医术,任何疑难绝症,都是手到病除,这
才博得了“医仙”两字的外号,“医”而称到“仙”,可见其
神乎其技。但“玄冥神掌”所发寒毒,他一生之中从未遇到
过,而中此剧毒后居然数年不死而缠入五脏六腑,更是匪夷
所思。他本已决心不替张无忌治伤,然而碰上了这等毕生难
逢的怪症,有如酒徒见佳酿、老饕闻肉香,怎肯舍却?寻思
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妙法:“我先将他治好,然后将他弄死。”
可是要将他体内散入五脏六腑的阴毒驱出,当真是谈何
容易。胡青牛直思索了两个多时辰,取出十二片细小铜片,运
内力在张无忌丹田下“中极穴”、颈下“天突穴”、肩头“肩
井穴”等十二处穴道上插下。那“中极穴”是足三阴、任脉
之会,“天突穴”是阴维、任脉之会,“肩井穴”是手足少阳、
足阳明、阳维之会,这十二条铜片一插下,他身上十二经常
脉和奇经八脉便即隔断。人身心、肺、脾、肝、肾,是谓五
脏,再加心包,此六者属阴:胃、大肠、小肠、胆、膀胱、三
焦,是谓六腑,六者属阳。五脏六腑加心包,是为十二经常
脉。任、督、冲、带、阴维、阳维、阴跷、阳跷,这八脉不
属正经阴阳,无表里配合,别道奇行,是为奇经八脉。
张无忌身上常脉和奇经隔绝之后,五脏六腑中所中的阴
毒相互不能为用。胡青牛然后以陈艾灸他肩头“云门”、“中
府”两穴,再灸他自手臂至大拇指的天府、侠白、尺泽、孔
最、列缺、经渠、大渊、鱼际、少商各穴、这十一处穴道,属
于“手太阴肺经”,可稍减他深藏肺中的阴毒。这一次以热攻
寒,张无忌所受的苦楚,比之阴毒发作时又是另一番滋味。灸
完手太阴肺经后,再灸足阳明胃经、手厥阴心包经……
胡青牛下手时毫不理会张无忌是否疼痛,用陈艾将他烧
灸得处处焦黑。张无忌不肯有丝毫示弱,心道:“你想要我呼
痛呻吟,我偏是哼也不哼一声。”竟是谈笑自若,跟胡青牛讲
论穴道经脉的部位。他虽不明医理,但义父谢逊曾传过他点
穴、解穴、以及转移穴道之术,各处穴位他倒是知之甚详。和
这位当世神医相较,张无忌对穴道的见识自是肤浅之极,但
所言既涉及医理,正是投合胡青牛所好。胡青牛一面灸艾,替
他拔除体内的阴毒,一面滔滔不绝的讲论。
张无忌听在心中,十九全不明白,但为了显得“我武当
派这些也懂”,往往发些谬论,与他辩驳一阵,胡青牛详加阐
述,及至明白“这小子其实一窍不通,乃是胡说八道”,已是
大费了一番唇舌。可是深山僻谷之中,除了几名煮饭煎药的
僮儿以外,胡青牛无人为伴,今日这小孩儿到来,跟他东拉
西扯的讲论穴道,倒也颇畅所怀。
待得十二经常脉数百处穴道灸完,已是天将傍晚。僮儿
搬出饭菜,开在桌上,另行端一大盘米饭青菜,拿到门外草
地上给常遇春食用。
当晚常遇春便睡在门外,张无忌也不出声向胡青牛求恳,
临睡时自去躺在常遇春身旁,和他同在草地上睡了一夜,以
示有难同当之意。胡青牛只作视而不见,毫不理会,心中却
暗暗称奇:“这小子果是和常儿大不相同。”
次日清晨,胡青牛又以半日功力,替张无忌烧灸奇经八
脉的各处穴道。十二经常脉犹如江河,川流不息,奇经八脉
犹如湖海,蓄藏积贮,因之要除去奇经八脉间的阴毒,却又
为难得多。胡青牛潜心拟了一张药方,却邪扶正,补虚泻实,
用的却是“以寒治寒”的反治法。张无忌服了之后,寒战半
日,精神竟健旺了许多。
午后胡青牛又替张无忌针灸。张无忌以言语相激,想迫
得他沉不住气,便替常遇春施治,那知胡青牛理也不理,只
冷冷的道:“我胡青牛那‘蝶谷医仙’的外号,说来有点名不
副实,“仙”之一字,何敢妄称?旁人叫我‘见死不救’,我
才喜欢。”
其时他正在针刺张无忌腰腿之间的“五枢穴”,这一穴乃
足少阳和带脉之会,在同水道旁一寸五分。张无忌道:“人身
上这个带脉,可算得最为古怪了。胡先生,你知不知道,有
些人是没有带脉的?”胡青牛一怔,道:“瞎说!怎能没有带
脉?”张无忌原是信口胡吹,说道:“天下之人,无奇不有,何
况这带脉我看也没多大用处。”
胡青牛道:“带脉比较奇妙,那是不错的,但岂可说它无
用?世上庸医不明其中精奥,针药往往误用。我著有一本
《带脉论》,你拿去一观便知。”说着走入内室,取了一本薄薄
的黄纸手抄本出来,交给了他。
张无忌翻开第一页来,只见上面写着:“十二经和奇经八
脉,皆上下周流。唯带脉起小腹之间,季胁之下。环身一周,
络腰而过,如束带之状。冲、任、督三脉,同起而异行,一
源而三歧,皆络带脉……”跟着评述古来医书中的错误之处,
《十四经发挥》一书中说带脉只四穴,《针灸大成》一书说带
脉凡六穴,其实共有十穴,其中两穴忽隐忽现,若有若无,最
为难辨。张无忌一路翻阅下去,虽然不明其中奥义,却也知
此书识见不凡,于是就他指摘前人错误之处,提出来请教。
胡青牛甚是喜欢,一路用针,一路解释,待得替他带脉
上的十个穴道都刺过了金针,让他休息了片刻,说道:“我另
有一部《子午针灸经》尤是我心血之所寄。”从室内取了一部
厚达十二卷的手书医经出来。
胡青牛明知这小孩不明医理,然他长年荒谷隐居,终究
寂寞。前来求医之人虽然络绎不绝,但人人只赞他医术如神,
这些奉承话他于二十年前便早已听得厌了。其实他毕生真正
自负之事,还不在“医术”之精,而是于“医学”大有发明
创见,道前贤者之所未道。他自知这些成就实是非同小可,却
只能孤芳自赏,未免寂寞。此时见这少年乐于读他著作,隐
隐有知己之感,便将自己的得意之作取出以示。
张无忌翻将开来,只见每一页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写满了
蝇头小楷,穴道部位,药材分量,下针的时刻深浅,无不详
为注明。他心念一动:“我查阅一下,且看有无医治常大哥身
上伤势的法门?”于是翻到了第九卷《武学篇》中的“掌伤治
法”,但见红沙掌、铁沙掌、毒沙掌、绵掌、开山掌、破碑掌
……各种各样掌力伤人的症状、急救、治法,无不备载,待
看到一百八十余种掌力之后,赫然出现了“截心掌”。
张无忌大喜,当下细细读了一遍,文中对“截心掌”的
掌力论述甚详,但治法却说得极为简略,只说“当从‘紫
宫’、‘中庭’、‘关元’、‘天池’四穴着手,御阴阳五行之变,
视寒、暑、燥、湿、风五候,应伤者喜、怒、忧、思、恐五
情下药。”
须知中国医道,变化多端,并无定规,同一病症,医者
常视寒暑、昼夜、剥复、盈虚、终始、动静、男女、大小、内
外、……绪般牵连而定医疗之法,变化往往存乎一心,少有
定规,因之良医与庸医判若云泥。这其间的奥妙,张无忌自
是全然不懂,当下将这治法看了几遍,牢牢记住。那“掌伤
治法”的最后一项,乃是“玄冥神掌”,述了伤者症状后,在
“治法”二字之下,注着一字:“无”。
张无忌将医经合上,恭恭敬敬放在桌上,说道:“胡先生
这部《子午针灸经》博大精深,晚辈是十九不懂,还请指点,
甚么叫做‘御阴阳五行之变?”
胡青牛解释了几句,突然省悟,说道:“你要问如何医治
常遇春吗?嘿嘿,别的可说,这一节却不说了。”
张无忌无可奈何,只得自行去医书中查考,胡青牛任他
自看,却也不加禁止。张无忌日以继夜,废寝忘食的钻研,不
但将胡青牛的十余种著作都翻阅一遍,其余《黄帝内经》、
《华佗内昭图》、《王叔和脉经》、《孙思邈千金方》、《千金翼》、
《王焘外台秘要》等等医学经典。都一页页的翻阅,只要与医
治截心掌之伤法中所提到语句有关的,便细读沉思。每日辰
申两时,胡青牛则给他施针灸艾,以除阴毒。
如此过了数日,张无忌没头没脑的乱读一通,虽然记了
一肚皮医理药方,但医道何等精妙,他年少学浅,岂能在数
天之内便即明白?屈指一算,到了蝴蝶谷来已是第六日。胡
青牛曾说常遇春之伤,若在七天之内由他医治,可以痊愈,否
则纵然治好,也是武功全失。常遇春在门外草地上已躺了六
天六晚,到了这日,却又下起雨来。胡青牛眼见他处身泥潭
积水之中,仍是毫不理会。张无忌心中大怒,暗想:“我所看
的医书之中,除了你自己的著作之外,每一部书中都道,医
者须有济世惠民的仁人之心,你空具一身医术,却这等见死
不救,那又算得是甚么良医了?”
到得晚上,雨下得更加大了,兼之电光闪闪,一个霹雳
跟着一个霹雳。张无忌把牙一咬,心道:“便是将常大哥医坏
了,那也无法可想。”当下从胡青牛的药柜中取了八根金针,
走到常遇春身畔,说道:“常大哥,这几日中小弟竭尽心力,
研读胡先生的医书,虽是不能通晓,但时日紧迫,不能再行
拖延。小弟只有冒险给常大哥下针,若是不幸出了岔子,小
弟也不独活便是。”
常遇春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说哪里话来?你快快给
我下针施治。若是天幸得救,正好羞我胡师伯一羞。倘若两
三针将我扎死了,也好过在这污泥坑中活受罪。”
张无忌双手颤抖,细细摸准常遇春的穴道,战战兢兢的
将一枚金针从他“开元穴”中刺了下去。他未练过针灸之术,
施针的手段自是极为拙劣,只不过照着胡青牛每日给他施针
之法,依样葫芦而已。胡青牛的金针乃软金所制,非有深湛
的内力,不能使用。张无忌用力稍大,那针登时弯了,再也
刺不进去。只得按将出来又刺。自来针刺穴道,决无出血之
理,但他这么毛手毛脚的一番乱搅,常遇春“关元穴”上登
时鲜血涌出。“关元穴”位处小腹,乃人身要害,这一出血不
止,张无忌心下大急,便是手足无措起来。
忽听得身后一阵哈哈大笑之声,张无忌回过头来,只见
胡青牛双手负在背后,悠闲自得,笑嘻嘻的瞧他弄得两手都
染满了鲜血。张无忌急道:“胡先生,常大哥‘关元穴’流血
不止,那怎么办啊?”胡青牛道:“我自然知道怎么办,可是
何必跟你说?”张无忌昂然道:“现下咱们也一命换一命,请
你快救常大哥,我立时死在你面前便是。”
胡青牛冷冷的道:“说过不治,总之是不治的了,胡青牛
不过见死不救,又不是催命的无常,你死了于我有甚么好处?
便是死十个张无忌,我也不会救一个常遇春。”
张无忌知道再跟他多说徒然白费时光,心想这金针太软,
我是用不来的,这个时候也没处去寻找别样金针,便是铜针
铁针也寻不到一枚,略一沉吟,去折了一根竹枝,用小刀削
成几根光滑的竹签,在常遇春的“紫宫”、“中庭”、“关元”、
“天池”四处穴道中扎了下去。竹签硬中带有韧性,刺入穴道
后居然并不流血。过了半晌,常遇春呕出几大口黑血来。
张无忌不知自己乱刺一通之后是使他伤上加伤,还是竹
针见效,逼出了他体内的瘀血,回头看胡青牛时,见他虽是
一脸讥嘲之色,但也隐然带着几分赞许。张无忌知道这几下
竹针刺穴并未全错,于是进去乱翻医书,穷思苦想,拟了一
张药方。他虽从医书上得知某药可治某病,但到底生地、柴
胡是甚么模样,牛膝、熊胆是怎么样的东西,却是一件也不
识得,当下硬着头皮,将药方交给煎药的僮儿,说道:“请你
照方煎一服药。”
那僮儿将药方拿去呈给胡青牛看,问他是否照煎。胡青
牛鼻中哼了一哼,道:“可笑,可笑!”冷笑三声,说道:“你
照煎便是。他服下倘若不死,世上便没有死人了。”张无忌抢
过药方,将几味药的分量减少了一半。那僮儿便依方煎药,煎
成了浓浓的一碗。
张无忌将药端到常遇春口边,含泪道:“常大哥,这服药
喝下去是吉是凶,小弟委实不知……”常遇春笑道:“妙极,
妙极,这叫作盲医治瞎马。”闭了眼睛,仰脖子将一大碗药喝
得涓滴不存。
这一晚常遇春腹痛如刀割,不住的呕血。张无忌在雷电
交作的大雨之中服侍着他,直折腾了一夜。到得次日清晨,大
雨止歇,常遇春呕血渐少,血色也自黑变紫,自紫变红。
常遇春喜道:“小兄弟,你的药居然吃不死人,看来我的
伤竟是减轻了好多。”张无忌大喜,道:“小弟的药还使得么?”
常遇春笑道:“先父早料到有今日之事,是以给我取个名字,
叫作‘常遇春’,那是说常常会遇到你这妙手回春的大国手啊。
只是你用的药似乎稍嫌霸道,喝在肚中,便如几十把小刀子
在乱削乱砍一般。”
张无忌道:“是,是。看来分量确是稍重了些。”
其实他下的药量岂止“稍重”,而是重了好几倍,又无别
般中和调理之药为佐,一味的急冲猛攻。他虽从胡青牛的医
书中找到了对症的药物,但用药的“君臣佐使”之道,却是
全不通晓,若非常遇春体质强壮,雄健过人,早已抵受不住
而一命呜呼了。
胡青牛盥洗已毕,慢慢踱将出来,见常遇春脸色红润,精
神健旺,不禁吃了一惊,暗道:“一个聪明大胆,一个体魄壮
健,这截心掌的掌伤,倒给他治好了。”
当下张无忌又开了一张调理补养的方子,甚么人参、鹿
茸、首乌、茯苓,诸般大补的药物都开在上面,胡青牛家中
所藏药材,无一而非珍品,药力特别浑厚。如此调补了十来
日,常遇春竟是神采奕奕,武功尽复旧观,对张无忌道:“小
兄弟,我身上伤势已然痊愈,你每日陪我露宿,也不是道理。
咱们就此别过。”
这一个多月之中,张无忌与他共当患难,相互舍命相交,
已结成了生死好友,一旦分别,自是恋恋不舍,但想常遇春
终不能长此相伴,只得含泪答应。
常遇春道:“小兄弟,你也不须难过,三个月后,我再来
探望,其时如你身上寒毒已然去尽,便送你去武当山和你太
师父相会。”
他走进茅舍,向胡青牛拜别,说道:“弟子伤势痊可,虽
是张兄弟动手医治,但全凭师伯医书指引,又服食了师伯不
少珍贵的药物。”胡青牛点点头,道:“那算不了甚么。你伤
势已愈,所减者也不过是四十年的寿算而已。”常遇春不懂,
问道:“甚么?”胡青牛道:“依你体魄而言,至少可活过八十
岁。但那小子用药有误,下针时手劲方法不对,以后每逢阴
雨雷电,你便会周身疼痛,大概在四十岁上,便要见阎王去
了。”
常遇春哈哈一笑,慨然道:“大丈夫济世报国,若能建立
功业,便三十岁亦已足够,何必四十?要是碌碌一生,纵然
年过百岁,亦是徒然多耗粮食而已。”胡青牛点了点头,便不
再言语了。(按:《明史·常遇春传》:“(常遇春)暴疾卒,年
仅四十。”)
张无忌直送到蝴蝶谷口,常遇春一再催他回去,两人才
挥泪而别。张无忌心下暗暗立志:“我胡里胡涂的医错了常大
哥,害得他要损四十年寿算。他身子在我手中受损,难道日
后便不能在我手中受益?我总要设法医得他和以前一般无
异。”
自此胡青牛每日为张无忌施针用药,消散他体内的寒毒。
张无忌却孜孜不倦的阅读医书,记忆药典,遇有疑难不明之
处,便向胡青牛请教。这一着投胡青牛之所好,便即详加指
点。有时张无忌提一些奇问怪想,也颇能触发胡青牛以前从
未想到过的某些途径。他初时打算将张无忌治愈之后,便即
下手将他杀死,但这时觉得这少年一死,谷中便少了唯一可
以谈得来的良伴,倒不想他就此早愈早死。
如此过了数月,有一日胡青牛忽然发觉,张无忌无名指
外侧的“关冲穴”、弯臂上二寸的“清冷渊”、眉后陷中的
“丝竹空”等穴道,下针后竟是半点消息也没有。这些穴道均
属“手少阳三焦经”。三焦分上焦、中焦、下焦,为五脏六腑
的六腑之一,自来医书之中,说得玄妙秘奥,难以捉摸。(按:
中国医学的三焦,据医家言,当即指人体的各种内分泌而言。
今日科学昌明,西医对内分泌之运用和调整仍是所知不多,自
来即为医学中一项极为困难的部门。)胡青牛潜心苦思,使了
许多巧妙方法,始终不能将张无忌体内散入三焦的阴毒逼出。
十多日中,累得他头发也白了十余根。
张无忌见他劳神焦思,十分苦恼,心下深为感激,又是
不安,说道:“胡先生,你已尽心竭力为我驱毒。世上人人都
是要死的,我这散入三焦中的阴毒驱除不去,那是命数使然,
你也不必太过费心,为了救我一命而有损身子。”
胡青牛哼了一声,淡淡的道:“你瞧不起我们明教、天鹰
教,我几时要救你性命了?只是我治不好你,未免显得我
‘蝶谷医仙’无能。我要治好你之后,再杀了你。”
张无忌打了个寒噤,听他说来轻描淡写,似乎浑不当一
回事,但知他说出了口,决计不再变更,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看我身上的阴毒终是驱除不掉,你不用下手,我自己也会
死的。世人似乎只盼别人都死光了,他才快活。大家学武练
功,不都是为了打死别人么?”
胡青牛望着庭外天空,出神半晌,幽幽的道:“我少年之
时潜心学医,立志济世救人,可是救到后来却不对了。我救
活了的人,竟反过面来狠狠的害我。有一个少年,在贵州苗
疆中了金蚕蛊毒,那是无比的剧毒,中者固然非死不可,而
且临死之前身历天下诸般最难当的苦楚。我三日三晚不睡,耗
尽心血救治了他,和他义结金兰,情同手足,又把我的亲妹
子许配给他为妻。哪知后来他却害死了我的亲妹子。你道此
人是谁?他今日正是名门正派中鼎鼎大名的首脑人物啊。”
张无忌见他脸上肌肉扭曲,神情极是苦痛,心中油然而
起怜悯之意,暗想:“原来他生平经历过不少惨事,这才养成
了‘见死不救’的性子。”问道:“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的人是谁?”胡青牛咬牙切齿的道:“他……他便是华山派的
掌门人鲜于通。”张无忌道:“你怎么不去找他算帐?”
胡青牛叹道:“我前后找过他三次,都遭惨败,最后一次
还险些命丧他手。此人武功了得,更兼机智绝伦,他的外号
便叫作‘神机子’,我实在远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他身为华山
派掌门,人多势众。我明教这些年来四分五裂,教内高手自
相残杀,个个都是自顾不暇,无人能够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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